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只知道，二十年年前办过一次家长会，死者都复活了，只是七天以后……”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显迟疑，韩悦低头，只看到了残缺不全的书页。
　　“七天以后会怎么样呢？”韩悦迫不及待地问。
　　张玥和罗莹看了看她，没有回答。
　　“到底会怎么样？”韩悦又问了一遍，大家纷纷默默摇头，缄口不答。
　　“邓鹃……”她求助地喊了一声。
　　“死神会告诉你的。”邓鹃面无表情地说。
　　“死……神？”韩悦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邓鹃若有所思地看了韩悦一眼，那瞬间，韩悦的记忆倒带，一次又一次回放着关于那个奇异的白裙女人。
　　她没有再说话，一种叫做未知的诡异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房。
　　“好像……”邓鹃又说话了，她盯着韩悦，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知道吗？……”
　　“什么？”韩悦也抬起眼睛看过去。
　　两人对视的瞬间，邓鹃又躲开了。
　　她摇了摇头。
　　“不，没事了。”
　　她翻起了死亡契约书。在上一次的家长会中，她曾经在上面似乎见到过韩悦这个名字。但是，现在无论她怎么翻找，也找不到那个名字了。

而被黑夜包围的屋内，那四个女人面面相觑，一声不敢出。
　　它来了！
　　背后明显感觉到它逼近的气息。
　　昏暗光线压迫下来，韩悦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她看着其余的人，罗莹坐得很直，身体微微前倾，手拘谨地交叠在大腿上；邓鹃一改孱弱的姿态，表情严肃；张玥的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周围安静得像一片死海，没有人说话。
　　是它……是死神来了吗？

韩悦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仪式，就能够让他人复活吗？在这个旷野中的小屋，死神真的会降临吗。
　　冥冥之中，被牵引到这样一个地方，可这样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别说话，死神来了。”邓鹃小声地告诫韩悦，“还有，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回头。” 烛光中，邓鹃的脸色苍白如纸。
　　忽然，蜡烛上的火苗集体发起抖来，不规则地来回晃动起来，时明时灭，整个房间的光线跳起了诡异的舞蹈，癫狂着，不安地想从蜡烛上逃走。
　　韩悦竖起耳朵，听见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逼近了，“刷”地从她耳旁擦过，吹灭了所有的蜡烛，房间随即陷入一片深海般的黑暗中。

韩悦睁大着眼，身体梗在原地，她情不自禁地把眼珠稍稍右移，完全是漆黑一片，她想起了邓鹃的告诫，又惶恐地把眼珠子调正，直直瞪着眼前的黑暗。
　　死神在门口停住了，韩悦的五个手指蜷着，一动也没有动。
　　然后“叩、叩……”的声音又响起，在她们的背后，来来回回，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目光，在舔着她们的背。
　　死神是凉的，冰凉的脚步声、冰凉的表情、连呼吸，也是凉凉的。那冷气正如一只大手，慢慢地把韩悦的脖子握住，又抚摸上她的下巴，和耳垂。
　　韩悦的心砰砰地跳，手里的死亡契约书被死死地攥着。
　　死神它，一步、一步、一步地，来回走着，仅有咫尺间的距离。

就在韩悦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邓鹃的手肘碰了碰她，韩悦猛地惊觉起来，拿起手中的笔，在死亡契约书上写下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赵佳伟。
　　死神在自己的身后停下，时间静止了几秒。
　　在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韩悦的心头。
　　然后，一个人头停在她的耳边，发出冰凉的声音：“契约从现在起，开始生效。”
　　韩悦的心“咯噔”一声，漏跳了好几拍。
　　她深吸了一口气，忐忑地问：“我的儿子真的会活过来吗？”
　　死神已经站直了身体，她的声音如天神命令般从高处传来：“只有七天。”
　　“七天之后……会怎么样？”韩悦问。
　　死神轻轻地勾起一边嘴角，笑着凑到韩悦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就是被前人隐藏的第三条规则。

但是，站在后面的那个它却否定了所有人的想法。
　　它说：“是，我是死神。”
　　多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人物。神话里，传说里，都曾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它们操纵着所有人的生与死。
　　“你真的是死神？”
　　“是。”白裙女人说话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小伟呢？！”
　　白裙女人没有说话，她在韩悦背后轻轻一抬手，随之，一双冰凉的小手在黑暗中抓住了韩悦的右手臂。韩悦浑身战栗了一下，不敢去看。

【别回头】，这个警告无时无刻冷冰冰地提醒着她，她只敢慢慢移动自己的左手，颤抖着摸索到那双小手旁，轻轻地覆盖上去，本能地摩挲着小手上大拇指的位置。
　　在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疤痕，突起的一块不规则的椭圆，粉嫩粉嫩的。
　　是他……是小伟的手！这块熟悉的疤痕！
　　一滴冰凉的泪滴打湿了手背，韩悦紧紧地抓着那双小手，泪痕在黑夜中闪烁。
　　“别回头……”邓鹃悄悄地提醒韩悦，却早已来不及。
　　汹涌而出的母爱淹没了一切的意识。
　　那句警告失去了意义。
　　“小伟。”韩悦大喊一声，激动地转过头，却被空无一人的安静给惊呆了。
　　那发自肺腑的母爱撞上了墙壁，在房间中来回飘荡着。紧握着的小手也瞬间消失了。
　　不见了……

韩悦焦急地点亮一盏烛火，泪痕呆滞地凝在脸庞。
　　白裙女人不见了，屋里除了她们四个女人，根本没有小伟的身影。
　　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手中被捏变形的死亡契约书。
　　“哎……”邓鹃叹了口气，伸出手安慰似地拍了拍韩悦的肩膀，“三番五次提醒你别回头的……”
　　“对不起……怎么办呀？”韩悦带着哽咽的哭腔，抓紧了邓鹃的手臂，“我的小伟还会回来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邓鹃说：“没有人试过中途打断家长会的。虽说你回头了，但这个仪式其实也是快要完成了的。对了！”

“呵……”李梦萤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洗净血水。
　　“未能同年同月同日生，现在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们的泡沫剧可以到地底下去演了。”她轻轻地说。
　　河边的杂草摇晃身体扇着腥风，柔柔的身体，汲取着消逝的年轻生命流失掉的养分，姿态优雅。沉默的石子凌乱地布在河道旁，守候着黑暗尽头的凌晨。
　　李梦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冷冷地看着两具僵硬的尸体，从鼻腔中呼出了一长串舒心的气息，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清净了……”她没有再回头看，决绝的身影一头钻入浓黑的世界。
　　李梦萤孤零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我很想和你们一起看流萤；很想和你们一同到山上去等待那根本不会出现的流星；想和你们一起走过这漫长孤寂的年年岁岁；想和你们到老了还携手相伴。

“呵……” 她苦涩地笑，“背叛我的人，都该去死。”
　　总算是报仇雪恨了……
　　那些不平的心绪，渐渐地从她体内抽离，李梦萤回到家里，一下扑倒在床上，呼噜呼噜地进入了梦乡。
　　门外有稀疏的响动声，不一会儿，响动声停止了，有人走近了房间，这时，“咔嚓”门被打开，邓鹃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迎面一室暖黄的灯光，看到熟睡的女儿，邓鹃身形微微一愣，才缓慢地走近了李梦萤的床。原来，已经在这睡下了啊……
　　心中的巨石瞬间就放了下来，她轻轻捋了捋李梦萤地发，又爱怜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夜，万籁俱静，有人熟睡着，有人在做梦，有人不能睡，有人睡不着。城市上空那块漆黑的巨大幕布包裹着众人的心，斗转星移，残月显得更加惨淡了，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正从人的鼻息间流逝。
　　此时，在残月之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中，裙角飘飘。
　　“叩……叩……”她唇角一抹平静，鲜红的高跟鞋，冷冷地敲打在世间大道中央。
　　“妈妈……”李梦萤轻轻地磨蹭着邓鹃，呓语温柔，“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要做傻事，等我长大了，我就好好地，照顾你……”
　　床边的梳妆镜照映着她们相拥的身影，温馨凄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落地窗上的窗帘轻盈薄软地垂着，房间的一角洒落一地苍白的夜光。

“好，好孩子……”镜中的邓鹃在笑，却被更大的惆怅包裹住。
　　“妈妈也……爱你……只是……只是……”苦苦支撑的满怀心事溢出，闪闪的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打转，邓鹃难过地噤住声，轻轻放下梦萤，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熟睡的李梦萤咂了咂嘴，几句梦话毫不影响她陷落在沉沉的梦境之中。
　　只是时间太晚了，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她终将化为灰尘，就算是苟且偷得这最后的相聚，却依然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你离去。
　　十月怀胎，十几年的教养，往事就如回忆电影一般，一幕幕从脑中飞过，几颗泪珠，从她的眼眶中碎裂开，落了下来。
　　难道这七天，只是一个梦吗？还是这十几年来，本来就是一个梦呢？

邓鹃捂住胸口，痛不欲生，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镜中反射出自己憔悴不堪孤立无援的身影。一阵晚风吹来，带着凉意卷过她身上的大片肌肤，有什么人来了。
　　帘子款款飘动，镜中倒射的夜光被谁踩在脚下，在某个帘子掀起的瞬间，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于朦胧的光影之上迎风而立。
　　翻飞的白裙角仿佛随时会带她飘然而去，黑发如飞瀑垂立至腰间，带着笑意的唇角若隐若现。
　　邓鹃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她垂着头不敢回过身，双手紧紧地抱了抱怀里的李梦萤，已然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只是轻轻地抬起眼皮，侧目偷偷地看着镜子。
　　镜中夜色寒凉，四面围墙冰冷无情。感应到关注，阳台上的白裙女人转过身来，无声地对邓鹃划出一丝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