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了几日，便喝了几日的苦药，头两日终于大好了，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儿，精神却是好。昨儿三叔叔过来的时候，跟他磨了许久想要去沈宅瞧一瞧母亲的墓。奇怪的是，三叔叔素来对自个儿，便是称不上百依百顺，大多也是纵着的。只是这一回，这样一个人之常情的要求，他却咬死了不肯吐口，坚决不让自个儿出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余下不提也罢。]
[ 可既是自个儿的母亲，也断然没有不去的理儿，一早起了身，叫鹦哥儿打探了一下，晓得三叔叔不在府上之后，便带着鹦哥儿偷偷溜出了府。在街上寻了人问明了方向之后，一路向着沈宅行去。]

【端坐于马车内，面色不佳，身下软垫的表层料子已经裂开，露出里边的棉絮，这是方才被毁的，而造成这一后果的原因，是因为官家说——陸姮逃跑了。说是逃跑也不确切，因为早在那丫头进府的第一天，我已暗中派人监视，不管她是在用膳还是睡觉，都有人一一回禀，今日也不例外。我早该发现她的不对劲，昨儿个她央了半天，还是没能去沈宅，今儿个知道我不在府内，就按捺不住了？便是如此迫不及待吗？要不是有暗卫随时关注她，是不是她和沈沅一样一走了之我也会不知道呢？这个认知让自己后怕，无端地生出一身冷汗。】
【马车忽然停下，听见陆崇迟疑的声音，我猛地掀起轿帘，果然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陸姮，咬着牙下车，待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却又是一脸云淡风轻，这变脸的功夫，还要拜混迹官场多年所赐。】
这又是要溜哪儿玩呢？

：呀……
[ 钮祜禄府离陆宅不远，可也要乘马车才算不远，走了大半个时辰了，才将将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今儿天好，天高日朗的，明晃晃的日光洒在人身上，鼻尖已经渗了一层薄汗出来。正忙着低头赶路，眼前蓦地出现一堵人墙，收脚不急差点撞了上去，还好鹦哥儿丫头眼疾手快拉了自个儿一把，方免了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下的投怀送抱。]
：三……三叔叔……
[ 正抬起头要斥上一句对方怎么走路的，便见着了熟悉的面孔，以及叫人背脊发寒的笑容。声音立时软了下来，甚而有些打颤。]
：您怎么来了？

【看她一脸的惊恐，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心底阴寒，可我自认为这脸上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可瞧这丫头吓成这样，大概是做贼心虚吧？低头敲了眼她鼻尖细密的汗珠，以袖口一点点地替她擦拭，每一下动作都极尽轻柔，可每一下，自己的心里就沉了一分。末了，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我在外头办完事，正准备回府，却瞧见你了，怎么？ 你这是要去哪儿？
【黑眸一眯，明知故问，我便要看她怎么回答。】

：我，我……
[ 从不曾与人说过谎，自然也不敢骗他，只是若说了实话，怕是要惹他生气，日后恐怕更不肯让自个儿去看母亲了。]
：我就是在府里头待得太闷了，出来转转，没去哪儿。
[ 讷讷言道，双手在袖下紧张的绞在一块儿，方才只顾着走路，也并没有瞧见他的马车打哪儿过来，若是瞧见了早就避了开，他就算是回府发现了自个儿不在，只要咬死了溜出来玩儿，也是没有什么事儿。但眼下，今儿怕是要去不成沈宅了。]

出来转转？……
【刻意拖长了尾音，一脸的意味深长。她方才若是说了实话，我或许还觉得没什么，而眼下，她骗我。女人大概都对说谎有一种偏好，不对，应该说，沈沅有这种偏好，所以她也遗传了是吗？沈沅曾经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可她用她的实际行动抹杀了所有的承诺，是她让我清醒，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愚昧、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那样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女人。】
【嗓音沉了几分，嘴角的笑容也敛去些许，淡淡道。】
你就这么怕我吗？……罢了，与我一同回府吧，过几日我陪你出来走走便是。

：可……
[ 已然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这样半途折回去不免有些不甘心。可眼下却也不敢再违逆他什么，到底是自个儿做贼心虚，背着他偷偷跑出来又被抓个正着。]
：您那么忙，我自个儿转一转就好啦。
[ 垂了头，用鞋尖轻轻磨磨脚下的地面，有些不安。这举动分明不是名门闺秀该有的模样，却意外的透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来。似乎在他面前，自个儿总是不自觉的成为了一个孩子，哪怕在不明白他与母亲的纠葛之下，也全心的信赖着他。]
：不如您先回府里歇着，我一会儿给您带点心好不好？
[ 哪怕明知道是无用功，可也还想试一试。]

【我为什么不让她去沈宅？因为我怕她看穿我的秘密，怕她看见沈沅墓碑上的那个称呼，怕她明白那些过往——哪怕我怀疑她早就猜测到了大概。那些东西我不但不想让她看见，恨不得……全世界都不知道，毕竟，那是我此生最脆弱而失败的过去。听罢她的话，眸中一痛，眉不自觉地拧起，低声道。】
哦……也对，姑娘家大了，总是该有些心事，是三叔叔唐突了你，既然你要去，便去吧。
【说罢长叹一口气，转身掩去一脸的积怨。】

[ 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叹，竟似叹进了自个儿心里头。鬼使神差的就塔前了一步，拉住了他的衣摆。他没回头，却是停下了脚步。]
：三叔叔，是我错了。
[ 软声软气儿的与他道歉，诚心诚意的忏悔自个儿的错处。从入京以来，他一直那样照顾自个儿，甚而将沈宅不收分文的让出来给母亲安葬。自个儿生病的时候，他便是再忙碌也会过来探望。可他待自个儿这样好，我却还让他伤了心，委实是不应该。]
：我不去了，我跟你一起回家。
[ 既是做了决定，便也没有什么不好出口，第一句出了口，余下的便顺当多了。]

【因着她的话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因想将心中那份怨恨藏得再深一些，不叫这丫头看出分毫。她其实聪明，也不聪明，归根结底是沈沅把她保护的太好，让她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邪恶和谎言。听她说要回家，方转过身，将手伸出来朝向她，温声。】
走，随我回家。
【家，多温暖的一个词，弄得我险些都要以为，要回的那个，真的可以称之为家。她并不知道，就算她执意要去沈府，我在路上也多的是办法让她去不成，纵横官场这些年，留后手，是必须学会的。】

：好。
[ 这一回再不曾迟疑，抬手搭上他递过来的双手向马车走过去，被他扶着上了马车进了车厢。鹦哥儿自然也跟了上来，却是不能坐在车厢里，而是同车夫一起坐在外头。帘子一下，再瞧不清楚外头的样子，连街上的嘈杂声都安静了许多。]
：三叔叔，您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 虽说他的马车比起寻常人家自是大上许多，却也是逼仄之地。两个人这么脸对脸的对坐着，不免有些沉闷，继而与他搭起话来。]

今儿个是嫡福晋的祭日。
【随口的一句话，说的却是我这会子功夫才想起来的事，今儿个是瑶瑾的祭日，那样一个永远冰冰凉凉的女人，居然已经死了六年，她生的时候我和她只能算和平相处，死后，我也从未记得那些关于她的事情。有一些人，在对方心里你无比重要，在你心中她却轻如鸿毛。瑶瑾死后一年，我便将嫡福晋之位空悬，与其说是祭奠已逝之人，不如说是在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女人。】
【许是因着自己这话，车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闷，顿了顿，突然笑了。】
小丫头，你会喝酒吗？

[ 他的话方一出口，自个儿便住了口，面上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私以为自个儿说错了话。他的嫡福晋，便该是妻子了吧。虽说不曾明了太多满人的规矩，入了钮祜禄府之后，也不曾听人提过嫡福晋这三个字，可也立刻便晓得了他话里头的意思。望向他的目光当中，升起了些许自个儿也不明确的陌生情愫。许是，同病相怜吧。]
：不会，母亲从来都不让我喝酒。
[ 摇了摇头，实诚的回答他的话。他一定是很伤心的，就如同母亲去世时自个儿一样伤心。便是如今，也仍然很想念母亲。他也该是如此吧，所以才会问自个儿会不会喝酒。也许，他想借酒浇愁。]
：母亲说，酒不是好东西，好姑娘不要碰。

[ 被他抱下马车，一张脸上不由得有些羞红。虽说他已然不是头一回抱了自个儿，可这回却是在钮祜禄府的大门口，还有那么些奴才看着呢。虽然他们都低了头，并不曾当真看过来。]
：可是母亲不让我喝酒。
[ 语音儿有些迟疑，并不曾完全的拒绝了他这个提议。若说完全对酒不好奇，也是假的。虽说姑娘家不宜饮酒，可以前在园子里看戏，那些个江湖侠女大家闺秀，总少不得要沾一沾。更不要说那些留名千载的奇女子，更有不少是与酒相伴。早就想试一试其中滋味，却一直都不敢。]
：这样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