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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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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度娘


IP属地:福建1楼2013-08-01 08:19回复


    3楼2013-08-01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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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落雁迁延
      不久大夫请到,细细验看了姬巫云的伤势,说道跌得虽不甚重,筋骨却受了些损伤,服药敷药之外,须得静养半月。一边提笔开了方药,又殷殷叮嘱姬巫云这半月之中不可随意走动。宁杞向那大夫道了谢,将他送出门去,回身向姬巫云道:“姬兄痛得还好么?稍等片刻,小弟这就下山抓药。”
      姬巫云却扶着竹塌立起身来,微笑道:“宁兄在此读书备考,小弟打扰一夜,心中已甚是过意不去,怎好在此长住?待过几日小弟病愈,定然再来同宁兄剪烛夜话。”宁杞再三劝阻,姬巫云知他是真心担忧,却只是婉拒。宁杞无奈,将一根登山所用的竹杖递给姬巫云,远远的送了他离去。
      宁杞来回奔走了几十里,山中虽清凉,他仍是觉得极热,便将外衫除了下来,忽听得袋中叮当声响,这才想起找还的银钱还在自己手中。宁杞忙忙赶到门前向山下遥望,姬巫云却早已不见踪影了。他本想赶上去还钱,又想起姬巫云说过再来拜访的话,便将那些碎银另放在一处,坐在桌前如常读书。
      到晌午时,宁杞坐得久了,只觉肩背酸痛麻木,眼目也是枯涩难受,便向竹塌上展了薄被,想小憩片刻,忽听门上又有人轻轻扣击。宁杞开了门,竟见姬巫云立在门前,脸色略有些苍白,额上渗了一层细汗,却微微笑道:“小弟一时逞强,谁想还未到山脚便痛不可忍,实在支持不住,只得回头,这可出丑了。宁兄可否扶我一把?”
      宁杞忙将他扶到榻上躺了,道:“姬兄觉得怎样?小弟这便下山抓药去!”姬巫云不再推辞,欠身道:“多谢宁兄,真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宁杞一边穿外衫,口中道:“姬兄不必客气。”又将刚刚收起的银两拿了出来,匆匆出门去了。姬巫云舒舒服服的在榻上躺着,随意环视房内的简陋摆设,口中小声嘀咕道:“昨晚还不觉得如何,怎地给那大夫看过,反倒厉害了许多。”
      此后姬巫云便在宁杞处住了下来,姬巫云旧时阅卷涉猎颇广,平日言谈说笑之间,宁杞也受益不浅。两人日渐熟稔,也不再“姬兄”“宁兄”的客气,宁杞表字“冠秋”,姬巫云便如此称呼;姬巫云无字,宁杞便唤他“巫云”。
      姬巫云卧床静养十余日后,已可慢慢走动,虽不比常人敏捷,倒也自如。他生性不喜静,又不愿打搅了宁杞读书,便时常在山间游玩看景。姬巫云生得俊美,穿了一身青衫在竹林中缓步,长袖飘然,偶有猎户远远看见,只当是竹妖白日现身。
      又过了几日,也不知为何,宁杞无论读书做家事,或是与姬巫云闲谈,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清秀的眉眼间更带了淡淡的悲戚之色。姬巫云只道是考期渐近,宁杞心中不安,并未如何在意,只言谈间常提些趣闻轶事,有意引他开心。
      一日姬巫云在外游得兴起,午饭也未回去吃,晌午时便觉饿得厉害,回了小小的山舍时,宁杞却不在房中。姬巫云心中大奇,宁杞平素便极是用功,如今八月的解试又渐渐近了,只怕火烧了屋子他也未必肯离开书桌,此时会到哪里去。姬巫云猜想不出,又想宁杞一时劳倦,外出走走也是有的。
      姬巫云寻些东西吃了,仍旧外出游玩,不知不觉到了山脚,这小竹山便是在太湖之畔,晴日熏风里琼田万顷,岸芷汀兰,风光无限。姬巫云远远的立着,水上凉风挟着数种香草的气息吹拂过来,他正觉心旷神怡,忽见稍远处一人跪在水边,他本不在意,好奇之下多看了几眼,认出竟是宁杞!
      姬巫云心中惊异,细细看去,见宁杞将几支香插在水边沙上,极小心的将那香点燃了,向着湖水极恭敬的叩了一个头,便跪着不动了。看这礼数,也不知他拜祭的是哪路神明。姬巫云又想起自己在宁杞这里住了已近一月,除了一名老仆隔几日送些米面菜蔬上山,从未见过宁杞的家人前来看望,这不是奇怪之极么。他心下暗暗盘算了一阵,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仍是自在的在山中闲逛。
      ※※※z※※y※※z※※z※※※
      第二日将近中午时,宁杞正觉读得疲累,姬巫云忽然进了门来,笑吟吟的招呼道:“冠秋,还在用功么?”宁杞只是低眼看着书卷,埋头应道:“不错。巫云,你倒悠闲得很。”姬巫云笑道:“冠秋羡慕我么?如此良辰佳景,我二人下山偷偷闲如何?”宁杞摇头道:“巫云,不是我有心拂你的好意,只是如今将近六月,解试眼看便到了,若是其余时候,小弟自然从命,现下实在是……”
      姬巫云笑吟吟的道:“书呆子,你自启蒙到如今,为这解试读了多少年书?”宁杞怔了一下,仰头想了一想,道:“总有十一年了罢。”姬巫云笑道:“不错。我却不过是要占你几个时辰罢了。莫不是你读了这十一年的书,玩了这几个时辰,便能忘得半点不剩?又或是你从前不懂的,多读这几个时辰,便悉数明白了?”宁杞又是一怔,道:“自然不会。话虽如此,只是……”
      姬巫云上前硬拉他胳膊,口中道:“我说得不错罢?既是不错,善言不从,是何道理?”宁杞仍是道:“但……”姬巫云不再听他罗嗦,将半情半愿的宁杞拖出门去。


      IP属地:福建4楼2013-08-01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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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桃叶渡口
        新月初升,温润的悬在竹枝梢头,轻悄的将一片银白的光洒在窗下的竹塌上。宁杞抖着手将姬巫云的外衫解了下来,见他衬袍的衣带上系了一块莹白如雪的玉佩,作盘龙之形,垂着两根杏黄细穗,各串一粒圆润玲珑的白玉珠。那玉佩毫无瑕疵,触手凉润,又似微有暖意,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宁杞本想将姬巫云的衬袍一并除了,见他领口处微微露出肩上白皙的肌肤,不敢多看,便费了不少力气将他身子翻过去,隔了衣物细看他两股之间,似乎并无尾巴。宁杞想了半晌,将手探进姬巫云衣内摸索,却哪里摸得到半根尾毛。宁杞心中忽然想到,若姬巫云果真不是妖怪,那该如何是好?一时歉疚担忧,手也忘了缩回去。
        宁杞正发呆时,忽听姬巫云冷冷的道:“你做什么?”宁杞一惊不小,急忙抽回了手缩在竹塌一旁,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没……没做什么……你……你怎么……”姬巫云重重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牢牢按在身下,淡淡道:“我怎么醒了?这么点药我不过拿了当糖吃,它若能将我弄倒,我可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一边将用力将宁杞的衣领撕开。
        宁杞惊惧的缩了缩身子,颤声道:“放……放开……你……你做什么……”姬巫云冷道:“为什么要我放开,你不是喜欢这样么,我就尝尝你的滋味。”宁杞心中慌乱,一时手脚乱挣,道:“我……我什么时候喜欢……喜欢这样了……”
        姬巫云本不信宁杞对自己存了歹意,但他下药在先,解自己衣衫在后,更将手伸进自己衣内乱摸;此时又不成词句的勉强分辩,听在姬巫云耳中,无异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当下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怒道:“我只道你心地纯善,想不到竟是这等衣冠禽兽,我真是……真是瞎了眼!”宁杞心中害怕,颊上热辣辣的疼痛,又被姬巫云压得难受,开口时话语里已是带了哭音:“巫云,你……你听我说,我……我是想剪你尾巴……”
        姬巫云怒道:“你这等禽兽才长尾巴!”一句话出口,忽然醒悟过来,问道:“你疑我是妖物?”宁杞不敢看他,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姬巫云狠狠看了宁杞半晌,忽然将他松开了,一件件的将衣服穿上,淡淡的道:“我不是。”宁杞颤声道:“是,是,我知道了。”姬巫云道:“你去睡罢。”宁杞仓皇逃进卧房去,睁着眼和衣倒在床上,却哪里睡得着,一夜只是辗转反侧。
        ※※※z※※y※※z※※z※※※
        第二日清晨时分,宁杞实在躺不住了,出了卧房看时,姬巫云竟已不知去向了。宁杞心中一滞,他自然知道世间本无不散的筵席,姬巫云也不能日日同自己在一处,但若姬巫云离去是因为昨夜之事,自己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宁杞在椅上呆坐了半晌,忽听门外有人声传来,起身看时,果然是姬巫云进门来,喜道:“巫云!我还道你走了……”姬巫云微笑道:“我下山替你请大夫去了。”宁杞这才看见姬巫云身后跟了一名老大夫,不由脸上微红,道:“老先生快请进。”
        那大夫查了宁杞的舌象,问了病情,又诊过脉,道:“公子不必担心,这是受了山中湿气,湿邪上蒙头目清窍所致,尚属轻症,吃几帖药便好了。”两人道了谢,姬巫云便随那大夫下山取药,又亲自煎了药端给宁杞。
        宁杞将那苦药一口口咽下了,低声道:“巫云,昨晚……我……我……”姬巫云轻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冠秋,你听信了什么人的话,怎会做下这等傻事来。”宁杞低头道:“我……是我错了,巫云,你……你别放在心上……”姬巫云笑道:“罢了罢了,我放不放在心上倒在其次,你莫要放在心上倒是真的。”一边收拾了药碗,仍旧外出游玩去了。
        如此几日下来,宁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中有愧所致,总觉姬巫云待自己再不如往日亲近。
        一日吃过早饭,姬巫云问道:“冠秋,你的病痊愈了么?”宁杞忙合了手中书卷,点头道:“好了,前几日便好了。”姬巫云点头道:“这样我便放心了。我在此处打扰多日,如今伤已好了,你又是解试当前,我自然该告辞了。”宁杞一惊,道:“你……你要走么?我……”话未说完,慢慢低下了头去,道:“是我错了……你……”
        姬巫云道:“冠秋,你别多想。”一面取出那盘龙玉佩来,将一根丝穗连同玉珠解了下来,递到宁杞手中,道:“这玉佩是我十八岁时行加冠礼时家兄所赠,我素来很是珍爱。与你相识一场,这个就给了你罢,盼日后能有再见之日。”宁杞心中纷乱,低着头胡乱摩弄那玉珠,这才看见玉珠上居然刻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姬巫云重又将那玉佩系回身上,道:“冠秋,你多保重。”宁杞心中极不愿姬巫云离去,但他素来不善言辞,姬巫云又是因自己才起了去意,这留客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只得默不作声的送他出门去了。他立在门边看着姬巫云的青衫渐渐隐没在一片青翠葱茏之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姬巫云在山道上渐行渐远,也是满目黯淡。但他自小遭了不少变故,既被人怀疑,那是再不愿多留的,心中却仍有眷恋之意。


        IP属地:福建7楼2013-08-01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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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13-08-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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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雕梁画楼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口腹之欲既已餍足,自然少不了高谈阔论。书生聚在一处,论的不是诗词歌赋,便是风花雪月,如今解试方毕,谁有心再谈诗文,各各品评起众青楼女子的容貌高下,又论起哪个琵琶弹得好,哪个琴抚得妙。不知怎么又说起若良家女子也解文字,闲来晴窗问字,红袖添香,自有一番风流乐趣。
            姜鸿饮了一杯酒,颇不然道:“士人才德兼备才是上品。若论女子,还是以德行为重,才学究竟是末。”同席一人笑道:“若也是才德兼备,岂不更妙?”姜鸿摇头道:“才之一物,于女子多有妨德之弊,不可不慎,不可不慎。”那人笑道:“愿闻其详。”姜鸿随口道:“文君雅擅音律,闻琴夜奔,千载之下犹有遗臭;莺莺怜才,夤夜自荐枕席,以致终身蒙羞,何可尽言。张兄博览群书,难道不知么?”
            那人摇头笑道:“此二人不过是有些个风流罪过罢了。姜兄不说出个明明白白的事体来,我可是不服的。”姜鸿微叹一声,道:“好罢。我姜家家门不幸,出了一名叫约黄的女子。”另有一人笑道:“‘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倒是个好名字。”姜鸿叹道:“无为庸君作的淫词艳曲,又哪里是什么好名字了。”却有姜鸿的同村之人知道,若论起来,那姜约黄当是姜鸿的小姑妈。
            姜鸿续道:“那女子生得貌美,才学也高,论起吟诗作对,我爹爹也不是对手。一年仲夏,她外出游玩,同一个赶考路过的书生相识,借了词赋暗通款曲,竟至私定终身。那书生不久进京去了,她却怀了身孕,生下孽种之后便投湖自尽了。她若不通文词,怎会有此惨事?白乐天曾作《井底引银瓶》,便明言题旨:‘止淫奔也’……”宁杞坐在席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捏着竹筷,脸色愈来愈白。
            姜鸿话未说完,忽听一人道:“这位兄台说得甚好,当真是字字珠玑,只是小弟还有些疑惑,还请兄台不吝赐教。”宁杞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抬头去看,果然是姬巫云立在自己身前,心中一阵惊喜,低声道:“巫云!你怎会在此?”姬巫云垂眼一笑,却不答话,扬声道:“小二,添个座位来!”那小二忙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姬巫云稳稳当当的撩衣坐下,手中折扇轻摇,盯住了姜鸿只是微笑。姜鸿疑惑道:“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有何赐教?”姬巫云微笑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见面何必相问姓名?”一边取过宁杞的酒杯,道:“我借花献佛,恭祝诸位金榜题名、青云直上。请,请!”诸人莫名其妙的举杯饮了。
            姬巫云又自斟了一杯,一面合了折扇,轻轻拍打手心,道:“适才兄台提到《井底引银瓶》,那女子不顾羞耻,随了心爱男子私奔,终究落得‘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有几个伶俐的听出姬巫云的寻事之意,拉着友人灌他喝酒,有心让他醉倒出丑。宁杞心中着急,劝了几句,却也无人听他的。
            姬巫云却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直饮了小半个时辰,颊上微微浮起酒晕来,续道:“妇人名节,从来更重于性命,那女子不要名节,便是将心爱男子看得重逾性命,却只得委屈做妾,岂不是冤极么?白公所言甚是,这‘淫奔’果然是要不得的。”一面摇头叹息。姜鸿拉下脸来道:“兄台原是有意寻衅来了。”姬巫云悠然微笑道:“不错,兄台是聪明人。”席上一人怒道:“你是何人,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姬巫云此时已有八分醉意,听他言语无礼,更不答话,手臂一扬,一盘螺虾仁便结结实实的扣在那人脸上,席上立时哗然大乱。被打之人自不肯善罢甘休,同席中有几人素来与他交好,也上前相助,一时打作一团。姬巫云身手灵活,除了衣衫微微凌乱些,倒也不见如何狼狈,那几人却吃了不少苦头。
            酒楼中饮酒作乐的考生甚多,此时都被惊了起来,见厮打的众人俱是儒冠长袍,只道是酒后失态,也不如何在意,忙过来相劝。姜鸿等人败兴去了。
            那店家听得楼上动静,脚不沾地的奔上来,姬巫云正站立不稳的向宁杞得意道:“冠秋,这种酒囊饭袋,便是再多十个,我照样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宁杞叹道:“是,是,我们快走罢。”扶了姬巫云便要下去。那店家怒道:“站住!两个死囚攮穷酸,砸了我的生意,就想一走了之?小二,将这两人绑了送官府!这还有王法没有……”
            姬巫云大是不耐,脚下踉跄了一下,斜了那店家一眼,扔了一锭银子过去,道:“够了么?将嘴闭了!”店家一时眼都直了,忙道:“够了够了!公子爷走好!”姬巫云“哼”了一声,反倒停住了,道:“今儿公子爷打得痛快,你这小店也有几分功劳,这个赏你!”又抛了一锭银子给店家。扶着宁杞脚步不稳的走下木梯去。店家千恩万谢的颠颠跟在两人身后相送,恨不得姬巫云日日过来打上一架。
            两人出了酒楼,宁杞便扶着姬巫云往自己住的客栈去。那客栈颇为偏僻,姬巫云走得烦了,抱住了路边一棵合欢树,说什么也不肯再走。宁杞无奈,只得站住了轻声哄他。姬巫云却顺着那树滑了下去,坐在已生了白露的青石上,一手扯着宁杞在身旁坐下了,道:“你们在酒楼里坐着,哪里看得到月亮。”宁杞望了一眼水中明净的月影,道:“是。”
            姬巫云放软了身子去倚那合欢树,却未倚住,滑在了宁杞身上,宁杞低了眼去看他时,恰巧一对合欢花一前一后的落在了两人袖上,是极妩媚的湿红的颜色。宁杞是江南人,生就了一双水眸,映着月色流转,颇似是含情的模样。姬巫云醉眼朦胧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笑,道:“冠秋,原来你也会这样看人,我还道你只懂得一脸呆气的搬出孔子孟子教训人。”又问道:“你的字是谁替你取的。”
            宁杞道:“是学塾里的先生。”姬巫云道:“这个不好。‘画栏开处冠中秋’,说的是桂花,那是望你蟾宫折桂之意。富贵气倒也罢了,求富贵气便不好了,不好得很。”宁杞顺着他的意思道:“那什么样的名字好?”姬巫云忽然来了兴致,道:“我替你另取一个。”仰头想了想,道:“今夜月圆,月却不能长圆,白乐天又有‘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之句,诗名《简简吟》——冠秋,今后你的字改作‘简吟’可好?”宁杞不语,心道这算是什么名字。
            姬巫云却不依不饶的扯住了宁杞的袖子,道:“简吟,你说我取得好不好?”宁杞怕他纠缠不清,只得应道:“好,好,好得很。”姬巫云这才高兴,拉着宁杞起来,道:“天色也不早了,简吟,你住在哪里,我们回去罢。”宁杞心中一宽,忙道:“好。”
            进了客栈,宁杞将姬巫云安置在自己房中,又寻店伴讨了一块醒酒石。姬巫云却死死的闭住了嘴,死活不愿含那醒酒石。宁杞哄劝道:“巫云,你头晕得厉害罢?含着这个就好了。”姬巫云“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要我的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宁杞心中奇怪,道:“巫云,你说什么?”姬巫云却不肯再说话。宁杞好说歹说劝了他半晌,终于哄着姬巫云含了那醒酒石,又时时喂他喝水。姬巫云翻了几次身,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IP属地:福建10楼2013-08-02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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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酒酿橙香
              次日早晨,宁杞醒来时,见姬巫云正坐在一旁翻看自己搁在案头的书卷。宁杞坐起身来,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姬巫云听到声响,回身看他,一时也是无话。两人此时才算是真正重逢,面上均有喜色。
              隔了半晌,姬巫云开口道:“冠秋,你这几日还好罢?”宁杞点头道:“很好。”又道:“昨晚你伤到了么?”姬巫云摇头笑道:“不过是一群文弱书生,想要伤我,哪有那么容易。”宁杞犹疑道:“你……你听到了……”姬巫云知他心思,握住了他手,道:“我听到了。冠秋,这等事不是自己管得来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宁杞低头道:“我知道。你……你又何必招惹他们,他说的……也是实情……”姬巫云道:“那人也太过分,自己知道就罢了,为何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这也是他姜家的事,好光彩么?”又摇头惋惜道:“可惜他聪明得很,未下场打斗,我只趁乱扔了他几只碗碟。”宁杞叹气道:“罢了,就算他同你厮打,你还能打死他么。”
              两人又叙了些别来之事,宁杞说起昨夜姬巫云喝醉,替自己取了“简吟”的新字。姬巫云大笑,道:“原来我喝醉时竟有这等绝妙文思?好极,以后我便唤你‘简吟’。”
              晚间姬巫云在宁杞对面要了一间房,也在那客栈中住了下来。
              半夜时候,姬巫云醒了过来,微觉有些口渴,便下床倒茶,无意往宁杞房中瞥了一眼,见窗中透出昏黄的油灯光来。姬巫云心中奇怪,心道他睡得不是比自己还早些么。便披了外衣敲门进去,道:“冠……简吟,你怎么还不睡?”宁杞皱着眉道:“我……我睡不着,忽然想起有几句文章作得不好。”姬巫云笑道:“罢了罢了,说不准卷子都已誊写糊名了,多想何益?你觉得不好,难说房官却视作珠玉。”宁杞只是摇头。
              姬巫云初时只道他是一时心结,也未如何在意,谁想宁杞竟是日日茶饭不思,卧不安席。姬巫云百般劝解不开,有时邀他出游,宁杞却只是苦着脸摇头。姬巫云长叹一声奈何,只得由他去了。
              如此几日下去,到了揭榜前一日,宁杞已是瘦了整整一圈,两眼之下各是重重的一抹黑。姬巫云实在看不下去,晚饭时便叫了一壶酒,说是预祝宁杞解试得中,硬生生的给他灌了大半壶下去。宁杞素不沾酒,立时便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姬巫云将宁杞抱上床去,替他褪了外衣,除了鞋袜,妥妥帖帖的安置好了,坐在一旁温柔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z※※y※※z※※z※※※
              第二日正是发榜之日,姬巫云早早起来唤宁杞去看榜,宁杞却仍是大醉不醒。姬巫云无奈之下,只得往贡院替他看榜。贡院前熙熙攘攘,俱是前来看榜的一众考生,欣喜若狂者有之,颓然如秋蝇者也不在少数。应试考生共二百余名,取中的却不过二十余人,却是忧多欢少了。姬巫云挤进去看了看,见宁杞是取在第十四名,虽不是极好,也算不坏。
              宁杞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他刚一睁眼,便听姬巫云的声音笑道:“恭喜宁老爷高中!”宁杞立时翻身坐起,急切道:“真的?巫云,你别乱开玩笑。”姬巫云将大红报帖递给宁杞看过,一边笑道:“报子早已来过,我都替你打发了。”宁杞抓着那报帖,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一时红一时白。
              姬巫云笑道:“简吟,你莫不是乐傻了?快穿衣起来,明日你们新举子与众考官要共赴鹿鸣宴,今晚我先请一请你,好生巴结一番,日后可莫忘了我。若是哪一日小的穷困潦倒,宁老爷可要赏一碗饭吃。”宁杞脸上发红,道:“我……我……”姬巫云哈哈一笑,道:“简吟,你连几句玩笑话也应付不来么?日后到了官场上,你可怎么好?”
              两人一同从客栈里出来,姬巫云道:“上次那长歌楼还算过得去,这次就去那里,如何?”宁杞迟疑道:“还去那里?这不大好罢。”姬巫云笑道:“有什么不好?那掌柜的还不定怎么盼着我再去打一架。”两人闲聊着慢慢过去,姬巫云抬眼看见前面不远一处楼牌,门前挑着两行八盏红纱栀子灯,笑道:“到了。”
              姬巫云举步进去,向那店家笑道:“掌柜的,还认得我么?”那店家向姬巫云脸上细细看了一看,脸上立时笑开了花,道:“原来是公子!今儿小店后院的海棠花儿开了两枝,小的正寻思有什么喜事不成?这可巧公子就来了!楼上正有几间雅座,公子请!”
              姬巫云却不急着上去,微笑道:“我这朋友中了举子,今日特来庆贺。若是酒菜合意,百八十两银子,你家公子还没看在眼里。”那店家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不知两位公子要些什么酒肴?”
              姬巫云一边上楼,口中笑道:“来一壶黄柑酒,一道蟹酿橙,别的菜肴随意上些就是。上次的汝窑酒具还看得过去,这次还用那个。”那店家跟在后面陪笑道:“公子,这事儿不巧得很,上次公子在小店里打了一架之后,小店的汝瓷便只剩了一只酒杯,半把酒壶。小店中另藏有一套官窑酒器,半分也不输那汝窑的,公子觉得可好?”姬巫云点了点头,道:“罢了,就这样罢。”一面同宁杞拣了临窗的桌子坐了。
              两人坐下不过片刻,便有店伴端上一对粉青竹叶白露杯,一把梅花片墨六棱壶,内中盛的自然是姬巫云点的黄柑酒了。这黄柑酒是新下的洞庭黄柑所酿,清甜甘醇,颜色澄澈如蜜,俗称洞庭春色。两人互一碰杯,姬巫云微笑道:“恭喜。”宁杞道:“多谢。”两人一同举杯饮了,只觉新柑子的清香直沁到五脏六腑中去。
              两人又饮了三杯,店伴极利落的端上一道蟹酿橙来,因宁杞是新举人,橙子上特意雕刻了月宫桂树的图案。宁杞见一只雪白的青花白瓷盘中盛了一只大橙子,居然犹自连枝带叶,奇道:“这……这是什么菜?”姬巫云揭了上方小小的橙盖,笑道:“简吟尝尝,味道好得很。”这蟹膏是和了橙肉、新酒共煮的,橙香酒香早已渗进滑腻肥美的蟹膏中,又搁了少许醋盐,宁杞挑了一筷尝了,果然是鲜香非常。
              姬巫云凝望着他,微笑道:“不错罢?”宁杞点头道:“很好。”此时暮色渐浓,轻浅的自窗口弥漫进来,楼上丝竹声缓,浅酌低唱,两人相视一笑,心头俱是一片温柔。


              IP属地:福建11楼2013-08-0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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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有美人吟
                那道蟹酿橙吃了一半时,店伴又陆陆续续端上松鼠鳜鱼、莼菜氽塘片等其他菜肴来,俱是时鲜味美的菜色。姬巫云吩咐店伴再添一壶酒,仍旧与宁杞随意谈谈说说。
                酒至半酣,姬巫云饮了一口酒,无意间一抬头,见两名女子抱了琵琶箜篌等乐器上了楼来。当先那女子衣衫流黄,蝉鬓轻薄,一张鹅蛋脸十分清丽,后面跟了一名着了淡绿衫裙的小鬟,也有七八分的姿色。
                酒楼之中,向来多有歌伎卖艺,姬巫云看她容色出众,不由多看了一眼,却也并未放在心上。那两名女子却款款行到姬巫云二人桌前,那穿黄女子轻轻蹲身道声万福,柔声问道:“两位公子可要听曲子么?”
                姬巫云极喜欢这等温柔的时候,本不欲外人打扰,正待婉拒时,抬眼见那女子眉目间轻愁黯淡,她身后那小丫鬟眸中更是泪光隐隐,不由恻然,心下改了主意,含笑道:“甚好,两位姑娘请坐。”那女子又蹲了蹲身,素手提裙坐下,抱过一把清水琵琶,轻轻抹了抹弦,俯首道:“不知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姬巫云望了宁杞一眼,笑道:“简吟,你爱听什么曲子?”宁杞从未同陌生女子同桌共坐,此时早已满面通红,哪里说得出话来。姬巫云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一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唱一支曲子给你庆贺。”一边向那女子笑道:“请两位姑娘合奏一曲《丁香结》如何?”那两名女子各轻道一声“遵命”,一抱琵琶,一捧箜篌,一时丝竹声起,如蛱蝶穿花,露滚圆荷,果然是轻软流长,柔靡万端。
                姬巫云手臂轻扬,抽下那黄衫女子鬓边斜插的一根碧玉簪,合着曲子节律轻叩那薄如白纸的酒杯,脆如鸣玉,当下扬声唱道:“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荫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酒楼中卖唱的歌伎不在少数,却俱是宛转女声,姬巫云此曲一出,当即引得满楼之人侧目不止。一曲唱毕,居然赚了不少叫好之声。
                宁杞初听时微微一怔,《丁香结》原是词牌,姬巫云唱的却是二十四诗品中的“纤秾”一格,两者全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姬巫云为何将它们唱在一处?又见姬巫云唱曲时一直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一双清亮眼眸如水温存,一时只觉心如鹿撞。低头挟了一口菜,却忘了送进嘴去,也不知何时掉到了桌上。
                那黄衫歌伎放下手中琵琶,琵琶繁音却仍在她身周隐隐流动,她柔声笑道:“公子好歌喉。”姬巫云也微笑道:“姑娘好琵琶。”一边从袋中拿出一小锭黄金放在那小鬟手中,又从袖中取出一支贴翠瑶钗,微笑道:“前日陌上寻芳,偶然拾得此物,此物留在我手中,也不过是明珠蒙尘,今日赠与姑娘,还盼姑娘莫将它弃之匣底。”
                那歌伎宛然一笑,接过那瑶钗,轻声道:“公子赏赐,奴家怎敢不爱惜。”一面款款起身,将琵琶交给身后小鬟抱了,道:“奴家退下了。”又俯在姬巫云耳边柔媚道:“这时节断肠花开得正茂。公子几时闲了,奴家那儿有新采的碧螺春。”姬巫云微笑道:“多谢姑娘厚爱。”那歌伎袅袅的去了。
                宁杞看着那歌伎下楼去了,回头道:“巫云,她跟你说什么?”姬巫云微微一笑,道:“她说这时候断肠花开得好,请我喝茶。”宁杞往嘴里填了一大口菜,微觉无趣道:“你答应了?我不去。”姬巫云嘻嘻笑道:“人家说连你一并请了么?”宁杞一时语塞,悻悻的道:“你若喜欢,不妨搬过去住,岂不方便得很。”
                姬巫云哈哈一笑,道:“我没说一定过去。就算答允了,不去又有何妨?”宁杞心中立觉轻松,口中却道:“言而无信,非君子也!”又问:“她说什么断肠花?”姬巫云道:“就是秋海棠。想来她的住处植了不少断肠花。”宁杞怔了一怔,道:“秋海棠不好么?好好的叫什么断肠花,听上去……”姬巫云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难道有人过得容易么。”一边起身道:“天色晚了,我们也回去罢。”
                两人出了酒楼,微醺的回了小小的客栈去。宁杞向店伴要了热水,卷了袖子擦脸。姬巫云一时尚无睡意,便在宁杞房中坐着,见了宁杞系在腕上的玉珠,微笑道:“简吟,这珠子你带在身上了。”宁杞点了点头,道:“不知那几株灵芝草怎样了。”又想起考场上的事来,便当笑话说给姬巫云听。
                姬巫云听了这话,微微的醉意立时半点不剩,脸容如霜的道:“你说的是真的?”宁杞自同他相识,从未见过他这般郑重的容色,酒也吓醒了一半,道:“自然是真的。有……有什么不妥么?”姬巫云咬牙道:“没什么,是我太大意。如今只怕被人抓住了尾巴。”宁杞吓了一跳,道:“尾巴?巫云,你……”
                姬巫云叹了一声,道:“罢了,多说也无益,早些睡罢。”自郁郁的起身回了房去。宁杞一时摸不着头脑,躺下辗转半晌才睡着了。


                IP属地:福建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2楼2013-08-02 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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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楼2013-08-03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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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湘榻秋光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宁杞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朦胧间觉得身边有物,伸手一摸,只觉温热柔软。他浑身一颤,登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细看,却是姬巫云躺在一旁望着自己。宁杞略略安心了些,奇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姬巫云道:“想以前的事。”宁杞想起他睡前的异状,柔声问道:“想以前的什么事?”姬巫云却低笑了一声,道:“今晚月亮很好。”宁杞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自窗隙中漏下的如银清光,应道:“是很好。”姬巫云微笑道:“你给我下药的那晚,月亮也是这么好。”宁杞登时红了脸,低声道:“巫云,是我错了……”
                    姬巫云半俯到宁杞身上,低声道:“我很是生气。”声音里却包含了许多引诱的意味。宁杞小声央求道:“巫云,你将那件事忘了罢。”姬巫云低声笑道:“想要我将它忘了,也不是不能。只是你那时将我怎样,我如今也要将你怎样。”宁杞一时怔住,道:“这,这是为什么?”姬巫云笑吟吟的道:“为什么?譬如你欠了我的银两,难道不该还回来?”宁杞犹豫道:“应该……”姬巫云接口道:“那就好。”伸手将宁杞内袍的衣带解了下来。
                    宁杞吓得连挣了几下,惊道:“你、你做什么?我那时可没……没这样……”姬巫云顺势将他内袍拽了下来,柔声哄骗道:“还是譬如你欠了我的银两,难道不该付点利钱么?”宁杞怔怔的道:“应该……”
                    姬巫云道:“这不就是了。”一面将宁杞的身子翻了过去,将手探进他里衣去。宁杞本要挣扎,想想自己曾这般寻过姬巫云的“尾巴”,便只是伏在枕上忍着。他只觉姬巫云手指所触之处俱是酥痒难当,不由心中怪异,忍不住扭了几扭,道:“巫云,够了么?你……你这利钱收得也太高了些……”姬巫云只作没听到,手指愈往深处探去,嘴唇一边在他颈项肩头处轻轻挨擦。
                    宁杞虽不知姬巫云想要如何,但便是傻子也该觉出他别有用心,何况宁杞不过是天真纯善了些。当下用力连连挣扎,颤声道:“你,你快放开,不然,不然我……”姬巫云柔声道:“不然你怎样?喊人么?大半夜的,干什么搅别人的好梦。”宁杞气得几乎哭出来,道:“姬巫云,你……你不是好人……”
                    姬巫云半软半硬的压住了他,手下极温柔的揉搓他身子,宁杞奋力挣扎,但他肩背被姬巫云按住了,哪里使得上力;又被姬巫云撩拨得脸红气喘,身上渐渐无力。姬巫云搓弄了半晌,只觉情动难抑,喘了一口气,轻道:“简吟,待会儿或许有点痛,你乖乖的忍一忍。”一面扶住他腰,慢慢贴近过去。宁杞只疼得掉下眼泪来。
                    姬巫云于此事上素来温柔,对宁杞又是真心疼惜,自是打叠起十二分的温存,极小心的动作,又怕他胡乱挣扎弄疼了自己,牢牢压住了他肩膀,一边将手伸到前面去抚弄他。到得后来,宁杞渐渐惯了,伏在枕上两颊绯红的低喘呻吟,也觉欢愉非常。
                    一时云收雨散,姬巫云向床头拿了毛巾替宁杞擦拭身上汗水,柔声道:“难受么?”宁杞无力道:“还好。”他究竟已是成年男子,春梦中曾与女子如此,却不知姬巫云为何要同自己做这等事,又道:“你……你这人真是古怪,为何不去同女子……这样……”
                    姬巫云悄声笑道:“分桃断袖,你没听说过么?”宁杞奇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是臣子忠爱君王,一是君主体恤臣下,与你这等……这等古怪行径有什么关系?”姬巫云愣愣的道:“你……你说什么?”宁杞看着姬巫云脸上的古怪神情,莫名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姬巫云终于忍耐不住,笑不可抑的道:“对……哈哈……对得很……哈哈……对……”宁杞气道:“这有什么好笑?你这等花花心思,只怕读《论语》也读得出不正经来。”姬巫云更是笑个不住。宁杞咬了咬牙,背转了身去不再理他。
                    姬巫云自后面抱住了宁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叹了口气,道:“简吟,你一定要进京应试么?”宁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考中举人不是容易,若不进京应试,一番功夫岂不全是白费了。”姬巫云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怕不怕鬼?”宁杞微一哆嗦,口中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然不怕。”
                    姬巫云心道从前也不知是谁听信了道士的鬼话,以致今日遭了报应,低声道:“你知道么,先帝去得不明不白,太子也死得蹊跷,他们的阴魂定在京城中流连不去;七皇子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边换了鬼气森森的口气道,“说不定如今已经找上了你。”宁杞已是困得想不成事,手上将被子紧了紧,道:“就是找上我,也得明日再去跪接七王爷的大驾。”已是有些口齿不清。
                    姬巫云将宁杞抱在怀里,在他颊上轻轻亲吻几下,低声道:“简吟,我的名字不叫巫云,原本是一个‘淦’字。”宁杞迷迷糊糊的道:“唔,你叫姬淦,我爱吃鸡肝。”说完便一头睡了过去。姬巫云无奈一笑,他自己也倦得很了,抱着宁杞渐渐入睡。
                    ※※※z※※y※※z※※z※※※
                    第二日两人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姬巫云睡得舒服之极,一时不愿起床,懒散的躺在一旁看宁杞穿衣。外面候着的店伴听到响动,忙叩门道:“公子,午饭已备好了。”宁杞扬声道:“送进……”话未说完,被姬巫云一手捂住了嘴,姬巫云低声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怎能让他进来?”宁杞忙大声道:“放在门外就是。”
                    那店伴将托盘放下了,道:“公子,今日辰时曾有人过来拜访公子。”宁杞惊道:“是谁?”那店伴道:“是公子的许多同乡今早一齐过来,约公子一同回去,小的回禀说公子还未起身。其中一人说是公子的表兄,进房看了一看,却又走了。”宁杞匆匆起床,道:“巫云,快起来,现下还赶得及回去。”
                    姬巫云不紧不慢的穿衣,道:“他们不拿你当作亲人,你还回去做什么。”宁杞辩解道:“我来得不明不白,姜太老爷非但没将我扔了,反而将我养大,还肯让我读书,已是仁至义尽了。我怎可忘恩负义。”姬巫云点头道:“那说得也是。”一边抬头看了看窗外,道:“如今已是未正时分,到你外祖父家中时只怕便不早了,不免有些失礼。不如明日清早再过去。”宁杞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起床吃了午饭,又一同外出游逛,夜晚时姬巫云又悄悄爬窗钻进宁杞房中来。


                    IP属地:福建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楼2013-08-04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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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世间难行
                      第二日清晨,两人一同起床吃过早饭,便雇了一只小舟往宁杞外祖家所在的小糜巷村去。那一日恰好是集日,窄小的街巷上摆了螺狮、莼菜等许多土物,更有几盆紫幽幽的丁香,散了满巷的芬芳,将那招揽生意的吆喝声润得柔软了许多。
                      姬巫云随意四处看了几眼,向宁杞道:“简吟,你在姜家要待多长时候?”宁杞想了想,道:“至多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从不留我吃饭。”姬巫云点了点头,道:“我过去不甚方便,就在这里等你罢。”宁杞脸上略略现出一些不舍之色,道:“那也好,我尽快出来。”姬巫云微笑道:“好。”宁杞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姬巫云一人在集上闲逛,见一处小摊上卖着梅花糕,果然是色如梅花,鲜艳玲珑,他早饭恰好只吃了半饱,便买了几块,一面吃着在集市上来回转了几圈,不觉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宁杞却仍未回来。
                      姬巫云正有些无趣时,见身边有许多人匆匆过去,神情之中,紧张担忧之外又带了些新奇,不由勾动了几分好奇之心。心想左右无事,不如随众人过去瞧瞧热闹,便问路过的一名老妇道:“请问老夫人,这许多人要到哪里去?”那老妇絮絮的道:“公子大来伐晓得,刚介开了祠荡门,刚也当萨特一个举宁老也来,公子啊也起看啊?”
                      姬巫云一个字也未听懂,一头雾水的向那老妇道了谢,又问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道:“这位兄台,不知出了什么事,许多人都是行色匆匆。”那书生道:“小弟也知之不详,只听说不知为何,村中的姜氏开了祠堂门,要用家法打死一个叫做宁杞的家人。”姬巫云一愣之下,向那书生一揖,道:“多谢兄台!”话未说完便转身急急离去。
                      那书生望着姬巫云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跑得这般快,那有什么好看?”
                      姬巫云匆匆寻了一只小船赶去姜氏祠堂,一路不住催促船家快些划船。不久果然看见一处祠堂外人头攒动——向来一姓祠堂不许外姓人进入,因此看热闹之人都挤在祠堂之外。姬巫云还未下船,便听到竹杖打在皮肉上沉重的“啪啪”声响,心中顿时揪做一团,却未听到宁杞呻吟叫痛的声音。
                      姬巫云抛了一小锭银子在船头,心急火燎的跳下船去,抢上去分开众人,挤到前面去看。堂外人来人往,时时有人同情叹息,祠堂之内,除了板子打在宁杞身上的声响,却是一声不闻。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一名老者,面容如霜,严峻冷漠,当是宁杞的外祖父;姜鸿坐在他右手边,也是一脸木然。另有许多穿了黑衣的家丁,也都是肃然而立。
                      姬巫云一时也管不了许多,一眼看见宁杞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两名家丁手中拿了极粗的竹杖,一交一递的重重打在宁杞身上。宁杞动也不动的伏在地上,似是已痛晕过去。他腰下的衣衫已被血浸透了,那两人竟是毫不手软。
                      姬巫云心中又痛又怒,却知道此时莽撞不得,他脑中飞速转了几转,暗暗有了主意,将袖中的折扇抽了出来,清脆之极的“唰”一声展开,一面越众而出,跨进了祠堂去,口中悠悠道:“这是做什么?打打闹闹乱成一团,公子爷见不得这等没礼法的场面,还不快停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喝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子,逐出去!”两名家丁应声上前拿人,姬巫云侧身躲闪,脚下一绊,毫不客气的将二人重重甩在地上。
                      姜鸿立起身来,拱手道:“不想在此又遇见兄台,真是有缘。兄台可是有话要说?这是我姜家的家事,还请莫要插手。”姬巫云微微笑道:“我原本确是来寻宁杞的,但姜兄可知道,如今小弟要找的却是你。”姜鸿奇道:“这倒要请教。”
                      姬巫云冷笑着指了指满身血污的宁杞,道:“如此局面,姜兄大概脱不了干系罢?这确是你姜家家事,与我无干,但姜兄明知我与宁杞交好,仍旧做下这等事来,岂不是太不将我放在眼里?”姜鸿拱手道:“原来如此,但我表弟这犯了家法,不说兄台,与他交好便是皇亲国戚,小弟也不敢在祖父面前隐瞒。”
                      姬巫云收了折扇,悠然道:“姜兄高义,小弟很是钦佩。只是不知我的启蒙师傅是不是也这般想法。”姜鸿奇道:“兄台的启蒙师傅?不知是哪位大家国手。”姬巫云负手道:“我那启蒙师傅也没什么名头,便是昭文馆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合,明年二月的礼部试,他大概便是主考。”这话听在姜鸿耳中,已是分明的威胁了。
                      那姜太老爷一直坐在堂中冷眼旁观,他也曾见过几分世面,只觉姬巫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风流公子,礼部尚书李合云云,也只可信得一半;但姬巫云有意提起礼部试来,他却猛然想起,宁杞便是新科举子,若果真将他打死了,礼部试时不见此人,官府查问起来,也不是好应付的。
                      姬巫云不再多说,走到宁杞身旁蹲了下去,见他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颊上,心中不由暗痛,面上却仍是笑吟吟的,一边捏了捏宁杞下巴,仍旧悠然道:“公子爷今夜本想请他喝酒,看来是不成了。你们好好的照看他,过几日公子爷便来带他出去玩几圈。”说完施施然迈步出去。
                      姜鸿一时犹豫不觉,道:“祖父大人,这事……”那姜太老爷喉头滑动几下,重浊道:“罢了,将他逐出家门就是了。”


                      IP属地:福建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5楼2013-08-04 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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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秋雨成寒
                        姬巫云出了姜氏祠堂,便寻了一处隐蔽之所躲着,偷偷窥看祠堂内的情形,不久果然见两名家丁将宁杞拖出来扔在姜氏祠堂外的阶下。姬巫云见祠堂大门处守着四名黑衣家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宁杞伏在尘土之中;一边不住往祠堂中看,只盼姜鸿等人快快离去。
                        过了半晌,姜氏族人也不知在计议什么,迟迟不肯离去,天上却下起雨来,雨点刷刷的落下来,宁杞身周的雨水都已洇做淡淡的红色,几片细弱的黄叶在那血水里飘泛,极是凄惨。姬巫云在一旁看着,两排牙齿咬得发疼。其时已近深秋,雨水冷得彻心彻骨,宁杞被淋得朦胧醒转过来,挣扎了几下未能起身,颤抖着用指甲抓住眼前的土地,用力拖动身子向前爬行,他心中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姬巫云强忍着看他爬了一尺有余,再也忍耐不住,抢上去将宁杞抱了起来,颤声道:“简吟,简吟,你还好么。”宁杞抬头空洞的望了他一眼,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再不动弹。姬巫云将他抱起来疾步离去,祠堂外的姜氏家丁也并未阻拦。
                        姬巫云抱着宁杞寻了一家客栈,进门便抛出一锭银子,令店伴烧水、买白药,也不待店伴引路,自进了一间客房去,将宁杞全身的衣衫除了,拿热水替他擦身,又替他敷药。宁杞臀上的皮肉都已打烂了,只怕不是十天八天能好起来的,姬巫云只是暗自咬牙。
                        一时收拾妥帖,姬巫云缓了一口气,坐在一旁温柔的看他,忽觉宁杞的脸容与自己识得的一人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相似,一时却再也想不起那人是谁。
                        薄暮时分,宁杞悠悠醒转过来。姬巫云刚去桌旁点了蜡烛,回身便看见宁杞睁开了眼睛,不由心中一喜,道:“简吟,你觉得怎样?”宁杞伏在枕上默然半晌,道:“还好,多谢你。”姬巫云笑道:“你跟我还要客气么?”又问道:“你饿了么,想吃什么?”
                        宁杞不答,黯然道:“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姬巫云一怔,渐渐听出宁杞语调不对,道:“昨晚?也没什么……”宁杞道:“总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姬巫云心道那可未必,若说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两人都是男子。但譬如北人喜吃面食,南人素食米饭,那也错了么?
                        他还未答话,宁杞续道:“我不懂得那样的事不好,你总是知道的罢?”姬巫云心知此时强辩绝无好处,宁杞必定不会听信自己,只得点头道:“我知道。”宁杞黯然道:“你知道,为什么还那样做。”
                        姬巫云迟疑了一会儿,温柔的道:“简吟,我喜欢你。”宁杞毫不心软,硬硬的道:“为什么。”姬巫云轻轻的道:“你心地好,不会害人。”宁杞道:“这样的人多得很,你为何偏偏找上我。”姬巫云柔声道:“简吟,你不懂得,这世上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个个都会骗人,个个都会害人,将你害死了,他们便在一旁拍手大笑。”宁杞道:“我不会害人,你便来随意欺侮我么?”姬巫云无奈道:“简吟,我怎会欺侮你。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
                        宁杞扭过头去不愿再听,道:“他们不拿我当作亲人,你我不也只是陌路之人么。你走罢,今日多谢你照顾我,以后我只当不认识你。”姬巫云叹一口气,道:“简吟,你真不懂事。”果真起身走了。他知道宁杞性子,此时如何分辩都是无用。
                        姬巫云到柜上预付了两个月的房钱,又赏了店伴几两碎银子,嘱咐他好生照料宁杞。他跨出门去,冷雨浇在身上,这才想起方才只顾照料宁杞,自己还未换下湿衣。
                        宁杞在那客栈中住了整整一月方才痊愈,他知道自己住宿膳食的花费全是姬巫云出的,本不愿用他的银钱,但自己素无积蓄,心想日后做官有了俸禄,加倍还他就是了。伤好之后,客栈将余下的十几两银子退还宁杞,宁杞仍旧回了山舍中读书备考。天气也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宁杞有时觉得姬巫云正在一旁看着自己,抬头四处去看,却哪里有人。若说后悔,宁杞却是决不肯承认的。
                        过了除夕,宁杞便收拾了衣衫书本准备进京赶考。他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看,将那瓶灵芝草抱了出来。宁杞不懂照料花草,这灵芝草却长得极好,还抽出一只小小的嫩芽来。宁杞寻了一处近水背阴的地方将那灵芝草种了下去,又挖坑将那竹枝瓶深深的埋了。自背了小小的包裹下山往苏州城去。
                        大运河沿岸的举子进京时,向来都是由水路至洛阳,再转陆路到开封。宁杞上了一条船问价钱时,忽听身后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道:“船家,到洛阳要多少钱?”宁杞心头一紧,回头去看,果真是姬巫云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宁杞心中一阵悸动,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下船去了。


                        IP属地:福建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6楼2013-08-04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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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灵璧流韵
                          姬巫云的书房素净得出奇,只墙边一桌一椅,窗下一榻,炉瓶笺筒一概不设。一室之中,只墙角一架十三枚编磬惹眼些。姬巫云看出宁杞眼中疑惑,微笑道:“书房太过杂乱,那便读不成书了。书籍存放在另一室,想读什么,从来都是唤人去取。”
                          宁杞点头称是,转眼看见桌上摆了一座砚山,颜色青润,隐有墨色,一带小峰秀隽,月岩玉笋俱全,中间的砚池里水意润泽,极尽天划神镂之巧。宁杞轻轻叩了叩,只觉声响清越流长,新奇道:“这是灵璧石么?”姬巫云点头,奇道:“你怎会知道?苏州不产灵璧石。”宁杞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觉得很是相像。”说话时一脸喜爱之色。
                          姬巫云暗暗记在心里,笑道:“这是南唐李后主最钟爱的‘灵璧砚山’,原本在我三哥那里严严实实的藏着,后来我偶然见到,便喜欢上了,磨了他十几日,将他缠得不行,终于将这宝贝咬牙让了给我。”宁杞微微笑道:“你夺人所爱,不是君子。”
                          姬巫云一笑,指着那一列编磬,道:“这是花山青霜玉所制,也是灵璧石的一种。” 一面拿起一旁的磬锤来,随手叮叮咚咚奏了一曲《浣溪沙》。这灵璧石果然不负“天下第一石”之称,金声玉振,流韵宛转,如花露初落,疏雨滴荷,比寻常玉磬悦耳许多。
                          灵璧磬音色极佳,姬巫云技巧又高,宁杞一时不由沉醉,钦佩道:“你懂得这么多东西。”姬巫云笑道:“哪天我买一只好笛回来,你我合奏一曲。”宁杞脸上一红,道:“我不会吹笛子。”姬巫云奇道:“你那里不是有一支笛子么?”宁杞道:“我看它颜色好,买来看的。”姬巫云微笑道:“那也无妨,等礼部试过去,我教你吹笛。士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也该学一学。”宁杞点头道:“好。”
                          当下姬巫云唤了一个名叫线红的婢女过来,命她今后照管宁杞起居,等到将宁杞安顿下来时,已是向晚时分。姬巫云陪着宁杞吃了几块点心,道:“我去见见三哥。既然回来了,礼数总是不能少的。”宁杞点头道:“理应如此,你去罢。”姬巫云道:“我一会儿便回来。”说着便走了。宁杞自取出随身携带的书卷诵读。
                          不觉已是夜深,线红请宁杞沐浴歇息。宁杞随她过去,一边问道:“线红姑娘,不知巫云……姬公子为何还未回来?”线红笑道:“我不是姑娘,是丫头,公子唤我线红就是。我家公子与三公子自小极好,还未分府居住时,夜夜都睡在一起。今晚多半是被三公子留下了。”宁杞“哦”了一声,心中颇有些不愿。
                          ※※※z※※y※※z※※z※※※
                          第二日清早,宁杞穿衣起床,他在山里住久了,习惯的推窗看景,却见姬巫云蹲在外面伺弄那几株“一尺雪”。姬巫云听到响动,放下手中花剪,抬头笑道:“简吟,起得好早。”一边起身进门。宁杞道:“你回来得也很早。”摸了摸散乱的头发,又问道:“你书房里有梳子么?”
                          姬巫云本想唤线红替宁杞梳头,眼珠一转,笑道:“我给你梳。”宁杞退了一步,道:“不必,多谢,你会梳么。”姬巫云按着他坐在椅上,笑道:“你太看不起我。”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小的流水云纹玉梳,梳柄有孔,穿着一枚平安如意结,原来是一块玉佩。
                          姬巫云拿了那小巧的梳子替宁杞梳头,口中道:“昨晚我本想坐坐便回来,三哥将我留住了。今早起来,居然又怪我睡觉不老实,害他一夜没有睡稳,这人真没道理。”宁杞心不在焉的道:“是。”心中回想自己与他同睡时,并不觉得他睡觉如何不老实。
                          姬巫云将宁杞的头发梳顺束起,又把那玉梳系到宁杞腰间,笑道:“这是三哥给我的,说是外邦进贡的玩意儿。你拿着罢,也省得寻人要梳子。”又将茶盏递过去,道:“喝口热茶,我带你吃早饭去。”
                          姬巫云边走边笑道:“我住在你那里时,第二日早晨吃了面,今日我也请你尝尝我家做的面条。”宁杞欣然道:“好。”说话间姬巫云将宁杞引到一座敞轩中。因是冬季,轩中三面悬了垂地的厚绒毯,四角摆着火盆,倒也不觉寒冷。宁杞奇道:“在这里吃早饭么?”
                          姬巫云点头笑道:“我这里没有专门的餐室,除了一间卧室,两间书房,其余全是观景的敞轩。”宁杞新奇道:“真是别致得很。”一边扭头观看园中景致,恰好能只看得见半座月桥,桥边垂柳枯瘦,桥下流水浅浅,沙石半露,端的是一副萧疏好画。
                          两人坐下不久,便有婢女端上两碗细面,另有一碟清炒鸭掌末,一碟黄雀酢。宁杞吃了一口面,只觉鲜香满口,极耐咀嚼,更奇的是滋味出自面中,并非汤水之美,奇道:“这是什么面?真是可口。”姬巫云得意道:“这叫作‘八珍面’,将鸡、鱼、虾晒至极干,碾作细粉,与嫩笋、鲜蘑、花椒、芝麻一起搀入麦粉之中,用煮笋的鲜汤和面,稍佐酱醋,擀至极薄、切至极细,在滚水中煮出来,便是这等滋味了。”宁杞边吃面边听姬巫云解说,赞道:“原来开封人这般讲究吃食。”姬巫云扬了扬眉,笑道:“过些日子等你闲了,我带你去尝尝开封真正的美味。”
                          半月之后便是礼部试,宁杞出了考场之后,全不是乡试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姬巫云大是不解。宁杞说道,乡试自己有得中之能,只怕房官错过;省试却不同,天下英雄尽集于此,若不能取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姬巫云听了只是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心知除非宁杞在卷子上题了“赵滇该死,大宋当亡”八个字,不然决不会落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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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紫殿初涉
                            不久礼部试发榜下来,宁杞取在二甲第四名。三月初一便是殿试之期,姬巫云将宁杞送到集英殿前,说要寻一位故友叙旧,自往观文殿去了。宁杞与众人一同进殿应试。他答卷时悄悄抬头往御座上瞄了一眼,但相距既远,御座又极高,只望见那人的眉目依稀便是那日的“赵三公子”。
                            殿试与先前的乡试、省试不同,只是由皇帝亲自排定应试众人的名次,不再黜落考生,因此宁杞也不担心。发榜那日,姬巫云说声有事早早出门去了,宁杞往宫中赴新进士的闻喜宴。午后宴罢回来时,仍是不见姬巫云的人影。宁杞等得无味,有心独自外出游玩,却不熟悉城中道路。
                            夜深时候,线红将满身醉意的姬巫云扶进书房来。宁杞忙倒了一杯茶给他,道:“你到哪里去了?弄成这样。”姬巫云斜斜的歪在榻上,笑嘻嘻的道:“去听曲子喝酒了。”宁杞知道京中多有高楼召妓,丝竹侑酒的风流事,想不到姬巫云也会有这等事,一时不由气结,道:“你……你怎能如此?”
                            姬巫云伸手去拉他,笑道:“这又有何不可?你怪我扔下你一个人不理么?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就是。”宁杞一甩袖,生硬的道:“我明日还要往翰林院见李大人,你早些休息。”转身便要出去。姬巫云自后面抱住了他,吃吃笑道:“简吟,你吃醋了是不是。”宁杞气道:“你少乱想!”姬巫云在他颈边轻轻蹭了几下,柔声道:“简吟,你别生气,我不该逗你。前几日三哥交给我一件差事,今日刚刚办妥了,三哥心里高兴,留我陪他用膳,多喝了几杯。我可没去喝花酒。”
                            宁杞将信将疑的道:“真的?”姬巫云微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明日若见了三哥,你当面问他。”一边晃了晃脑袋,喃喃的道:“这蔷薇露后劲真大。”宁杞心中信了大半,嘴上却“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差事给你?你办得来么。”姬巫云笑吟吟的道:“盐铁使柴青荣有意怠慢职守,盐铁流失无数,将三哥气得不轻。这颗老核桃,多少人都没砸开。你当我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王爷么?”
                            盐铁均为天下财源,铁之一项,更是金戈之源,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宁杞不懂其中的利害,只好奇道:“你是怎么审问清楚的?”姬巫云醉眼朦胧的笑道:“要说问案么,大致也不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谕之以法三类。”宁杞奇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这‘谕之以法’从没听说过。”
                            姬巫云笑道:“我是动之以红巾翠袖妻房妾室之情,晓之以生死利害荣辱悲欢之理,若再冥顽不灵者,便谕之以诸般苦刑之法。说起来虽简单,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不是人人都能得心应手的了。”宁杞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姬巫云道:“依我大宋惯例,一甲进士向来授通判或知县之职,其他则授之判、司、簿、尉等幕职,你也该学学这些人情道理。”宁杞奇道:“那怎么将我分往翰林院去了?”姬巫云心道还不是我将自己卖了,才给你换了这个美差,口中却道:“翰林院也不是善地,那是专司草诏参议之处,里面个个都是人精,你的身份是新科进士,不能即授学士衔,只怕连‘直院学士’的尴尬身份也没有,说话做事都要仔细些。”又问道:“你是分在哪位大人手下?”宁杞道:“是礼部尚书李大人。”
                            姬巫云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道:“哦,是李师傅。你千万记得,决不可在李师傅面前问起他的夫人。”宁杞点头,道:“李夫人不幸早逝么?”姬巫云摇头道:“他从未娶过夫人。”宁杞奇道:“那是为何?”姬巫云摇头道:“我也不甚明白。李师傅只纳了一房小妾,生了一女,并无子息。父皇曾赐他一名宫女,却被他辞了。从前我和三哥问他,李师傅只叹息说自作孽,不愿再娶。我寻了几位李师傅的同年问过,其中一人说李师傅旧时曾与一女子相好,说定考中之后即来迎娶,谁知那一年竟落了第。待三年之后考中榜眼,再去寻访那女子时,却听说她怀了身孕,又不见李师傅来迎娶,羞惭之下投水自尽了。”
                            宁杞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一时不由黯然。姬巫云抱住他轻轻亲吻,柔声道:“还好我的简吟是好好的生下来了,不然我可怎么办。”宁杞道:“你做没做过这等事?”姬巫云吃吃笑道:“没有。简吟,你别听外面人瞎说,我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喜欢男子。”宁杞道:“男子有过多少?一定不在少数,是不是?”姬巫云笑道:“那不也是为了我的简吟么?不然一定将你弄得痛得很,我也是一片苦心。”言下自是承认了。宁杞本不信姬巫云从前原是风流不羁之人,此时听了这般花言巧语,才信了十足。
                            当夜宁杞几乎不曾合眼,几次将姬巫云推起来询问进退起坐的礼节,姬巫云半闭着眼,呵欠连天的讲解了。第二日起来,姬巫云见宁杞始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叹了口气,亲自将他送到昭文馆去。
                            两人走到昭文馆外时,见一名身着深紫云雁细锦公服的年轻官员恰从里面出来,姬巫云笑嘻嘻的招呼了一声“紫烟”。那年轻官员长揖作礼,微笑道:“下官参见宁王爷。”姬巫云笑道:“紫烟何必客气?”暗中一扯宁杞的袖子。宁杞忙道:“参见……参见紫大人!”那官员正经的道:“本官姓周,这位大人以后莫要再叫错了。”眼中却闪过一丝顽皮之色。宁杞脸上涨得通红。
                            那人走远后,姬巫云看宁杞仍是一脸不自在,笑道:“那是观文殿学士周紫烟,从前跟着我和三哥一起读书的。他小时候生得极讨人喜欢,像是一只小小的粉团儿,”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续道:“那时我和三哥最喜欢欺负他,看他捂脸哭着哼哼,一边满地打滚。”说话时吃吃直笑。宁杞忍不住一笑,道:“你们太欺负人。”
                            说话间已进了昭文馆内,姬巫云向李合作了一揖,笑道:“李师傅,这位就是宁杞,皇兄特意派给师傅差使的。”李合点头道:“圣上天恩,劳烦王爷了。”姬巫云笑道:“不敢。”又悄声嘱咐了宁杞几句,便告辞离去。宁杞看着姬巫云走了,一时手足无措。
                            李合拿过宁杞的履历文书看了,忽然微微一震,道:“你是苏州小糜巷村之人?”宁杞道:“是。”李合闭目半晌,道:“你可知村中有一户姓姜的人家?”宁杞点头道:“学生知道。学生的母亲就是姜家之人。”李合手指微微颤抖,道:“姜家只有一个女儿。”宁杞奇道:“是。大人怎会知道?”
                            李合不语,呆怔了半晌,深深的看了宁杞一眼,道:“昭文馆中近日整理古籍,你将这部书拿去抄校一遍罢。”宁杞躬身道:“是。”将李合案头的那部《金匮玉函要略方》捧起来,坐在一张小案前认真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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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青竹水凉
                              当晚李合奉了赵滇的旨意前来探望,又传了赵滇的口谕,准许宁杞休养十五日。宁杞满脸困顿,严严的裹在被子里,不敢给李合看见颈上的暧昧痕迹。李合只道他是中毒难受,脸色都变了几分,几乎落下泪来。姬巫云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忽然记起周紫烟憔悴的颜色,一时间恍然大悟。
                              宁杞被姬巫云逼着日日拿了解毒药物当饭吃,身子不几日便好了,他心里惦记着累积了足足半月的公事,又被姬巫云纠缠得急了,只盼早日重回昭文馆。不想十五日之期将到时,姬巫云悄悄进宫一趟,不久圣旨下来,令宁杞再好生休养半月。宁杞捧着恩旨呆在当地,姬巫云在一旁只是偷笑。
                              一日清晨,姬巫云早早醒来,侧身抚弄宁杞满身绯红微肿的印痕,一边柔声道:“简吟,睡够了么。”宁杞咕哝了一声,背转了身不理会。姬巫云悄悄将手伸进他衣内抚摸。宁杞立时清醒过来,缩在床角将薄被抓紧了,瞪眼道:“你……你做什么?”姬巫云笑道:“时辰不早了,起床罢。”
                              宁杞打个呵欠,重又迷迷糊糊的合上眼,口中不快道:“现下才什么时辰,再睡一会儿。”姬巫云立时甜腻腻的贴上来。宁杞睁眼,狠狠推了姬巫云一把,急道:“你……你做什么!晚上不许我睡,白天也不让!你……你……”
                              姬巫云看他全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敢再招惹,笑吟吟的道:“是,是,宁大人息怒,宁大人一夜辛苦,十分劳累,多歇一会儿自然是应当的。我去瞧瞧宁大人的早膳备好了没有。”一边穿衣起床,往园中摘了许多樱桃,笼在小巧的藤篮里,凉凉的在水中浸着。线红见他起身,自吩咐厨房准备早饭不提。
                              宁杞给姬巫云闹了一阵,睡意早已去了九分,躺在床上蒙住了头辗转反侧,却再也睡不着,只得着衣下床,板着脸去寻姬巫云,两人一同吃了早饭。姬巫云抬眼看了看天色,微笑道:“一会儿便要热了,到池边待着么?”这别院的一半便是一只极大的池子,不知引了哪里的活水,潺潺淙淙,落花来去,十分清凉。
                              宁杞随着姬巫云过去,忽见池上离岸不远处漂着两张竹榻,奇道:“那是什么?”姬巫云微笑道:“你养病的那几日,我叫人做的。”宁杞近前细看,见那两张竹榻原是钉在水中的木桩上,离水面不过半寸,流水自榻下泠泠而过。上面高高的搭了竹架,密密的攀爬着野葡萄,垂下累累的青紫色小小果珠来。榻边一只半浸在水中的藤篮,内中是新摘的樱桃,圆润可爱,如玛瑙玉珠,犹自沾露带叶。两人倚在榻上,只觉遍体生凉,其时烈阳渐升,却丝毫不觉暑热。
                              姬巫云拣了一颗玲珑殷红的樱桃,笑吟吟的道:“简吟,张嘴。”宁杞脸上一红,道:“你别胡闹。”姬巫云笑着催促道:“这怎是胡闹,快些。”宁杞不情愿的张嘴,见姬巫云笑吟吟的盯着自己,闭了眼不去看他。
                              姬巫云自吃了一半,又将樱桃核咬去了,将另一半送进宁杞口中。那樱桃树已生了十余年,果实滑美甘甜,极是可口。姬巫云微笑道:“好吃么?”宁杞点头,脸上更红,抓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只觉嚼之无味。低眼一看,才知道自己吃的原是一根樱桃蒂,急忙扔了,偷眼去看姬巫云的神色。姬巫云只作没看见,忍着笑别过脸去。
                              两人闲聊几句,一时无话,宁杞便翻弄一卷闲书,姬巫云吃着樱桃,将核吐在池水中逗锦鲤玩乐。一时又觉无趣,拿过一旁的钓竿,将锦鲤钓上来又抛下去。锦鲤被捉时不住翻腾跃动,将不少水珠溅到宁杞脸上身上。宁杞合了书卷,道:“巫云,你是存心的么?”姬巫云眨眼笑道:“我存心什么?你静不下心读书,反倒来怪我。”一边将宁杞手中的书卷抢了,笑道:“你看见我便厌烦,却肯整日对着它。”
                              宁杞脸上微红,道:“我看见你,什么时候厌烦过了。”姬巫云微微一笑,将那书卷起来充作枕头枕了,有意无意的问道:“简吟,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宁杞点头道:“喜欢。若是日日如此便好了。”姬巫云柔声道:“那不是容易得很么?我们回苏州去,购一所小小的宅子住着,今后天天都是这样的日子。”宁杞一怔,道:“我……我没想过这个。”姬巫云笑道:“现下想也不晚。”
                              宁杞低头思量半晌,犹豫道:“同你回苏州去,自然很好。但我读了这十余年的书,只是为了同你日日闲住么。”姬巫云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又问:“你喜欢在朝中做官么。”宁杞点头道:“朝中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人害我。”
                              姬巫云微微叹气,道:“简吟,你听我说,你现下觉着很好,只因为你不是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只做些誊写藏书的杂事,轮不到你参赞国事,李师傅又关照你。若有一天你果真做了翰林学士,要协助皇帝处理朝中杂务,要防备同僚构陷,要一步步的往上爬。遇到朝中大员拉拢,又或者有人钻营,不能回绝,也不能不回绝。一种种事端关系,纷杂如乱麻,却不能仿高欢快刀斩之。简吟,穿钱塘之潮,你能衣不沾水么?”宁杞一时被他吓住,犹豫不决的道:“我……我再想想。”
                              姬巫云柔声道:“我等你想明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部《金匮玉函要略方》就要校对修整毕了罢?”宁杞点头道:“已全数誊清了,若无别事,半月之内便能刊行天下。”姬巫云微笑道:“甚好,甚好。”
                              姬巫云不再说话,闭着眼盘算如何借此时机,在赵滇面前替宁杞讨一个知制诰的官职。如此一来,宁杞便算是正式入朝为官,他心思单纯,吃几次苦头,多半便肯乖乖的跟着自己离去。
                              宁杞不知姬巫云正转着什么念头,从他颈下抽回那卷书来,仍旧翻开阅读,一面拈一颗樱桃吃了。四围的垂柳上藏了许多知了,不住鸣叫,一声声拖得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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