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扶？你這一身紅衣服不是魏人是啥？」
「我……我是因為白天混進大梁城探聽軍情，回來還沒來得及換過呢！」
情急之下，我只好胡亂編了個理由，希望他相信我。
「是嗎？」見我面生，他又問道，「你哪個營的？」
哪個營的？這可難說了，忽然想起梅順梅中將，我答道，
「我是梅將軍麾下。兄弟，你做什麼在這兒啜泣？」我趕緊轉移話題。
「我……我哪有？」
他還辯呢！當我沒長眼還是沒長耳朵？
我也不想戳破他，只問他，
「還沒問兄弟貴姓大名呢？」
「陰志棋。」他答道。
「陰兄，大半夜不睡覺，可是有什麼委屈？」
他若真有什麼委屈，也許我還幫得上忙。
「不是什麼委屈，我只是心情不佳睡不著。
你呢？趙兄弟，你不也是一樣大半夜閒逛？」
「也是，我也睡不著。對了，陰兄剛說心情不佳，能給我說說嗎？」
「這……好吧！同為天涯淪落人，你應該懂的。」
「懂什麼？」

陰志棋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
「不瞞你說，我才新婚不久，妻子日前有了身孕，
可就在這時接到大王伐魏，必須徵丁出戰的消息，
我父親老了，家裡沒有其他男丁，不得已只得扔下妻子參軍作戰。
方才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妻子，她年紀輕輕又是初次身懷六甲，
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我一時心裏不捨，所以……」
「喔！原來陰兄是想起妻子家人了。想不到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啊！」
這大男人留著落腮鬍，看上去挺豪邁，沒想卻這般柔情似水呢！
見他這樣，我不禁又想起了我的母親，她此刻也許也是夜不能寐啊！
「趙兄弟也是離鄉背井來到這兒從軍的吧！你不想家人嗎？」
「想啊！我才想到我娘一定睡不好呢！你知道嗎？其實我這趟出來是瞞著我娘的，
她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有多擔心呢！」
陰志棋聽說，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
「想娘是一回事，想妻子嘛……嘿嘿，那是不一樣的，趙兄弟還未娶妻吧！
等你有了妻子了，你就能懂我的感受了。」他別有所指的看著我。
他這眼神……哎唷！害我都有些臉蛋發燙了，估計此刻我的臉應該紅了。
唉！這個陰兄太不厚道了，怎麼說我也是男子，怎會不懂他的所指？
雖然我沒經驗，可總是聽過的……
「我……我多少也是能理解的。」我雖這麼說，卻有那麼點心虛呢！
他眼角帶笑的瞅著我，見我發窘這才別過臉去。

然而這大營裡這麼多人，不知道有多少像他這般拜征戰之賜離鄉背景，
夜裡四下無人時才敢思念家人，思鄉情切的漢子。
身為大秦男兒，他們沒有拒絕父王的徵召，
但那得是多大的決心讓他們狠下心拋妻棄子啊！
唉！
父王吞併六國的大業只進行了一半，
不知道還要有多少次戰爭，犧牲多少生命，破壞多少家庭？
真希望這一切能趕緊結束！
夜深了，青璃肯定等急了，我還是回去吧！
我掀開帳門，走了進去，
「青璃，我回來了。」
咦！沒有回應？莫非這小子睡死了？
「青璃……」
我邊走進內帳，邊叫著他，可都不聞回應，我正覺得奇怪，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的命令我，
「別動！」
接著一把劍倏然架到我的肩頸之處……
……待續……

第三章 【深情若斯】（1）情之初動
為了怕青璃擔心，送走陰志棋後我趕緊回去。
走進內帳，卻不聞青璃有任何聲響，
我正覺得奇怪，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的命令我，
「別動！」
一把劍倏然架到我的肩頸之處，
我果然定住了身子，一動也不敢亂動。
脖子上涼颼颼的劍氣讓我腦筋一片空白，
一時之間也想不起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你就是扶蘇公子？」那人問道。
他這一問我倒是認清了，這人的目標是我。
我今日稍早才剛到這兒，夜裡他就找了來，
大營裡軍帳這麼多，他怎麼就找到我的帳，
這說明他早就打聽清楚，且計畫周詳，
利用夜半時分，將士們熟睡疏於防備之際偷襲，不必驚動他人。
可青璃呢？
我用餘光瞟了瞟四周，卻不見青璃的影子，莫非他已遭遇不測？
能讓青璃這小狐狸栽跟頭，這人決不簡單，
我頓時打足了精神思索下一步，不敢有絲毫放鬆。
首先我不能嚷，引來騷動可能讓他傷及無辜，
其次，我此刻不能激怒他，不能跟脖子邊的長劍過不去。
看來我只能先承認，先聽聽他是什麼意圖再說。
「本宮確是扶蘇，請問閣下何人？深夜到訪不知何事？」
我語氣盡量輕描淡寫，完全沒有生氣怪罪之意。

「公子，亘業救駕來遲，您沒受傷吧！」
師父先是上上下下的看了我，發現我完好如初，
而後便轉頭冷眼瞧著昭姑娘的兄長。
「我沒事。」
「公子，……」卞奇顯然有話說，不過我現在不想讓他講，
「誤會一場，沒事。
昭姑娘既然來了，你們兄妹好好敘敘，
卞奇，青璃就麻煩你了。」
我說完隨即轉身出帳，師父他們也跟著我出來。

景莞大致上把昭家獲罪入獄，
以及昭牧心被迫扛起拯救一家人的重責大任等事說與昭牧忛聽。
昭牧忛越聽臉色越凝重，
這都是什麼事，一聽就知道早有預謀。
楚國失去城池之事本與他父親無關，他父親下獄還可說是池魚之殃，
後來牽連了一家人就太不合情理，
又不是通敵叛國，也不是什麼以下犯上的大罪，
楚王再昏庸也不至於隨意就滅人滿門，
況且那人還是楚國的大將呢！
分明是早知牧心會武，又頗有姿色，
這才動這腦筋，欺侮女人。
也不知道是哪個沒長腦子的讒臣胡亂出這主意，
竟把國家大事扔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身上，
那些朝堂上的大男人羞也不羞？
不成，我妹妹怎能做這種事？我一定要設法阻止……
景莞見他大有不顧一切阻止的態勢，急得跪了下來，
「大少爺，小姐是為了那幾十口人去犧牲自己，
您不要衝動……」
「什麼幾十口人的性命，荒唐！那都是藉口罷了！
明知道她是去送死，你叫我怎麼不衝動？
憑什麼認為她能成功殺了秦王？
她若失手呢？誰在乎她的生命？
我父親同意他們這樣逼她嗎？」
他知道他父親昭遠程只有一個女兒，從小疼如性命，
他寧願自己死也決不會讓她去涉險，
他們一定是背著他行事，
果不其然，景莞聽他這麼問，臉上便有了愧色。
「你們都下去吧！我自己好好想想。」
他不想再多費唇舌，為今之計便是想法子阻止她。
「大少爺，您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你最好先想好怎麼保住自己那一條命吧！
要是救不回她，你就等著給她陪葬！」昭牧忛狠狠的說。

景莞不敢再多說，不過她低估了她家少爺的實力，
她可不知道昭牧忛一身上乘功夫，少有敵手，
探個秦軍大營根本不當一回事。
昭牧忛左思右想，
景莞說牧心是心意已決，他就不信，
要真有不必犧牲性命的選擇，她難道非得送死不可？
既然扶蘇還沒回咸陽，那麼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還來得及，
大梁城離鄭州很近，他決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於是他很快出現在秦軍大營了。
來到扶蘇帳外時，他發現裡面只有一個侍從，
他不過是一根銀針，青璃就悶聲昏了過去，
到後來的事她就知道了。

「公子，您再歇會兒，亘業出去看看。」
師父說完一個翻身下了床，就往帳外走去。
我本來就睡不著，這時候哪還能睡，不如也出去看看吧！
我此時已換上秦軍軍服，走在軍中倒也不太引起注意。
只見廣場上王將軍一身戎裝筆挺，英武異常，
正點兵呢！
此刻寅時將過，卯時未至，原來軍營裡的行動都這麼早！
王賁果然是良將之材，所謂夙興夜寐就是這道理吧！
我雖不便走近，但也趕緊打起精神，總不能讓人看扁了。
師父默默走到我身邊，卞奇跟青璃不知何時也在我身後站定了，
我轉過頭看了看青璃，
「你還好嗎？」
「好得很呢！這一覺睡得好，整個人也神清氣爽。」他輕快的回答。
看來他真不知道自己發生過什麼事，身體看上去也沒什麼損傷。
這讓我更加欽佩那個昭牧忛，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不一會兒，忽有一小兵慌慌張張的到來，
他神色緊張，附在梅中將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話，
梅中將邊聽，邊把眼光看向我們這邊，梭巡了好一會兒，忽然臉色大變，
小跑步衝了過來，一個撲通就跪了下去，
卞奇跟青璃同時出手架住他，
我微服至此一事並未打算公開，加上士兵裡見過我的並不多，
也就是說，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可他這冒失一跪會暴露我們的身分啊！
他忽然想起怎麼回事，一張臉脹得通紅，
但他不愧是中將，沒忘了自己為什麼慌張，
他壓低聲量說，
「公子，您那位昭兄弟……昨兒夜裡不知怎的，竟然失蹤了……
都怪末將督導不周，沒把人顧好，請殿下恕罪。」
「失蹤了？此話怎講？」
「方才眾營兄弟起身集合，小張發現他的帳裡並沒有動靜，
好奇入內察看，裡頭竟空無一人，四周也不見他的蹤跡，
這兒到處都是咱們兄弟，他一個陌生臉孔特顯眼，
可卻沒人發現，
……請恕末將無能，末將實在想不出他能到哪兒去。」
昨晚是我讓她在我的帳子裡跟她哥哥談話，師父他們都知道，
該不會這一談談到這時候吧！
「青璃，到咱昨晚住的那帳去看看。」

「是。」青璃轉身去了。不一會兒他就奔了回來，遠遠的就衝著我搖了搖頭。
「沒有半個人影。」他說。
沒有？那人呢？
我開始尋思，莫非兄妹倆聊得愉快，一起走了？
嗯！那也不無可能！
昭牧忛本來就是來找我要人的，
如果他直接把妹妹帶走那也挺正常的。
只是不知怎的，我的一顆心卻堵得慌，
想到昭姑娘離開了，什麼音訊也沒留下，
天地之大，興許再見無期，
我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似的，
心裡空落落的，
有一種陌生的情感從我的腦海裡升起，
蔓延到全身的感官，挺不好受的感覺。
我這一心塞，臉上神情不由得就有些落寞，
見我如此，大家都不敢造次，
不過見他們不時瞅著我看的模樣，
想必都聯想到昭姑娘的不告而別那事兒……
也許甚少見我如此，跳脫慣了的青璃這時居然一反常態，
只默默的看著我，沒有多說半句打趣的話。
卞奇本就少話，北宮師父也沒多問，
一時忽然氣氛靜得出奇……

昭牧忛寵溺得伸出一隻手摟緊她的肩膀，是安慰也是心疼，
而後才語重心長的說，
「聽大哥的，牧心，千萬別跟扶蘇公子有牽扯，
不說父親身為楚國將軍，你的身分太過敏感，
即便扶蘇公子也喜歡你，
可他是秦國太子，未來肯定妻妾成群的，
當初母親只因為父親娶了一個姨娘就鬱鬱寡歡，你真能無所謂嗎？
你能甘心過那坐愁紅顏老，只盼夫君眷顧的日子嗎？
況且王宮裡的女人爭權奪利決不是咱區區將軍府可以比擬的，
那樣的地方豈能少得了權謀？
你自幼善良，肯定無法適應，何苦自找麻煩！
幸好你尚未深陷，趕緊抽身吧！」
昭牧心聽著，一時鼻酸，
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從今以後不再見扶蘇，她的心就揪著疼。
女孩子心思敏感，
從她再次與扶蘇見面，一路同來大梁，
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對扶蘇動了真情，
心既已錯付，哪是說抽離就能抽離的？
她也知道大哥所言甚是，
掙扎著也想說服自己忘了他。
然昭牧忛見她沒有反駁，只道她已經想通了，
又說道，
「你既然離開昭家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以前你年紀小，我怕帶著你會連累你，
如今我在秦國有了點基業，本想偷偷把你接出來，
老天有眼，倒是不必麻煩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昭牧心心如死灰，只默默的吃著大哥遞給她的東西，
所謂食不知味也。
真的嗎？
什麼都沒開始，卻就此與他天各一方了嗎？
昭牧心沒有答案，
雖然心裡很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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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見啦!

………………
那日我們前腳才回到咸陽宮，小內侍就急忙捎來我父王的旨意，
讓我一回來就立刻去立政殿見他，
我遵命照辦。
咸陽宮立政殿在整個王城的正中央，
設備雖說不上華麗，可卻處處講究，我父王精細挑剔的個性一覽無遺。
父王此時正端坐在雕花鑲貝的楠木大書案後方，垂著眉眼研讀手上的竹簡。
他那書案上，包括書案前的地上滿滿的堆著一捲捲的竹簡，
政事之繁瑣可見一斑。
「兒臣參見父王。」我輕輕的說。
雖不知道他急著找我何事，可我才剛回來，想必與這脫不了關係。
聽見我進殿，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簡，
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果然問起我這次出去的事，
「聽聞蘇兒此番出宮竟親赴大梁，
你果能如此關心大秦的戰情，父王甚感欣慰，
這才是我大秦的太子該有的樣子，
給父王說說你這一路上的見聞。」
一如以往的態度，不喜不慍，沒人能查覺他的情緒。

我從函谷關之事說起，一直到王賁定計水淹大梁，
到後來，我因為離咸陽已久，怕母親擔憂，
沒等王賁打勝仗就先行回來。
他不厭其煩聽得甚是仔細，不時還問上幾句話，
看來他對我此次遠赴大梁的收穫挺滿意。
聽我說是因為信陵君的一段話，才讓王賁有了攻城之計，
他嘆了口氣，說，
「唉！到頭來魏國竟是亡於自家人之手，始料未及啊！
當初魏無忌率領五國聯軍攻我大秦，連蒙騖將軍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閉門函谷關內不敢外出，
信陵君因此聲名大噪，卻也因此給我大秦機會行使離間計。
魏圉那昏君畏懼自家兄弟的名聲，果然自毀長城，架空魏無忌。
這個魏無忌也真不愧為魏國戰神，見事果然獨到。
蘇兒這一趟想來是沒有白走，可從中學到了什麼？」
我的父王就是這樣，朝堂之上無親情，
他沒問我一路來回會否顛簸疲累，有否遇上危險，
只關心我學到了什麼經驗，
即使當下只有我父子二人，他也是如此。
待我大致說完了，他滿意的點點頭，我欲退下時他卻讓我稍等。
只見他站起身，從書案後方走了出來，
接著卻是用一種不那麼嚴厲的眼光審視著我的臉，
他這一看，我只感到渾身不自在，
也不知道我身上有哪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