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狗
見鬼了,怎麼會夢見那麼久之前的事呢?
此刻的翠生躺在草地上、一片陰涼的樹蔭,陽光穿透葉隙,他無聊地伸出白晢的手,抓得一把燦亮的金光。他坐起來,打了一個大呵欠,後腦一片長髮又打結了,他早就想剪了這把頭髮,但是大哥似乎喜歡他蓄著長髮,那看起來使他們顯得更相似; 再者,那個當上大明星的皓會定期為他剪髮——翠生堅持稱之為「剪髮」而不是「剪毛」——說什麼他適合走時下女生酷愛的陰柔美少年路線,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剪成短髮,頂多能剪到及胸口的長度。
也不想想他爬樹或躺在草地睡覺時,頭髮會被草或樹枝纏著。果然,無論是始祖或吸血鬼或人類,只要長大了,都是一群不肯聽別人講話的大人而已。
除了(煮得一手好菜、人也很溫柔的)琉輝,以及(善於打理農田,常常請他吃美味蔬果的)悠真之外,他身邊就沒半個可靠的大人了。
翠生甩甩頭髮,抖落夾在髮間的幾根雜草,走到男廁旁一處小草叢。過不上五分鐘,原本約五六歲的小男孩不見了,一隻帶著幾分肉圓的小白狼咬著翠生原本穿著的衣服,施施然的從草叢走出來。
現在才是早上九點,上課時間,嶺帝學園的面積比尋常的大學還要大,這片草地沒多少人經過,是以逃課的翠生打算變回白狼之姿,先偷跑回月浪家放下衣服,再跑去街上溜到放學時段才回去無神家。絕對不能讓琉輝知道他逃課,不然晚上沒飯吃,明天也不用指望能吃便當跟茶點——一般人將錢看成天大的事,翠生則將一碗飯、一塊餅乾都看成天大的事,因為他太討厭飢餓的感覺。
大哥跟二哥對於紀律、上學的事看得很輕,反正大哥本人以及他所僱用的家庭教師,已教了他過多的知識,他現在才讀小一,卻連初中的功課也不成問題。
先去月浪家放下書包跟衣服,順便向二哥討點生火腿跟果仁吃,然後去市內的公園睡午覺,中午去向食堂的阿姨蹭飯吃,然後再去山上跑一下、看風景跟睡覺,三點左右回到月浪家拿書包、換回校服,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無神家,剛好能趕上吃琉輝做的茶點。今天吃草莓芝士蛋糕……
——本來,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但這個計劃在他踏出草叢,對上一張可疑的臉後,宣告泡湯。之所以說「可疑」,是因為這張臉的主人架上一副過大的太陽眼鏡,戴著白色底、印著碎櫻圖案的口罩,身上又罩著一件淺橘色、下襬長及膝蓋的大斗篷,基本上沒有露出一塊完好的皮肉。
「咦——奇怪,我、我……明明看見一個男生走進這個草叢,怎麼男生不見了,換成小狗?」這個可疑的女生歪著頭,聲音倒是清靈動聽,思考時老愛發出尾音上揚的嘆詞,像個小迷糊。
她哪隻眼看到「小狗」?他看起來明顯是一隻幼狼,哪有狗有他這樣兇悍的眼神?
翠生心想,反正這女生沒有親眼見到他由人類變成白狼,不管她也沒所謂。
「小狗,你有看到剛才的男生嗎?我呢……剛剛躲在一棵樹後,一邊摘著白玫瑰的花辮,一邊想著要不要上前跟他說話,好不容易見到他睡醒了,他就去了這片草叢,我跟在他身後,跟著跟著,就見不到他出來了。」
她蹲在白狼面前,小心翼翼的執著斗蓬的下襬,生怕沾了泥巴。
翠生為了嚇走她,擺出一副要撲將上去的樣子,尾巴炸毛的豎直,不住地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嗚聲,繼而吠了幾聲,但沒有吠得很大聲,以免引來老師或校工。
「我只是問你一點小事情,你就這麼惡,但是呢,可別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人,我也懂得嚇唬你!」小女生往四下張望,先摘下太陽眼鏡,揚起一雙圓大的赤眸,對上他的翠眸,他忽然感到心臟似是被人狠狠撞了一記,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就見她脫下口罩,嫩紅的唇瓣勾起一抹清笑,她憑空伸出雙手,仿傚獵食的獅子,以指做出張開兩爪的樣子,雙眼閃過一抹淡金,張大嘴巴,露出兩顆尖利的犬齒——不,不是犬齒,是吸血鬼的獠牙。
這個女生不是凡人。
翠生收起猛獸之姿,她也斂去獠牙,吐吐小舌:「厲害嗎? 真是一隻聰明的狗狗呢,你總算明白我沒有惡意了嗎?」
他不是狗狗,該死的,他就算年幼、就算(因為無神家的餵食而)長得有幾分肉圓、就算他有一雙圓大的綠眸跟一身鬆軟的白毛皮,但看清楚他凌厲的眼神,一般狗有這種霸氣嗎?
她完全沒有將翠生的氣焰放在眼裡,還伸手摸他的腦袋:「真的很可愛,看,這耳窩都是粉紅色的,很嫩很可愛呢……」不、不,她在亂摸什麼地方! 翠生的弱點就是耳朵跟腰,這是被惡趣味的皓發掘出來的,那傢伙最愛搔他的耳朵跟腰,因為這會使他——
渾身軟弱無力,最後像一灘春水般軟躺著,這正是他現在的姿態。她揉捻著翠生的耳朵,細長的指輕輕逗弄耳窩的軟毛,又彈跳到耳廓,描劃著那因過於舒服而垂下來的耳朵輪廓,不時加重力氣揉搓,又在稍微被搓痛的地方施以和緩如春風的輕撫,舒服得……若他現在是人類的姿態,可能舒服得話也說不清了。
「好乖、好可愛的狗狗。」
就說了不是狗。不過看在她摸得他很舒服的份上,翠生打算再忍受一會兒才找藉口離開。
她忽然停下來,翠生不滿似地輕哼著,完全想不起當初被她叫成「狗狗」時,內心有多憤恨,她笑彎一雙血色明眸,一張小臉太清純了,跟她這雙豔麗的眼很不搭配。她拍了拍他的頭,一把抓起他的前足,抱起他。翠生呆住了,這姿勢無形中令他中門大開,連重要部位也向外暴露得一清二楚。
「我們回去草地慢慢說。在路中心會擋路,嗯……就像見晴哥哥說的,跟女生調情時呢,不能在路中心,要挑個安靜的地方才能好好調戲……嗯?所以,這規則對於狗狗也適用吧? 適用呢,因為我也想跟狗狗好好聊一聊。」
他好像碰上一個古怪的女生,怎麼他總是碰不上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