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美回忆

【第三卷：白色之章】
chapter.71 决裂
“你骗了我？！”
昏暗的地下室里，因一声怒吼而震荡的灯光单薄地闪烁。粗制滥造的金属制品摩擦着，发出狭长刺耳的响声。
“冷静点啊，郊芜。”
一个青年模样的人跷着腿坐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口中发出慵懒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说来听听？”
他的眉目间满是揶揄。
桌子另一边的男人，前额黑色的碎发杂乱地垂下，半掩着一对幽紫色的双眸。此时此刻，那对眼睛像要射出刀剑一般散发着怒气。
“你骗我仰泪可以复活，还骗我……”
“还骗你？”
“你还骗我，调查出执梦社的真相就可以找到澜葭的下落！！”
被称呼为郊芜的男人，将拳头狠狠地压在桌面上。那是一只疤痕斑驳的手，青黑色与新生皮肉的粉色交织。桌上的一只茶杯因为突如其来的震颤而挪了挪位置。
“别生气嘛。”青年面不改色地将茶杯移回原位，“你不是找到了吗？”
“可你从未告诉过我澜葭就是社长！！”
“拜托，那是因为我原本也不知道呀。”
青年移动自己坐着的转椅，使上半身显露在安定下来的灯光里。那一头橙发格外扎眼。
“…苟活，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燃烧着怒气。
“我想干什么？”被称为苟活的青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又轻轻放回桌上，“我想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的战友？”
“鬼知道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勾当！”
“噗嗤，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我的表达能力已经有所改善了。”
苟活起身，脸上露出微笑。
“我想通过人体实验，选拔出「罪理基因」的容器。”
一听到“罪理基因”这个词，郊芜就仿佛触了电一般，身体不住地战栗起来。
“我的女儿已经因为这个付出了生命…你到底还要给你那该死的信仰献祭掉多少人啊？！”
他的语气多了一丝恐惧，像是在没有底气地质问。
“所以嘛，我不打算继续进行实验了。”苟活表情轻松自然地耸了耸肩，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还想干什么……”
“我还想干什么，你就那么想知道嘛？”
苟活笑嘻嘻地走到郊芜的身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再说了，你不是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嘛。”
郊芜果断地推开苟活，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苟活，从今天起，我和你势不两立。”郊芜的语气冷若冰霜，“你将永远不会达成你的目的。后会无期。”
他走出去，狠狠摔上了门。
“哎呀……可惜了。这下郊芜也和我绝交啦。”苟活回到他的转椅上，仰望着天花板。
沉默许久，他喃喃自语。
“那么差不多也该换座房子住了吧……”
人可是很容易对住处感到腻味的生物啊。他如此琢磨着。所以才要多准备几个房子，住腻一个就搬去另一个吧。
比方说，这座城镇的正中心。

chapter.72 枪决
…
黑色。
黑色的深渊。
…
…
从黑色的梦中醒来。
撬开酸麻的眼皮，灰白色的景物涌进了漆黑的视野。
它们在我眼中拉伸，重叠，变成一条条锁链，将我固定，动弹不得。
尽管我知道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但对我而言，无论去到哪里，我都自带着一座黑色的囚笼。
尤其是，现在的我。
我用尽全身气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浓郁的阴影立刻将我的上身紧紧缠绕。
我感到难以呼吸，却无力挣扎。
“你的罪过，害死了他。”
别再对我说。
“伊墨，走吧。”
别再对我伸出手。
“再见了，伊墨。”
别再对我露出笑容。
脑中阵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绞磨着我的神经。看来我没有失去痛觉，而痛觉更让我感到活着。
失去一切后苟且偷生的那种活着。
数千画面于我眼前走马灯般闪过，致使我一阵晕眩，脑袋愈发沉重。
啊，我想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
床对面的镜子，映出我僵滞的表情。
“那又怎样？你已经失去这一切了。”
停下。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就是罪过。”
闭嘴。
“赎罪！去死！赎罪！——”
我捂住耳朵，可那个声音仍阴魂不散。
赎罪？去死？
死亡，就可以赎罪了吗？
我看向床头，呈现在那里的是一把银色左轮手枪，被黑影双手奉上。
我又看向镜子，里面有个女孩在哭泣。
她有着深蓝色的单马尾，和银红色的异瞳。
听不到哭声，只能看到从她脸颊滑落的血红色的泪水，将她纯白色的睡裙玷污。
“孤……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过。”
“消失的话，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毕竟，我的存在，即是罪过啊。”
和刚才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我看到她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以这样的方式结局就好了么？
“赎罪！去死！赎罪！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哈。
我下床，双脚仿佛踩在虚空之上。
拿起手枪，上膛，对准了太阳穴。
枪口的温度是如此冰冷，这还是我第一次体验。
那就，做个了结吧？
镜中的她，嘴角上扬，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再见了。”
砰！
…
…
啪啦——
镜子的碎片在空中爆裂四散，落了一地。
枪口处徐徐升起的一缕白烟，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这样，“我”就算是死了。
我用皮筋扎起头发，换上衣柜里的一件深蓝色连帽衫，把枪别在腰间，穿上靴子走了出去。
“伊墨姐姐——？！”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我侧过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白色的短发，天蓝色的正流露出困惑的双瞳。
你是如此一尘不染，就像你和他本该拥有的未来。
而我，就像一张沾满脏污的白纸，现在翻了过来，在空白的背面再次开始书写上罪孽。
什么命运，什么劫难，什么阴谋，什么悲剧。
来吧，这一切本该由我来背负。
“我叫七川。”
我走出大门，没有回头。
…

chapter.73 红灯
漆黑的堆积着机械的房间里，几盏冰冷红光的电子灯伶俜微亮，将房间中心的一个巨型机器映出形体，在其金属表面反射出带有危机感的光泽，令人眩晕。
“裂风。”
对着机器沉默许久的橙发青年，突然开口唤道。
“在。”角落里的一个灰色的身影走上前去。
“镇定剂又没了，这消耗得也太快了吧…你去问研发部的人再要点。”“好的，我这就去。”
灰发少年走到房间另一头，打开门，一缕亮光射进房间，停在了能照到青年和机器的位置，随即消失。
“意志力真不错啊。”青年对着机器里双眼紧闭的黑发少年——隔着机器上的一块等身大的红色玻璃——似是而非地赞叹了两句。
经过连续两次镇定剂的输入，少年已经比刚才安分了许多。差不多可以把玻璃放下来了。橙发青年想着，按下机器上的一个按钮。玻璃徐徐打开，少年在里面蜷缩着。
“嗯……情况看起来不错。”青年将少年的状态打量一番。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少年的手指上，准确的说是停在了那枚耀眼的银戒上。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好东西。”他自言自语，脸上浮现出意义不明的笑容。他托起少年的手，缓缓取下了银戒。少年似乎还在昏迷当中，毫无反抗的动作。
待银戒完全被取下，被青年拿在手里把玩时，少年突然向前倾倒，像是想要取回戒指，全身却绵软无力地趴了下去，倒在地上。
“…嚯，所以我才就是喜欢你的这一点。”青年注意到他的动作，蹲下来，笑吟吟地抚摸着他的头，像在抚摸着一个自己的子女，“顽强，不肯屈服，执念坚定……”
少年没有动弹，似乎也没有力气再动。
敲门声蓦地传来。“请进。”青年说道，于是之前的灰发少年走了进来，把一个细长的白色封闭试管递给他。
“说实话，我不太想再用了。”他叉腰看着趴着的少年，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亮光。
那是他眼中唯一的纯净的颜色，却也转瞬即逝。
他把试管放回灰发少年手中，让他退了出去。然后把少年扶起，让少年呈现出跪地的姿态。而后把一只手放在少年的头上，径直看向他紧闭的双眼。
“你的情感，你的执念，从此将不再有意义。”
“你的人生，你的命运，从此将不再属于你。”
“你的灵魂将只为不死鸟的涅槃献上礼赞，你的躯体将只为冥王星的葬礼承载挽歌。”
“你将就此安眠，直至太阳陨落之日。”
他，苟活，这个房间的主人，这个轴心局的局长，这一切的主导者。
“晚安。”
几秒钟后，少年的身躯像是被什么注入了力量，开始活动起来，机械地像一具骨骼。
“还是叫你孤阳吧，我觉得就这个名字就最好。”苟活自顾自地说，脸上笑意不减。
被称为孤阳的少年抬起头，双眼逐渐睁开。他红色的右眼眼眶向下皲裂，鲜血从裂纹处流出。
红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被碎发半遮的黑色左瞳，唯独在那右瞳中发生了某种共鸣。
“…我叫，孤阳。”

chapter.74 合作
此刻，午夜。
一轮皎月从逐渐消散的云层中显露。夜幕虚掩着的迷雾之森，在雪白的月光的辉映下褪去了层层薄雾的外衣，像是一片雪地里的墨绿色脚印，清晰可见。
茂林中一片寂静。但若是向深林中前进，耳朵便能捕捉到窸窣的流水声。那是圣鸣泉，连接着一片湖，处于整座森林最中心的位置，占据了不小的面积。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曾来过这里。
而今夜，我又一次来到这个我本不该再沾染的、已经永远作别的禁地。
这里又是一座，囚笼。
我掰断拦路的树枝，扔在地上，毫不忌讳地制造出声响。
一路破坏，终于是到达了树丛的尽头——圣鸣湖。我从藤蔓交错中脱身，拍掉身上的叶子，转而望向湖心岛那几块礁石。
那里空无一物。
四周反常的死寂，除了一如既往的潺潺的水声，却也像要被这气氛冻结一样，在耳内变得僵硬而凝滞。
看来主人并不愿意出来迎客。
我伸出右手，中指关节处传来一阵灼骨的热度，转移到整只手。我能感受到压缩的空气蕴含的能量逐渐拥有实体，被我紧紧握在手中。
好久不见，「狩罪」。
咔！
我一甩手，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砍树实在是迫不得已，抱歉。
沙沙——
果不其然，来了。
“把刀收起来。”
我让长刃消散在手中。
突如其来的冷风刮过，我闭上眼睛，感受到了出现在身前的存在，携带着点点不稳定的魔力，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风停，我睁开眼。
“你回来干什么。”
灰白色发丝徐徐落下，一双金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含着若有若无的怒意。
她，凌雾，这座森林的守护者，雪鸽一族的族长。
“你认识苟活么。”“什么？”
可惜还是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我一时找不到话语的突破口，思考着怎样引出我此行的目的。
“…话说，孤阳那家伙没和你一起来啊。”
右手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怎么，你们平时不都是在一起的么。……话说回来，你到底来干什么？”
“合作。”
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早提出越好。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啊。”
“我想请你，和我合作。”我摘下兜帽，“白素的事不是还没解决么。我会帮助你。”
我观察到她的双眼一亮，转而又黯淡下去。
“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接受我的条件，我就会告诉你。”
这样淡然地说出这种话语，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那好吧，说说你的条件。”
我深吸了一口气。
“教我重新战斗，和轴心局对抗。”
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路。
不过说到底，我根本就不会回头。

chapter.75 银光
初夏。
晴日毫无保留地用光芒渲染着大地。整个亼叩镇像是换上了亮色的滤镜，所有的影子都被阳光巧妙地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景色一片无暇。
“今天天气真不错，适合出去玩诶。你说是吧，舟？”
佩因支撑着坐起来，顺便揉了把旁边坐着的瑞因的头。
乔舟把一个发夹从头上取下来，一脸无奈：“佩因，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买这样的东西……”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觉得你戴着挺好看的啊，看来是我眼光不好……”
乔舟欲言又止，但还是把发夹揣在怀里。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去哪玩玩？”
乔舟看向佩因，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木然的脸。由于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她索性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的双眼。
“…呃，”不出几秒，佩因突然扭过头去，“呃，你不说话就…就是同意了，走吧！”他牵起瑞因的手，站了起来，向下俯视。瑞因眨了眨眼，也只是向下看去。
这里依旧还是那处屋顶，现在算是他们见面的“老地方”了。
乔舟也无言地站了起来。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仿佛她并不曾拥有任何心情一般，抑或说她仍然没能察觉到她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现在，该去哪里好呢……”
乔舟看了看瑞因，似乎想到了什么。
“去游乐园如何。”
“啊…………？”
佩因的反应慢了半拍，乔舟能听出他的语气由讶异转为含笑。大概会说幼稚吧，她这样想着。不过毕竟她也从未去过游乐园，只知道小孩子都喜欢那个地方。
“好啊！”
但乔舟万万没想到，佩因居然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他们此时此刻正站在游乐园的门口。孩童的嬉戏声接连不断地从园内传来。
“走吧。”佩因说着，牵着瑞因向前走去。乔舟只好也跟了上去。
园内一片欢娱的气氛。处处挂着色彩缤纷的气球，摆着造型有趣的人物雕塑。各类游乐设施运行的轰轰声伴随着游客的欢笑声，无不展示着这个世界的无忧无虑。
佩因一入园就被紧紧抓住了眼球，目光四处跳跃着，似乎想把这里的所有尽收眼底。身旁的瑞因也是一样，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乔舟倒还是一副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最后目光又回到身边的两人身上。
奇怪，难道他们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乔舟正疑惑，佩因突然指着一处大喊：“旋转木马！”
好吧，这可能注定是尴尬的一天了。不过他们两个开心就好。乔舟的嘴角上扬了几分，又迅速收了回去。她对刚才自己面部肌肉不自觉的移动感到奇怪。
“舟，快过来啊！”正在拉着瑞因跑向旋转木马的佩因回头向着乔舟招手示意。乔舟摆了摆手，没有跟过去。
结果佩因跑回来，拉住了乔舟的手。
“等…？！”乔舟一时语塞，想着如何拒绝的瞬间已经被拉上了设施。
佩因和瑞因纷纷骑上了木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乔舟没有办法，也学着别人的样子骑上了角落里的木马。
人坐满了，设施开始运转。扩音器播放着欢快的乐曲，木马开始缓慢地上下移动。坐在外围的佩因看着逸动的景物，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哪怕只是骑在自动运行的木马上，这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同样的还有瑞因，他们的默契简直达到了连动作也同步的地步。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电铃敲响，设施渐渐停了下来。乔舟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注视着他俩，都没怎么看风景。
“感觉好棒啊！！——”佩因满脸兴奋地走下设施，瑞因也蹦蹦跳跳地走着路。乔舟跟着他们，心里涌出莫名的一股暖流。那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于她而言从未有过的。
“接下来去哪里呢……”佩因的手上转眼间多了一份游乐园地图，仔细看着。
“哪里都别想去。”
“？！”乔舟猛然警觉起来，回过头看向那个语出惊人的家伙。佩因也一惊，下意识把瑞因护在身后。
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和乔舟看起来差不多高的人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不善的气息。
“什么人。”乔舟冷冷道出，手按在了刀鞘上。
“想知道么？”白袍下传来清冷的女声。忽然，那人猛地一掀袍子，身躯的轮廓在袍子下显现。
“你的，宿敌。”
淡蓝色头发，银灰色如月光般的双眸。
那容貌映入乔舟眼帘的瞬间，仿佛有一座大钟在她耳边敲响，**了她的四肢，做不出任何动作。
身着便服的少女将手中的枪对准了乔舟，脸上没有感情，和平时的乔舟如出一辙。
“安息吧。”
“哦？那你问过我了么。”
“…？”少女眯起的眼睛仍是无法掩盖眼神里的惊愕。她看到乔舟身后的那个少年——佩因，从他的脚底泛起了威慑性的强力气流，飞旋上升，将他和瑞因裹在透着奇异的银光的气场之中。
光芒之中，佩因一只胳臂将瑞因抱起，另一只手伸在她的胸口，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银白色的法阵。随即，他将手伸进法阵，握住了某种东西。
“怎么可能……”少女后退一步，“那是……”
乔舟缓慢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瑞因的左眼闪着耀眼的银光，覆没四周的一切。
飒！
他挥手，银色镰刀应声而出。
“……罪理基因…？！”

chapter.76 异瞳
“唉呀…果然还是不行么。”
钢筋铁骨架成的暗室中，传来一声少年的叹息。
叮啷——
锁链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着。
“但是，这瞳色果然和你的发色很搭呀。”
他向着铁栏另一侧的人影伸出手，按在了对方的头上。
“深蓝色的头发，红色眼瞳…啊啊，这简直就是——”
用着陶醉的语气说着的同时，手上动作毫不留情地抓住对方的头发，朝一边墙上砸去，像对待一个无生命的物体。
嘭！
“——嘛，可惜。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尽人意就是了。”
他收回手，扭曲的笑容像浮雕般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看来不得不换个地方试试了呢……你该期待一下你的妹妹比较好哦～”
少年吃吃的笑声只令人一股恶寒。囚牢中的他却没有这么感觉，准确的说是他早已感觉不到任何事物了，包括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撞击。
“那回见咯。”少年转身，无声地走进黑暗深处。
…
…
…
依旧是那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喂……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慵懒而透着不耐烦的声音，咬字却有力加重，如同深海中的暗礁。
又是他，目光直指铁栏后的人影——深蓝色头发的男孩，和男孩怀中紧紧护住的女孩。
“好不容易搞出一只眼睛来的……”
女孩一头蓬乱的白发，银红色的异瞳，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希望意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一次这么做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了吧， 他想。
“罢了罢了，又失败了啊。”他脸上立即换上一张笑脸，“就当是又一个教训吧。那么…你们俩要怎么处置好呢。”
牢中的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紧。女孩也把脸深埋在男孩的胸口。两人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嗯，那就这么办吧。”少年自语道，并按下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遥控器。
咔！铁锁开启的声音。
…
…
…
“英语？这种语言据说是以前来自异世界的教师带来的啊……”
坐在办公桌前的他，用数据屏上的搜索引擎查阅着什么。这里是一栋大楼的最高层，已是深夜，零碎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尽数倾洒在地，及他的背上。
“Pain和Ruin这两个词翻译过来的话…嗯……”他又笑了起来。
数据屏对面站着两个纹丝不动的人影，好似两具机器。
“研究部那些人应该把他们的记忆彻底抹消了吧……”他小声嘀咕道。
一高一矮两个人依然伫立在那。
“那么…”他站起来走到二人面前，先是摸了摸高个子的少年的头，“你叫佩因。”然后蹲下身来摸了摸矮个子的女孩的头，“你叫瑞因。
三只红瞳和一只银瞳相继眨巴着。
“而我是你们的‘父亲’。”他起身退了两步，身后的月光为他全身描上了银白色的轮廓，愉悦的笑浮现在他嘴边。
“我是轴心局的局长，他们都叫我苟活。”

chapter.77 命定
“……？”乔舟显然对眼前的场景未曾预料过。「罪理基因」，她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知道的。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少女似乎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惊异，眼眸中换上了戒备的眼神。乔舟不禁推测，罪理基因也同样为她所知悉。
“我是她的朋友。”佩因的红色双眸中，缭乱的暗红的光在闪烁，“要想伤害她，先问过我这关吧。”
他怀中的瑞因安详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佩因，你别出手。”乔舟走上前，手无声地移到刀柄上，“小姐，我并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恩怨。”
话虽如此，在看到少女的刹那，乔舟的心仍是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呵，你不记得了，可我记得。”少女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放下枪的打算。“那么，请你说来听听。”乔舟握住了刀柄。“……”少女却沉默下来，只是紧盯着乔舟，后者也毫不吝啬地回敬眼神。
“战胜我的人才有资格知道。”少女双手中的枪在手中打了个转。“那好。为公平起见，佩因你在一边看着。”乔舟从一只刀鞘中抽出一把长刀。“…请小心。”佩因自觉地退开几步。即便他很相信乔舟，但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女散发出的战意还是加深了他的不安感。
场地上，两人对峙着。
游乐园里的人像是在瞬间全部消失了一般，所有人声嘈杂都变得遥远。
她们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
“请问你的名字？”“…徒眠。”
佩因看着她们眼神交汇，抱紧了怀中仍在熟睡的瑞因。
飒！——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
随着枪响，子弹在空中被切成两半。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反手用剑么。”徒眠用枪身抵住迎面而来的乔舟的刀刃。“你从哪听来的传闻。还有，这是刀。”乔舟向刀身施力，借力向后弹开，由原本反手拿着刀转换为正手。徒眠以子弹追击，乔舟的刀在手中疾速旋转，纷纷挡住子弹，随后右手抽出另一把刀从侧面向徒眠刺去。徒眠躲开了这明显的袭击，却不知这是乔舟的佯攻。乔舟随右臂前伸迅速向左转身，左手的刀尖在空气中划出圆弧，即将落在徒眠的背后。徒眠一惊，向身后的地面开了两枪，身体借后坐力前倾而避开了刀刃。乔舟落地连续后滚翻，右手用刀插进地面不至于脚底继续滑动。
“这是认真起来的意思吗。”徒眠指的是正手用刀。“你觉得是便是。”乔舟直起身，拔出插在地上的刀，用手背抹去粘到脸上的灰尘。“那好，我也忍不住想认真点了。”徒眠按下了枪身上的某个机关，从枪口处弹出了原本折叠起来的刀刃，扳机的位置也移动起来，整体变得像十字架形状的双剑。它们在她手中打了个转，十字架短的一端回到她手中。
唰！乔舟的速度极快，身影一闪便已经移动到徒眠背后，双刃随转身抡击。徒眠一转身用双剑抵住，按下扳机使乔舟被迫弹出去，而后又数弹齐发。乔舟在瞬间将它们或挡开或切开，从低处一步上前刀尖向上撩去。徒眠开枪借后坐力向后躲开，又挡住平面挥过来的另一把刀。
“你很强，可惜是我赢了。”徒眠的脸上滑下汗珠。她用力挡开乔舟的刀，朝脚底开了一枪，一个蓝色的法阵赫然显现。
乔舟定在原地，冷静地审视着法阵。上面画满了不难辨认的纹样，那是这个镇——亼叩镇的白描全貌。
“…你就是，那两位神明之一吗。”
乔舟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的身份。”徒眠眯起眼，“不过你这是什么话，明明——”
“你也是的吧？”
空！
乔舟的脚下冒出一个墨绿色的充斥着混乱的古语字符的法阵，且还在不断扩张。
那乱码般的字符掩盖下，是扭曲的小镇的纹样。
“我只负责，摆渡灵魂，包括任何人的——也包括你。”
绷带不知何时被她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我是乔舟，摆渡人「行舟」。”
她抬起右手，用刀尖指向徒眠，黑色右眼里的符样熠熠发光。
“愿 灵 安 息。”

chapter.78 迷雾
“开始吧。”
我召唤出银色长刃。
林中四下幽谧，只有耳边若有若无的风声提示着我并未丧失听觉。
凌雾站在我前方不远处。这是她只需轻轻一跃就能跨越的距离，而现在的我却需要几秒钟才能接近她身侧。
“话说在前头，”她的金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如你所愿，我不会让着你。但是一旦感觉坚持不住，就立刻告诉我。”
“我明白了，开始吧。”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她一只手在胸前做了个类似绕圈的手势，是在蓄力。
嚓！
由于察觉到了危机感，我下意识握紧长刃向前劈去，几根断成两截的羽箭减速飘落。
“只凭感觉做到这样倒也不错，但必须要准确感知来者的方位。否则只会越战越慌。”
下一秒，我只感觉周身四处发冷。
但，那散发着寒意的位置并不难圈点。
我及时转身，将疾速飞来的几支羽箭悉数切割。
“是否将所有威胁顾及周全了呢。”
凌雾冰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我一惊，手差一点失去力气——直到反应过来才迅速重新握紧长刃朝近在眼前的凌雾砍去。而她一闪身便躲开了，紧接而来的是一腿向上抡来。我后退躲过，却未防卫到对方另一腿的用力一踢。当腹部传来痛感，我整个人已经着地。
这样下去会变成完全被压制的状态。我后滚翻拉开距离并用刀刃支撑着站起，身体又随惯性后退了几步。然而这一切对凌雾而言只是电影里的慢动作，羽箭阵已在我抬头之前就蓄势待发。
“停一下。”我用力喊道。
面前的羽箭松弛下来，纷纷下落消散。
“看来你已经应付不过来了。”凌雾的声音里没有赞赏，亦没有嘲讽。
我没有答话。
“…可以理解。毕竟你现在没有属性能力。”她抱肩，“你为什么不去找澜葭要？明明是可以要回来的吧。”
“…我想知道失去属性能力后的我还剩下多少。”
“所以你打算就靠这个刀去推翻苟活？”
“……”
“逞强也要适可而止。”凌雾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只要胜利的把握不是百分之百，就要不择手段。”
“今晚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她把一串钥匙塞进我的手，飞起离开。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很陌生。
但，气息却很熟悉。
…
我用钥匙打开了木门。
屋子里面的一切陈设——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与记忆中的并没有完全重合，而我一时不能解释这是为何。
我走了进去。
置身黑暗的那一瞬，我好像知道是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这个屋子没有灯了。
“但是说实在的，这是件不得了的改造佳作。”澜葭笑了笑。
“过奖了，再说你可是技术提供。”苟活从办公桌后面拎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重的红木箱，麻利地打开木箱，把女孩以坐姿放进去。
“不用谢的，你我可是朋友。”澜葭看着苟活的全动作，感觉面部肌肉有点疲惫了。
“顺带眼睛还是蒙着的啊。”“毕竟还没装新的眼球啦。”
苟活又坐到电脑前，按下了某个键。
白发少女突然震动了一下。
“来，千颜，说句话吧。”
从女孩的身后飞出了一个笑脸面具，而女孩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 好 。”

chapter.79 伪装
我拨开黑色的浓雾，更多的雾气立即涌了上来。
大概谁都不会料到，在这片早在三年前烧毁的废墟之下，是这样一番面貌。
坑洼的地面上杂乱地堆积着残损的瓦砾与钢筋，而我毫不犹豫地踏了过去。它们在我鞋底接连发出被动的哀鸣，没有停歇。
最终，我在一面斑驳的石墙前停下了脚步。
这半年里它几乎没有改变。
我捏着一支黑蓝色的鸦羽，贴在了墙上。
几秒的寂静过后，墙的正中央垂直裂开了一条缝，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向两边不断扩大，直到形成刚好能通过一个人的宽度。
尘埃落定，我走了进去。
这里比起墙的外侧，更加阴暗无光，黑雾也更浓了，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脚。
“你还是来了。”
沉稳而沙哑的嗓音从雾中传来。对方的形体在浓雾掩盖下难以辨识，仿佛那是与暗影融为一体的恶魔。
语罢须臾，雾逐渐退去，一身黑衣的人影显露。他眨了眨青色的瞳，眉睫上下传达出满意的情感。
“是么，看来这次又顺了你的意。”我淡淡说道。
他，澜葭。
仰泪的哥哥。也是执梦社的社长，曾经是。
“……嗯？”他只是笑了笑。
雾散尽，我发觉这里是一个更庞大的空间。澜葭正坐在废墟顶端，俯视着我。
“那么说说有何贵干吧。”
“该问这话的人是我。”
他的笑容消失了——虽然嘴角依旧弯着，但他的眼里明显已经失去了笑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握紧了拳头，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根部感到了与金属更加贴合的触感，“为什么要让仰泪复活？”
“为什么吗……”我听到他低低地笑了。
“…谁知道呢？”
叮——！
他毫不费力地接住了我突然跃上前袭下的刀刃。
“别敷衍我。”我加重了力道。
“如果我偏要呢？”他歪着头，“你会把我怎样？”
完全拿他没办法。
我借力弹开，后退了几步，让长刃消散在手中。
“…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属性能力还给我。”我抛出了另一个此行的主题。
“这要问你的寄宿者同不同意了。”他丝毫不慌，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般。
“没有那个必要，我知道你有那个权利。”
“……。”
他少见地沉默了。
“这样吧，要么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能力的事可以以后再谈。”我走近了几步，同时观察着他的神态。
“保存好你的戒指。”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事到如今，我觉得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他从高处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我面前，然后便向我走来。
我一时无法思考出那话中的意蕴，怔在原地。那对青色的眼睛越来越近，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在那层像是漂浮着的光晕之下，有着深不见底、无从窥探的黑暗。
“始作俑者——苟活，与他所谓的「罪理计划」。”
他没有笑。

chapter.80 揭示
“全都排好队进入设施。”
全白色的走廊里，一个高大的裹着白衣的人命令道，声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形成了回声。
他的面前，一群孩子无声地快速站成了一列。
他们的年龄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无论男孩女孩都是清一色的短发，眼中无神，身着白色的单衣。
随后，他们一个个走进旁边的小门，里面有着刚才的人所说的“设施”——一排刚好能分别装下一个人的金属机器，有着厚厚的玻璃盖子作为进出口。
孩子们走到设施前，盖子自动打开，他们自觉地站了进去。
整个过程没有人吵闹，甚至连一点低语都没有。
设施室里的其他人也都穿着白衣，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像是医生，又像一群幽灵。
嗡——
机器运作的声音响起。
“今天留下的人员有32人。”一个白衣人看着墙壁上的数据屏幕说道，声音不带丝毫波澜。
“哎呀哎呀，又坏掉了几个吗。”
一个轻佻的男声刺破了屋内静默的空气，与众人越来越近。
“——！局长，您怎么来这里了，这里您不必费心。”另一个白衣人急忙上前迎接来者，语气恭恭敬敬。
“…我说过叫我苟活就好了……”那个人——橙发少年耸了耸肩，“比起这个，看来你们进展的还算顺利呢。”
“是的，目前为止发现的残次品都消除掉了。”白衣人引领苟活走到成排的机器前，“只是…先前我们向您汇报过的，第十二号实验品逃走了，我们没能找到他……但是他朝着荒野里逃了，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我们打算再派人去追。”
“十二号吗……我记得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啊。”苟活对白衣人所说的听起来不妙的情况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相反只是微微一笑，“没事，让他去吧，你们也不必追查了。”“这样真的好吗？只要再差一步，他就能接近您所说的「容器」了。”“我心里有数。”苟活摆摆手，“我先回去了，辛苦各位了。”
所有白衣人整齐一致地朝着苟活离去的方向鞠躬。
“嘛，果然老天不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成功吗。”
苟活仰躺在办公椅上，把手中的一沓纸扔到桌子上。啪。它们瞬间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梯形。
他刚刚过目这些实验结果。简单的说，失败了。
“但是，这才刚刚开始呢。”
他的嘴角又一次上扬，拿起手边的通讯器，拨给了一个号码。
“喂？计划A失败了，开始准备计划B吧。”
“啊啊，没错，就是人造人啦。等会我会和提供技术的合作者一起过去的。”
他挂断，从椅子上直起身，控制椅子旋转了180度，面向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人。
“等你好久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我可早就来了啊。”黑发，青瞳。
“哈，那么，我的合作伙伴——澜葭！”苟活站起来，上前，伸出了手。
“——欢迎加入，「罪理计划」。”

chapter.81 澜葭
决定向她开口的那一刻，我做好了被那个男人完全抹杀的觉悟。
——不，应该说，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从加入这个无趣又该死的计划起。
她听完了，问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觉得呢？”
伊墨。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奢望获得你的原谅。因为说到底，你的原谅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而真正至关重要的，是“仰泪”。
哪怕是与你为敌，我也要利用你的力量，来让仰泪得到解脱。
她离开了。与预想中的一样，带着一副困惑的表情。我知道她接下来将会去镇上寻找可能有用的线索。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好。
甚至就连“仰泪”，也不得而知。
伊墨手上明晃晃的戒指，以及她使用的银色长刃，无不印证了父亲的话。
“我把那一对「喧嚣」碎片做成的戒指卖到那个叫孤阳的男孩手里了。它们与仰泪身上的喧嚣碎片放在一起就会发生共鸣，‘仰泪’的记忆才会变得完整。”
与伊墨孤阳交战的那天深夜，父亲——郊芜突然来信，这样写道。
时隔九年，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里——执梦社基地的位置的，更别说他知道我曾是社长一事。
“…为什么要那样费心。”我接着看了下去，发现了原因。
“我曾经加入了苟活建立的轴心局，但当我发现我曾经被命令去烧毁的执梦社的社长是你时，我脱离了那里。我从那里唯一带走的东西便是他们的人员收集到的喧嚣碎片。”
“只有让‘喧嚣’完成使命，‘仰泪’才能真正被解放。而去做到这一切的人，非你不可。”
是啊，非我不可。
谁让我是最初的元凶呢。
——从那以后，我选择了一直做一个罪人。
脖颈处一阵刺痛。我能清楚地听到皮肤逐渐裂开、有什么从裂缝中缓缓伸出的声音。
我握住它用力一拔，几滴液体随之溅出。
手中的紫色花朵，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美丽，是仿若脱离尘世的圣物。
人外之灵赞颂她的华贵，但，除我之外无人能知晓她的孤独。
我站起身，驱散了一直笼罩着的黑色浓雾，沿着坍塌到一半的通往地面的台阶向上走去。她就站在那废墟顶端，在月光中对我微笑。那至美的笑靥，绝非人类的画家所能描绘的。
所以我为了让她绽放笑容，就算舍弃人类的头衔也不足为惜。如果说与你相遇的罪孽是命中注定，那么接受惩罚也是命不可违。
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要牺牲多少可利用的棋子，我都会亲手将本不该由你背负的所有罪孽与命运算清。
一切，才刚刚开始。

chapter.82 裂纹
“姐，今天天气还不错，要不要出门走走？”
桌面上的那本书，白色纸张反射着来自窗外的略带温度的阳光。倒着的文字让择异难以辨识，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他身为弟弟的义务里没有读书这一条。
“……嗯。”择默合上了书本，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择异心情霎时明亮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推开门，走上通向镇中心的街道。沿途人影绰绰，车道两旁的绿植尽情沐浴着初夏的阳光，清脆的鸟鸣时不时地掠过天空。
“到夏天了啊……”择异环顾周围的景色，“说起来，孤阳那之后都没有联系我们了。”
他指的是他们把子叙的联系方式交给孤阳这件事。
“嗯。”择默只是点点头，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唉，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择异嘀咕着。
一旦回想起这件事，他们的记忆就难免回溯到与子叙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但是眼下，没有那么多回忆往事的机会。孤阳和伊墨现在尚且行踪不明，这些日子里择异和择默有时也在扪心自问是否是自己的过错。
——只怕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择默突然从侧面拉住择异的衣袖，示意他停下脚步。择异缓过神来，站定，疑惑地看向择默：“怎么了？”
“看前面。”择默用只有择异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择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诧异地发现，孤阳和一个灰发少年就站在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那个灰发少年走在前，看起来有些面熟，孤阳在后跟随，两人皆着刺眼的白色制服，步伐异常一致。
“奇怪…”择异小声嘀咕，不仅是那身可疑的白衣，那个灰发少年也散发出了让他和择默感到困惑的气息。
是在哪里见过，如此熟悉的……？
“…局长说的，那两个人就在这附近住的啊。”裂风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目光不确定地四处游弋，“可他们的住处还真是很隐蔽啊…”
“……。”孤阳也随之停下来，没有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抬手触摸着脸上的裂纹。
疼痛欲裂。或者说，要裂开地更加七零八落，更加支离破碎。
“怎么了？”裂风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没什么。”孤阳简单回了一句。他试图分析了一番自己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那…我们把这附近的街道全都找一遍吧。”裂风从大衣里取出一张地图，很明显是人工绘制的。随后他指向一条路，孤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一前一后朝着那条远离主道的小街走去。
择异和择默待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完了那两人对话的全过程。
还好，对方始终都没向他们投来目光。择异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安心了下来，是因为终于找到孤阳了吗？不，并不是这样。相反，是因为那股从那二人身上传来的气息，令他感到不适而想要尽快远离。
他看向择默，发现她在发抖。
“…你也感觉到了吗。”择异的心悬了起来。“……嗯。”择默小声回答却又重重地点头。“看来，事态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完全改变了啊。”一股热流涌上择异的头顶，但他极力克制住了爆发的冲动。
虽然怒火几乎就快要盖过他的理智，但他脑中却已毫不犹豫地将方才眼前的一切与某个早就成为候选答案的家伙连上线。
“这次，你又想搞什么鬼……”
…苟活！！！

chapter.83 觉醒
择异一咬牙，一个箭步冲进那两人走进去的小街。择默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张皇，但她不得不跟上去。
“咝……”
孤阳停下脚步，低下头捂着右眼。
“没事吧？”早已在观察他情况的裂风赶忙问道。“………。”孤阳只是沉默，无法开口形容来自右眼的剧痛。
那里像是在持续烧灼着，然后被一层层揭开烧的焦黑的死皮，逐渐露出危险的鲜红色物质。
他无法描述出这种痛感的原理——即使他早在先前就已经知道如今这种痛苦是一种惩罚——他觉得这毫无来由，或者说他忘记了来由。
“…要不我先联络一下局长，今天你就先回去吧。”裂风说着掏出了通讯器。“……不。”孤阳按住了裂风想要按下按键的手，“必须完成任务……”
“喂！孤阳！！”
择异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地看着孤阳，刚刚怒吼过的嘴唇不住颤抖着。
“你是什么人？！”裂风转身上前一步，作出戒备姿态。“…不管你到底是哪个家伙，都给我让开，我有话要和孤阳说！”择异的脸阴了下来。“你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什么公务不公务的，反正也就是把人抓走囚禁起来的勾当吧？！”“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择默从后面边喘着气边跑着跟来，停在择异身后，扶正了眼镜，一眼注意到孤阳的脸色正逐渐变得异常。
“好……吵……”
孤阳感觉眼前一片眩晕，耳内也鸣响起来。疼痛甚至开始麻 痹他的视觉和听觉了。
模糊之中，隐约有谁在他耳边絮语。那是他唯一能听见的除耳鸣以外的声音。
“交给我就好了。”
你是…？
意识逐渐被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浪潮冲淡，他就这样陷入了沉睡。
“我不会让姐被你们带走的…！”择异向前跨了几步，瞬间揪住了裂风的衣襟。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的目标又不是你们！”裂风握住了刀柄，似乎下一秒就会拔出刀劈过去。
择异一愣，手失去了力气。裂风一个手刀打掉了择异的手，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不小心撞到了定在原地的孤阳。被撞到后他没有任何反应，摇晃了一下便又僵直不动。
“孤阳，你没事吧……”
“……”
“…？”择异的怒气略微消减，也发出了疑惑。他不但疑惑孤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疑惑那两人找的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孤阳…？”
“……你们真的…”
低沉的声音从低着头的孤阳口中传来，与他平日说话的声音有些许不同。
——如同带着一丝恃吓的，充满攻击性的警报。
“…好烦啊？”
轰！！
“咳…咳咳……怎么回事？”
裂风掩着鼻子，以防吸入爆炸产生的黑色烟雾。他毫不犹豫地挥手召唤了一阵风吹散烟雾。
“咳…刚才到底…”择异睁开眼睛，视野被熊熊黑色火焰挤满。
“从刚才起就在唠唠叨叨个不停，你们以为自己是哪号人物，嗯？”
远近十几米的距离内的一切全都在燃烧着，正是位临于顶点的那个人的杰作。
“你…孤阳？不对，你是……”裂风拔出刀警戒着。“…该死的轴心局，你们对他做什么了？！”择异后知后觉地大吼起来。
“哎呀，赶上了一场不容错过的好戏么。”
有拍手声从不远处传来，且离择异等人越来越近。
“你……是你？！”择异首先看清了来者的模样。“居然不请自来吗，该说真不愧是…”裂风点开手环上的数据屏，将屏幕上的人像与来者比对着，确认地点点头。
“…「驯魔人」，子叙。”

chapter.84 「魔」
……
“找我？有什么事情嘛。”
摆动着的金属链条霎然停止在竖直的位置，有些刺耳的摩擦声也戛然而止。
我看着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她的装束普通得像街坊间随处可见的小学生。她也正扭着头看向我，纯黑的瞳里没有一丝杂色。
子叙——这个女孩的名字，据说她是苟活的妹妹，但已经断绝了关系。虽然有些好奇他们是因为什么事而分裂，但果然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妙。
毕竟现在我和伊墨的一举一动，都与我们的处境紧密联系着。
我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想请问你知道驱魔师家族族长，孤穹的行踪么。”
这下会暴露身份也说不定。
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竟然这样回答道。
“这个嘛…知道是知道。不过呢…”
“…不过什么？”果然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情报都不是白给的。
她一摊手，脸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懂的吧？等价交换。”
“…呵，真是和你哥一个德行呢。恶趣味。”我低声说。“可是我觉得这很合理对吧？还有，苟活已经不是我哥哥了哟。”她露出一个平和而又温暖的微笑，是在试图让我相信她吗。
也罢，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让我看看会是怎样的代价吧。
“…那么说说，你需要的代价吧。”
“这个嘛…”子叙沉吟了一会。也许她是故意这样表现的，也许不是。仅短短几分钟，我已经意识到她并非寻常的存在。
让我这样觉得的不仅是她的言行，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和谐的气息。
“我需要你与「魔」签下契约。”
子叙这样说道，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笑容。
魔，吗……
还真是提出了个不得了的要求。
魔族，那是一个自古以来就站在驱魔师家族的对立面的种族。虽说驱魔师所驱的魔并不是仅指魔族，但也包括他们在内。
他们生活在人世的反面，将人类的恶性演绎到极致。只要人类还存在，他们就不会灭绝。
以我的立场与这样的种族扯上关系，后果可想而知。
“…就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啊。”还在笑着。
“…与魔签订契约，要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我需要的情报的价值了吧。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还是说你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无可奈何，“…而且，你又想让我怎样和魔沟通啊，他们一般不可能来到这边的世界吧。”
“怎么就超过了呢？明明是旗鼓相当。”子叙摆了摆手，“我还是对自己身份的价值很有自信的啊。想和魔聊聊天，很简单的嘛。”
看着她坦然的笑容，冷汗无端地簌簌滑落。
难道，她是……
“「驯魔人」，吗……”我喃喃，攥紧了拳头。第一次听说这个身份是以前在快递公司实习的时候，据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魔族不再活跃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而那到现在又有多少年了，我不得而知。看来眼前的子叙的年龄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小。
这同样意味着，苟活的真实年龄说不定也远不是和父亲相近那么简单。
“话都说到这了，做个决定吧。”她的黑瞳深处像有着无尽的深渊，来自那里的一股强大的引力拴住了我无法脱离。
结果还是要败在他们兄妹手里吗……
“…好吧，我愿意。”
“噢，太好了！”子叙看起来很开心，“那我来给你挑选一个能力强一点的孩子吧。”“…随便你。”
我并不知道与魔签订契约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是被逐出门，但其实我深知自己早已不属于那个神圣的地方，从“消失于这个世界”起。
“就他了吧。”子叙自言自语。“…谁啊。”我随口问。“你和他见过面就知道啦。现在，来吧。”子叙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
……？
“被驯服的桀骜之物，遵从主人的命令，立即显现于血阵之上。”
嗡——
一个血红色的法阵出现在我们脚下。我这才注意到子叙的手指不知何时被刀刃划出了血滴，每每滴落都使法阵颜色更加明艳。
一个由虚化的红线构筑的人形逐渐显现在我面前，比我还高一截。
就是他，吗……所谓的「魔」。我静静等候着他露出完全的面目。
“我可还是第一次被召唤出来啊，主人你就对下任魔王这么不重视的吗——那么，有何贵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