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长歌》之《青铜鬼》
-BY 薰鸭
第一章 事由
永徽五年,春末将至,休宁县群芳争艳的花色已悄然退去。官道两边的树荫下,唯有丛丛雪白的悬钩子花还在吐蕊绽放,暗香浮动。
少女们提着竹篮儿嬉笑在青山薄水间,将那素手捻来的花瓣就着清泉细细冲洗。
清酒白骨瓷,再撒上洁白的花瓣儿。云轻天朗,正是个品尝酴醾酒的好时节。
此时夕阳西沉,休宁县府衙也静悄悄的,等待着一日清闲的到来。
妈婶儿从东街的菜寮子处打了些酒来,就着烤手的小炭炉慢悠悠的煨着,片倾,酒香花香便从那窄颈圆壶中悠悠的荡了开来,在偏厅屋梁下一圈圈的打着转。
“说是前年就埋下的木香,”妈婶将碗碟一一摆上:“到了这个时候,刚刚好。”她用手试了试盛着酱茄子的五花小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又凉了。狄明府,只能将就了。”
谷雨季节,正是农家迁秧移苗最热火的时节。谁家的秧苗多了少了,田地给人糟蹋了,抑或初时水土贫瘠此刻苗木萎靡的,都找上了县官老爷。
地方官制比不得京师显贵,时时处处征伐社稷。县官老爷端的是一盏亲民的茶,美其名曰,得民心者得天下。
好容易了却一日民事,狄仁杰方才退了官袍,得闲一刻坐下饮酒话家常。
酒足饭饱当是时,只可惜了一桌子好手艺,凉了透实。
菜是凉的,好在酒还是暖的。
酒是暖的,更好在人心是热的。
八仙桌子五人抢,谁坐了对角,谁便要吃剩菜刷碗筷,
狄大人,庄先生,二宝,县尉张吕二人都提着心尖,只等一声令下,便一扫一日疲惫奋力哄抢。
谁不想占个先机,好摆脱那男人都不乐意碰触的衰气事儿。
今日发令的是庄先生,输的是二宝。
年轻人瞬间焉成了一簇黄花菜,眉眼都皱成了核桃样。
妈婶却在一旁笑开了花。
箸碟交错,酒水佳肴,逃过一劫的狄仁杰一脸得意。
二宝还不服气,一面往嘴里送着好容易从盘底拨拉出来的蒜瓣子,一面斜眼看着自家少爷:“少爷自从来了这毛毛县城,”他愤愤的说,“就不疼二宝了。”
狄仁杰当即被一口甜酒卡住了喉头,咽不是,吐不是。
周遭老小早已笑的东倒西歪。
“多大点出息!”狄大人干干的咳了几声,酒气又冲着鼻尖涌了上来。“来来,疼你,”他夹了一缕姜丝送进二宝的碗里:“少爷我怎么不疼你呢,吃吧,”他扬扬手,“吃吧吃吧。”
二宝那双上扬的凤眼就快要喷出水来了。
周遭没良心的看客笑的更欢了。
可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在众人听到外边击鼓声的当下。
鸣怨击鼓,可诉怨可叙理可进谏,是狱讼的直接途径。休宁县衙的圆面鼓是狄仁杰任职后首要修缮的器具,小地方官府的月俸比不上京师,再算上层层扣减及月结给白直的数目,个人能存上一些散钱便也是不错了。
上一任的县太爷收多放少,衙门破旧不说,这面听冤鼓竟也在当面破了一个大洞。
听冤鼓,是百姓和官府连接的通渠,鼓若是不发声,老百姓又该向谁去说呢。
狄大人修好了这面鼓,也少喝了三月的紫笋茶。
当然,二宝的月钱也是少给了。
不怪二宝说自家少爷不疼人了,只因为狄少爷如今已成了狄明府,哪怕是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带着这样一顶怎么听都不响亮的七品乌纱帽。
二宝觉得少爷是人中俊杰,天下鲜有。早应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绣线朝服,和曾经的那位王公子一样,随手一扬,那尚书府的腰牌便可以吓倒一群。
狄仁杰拍他的头,说他少不更事。
“二宝和少爷一般大。”二宝肯定的说。
二宝还不知道,人的成长不在乎年龄,而在乎所经过的凄厉。
不知衙门外击鼓的是何人。
这会月上东山,当值的都已经返家休憩,衙门里只剩了孤家寡人的光杆五人,外加一个煮饭的妈婶。
夜间诉讼原可推至明日听审。
但是在休宁------“哪怕县官老爷蹲在茅厕里,只要鸣冤鼓一响,狄明府提着裤子都会来。”老百姓如是说。
狄仁杰整了整官服,快步行入正堂,后边跟着步履稳健的主簿庄先生。
等了半晌,只见县尉二人搀着一个七旬老妇慢悠悠颤巍巍的挪了进来。
来的人是傍花街上卖酒酿的支婆婆。
“狄明府哟狄明府哟,”老婆婆憨憨的笑着,缺了牙的嘴瘪成了一个皱皮的圈圈,“看得当值的都回家陪媳妇去了,我这一急,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所以就抡起了鼓槌。
“这槌槌当真是沉,快把我这老太婆给甩鼓上去了。”老太太卸了臂上挽着的挂篮,慢吞吞从里边抱出一个陶土罐子,“给狄明府带了点酒酿来。”她将陶土罐子塞进狄仁杰的掌心,“亏得狄明府断案如神,不然,咱们胭脂可得吃大亏了。”
便是为了今早邻村王佟强占薛氏田产的案子了。
这薛氏九月怀胎,夫君去了芜湖做石矿监工已数月未回。前月里正是农耕时节,薛氏带着身孕不便下地,便拿了些银两雇了短工帮着自己做些农活。谁知到了牵秧的时候,那短工突然便翻脸不认账,非说薛氏未给工钱,要占了她那一亩三分地的秧苗。
“是下官该做的事。”狄仁杰将酒酿交给庄先生,“下官便多谢酒酿婆婆了,夜凉风寒,让张尉送婆婆回去吧。”
酒酿婆婆却不愿走,她搓了搓手,面上显出几分难堪来:“其实老婆子今天来,还,还有一事。”
“哦?”
“可这……哎……“似有万千难言之隐。
狄仁杰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婆婆莫急,但说无妨,”
酒酿婆婆的背驼的似乎更厉害了些:“老婆子心里慌的很啊。”她抖索着手,左右踟蹰了一番,终于从袖里扯出了一封信来。
信封已皱的脱了原型,当是读信之人日夜抚摩的结果。
“这是小赖子三月前给带来的,怀千的家信,”酒酿婆婆摸着信面:“这是给老婆子的,里边还夹了一封,是给胭脂的。”
胭脂便是那薛氏,薛怀千的妻子。
“老婆子不识字,便找人给念了,”酒酿婆婆叹了口气,颤着双手递上信笺,“还是狄明府自己看吧。”
信笺已经被拆开多次,墨迹都有了些模糊,信上寥寥简语,字迹潦乱。
说的是自己深陷囹圄,若三月不见来信,便将内信交与爱妻,切莫报官。
内信保管甚好,沉甸甸的,内里似有玉石之物。
“而今三月已过,怀千的家信一封不见,今早问了胭脂,哎----”酒酿婆婆愁皱了面皮,“老婆子这是来报官了,也不知做的对是不对。”
狄仁杰揣着信笺,心里无端的有些猜测。他转身向庄老先生问道:“庄主簿,可知薛怀千其人?”
庄老先生在这县衙里当了十几年的主簿,左右邻舍的闲事自是听的多了去。
“识得,这薛怀千为人一向恭顺,夫妻又是和睦,年前听得薛氏已身怀有孕,而他亦在矿地谋得了半个官职。”庄老先生答道,“某居职多年,未曾见其与谁人有过相争之事。”
如此一来当真是个老实谦逊的厚道人,狄仁杰心想。
“怀千这孩子一向心宽,遇事总不挂愁容在面上,”酒酿婆婆继续说道,“成天乐呵呵的。可不知道怎么的----”
怎么的这次,却像临别遗言。
且他说,切莫报官。
狄仁杰暗自揣测;但凡切莫报官的,无外乎是怕家丑外扬或者仇家寻来。
这薛怀千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且又在惧怕些什么
“酒酿婆婆,不知下官可否传召薛氏?”狄仁杰问道。
===============解惑的分割线===============
写小文章查史料是很痛苦的事。
比如酴醾酒不是酴醾花酿的酒,而是加了一种叫“木香”的香料做的酒,气味和荼蘼花很像,所以喝的时候人们就在上边撒上荼蘼花花瓣,意境,你懂的。
比如狄大人从别人口里出来的可不能是狄大人,而是狄明府,那会大人是喊自己爹妈的。没事儿,咱这边行文里就狄大人,言语中就狄明府。
比如歙州其实就是徽州在那会的名称,里边有个县叫休宁,现在还在。
比如芜湖就在休宁边上,那里有个铁矿。《青铜鬼》后续会写。
比如官员的月俸,其实一个月就两三贯,还得分给白直,白直就是不隶属衙门却为衙门跑腿得付工钱的人(不知道这个解释对不对)。当然,县官也有粮米分,还有田地,有仆人。但咱们这边不写那么清楚了。因为跟着马芳芳的电视剧跑嘛~
比如县尉,其实就是捕头的上司,县令的下属,管治安。
==============说明的分界线================
这是少年狄芳文,元芳一定会在第一卷活过来,我保证。
进展不会太快,也不写成纯粹的BG或者BL,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有种感情高过一切对吧。
每一卷(不是每一章)几乎都是一个事件,不过虽然俺是工科生,逻辑挺烂的,写怂了不要骂我。
看好了,这卷的名字叫做《青铜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