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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Baek┃160929『原创』旧梦新世【长/年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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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之前在贴吧发过一次,莫名其妙地首发被吞了,然后就被吧务删了~眨眼现在已经写到了二十多章,想想还是再发一次吧~年代文。昔日上海滩醉生梦死如今失意潦倒的朴三少和辗转来到上海谋生的小边老师~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 woolf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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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是边伯贤第一次到茂名路来,他拿到了在上海的第一笔薪水,想给家乡的姑姑买块衣料,而听吴老师说,茂名路的衣料是上海顶好的。
进得路口,只见人群熙攘,一眼望去,全是衣着光鲜的上海摩登小姐和先生们,路两旁清一色排着衣料店和制衣店,赤橙黄绿青蓝紫,最鲜艳最娇嫩的颜色通通在这里铺排着渲染着,让人眼花缭乱。
边伯贤随便进了一家店,店内生意很好,每个伙计都有客人在招呼,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站在厅内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真得是边老师,我还以为看岔眼了呢!”
转过头来,却是朴灿烈,在这样的窘境中遇到不喜欢的人,边伯贤心里暗叹今日出门不利。
“边老师也来买衣料?”
边伯贤点着头应了。
“那怎么不过去好好看看!”说着轻轻拉住边伯贤的胳膊,将他引到了柜台前。
那伙计似乎是早已看到了朴灿烈,脸上堆着笑等待着,“三少您来了!多日不见,今儿要买什么料子?”
“快别这么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叫法!”
边伯贤只觉今日见到的朴灿烈和以往都大不相同,平日在学校他总是奄奄的,今日却是精神百倍,果然,这场合才是他们这种阔少爷显威风的地方。
“边老师,你先看要怎样的料子,是要买给爱人?”朴灿烈从他平时的表现即知他肯定没有所谓的爱人,却故意这么逗他。
边伯贤果然迅速红了脸,“不是不是,是给我姑姑买的!”
“敢问贵庚?”这伙计是早就看到边伯贤进得门来的,可看他呆头呆脑不知所措的样子,知道定是刚到上海来的“土包子”,并不想招呼,直到看见竟与朴灿烈是相识才热心起来。
“五十有余。”
“是要做旗袍还是大衣?”
“内地穿的短衫。”
那伙计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低头挑了几匹料子,“这款织锦缎,豆沙底色上织着浅灰的团云纹,雍容雅致;这款墨蓝纯色的金丝绒,制衣的时候添上几块绣片,简单高贵,最不落俗套;还有这款深灰的香云纱,配的是暗金的叶纹,端庄别致,好几个大公馆里的太太都买的这块料子……”
伙计一口气说了许多,边伯贤却一句也没听清,低头看那几块料子,的确是异常的精致,但买给姑姑,她一定会觉得太艳丽而不好意思穿出去,而且,也不知道这店铺里衣料的价位,要是选中了,因为价格却步,又平白招来伙计的嫌恶,不如先搁一搁,让朴灿烈先挑。
“我先看看,朴老师,你先挑吧。”
“是啊是啊,三少要什么料子,我帮您找!”那伙计摆出了百倍的热情,对边伯贤,他本就是不得已的敷衍,而朴灿烈这样的财神爷,他自是不敢怠慢。
“过几日是我母亲生辰,想挑快料子给她做旗袍。”
“没问题没问题,太太往常的料子有大半也是在我们店里挑的,太太的品好,我也是清楚的!三少稍等!”说着兴冲冲地到另一个柜台拿了几匹料子跑来,“太太是喜素静的,那大艳大花的料子我们从来不拿出来污太太的眼,这几款料子都是上好的质地和花色,但也不是谁都能衬得起,太太的气质却是最合适了。三少您是识货的,我也不聒噪了,您自己挑吧!”
朴灿烈一眼便看中了一匹米黄色起墨线纹的,想来母亲该是喜欢的,正思忖间,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呼叫,“哎哟,这不是灿烈嘛!”
边伯贤和朴灿烈一同转过头来,却见矮胖一人,满面油光,小眼睛里透着猥琐,而一旁搀着他胳膊的倒是名副其实的窈窕淑女,一身淡绿色小洋装,身材高挑,面容精致,可眉眼间却满是傲慢和得意。
“灿烈,好久不见啊!最近何处高就,怎么连我和如慧的喜酒都没来吃?”那人脸上堆着油腻腻的假笑,边伯贤实在看不下去,转过了脸。
“宏达,你不知道吗?朴少爷近来可是从了教书育人的大业,哪能还像我们这帮闲人,整天无所事事的。”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边伯贤听起来却极不舒服,因那话语里盛了满满的刻薄。
“哦?灿烈是志向在此还是生活所迫呢?几个朋友前段时间下午茶的时候还说到,世伯那么做确实太不该!灿烈你如果有困难就来找我,在公司里给你找个差事做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不劳费心了。父亲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也用不着别人议论。”朴灿烈冷冷地答到。
那人听了这话倒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继而将边伯贤上上下下细细地扫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下流的意味,“灿烈现在还好这口儿?年轻时候不懂事玩玩就得了,伯母还盼着你……”
“你别乱讲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朴灿烈明显生了气,拉起边伯贤的胳膊拖着他走出了店门。
出了店门,边伯贤便想不如趁机和他别过自己再到别处逛逛,谁知朴灿烈坚持一定要陪他买到合适的料子,边伯贤推辞不过只好任由他跟着。两个人又逛了几家店,总算都各自买到了满意的衣料。
“朴老师,今天谢谢你,我要到那边乘公车回家,再见啦。”边伯贤虽然心下对朴灿烈不无感激,如果不是有他在身边,不知道还要遭遇多少白眼和冷遇,但是和他这样的单独相处,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边老师,之前说要请你吃饭你说没时间,今儿恰好遇到,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真得不用了!况且现在时候还早,离吃饭时间还远着呢。”边伯贤没想到他又提起这茬,赶忙拒绝。
“那好办,我们就去吃顿下午茶。我陪边老师逛了这大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连顿下午茶边老师都不肯赏光?”
边伯贤听他如此说,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太没有礼数,只得应了。
朴灿烈到路口拦了一辆三轮车,吩咐司机到霞飞路的DDS咖啡馆。偌大的上海滩于边伯贤而言就只是从学校到居住的弄堂那一片区域,这茂名路今日还是第一次来,更不知道霞飞路在哪了,但既然已经答应,也只能随着朴灿烈了。
边伯贤第一次到咖啡馆来,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再看餐单,眉头皱得愈深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咖啡名称和蛋糕名称让他不明所以。
朴灿烈看出他的为难,“边老师信得过,就让我来代劳吧。”朴灿烈想他应该喝不惯太浓的咖啡,便给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给自己点了拿铁,又要了一份火烧冰淇淋和一份掼奶油。
待咖啡端上来,朴灿烈帮忙加了鲜奶和糖块,边伯贤喝了一口,脸皱成了一团。
朴灿烈看他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刚才偶遇那两人的不快也丢了几分,“边老师是第一次喝咖啡吗?喝不惯是正常的,可是既然来了上海,总是要学会喝咖啡的。”
边伯贤看他的笑里似乎带着幸灾乐祸,便赌气装作若无其事又喝了一口,结果自然又是自己的舌头受苦。
不一会儿,侍应生端上了火烧冰淇淋和掼奶油,火烧冰淇淋中冒出的烈焰让边伯贤吓了一跳,待火熄灭,竟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
朴灿烈递给边伯贤一个银制的小勺,“这两道甜品,都是上海特有的,中西结合,就像上海这座城市一样。”
边伯贤各尝了几口,都太过甜腻实在吃不惯,便放下了勺子。
朴灿烈本就是想带他领略大上海的美味,见他停下,自己也没有兴趣再吃。两人一时相坐无言,各自看着窗外的人流发呆。
“黄小姐到底是留过学的,竟会为了钱嫁给那样的人,难道在这大上海没有钱就不行吗?”那黄如慧是朴灿烈之前流水般的女伴中的一个,当初招惹她,不过是想杀杀她眼中的傲气,谁成想分手时她竟是诸般纠缠,想来如今她定是万分庆幸早日断了对朴灿烈的念想,才得以嫁得现在这“如意郎君”。
边伯贤正发着呆,听他如此说,转过头来看他,只见他兀自低头搅着杯中的咖啡,不想是与自己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便也没有接话。
两人如此干坐了一会儿,都觉无趣,朴灿烈便招来侍应生准备付账,边伯贤不愿让他请客,忙伸手去拦,手心不经意蹭到了朴灿烈的手背。边伯贤自是没有注意,朴灿烈却被那温热的一触惹得晃了神,这个人,他是愈发起了心思了。


2025-07-23 11: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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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吞~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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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朴灿烈去电车站的路上,一辆汽车停在了他的身边,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
装潢暧昧的房间里还残存着激情的余热,朴灿烈从那人身上翻下,大口喘着气。
“三哥这就不行了?”那人凑上来若有似无地轻舔着朴灿烈的喉结。
“一会儿还有事。”
“哦?本来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三哥是改邪归正了呢,前几天竟听宏达说三哥有了新人,原来留着这把枪要留给别人用啊!”那人边说着,一只手已蜿蜒着滑过朴灿烈的腰腹抚上了那处。
朴灿烈扣住他的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对着那双勾人的唇就亲了下去。那人也是个主动的,揽住朴灿烈的头加深了这个吻,攻城略地,丝毫不让。朴灿烈见他愈发情动,也适可而止,推开他站了起来,“别闹,一会儿真有事儿。”说着便往浴室走去。
“朴灿烈!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那人被他中途扔下,恨得只咬牙。
“我哪有什么新人,什么人比得上咱们纺织大王家的林小少爷!再说,林小少爷身边的人都争得头破血流了,还差我这一个?”
朴灿烈冲完澡出来,站在床边往身上套着裤子,那林晨宣仍是一丝不挂地在床上躺着,抬起脚饶有意味地滑过朴灿烈的腿侧,“三哥以后要多翻我的牌啊,只有三哥才能让我这么舒服!”
空气中汗味腥味混合着熏香味,朴灿烈看着陷在凌乱床单里的人,突然感到一阵反胃。这一刻,他从林晨宣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很不堪的自己。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朴灿烈逃到了学校,路过一年级的教室时,瞥见边伯贤正在台上讲解课文,不知道讲到了什么,学生们都笑了,他也抿着嘴会心一笑,转过头去做板书,字迹清秀工整。朴灿烈看着他认真的一笔一划,心里闷闷地难受。
晚上排练前,朴灿烈又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是怕他们闻到自己身上那股腐朽的气息?
王清月拉着朴灿烈的胳膊,语带哭腔,“我这样累你吗?然而你知道我活不到几年了。”
朴灿烈推开王清月,颓坐在沙发上:“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吗?你明白我每天喝酒胡闹就因为我恨——恨自己吗?”周萍为了那段不伦之恋痛苦沉沦,那么我呢,我胡闹这二十多年又是因为什么呢?朴灿烈想着。
边伯贤和其他几位同学看着王清月和朴灿烈排周蘩漪和周萍的这段戏,都被两人动情的演绎感染,一旁扮演四凤的小姑娘红了眼眶。边伯贤也深深皱了眉,心里感慨着,是啊,他们是做了为人所不齿的事,然而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啊!这苦衷,旁人又怎能感同身受?既不能感同身受,又怎好妄加评价呢?
整个晚上朴灿烈都不怎么有精神,该他的角色排练时他就去排练,轮到别人时,就静静地坐着观看,话也极少。边伯贤看惯了朴灿烈的巧舌如簧,突然安静下来,倒觉得不自在。
排练完毕,大家各自忙乱着收拾东西穿外套的当儿,灿烈母亲背着人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信封,递给他一个温和的笑,是错觉吗?边伯贤似乎觉得那笑中带着一丝恳求。
边伯贤和学生告别后,耐不住好奇赶忙拆开了信封,原来是一张生日请柬,落笔人是“朴氏素凡”,应该就是朴灿烈的母亲吧,边伯贤记得上次去买衣料的时候,朴灿烈提到过过几日是他母亲生辰,再看请帖上的日期,却是明日晚六点的晚宴。边伯贤思忖,我与他们一家并不相熟,何故要请我去?又想这两日去朴灿烈家排练,灿烈母亲诸般招待,是个极温厚的人,且是长辈下的请柬,不去岂不是太没礼数?便心下决定要去。
第二天课间,王清月果然风风火火地来告诉他,朴老师说今天晚上家里有事,不能排练了,让大家各自在家里把台词背熟。边伯贤答应着,心里却担心起来,不知道今晚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定是都不认识的,到时候难免尴尬。
放学后,边伯贤赶到朴灿烈家,硬着头皮敲了门,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向灿烈母亲祝了寿,就只管安静呆在角落里,待有客人离开就告辞。
开门的仍是灿烈母亲,穿一身月白宽身旗袍,头上用珠串挽了一个发髻,笑着将他让了进来。进了门,却是叫边伯贤吃了一惊,没有想象中的人声喧哗,清清冷冷地并没有余人,倒是饭菜的香味热热地盈了一室。
灿烈母亲给他让了座,转身回厨房端来一杯橘子汁,略显拘谨地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灿烈他去买蛋糕了,一会儿就回来。这么唐突地请你来,真是不好意思。”
“您过生日,理应过来祝贺的。”边伯贤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场面,想好的对策全然用不上,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嗯,伯贤,我今日请你来,是有求于你。”灿烈母亲艰难地开了口。
“伯母,有什么事能帮到你的,您只管说。我一定尽力。”边伯贤这么答着,心下却奇怪,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老师,有什么能帮到她的呢?
灿烈母亲不安地朝门口看了看,回过头局促地拢了拢头发,“是关于灿烈的事……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灿烈还年轻,我不能看着他走岔路,想拉他一把,他却是根本不听我的……”没说几句,已掉了泪,忙拿出手帕拭泪。
边伯贤见她这样,更加不知所措。
灿烈母亲擦了泪,缓了缓神,“我知道灿烈他心里苦,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灿烈在朴家的位置,不过是比那私生子稍强一些,别人看他都是要低一等的。灿烈稍长大一点,灿烈他爸爸对我的感情也淡了,只不过每月汇些钱来,更没有心思去管灿烈。他爸爸不管他,我也管不了他,他就跟着各家的那些浑少爷们胡混。”
说着,小心地瞧了瞧边伯贤,生怕他觉得厌烦,见他听得认真,才继续道,“灿烈以往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我是一个也看不上的!那天伯贤到我们家来,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来求你帮忙,帮我多照看着灿烈,帮我多劝劝他……”
边伯贤听她这么说,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愿意帮,而是他与朴灿烈并不亲近,顶多算是同事,这些话,他又怎好开口?
灿烈母亲见他犯难,以为是灿烈平时的言行惹了他讨厌,忙解释道,“伯贤,灿烈确实是纨绔惯了,可是他心还是好的,他爸爸走后,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主动去学校找了差事做;我们家的姨娘辞了,他担心我一个人守着这房子害怕,每晚都早早地回家;我的生日他也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他的心还是好的,才想尽力把他往正路上拉一拉,若不是这样,我也早就对他死了心,全当没这个儿子了……”到最后,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
眼泪花了她脸上的妆,边伯贤这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精致的妆容下是憔悴的脸庞,这是一个母亲的憔悴,让边伯贤动容,“伯母,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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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朴灿烈提着蛋糕回到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边伯贤,着实吃了一惊。之前母亲只说今天请了重要的客人,忙活着做了一大桌子菜,他还奇怪,印象中母亲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再没想到请的人竟然是边伯贤。但他马上也就明白了母亲的想法,无非是想让他跟着这个乖乖的边老师“近朱者赤”,如果她知道自己对这个小边老师存的心思,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灿烈母亲早就补好了妆容又回到厨房忙活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忙出来接了灿烈手中的蛋糕,“可以开饭了!”满面的喜色,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在边伯贤看来,饭菜是太过丰盛了,那些精致的菜肴他叫不出名字,但入口都是极美味的,灿烈母亲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小碗里堆得满满的。吃着菜,边伯贤心里莫名地一阵难受,他想起那些排队领救灾粮的日子,触目所及都是因为饥饿而瘦得脱了形的乡亲们,可纵然是在那些兵荒马乱饥馑横行的年月,这个家也是食不厌精的吧。但是,他能因此而怨恨他们吗?他不能,他深知那是不理智的,每一方的土地和百姓都有不同的际遇,他人看来的偷安,也许只是以不同的方式承受着苦难吧。
告辞的时候朴灿烈坚持要送他,边伯贤一个劲儿地推辞,朴灿烈已拦了一辆三轮车,硬把他塞了上去。一路上,朴灿烈一刻不停地向边伯贤介绍着,这栋楼是上海最气派的百货大楼,那栋楼里有上海最新潮的电影院,这条街藏着上海最地道的老字号本帮菜馆,而过几个路口就是有名的红房子西餐厅……边伯贤见他越说越激动,不像是讲给他听,倒像是在印证着他自己记忆中的上海。
最后,三轮车停到一个亮着昏黄路灯的弄口,两人下了车,边伯贤刚要张口道别,却被朴灿烈抢了先,“都到家门口了,边老师不请我上去坐坐?”
既然朴灿烈这么说了,边伯贤便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出于礼貌,也必须要应承下来了。
边伯贤住的房子在弄底,要经过一条窄长的弄堂,走到一半,便听到“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走进楼里,果然,是房东太太又起了牌局,边伯贤心里郁闷,这一夜又不知要吵到什么时辰。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领着朴灿烈顺着陡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打开门的瞬间,边伯贤就后悔了,也顾不得招呼身边的人,忙冲进屋里抓下晾在绳上的东西塞进了箱子。回头去看,果见那人已笑得弯了腰,“边老师这是怕羞,在屋子里扯了绳子晾内裤?你没看到弄堂里人家大姑娘的内衣都是晒在外面晾衣杆上的,这有什么好羞的!上海这春阴天湿气重,放在屋子里肯定是干不了的!”
边伯贤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故意不接这话茬,“朴老师,我这儿没什么可坐的,你要不嫌弃就坐床上吧。”
朴灿烈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想好好逗逗他,又怕太过了惹他讨厌,便也只好住了嘴,往床边坐了。再打量这屋子,和学校办公室一般地光溜溜硬邦邦,一张单人木板床,土布床单下似乎只铺了一床薄薄的褥子,硬硬地有些硌人。床边的木桌上整齐地摆着书笔和一些杂物,没有衣柜,衣物应该都收在靠墙的一口木箱里。
边伯贤拉了一张矮凳坐了,脸上的红晕已经退了大半,只是耳尖还是红得厉害,那凳子实在是矮,衬得他像个半大的孩子,朴灿烈这长腿长脚的,自是坐不得的。
“边老师不给口茶喝?”朴灿烈没话找话地说着。
“我这儿没有茶叶,白开水行吗?”边伯贤抬起头,问得一脸认真。
“你这日子过得也太凑合了吧!”
边伯贤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没有茶叶算什么凑合,没有柴烧的时候连热水都没得喝,你以为全中国都像你们上海人,哦,不对,就算是上海人也不全像朴老师这样,周璇的《天堂歌》里不是唱了嘛,对于朴老师这样的人,上海就是天堂,‘住了大洋房,白天搓麻将,晚间跳舞场,冬季水汀暖,夏日冷气凉’,可另外一些人呢,‘街头巷口水门汀做床,要买食粮当了衣裳’。”边伯贤边说着,走到门口开了炉子上的火门,又往铝水壶里添了凉水。
朴灿烈一向最烦这些话,但从这人口中说出,倒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显得不那么讨厌了,便笑着说,“边老师,我只说了一句,你倒说出这许多来,难不成是要给我阶级教育?”
边伯贤拿火钳翻看着炉子里煤球的火是否燃了上来,“这算什么阶级教育,不过是世间最简单明了的道理,杜甫从没受过阶级教育,不也写出了‘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说到此,朴灿烈便听得有些腻烦,忙截住了话头,“不过话说回来,边老师也听周璇?”
“听说过她,没听过她的歌,那几句词是我从报纸上的评论文章里看到的。”边伯贤看火已经燃上来了,就把水壶放在了炉子上,重又坐回了小矮凳。
“你该听听,唱得真好,不该只看词的,曲调和歌声才是重点。”
“周璇的歌,好像上海人都喜欢,我也挺想听听看,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这还不简单,赶明儿我就帮边老师遂了愿。”又说道,“边老师这住处倒是离学校近,以后下午放了学,我是要来蹭饭的。”
边老师只觉这人未免太不客气,也不应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水便开了,边伯贤起身往桌上拿了一个有些掉漆的搪瓷水杯,“我只有这一个杯子,我用热水好好烫几遍,朴老师嫌弃吗?”
“边老师哪来的话,怎么会嫌弃?”朴灿烈忙摇着头应了。
边伯贤便拿了那杯子冲洗起来,又拿热水烫了,泡在凉水里降了温,才倒了热水,放在桌上,“挺烫的,放一放再喝吧。”
朴灿烈道了谢,心想喝一口开水倒要这样麻烦,早知道便不开口了,又往屋子里扫了一遍,果然是没有热水瓶,朴灿烈暗暗想,下次来定要买个热水瓶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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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时候行动会先于思想,所以在想好该如何面对边伯贤之前,朴灿烈就走进了那条窄弄。看到那扇紧锁的小门时,他心里竟有些庆幸,他期待见到那人,又害怕见到那人,而等待恰恰延长了期待,又延缓了紧张。
四周此起彼伏地传来“刺刺啦啦”的煎油炒菜声,傍晚该是人间烟火味儿最浓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归了家,不慌不忙地备一桌丰盛的晚饭,之后就是漫长而幸福的家庭时光。朴灿烈抬起头,看见弄堂顶被电线和晾衣杆切得支离破碎的一线天,今天该是个阴天,没有玫瑰红的暮色,天空过早地灰暗了。
天空一点点暗下去,弄堂里的灯又一点点亮起来,炒菜声停下了,太太们从窗口伸出头去扯着嗓子叫各家在弄道里哄闹着玩儿的小宁和小囡们回家吃饭,接着便是碗筷的协奏,哪家的囡囡似乎对饭菜有些不满,“啊啊”地哭闹着,哭声从弄口传到了弄尾。吃完了饭,几台收音机互不相让、争奇斗艳,沪剧、越剧、苏州平弹“咿咿呀呀”地唱着,另有关心国家大事的,传出的便是上海话软糯的新闻播报了。
弄堂里的交响曲,朴灿烈已经听到了第四乐章。等待是能消磨勇气的,当对面二楼的白炽灯“啪”地一声熄灭了的时候,朴灿烈决定放弃等待了。
待走出楼梯,才发现傍晚那堆灰白的云已经化成雨丝落了有些时辰了,鹅卵石的弄道湿漉漉地有些滑,雨丝绵绵地飘着,落在脸上倒不觉得大,可透过那窗口映出的光去看,确实是细密如织。
走在这春夜细雨的窄弄里,朴灿烈不由地响起那首《雨巷》,他曾经嘲笑读了这首诗,比喝了整个扬子江那么多的醋还酸得厉害,可这时候他却生出些诗中一样的情绪了,倒不是也想逢着那样一个丁香般的姑娘,只是那分惆怅寂寥亦同于斯。
正想着,便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对撑伞的男女,弄道这么窄,免不了要狭路相逢,只是他们成双成对,自己却是孤身一人,朴灿烈不禁生出一丝苦笑。
待那两人走近,朴灿烈侧了侧身,正欲给他们让路,却听到那男子说,“方小姐说得极是,我却是没有想到。”这声音不是别人,分明是边伯贤!
“边老师!”朴灿烈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伞下的两人果真站住了,齐齐地转过头来看他。
边伯贤待看清了眼前这人,登时崩起了脸,忙把手中的伞递给身旁那人,“方小姐先回吧,这位是我学校的同事,估计有事情要找我。”
“不打伞没关系吗?我回舅舅家再拿把伞给你送来?”很是清亮的声音,朴灿烈听了便觉很不舒服,不自禁地朝那方小姐瞧了一眼,个子不高,容貌也小巧,配着齐耳短发,倒有几分乖巧可爱。
“不用了,雨不大的。谢谢方小姐了。”
“不用谢的。”那方小姐冲边伯贤一笑,眼便弯成了两瓣月牙,很是甜美可人。又转过头冲朴灿烈客套地点头笑了,“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边伯贤目送着方小姐,朴灿烈也跟着那目光望了过去,方小姐走起路来不像大多数上海姑娘那样一板一眼,边走边踢着一块卵石,伞也转来转去,伶俐地紧。
待方小姐走远了,边伯贤才低低地问了一句,“朴老师有什么事?”显然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
“边老师若不想让你的方小姐听到我们的话,不如送我一程?”
边伯贤心中虽是千百万个不愿意,却又怕这人做出什么荒唐事,只得抬脚往弄口走去。
“没想到几日不见,边老师竟抱得美人归了!”朴灿烈知道就是自己话里的醋味儿再浓,恐怕边伯贤也是听不出。
“你别乱说话!我和方小姐只是朋友。”
“哦?只是朋友,这昏天黑地的同撑一把伞回家?莫不是回的也是同一个家?”
“方小姐是我房东的外侄女,在她舅舅家住着,我们回家当然是顺路……”边伯贤说到一半,又想何必和这泼皮解释,便截住了话头,“朴老师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好歹我们也算是共度了那么多良宵,边老师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见到边伯贤之前,朴灿烈反复告诫自己见了那人一定要规规矩矩好好说话,别再惹他厌烦,可见了面,朴灿烈就全盘否定了之前的想法,这个人就是块榆木疙瘩,你怎么敲,他就给你响什么声,你若是客客气气安安生生地跟他聊天做朋友,没准过那么些日子,他就真心把你当了大哥,要掏心掏肺地跟你讲他对那方小姐的思念之情了。
边伯贤饶是听不出话里的暗示,也听出了语气里的浮浪,那晚的那件事,经过这么些时日,他也朦朦胧胧地清楚了,倒也符合别人风言风语对这人的议论,他怪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朴少爷,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边伯贤铁了心,遮遮掩掩倒长了恶人威风,不如把话摊开说个明白。
“边老师有没有听过殊途同归?”边伯贤转身时听到那人说了一句,也并不理,径直走了。
朴灿烈看着边伯贤消失在窄弄的尽头,自己的心里反而开阔了不少,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轰隆隆~”竟响起了一阵春雷,他扬起脸,春雨过后,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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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章
在楼道中便闻到了浓浓的咖啡香,朴灿烈知道母亲素来是不喝咖啡的,若泡了咖啡,肯定是来了客,而且这客必然是值当她忍着繁琐泡了咖啡来招待的。可如今家里还能来什么客,他却是想不到。
推开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与一个人轻声谈笑着,那人背朝着门,留给他一袭黑绸似的长发。大上海不烫发的女人还有几个?他便知道了这是谁。
下意识地匆匆扫了一眼客厅,地方是小了点,局促得很,四壁也光秃秃的寒碜,幸好家具还是小洋房里搬来的好东西,勉强还算撑得住场面。又去看桌上,咖啡壶和杯子都是锁了金边的上好细瓷,花样也讲究,心里莫名地舒了口气。
“灿烈,你终于回来了!”母亲向来是云淡风轻的,今天的喜悦和紧张却都有些满了,溢在脸上,让他有些难堪。
张蓁蕤转身站起,白衬衫、卡其色长裙,像刚从维也纳阳光下的草地走来。
她只冲他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转回身对母亲道,“伯母,今天打扰了这么久,我该走了,您好好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啊?不再坐会儿吗?灿烈刚回来……”母亲说了一半便停住了,露出一个有些讪讪的笑,向来只有她嫌弃别人聒噪的份儿,可在张蓁蕤面前,她却觉出自己的聒噪来了。
张蓁蕤依然保持着只有她这样家世教养的人才拥有的那种笑容,“不了,晚些我还有点事,这次认了门,以后常来看伯母。”朴灿烈以前年轻气盛,看了这面具似的笑,就心里窝着气,只想撕了它,如今经了这许多事,便明白这笑并不是做出来的,而是伴着从小到大的那些诗书、那些音乐、那些言传身教融进了她的血肉里。
“那好吧。” 母亲也不敢再留,“下次再来,我给你做咱们最地道的上海菜!这次都没来得及……灿烈啊,去送送蓁蕤!”
走出那逼仄的房间,朴灿烈才得以从刚才那种不自觉的紧张中抽身,后知后觉地思索起她的来意。算起来,两人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也不是故意要躲,上海这么大,若不是有意见面,还真不容易遇到,再到后来,自己的境遇一落千丈,淡出原来的生活圈子,在上海便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了。直到上周在医院遇到,她倒自然,听说母亲生病住院,便跟了去探望,想来家中的地址,便是母亲那时候给的。不过想想,又有什么可不自然的呢?当年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由了古典音乐而起,又借着古典音乐而发,其中几分是对音乐几分是对彼此都辨不清,又穿过那层刻意用音乐筑起的布幔,早已淡得捉不着,连最后是如何不了了之的都不记得了。
“还在听吗?”
“嗯。”朴灿烈草草应着,听什么,她不说,他也明白。两个结伴买菜的娘姨从身边走过,大刺啦啦地往张蓁蕤身上多扫了几眼,他愈发尴尬起来,今天弄堂所有人的无礼似乎都成了他的无礼,弄堂所有的破败也都变成他的破败,他为这弄堂、这些弄堂里的人惭愧起来。
“下周六下午家里有个沙龙,都是大学里熟识的朋友,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坐坐。”
沙龙?他再熟悉不过,不过都是从书里,真正参加过吗?恐怕没有,那些充斥着白兰地味儿的狐朋狗友聚会当然不算,派对倒去过不少。张蓁蕤家那间雅静的客厅是容不下派对的,花红柳绿的摩登人士若往那儿一站,于那房子而言绝对是灾难。张蓁蕤也从不在各色派对上露面,却总能时不时听到派对上的男女们提起张家的那位独小姐,少爷们的探求掩在故作的彬彬有礼之下,却还是醒目地很,相识的名媛小姐恨那不在场的人倒抢了她们的风头,手中精巧的檀香扇扇得重了,“人家蓁蕤要准备演出,哪顾得上凑这热闹?”朴灿烈与张蓁蕤的相识,自然不是在派对上,那是一个很美的开端,可故事都结束了,开端便再也没有了提及的必要。
“好的,有时间我就过去。谢谢。”这就是她今天的来意吗?朴灿烈向来是自诩最懂女人心的,可是对于张蓁蕤,他从来不愿去妄自忖度。
“你变了很多。” 张蓁蕤缓缓说着,大提琴的舒缓已嵌入她的生命。
朴灿烈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接话,只能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可这笑太单薄,填充不了唐突的静默,便又补了一句,“也许吧。”
她却不说话了,一大片留白。
弄口停着一辆锃亮的福特汽车,回家时他便留意到了,不过再想不到会是她的。张蓁蕤跟他客套地告辞,转身向汽车走去,一直等着的司机忙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朴灿烈突然想到,下周六原本已经约好要带边伯贤回家吃饭的。
TBC
碎碎念:
我想大家也许也和我一样,会想,成长环境和性格都如此不同的两个人真得能幸福地在一起吗?会不会门当户对,有着相似的经历、志趣、知识、品味的人在一起,才是更好的选择。所以,有了张蓁蕤。蓁和蕤都是我特别喜欢的字,一个来自《诗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一个来自《楚辞》“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算是迎合那个时代诗书人家取名的偏好(哈哈,你一定能想到林徽因对不对~)选择张这个姓,是因为谁,应该也可以想到吧,也是一位才华绝代的世家小姐。
我们现在就给灿烈另一种可能性,让他自己去经历去感受去选择。
大家还可以看到,在和张蓁蕤的相处中,灿烈是很拘谨而小心的,和伯贤却不是,在面对伯贤时,他甚至有些傲慢。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因为经济,这是他二十多年的成长环境培养起的思维方式,他会不自觉地很看重经济条件。所以,其实,灿烈和伯贤在有些方面,世界观(奇怪的用语)差异还是挺大的,所以任重而道远。
大家看了有什么想法,欢迎跟我交流哦~期待脸~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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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终于把之前的存货发完了~希望不要被吞不要被删~我是个遵守纪律的好少年啊~大家看的时候如果发现哪章被吞了就跟我讲一下我补上哦~(如果有人看的话,嘤嘤)
之后的话,我会不定期更,闲的话每两天一更也是有的,忙起来的话就。。。大家懂的,大家可以每周末过来瞅两眼~或者有人希望我艾特吗?(目前还没有看到,希望有吧~)
喵~谢谢每一个来看文的童鞋~因为有了你们,我的坚持才有了意义~怀挺怀挺~么么哒~


2025-07-23 11: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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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啦~~@木浦番茄1116
如果有需要我更文艾特的,就跟我讲一声哦,不然我不敢打扰大家的~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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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章
朴灿烈走进里弄,便开始发木,中国人真会用词儿,木,跟块木头似的,腿脚僵硬着动不利索,脑袋空支棱着听不见也说不出。以致于身后的三轮车打了好几遍铃也没听着,待终于听着了回过神来让路,那人却不依不饶起来,低声咒了几句,又狠踩了几下踏板,昨天夜里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卵石路的坑洼里满满积着黄浊的泥水,这一踏便结结实实溅了朴灿烈半裤腿。
朴灿烈向来是极爱干净又极傲气的,若换了从前,他必要……必要如何呢?换了以前,他根本不会走在这么一条泥水积洼的弄道里,要么就是坐在干净安全的汽车里,置身事外地看着窗外仓皇狼狈的人们。所以今儿遇到了,虽是气得很,却也难寻着合适的法儿泄气,难不成要跟那骑三轮车的理论?这可太不像话了。再说,此刻他也有些顾不上了,揣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了握那一团温热的物件儿,千万别乱里把它给弄丢了。
敲开门,看着站在门里的人,朴灿烈恨不得一把把他揉进怀里,他瘦多了,脸上拖着深重的疲倦。心中虽这么想,却不敢贸贸然,九天的时间,似乎已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朴先生,有事吗?”
朴灿烈愣了神,边伯贤的话和笑放在此时此刻都太过奇怪,但下一秒,他便明白了,他看到了房里坐在床沿上的男人,笔挺的背,浑身上下透着上过战场的男人才有的结实和坚毅,紧锁着眉头,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自己。
“伯贤,有朋友来吗?”
话是对伯贤说的,目光却依然钉在朴灿烈身上,朴灿烈心虚起来,似乎已经被他看了个透。
“是同事,过来借书的。”边伯贤说着折返了身往桌上翻拣着。
“那还不让进来坐坐!”那人站起身往门口走来,房间不大,几步便走到了朴灿烈面前。
“不用了,我顺便过来拿书,一会儿还有事,就不进去了。”朴灿烈只觉得一座山压了过来,勉强稳了稳眼神笑着答道。这个是谁,他约摸已经猜着了,正因为猜着了,才愈发慌乱。
“朴先生,这是你上次管我借的书。你有事我就不留了!”
朴灿烈心领神会地陪着演了一场戏,捧了书还未折进楼道,身后便传来了干脆的关门声。初时是犹豫着不敢来,如今来了,人也见着了,却一句正经话也没说上,倒愈发舍不得,竟生出些非见不可的意思来了。便在弄口的小饭馆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对门坐下,要是那人走了,也能看见。可那人究竟何时会走,他又要等到何时,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半下午不是吃饭的点儿,小饭馆里倒是清净,挑着点了几道价格最贵的招牌菜,只为了换老板娘一个好眼色,允了他占着地利在这儿耗着。桌上一层薄薄的油腻,朴灿烈当然不舍得把边伯贤的书往那上头放,便都搁在腿上,又抽了一本举着翻看,单看那书页上铅笔写下的批注,都是边伯贤看书时有感而发写下的,有意思得很。以前两人无事时,也会无聊到一起讨论那些批注,边伯贤说书上的批注都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像日记一般,怎么能给别人看,可说是如此说,却还是由着他去翻。
想到这些,朴灿烈面上不自觉带了笑,可又想到之后的许多,笑便撑不下去了,眉已深绞了起来。忙又伸手握了握口袋里的东西,还在,他一向马虎得很,丢东西是家常便饭,丢了再买也就好了,也这东西却实在丢不得。
饭菜上来,不想显得太过怪异,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眼睛却是一门心思盯着门外,幸亏了小弄口人不多,来来往往地总还顾得过来,况且那人的气质,即便扎在人堆里也好认。店里只她这一桌,老板娘清闲得很,问了好几遍他可是在等朋友,朴灿烈想,她要再这么问下去,他也是坐不住了。正想着,却瞟见门外那个不甚熟悉却印象深刻的身影走过。
第二次敲开这扇门,两人一见面,像是合作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都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倒让这次本该难挨的见面轻松了许多。
“那是你哥?”
“我就知道你猜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你怂了。”
“是,要是别的男人,我肯定不会那么客气……”
边伯贤脸上的笑戛然而止,朴灿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们之间最忌讳的便是别的什么人。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除了继续说下去,也无路可退了。他们僵持着,等待着,这从九天前就开始的僵持和等待把他们折磨得筋疲力尽。
朴灿烈终于下了决心,拉起边伯贤的右手,小心地将一直在自己手心里攥得温热的东西放进他的手里。
边伯贤摊开手掌,是一枚细细的白玉指环,系着深褐色的细绳。
“我六七岁的时候吧,我妈有一次心血来潮地把她的首饰铺在床上给我挑,挑一件留给她未来的儿媳妇儿……”
“灿烈……”
朴灿烈不敢看他的眼睛,兀自说着,“我想,这指环你戴小拇指肯定大了,戴其他指头又要小,不如系了做坠子倒好。”
朴灿烈说着拿过伯贤手中的坠子,边伯贤顺从地低了头,朴灿烈可以看出他肩膀的微抖,其实他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解开绳子的调节扣。
君子如玉,这玉可真衬他。朴灿烈微颤着轻吻了一下挂在他颈间的白玉指环,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边伯贤衬衣的领内。
那指环在朴灿烈手里攥得久了,并不凉,可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还是让边伯贤打了个激灵,他一头栽进了朴灿烈的怀里。说实话,他虽然喜欢惨了朴灿烈,却还从未想到这一步,这一步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遥远而不切实际了。可当朴灿烈如此说了、做了,他虽然震惊但不惶恐更不排斥,反而欢喜极了,他这才发觉对他的感情竟然真得已经深以致此。
“灿烈……”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叫着朴灿烈的名字,他相信他什么都不必说,朴灿烈什么都能懂。
“伯贤,留在我身边,好吗?”
边伯贤感到自己被更紧地拥住,他也伸出手,紧紧揽上他的背,“会的,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朴灿烈闭上眼睛,吻在他的发顶,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什么也别再说了,就到这里。
但是,他还是咬了咬嘴唇,将未完的话说了出来,“你可以和别人结婚,但不要离开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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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绵稠的阴雨让本就逼仄昏暗的弄堂更是糊成了一团灰灰青青的背景,朴灿烈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在积了雨水的卵石路上,“啪嗒——啪嗒——”脚步空悠悠地回荡着。
走进熟悉的院子,拐上陡窄的楼道,穿过堆积着杂物的走廊,推开门,边伯贤正站在窗前看书,闻声转过身来,歪着头对着他笑,跟他抱怨学生们在排练话剧《雷雨》,非要拉着他演周冲,可把他窘坏了,朴灿烈却不应他,像有什么在无声地催逼着似的,径直走上去揽住他吻了上去。今天的边伯贤格外主动,朴灿烈可以感受到他热烈的回应,他攀在自己背上的手烙下一块蚀人的灼热。
转眼间,边伯贤已被他压到了身下,可是,不对,那床柔软得很,绝对不是边伯贤小屋里那张硬邦邦的小木床,抬头看时,竟像是以前小洋房里自己的房间,可又不一样,色彩似乎要更靡丽一些,触目一片金红团簇,被昏黄的西式吊灯摇曳得一片迷离。再看身下的人儿,竟穿着一身米白的西装,布满褶皱的外套和凌乱散开的领口透着情欲的气息,他阖着眼,双唇微启,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清晰可闻,朴灿烈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却不知怎的,如何也解不开。
正忙乱间,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却见张蓁蕤一脸愕然地站在门口,目光黏着在床上肢体纠缠的两人,怀抱的婴儿发出尖利的嚎哭。
“啊!”朴灿烈从梦境中挣扎而出,周围依旧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不知晓时间,该是夜里最沉静的那一段,一点人声也听不着,只有夏虫吱吱的鸣叫。
眼茫然地睁了许久,早已适应黑暗,朴灿烈终于坐起身来,并不开灯,摸索着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摇了摇,只剩下最后两支。呼吸之间,什么也不想,不知不觉,最后一支也已燃尽,在腿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烟灰。他翻身下床,在桌屉和衣柜里翻拣着,只找到几只空烟盒,把烟盒扔到一边,顺势挨着衣柜滑下,“咔~咔~”,看着青色的火苗一次次窜出又熄灭,当打火机再也吐不出一丝火光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咖啡馆的神奇之一在于他们总能把背景音乐调到恰到好处的音量,不轻不重,连带着银勺与瓷杯轻微的触碰和人们的低声絮语,极舒服地敲击着你的耳膜。可是今天,这些细小的声响却让朴灿烈烦躁极了。
张蓁蕤轻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最近很忙吗?”
“还好。”朴灿烈不想再以学校事务繁多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他极少主动去找张蓁蕤这个事实,想来她也听倦了。
“哦。”
女孩子最喜欢的游戏,把所有心思和情绪都藏在一个无意义的字里,留给人猜,猜着了,便是已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是,这个游戏总归是要两厢情愿才玩得起来。朴灿烈只低头木愣愣地搅拌着咖啡,酝酿着开口言说另一件事的勇气,却听到张蓁蕤“咯咯”一笑。
“怎么了?”
“想起咱们第一次见面,不过不是在CPC,是在DDS。”
“是。”
“灿烈……”
“蓁蕤……”
两人同时叫到,不由得都一愣神。
“你先说吧。”张蓁蕤笑道。
朴灿烈没有再推让,他要赶在那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没有消散前把那些话说出口,他不能再任由自己的懦弱将这件事拖延下去。
“蓁蕤……我们分开吧。”
相似的情景,相似的话,虽然是不一样的人,却都让他心里难受得紧,他因了自己的自私,害了两个人。
“你说什么。”人在听到难以置信的话时,第一反应总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蓁蕤,对不起……”愧疚,心虚,自作孽,不可活。
“为什么……”
朴灿烈说不出话,他不想对张蓁蕤撒谎,更不想伤害她。可笑,他心里总是想着不要伤害任何人,可是做起事来却由着自己的性子手起刀落不留余地,把两人都伤了个透,自己也落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张蓁蕤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紧随而至的便是愤怒。
朴灿烈依然张不开口,他要怎么说?那些话无论如何说出都是字字诛心,他宁愿懦弱地沉默到底。
“你心里装着别人,是不是?”
听到张蓁蕤的话,朴灿烈心中咯噔一下。
“你以为我感觉不到?我们在一起到现在,你主动找过我几次?你的话越来越少,你笑得那么勉强……我还一直骗自己说是我想多了……为什么?我要讨个说法,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要和我开始?”为了朴灿烈,她已经忍受了太多,可是她也有她的骄傲她的底线。
朴灿烈觉得自己真像个跳梁小丑,左支右绌,慌七忙八,还是把生活搅成了一团乱麻。“我以为我们更合适,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没有家世,见识浅,除了工作就是柴米油盐,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他说不下去了,那个自私又自以为是的自己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朴灿烈,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你觉得,你不喜欢,你想得都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她!”张蓁蕤的话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我是混蛋,是骗子,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朴灿烈……”张蓁蕤似是有许多话想说,想痛快酣畅地骂他一场,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咖啡馆。
朴灿烈颓然地陷坐在咖啡椅上,是啊,连他都嫌弃起自己来了。
注:CPC和DDS都是老上海霞飞路上有名的法式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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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看到朴灿烈的时候,边伯贤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栓柱跑到打麦场上冲他吆喝“伯贤哥,有人在你家门口找你呢!”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疑问,一路上,栓柱只说是个个子高高、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大哥哥,他只当是以前读书时候的同学或在镇上教书时的同事。
边伯贤怔怔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人,不知看了多久。
“伯贤哥,你咋不说话?你不认识他?”栓柱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儿来,原来不是梦啊!
“认识的,认识的…”如果可以,边伯贤想立刻转身离开,但是在栓柱面前,他不能,在这个不能再平静的村庄,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小事都会成为口口相谈的大新闻。
开了门,边伯贤把朴灿烈让进堂屋,栓柱也跟了进来,一双鬼精灵的眼睛骨碌碌地在朴灿烈身上转,村里看来看去就那么点人,今儿来了生人,可把他稀罕坏了,再说,这人长得真俊,跟戏台上的赵子龙似的!
“栓柱,你娘不是让你拿麻绳去打麦场吗?”这场荒唐的重逢本就让边伯贤受不了了,更何况还是在别人的注视下,尽管这个别人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哎呀!我忘了!还没走到我们家,我就遇着了他,又赶回去叫你!天呀,肯定要被我娘骂了!”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了,乡下的孩子疯惯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伯贤,我和蓁蕤分手了,我爱的是你……”朴灿烈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怎样才算是适当的开场,也不知道这样开门见山是否过于鲁莽,但一见到边伯贤,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些最要紧最要紧的话讲给他,这些他一度以为再也找不到边伯贤,再也无法对他诉说的话。
他期待着边伯贤的反应,打断他或是骂他,他都可以受着,但是边伯贤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到你家找你,房东说你搬走了,我去我们以前的学校,老师们都说你辞职回了老家,我立马买了最近的车票……伯贤,我错了,我真得离不开你,你能,原谅我吗?”
“朴灿烈,”边伯贤抬起头,冷冷地开口,“如果刚才不是有人在,我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现在,你可以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跟朴灿烈提起他的家乡的呢?不敢想,不能想,那些好日子。
“伯贤,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朴灿烈说着便要抱他,他想了他那么久,为了他跨越了大半个国家,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真想抱抱他。
边伯贤一把把他推开,“别碰我!”
朴灿烈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汽车,又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体力早就不支,被他这么猛地一推,竟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边伯贤看着朴灿烈狼狈的样子,心头突然有些发酸,正恍惚间,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伯贤,是谁来找你啊?”
“是上海来的朋友。”边伯贤应着走出堂屋,接过姑姑肩上挑的水。
“这是咋回事?”
边伯贤回头,正看到朴灿烈支着手从地上站起来,裤子上沾了一层土,忙掩饰地笑笑,“我们闹着玩呢!”
“伯母,您是伯贤的姑姑吧,我是他的朋友,我叫朴灿烈。”朴灿烈走出堂屋,早就没了刚才的狼狈,器宇轩昂,仍是上海滩的大少爷,不管怎么说,总要在长辈面前留个好印象。
“哎哟!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从上海来的,那得多远啊!”
伯贤姑姑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朴灿烈并没有怎么听清,求助地望向边伯贤,边伯贤却全然不看他。
“今晚和伯贤挤一个屋,凑合凑合,行不行?”
“姑,他不在咱家住!”见姑姑要留人,边伯贤着了急。
“你这孩子!不在咱家住,去哪住?”姑姑有点生气,乡里的人,心眼实得很,最不愿意怠慢客人。
这几句话,朴灿烈却是听懂了,“可以的,不凑合不凑合,谢谢您!”
朴灿烈还是第一次听到边伯贤说家乡话,说不出的感觉,反正听上去跟唱歌似的。
“那你们先去堂屋里坐着,我烧点水给你姑丈他们送去。这种农忙天,不能喝生水,喝坏了那么多活谁来干!”姑姑说着便去了厨房。
“我去给你搭把手!”边伯贤也追了上去。
朴灿烈自见了边伯贤便舍不得再让他离开视线,自然也跟了去。
“咳!咳!咳!”朴灿烈被呛得鼻子和喉咙酸痛,实在受不了,忙退了出来,站在门口往厨房里望去,角落的唯一一扇小窗根本不起作用,屋里仍是昏暗,加上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偶尔听到边伯贤几句低声的谈笑。
水烧好后,姑姑端了一大粗瓷碗的热水给朴灿烈放到堂屋桌上,“晾凉再喝哈,这种天气,特别容易渴!”
朴灿烈忙着赶路,确实有一天多没喝水了,吃下去的干粮让他渴得难受。略略吹了吹,便捧着喝了一口,把嘴狠狠烫了一下。
“不是说了让你晾凉再喝!”边伯贤一个没忍住便脱口而出,他从没见过朴灿烈这个样子,狼狈到连一碗水都视若甘露。他不能否认,这狼狈跟他有关。
“伯贤,你在家陪着灿烈,我去打麦场。”姑姑挑起装了两半桶热水的担子。
“不用,那边缺人手,我跟你过去。”
姑姑略想了想,“也行,那你先把灿烈领到你屋里休息一下,我看他累得不轻!”
边伯贤折回堂屋,朴灿烈仍捧着那碗热水边吹边小口抿着。
“从这儿到县里,走路不到一个小时,天黑前绝对能走到,那里有旅馆。”
“我不走。”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不走?”
“你不会让我走的,对吗?”朴灿烈紧紧盯着边伯贤,露出一个暧昧的笑。
那个笑让边伯贤想到他们之前的种种亲密,虽然两人从未踏入过雷池,但那些痴缠已够他在家人面前万劫不复,“你在威胁我?”
“伯贤,我千里迢迢从上海过来,难道是为了威胁你?”朴灿烈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那笑中的苦涩也让边伯贤心里猛地一揪。
边伯贤没再说什么,把朴灿烈带到他的屋里安置好便去了打麦场,朴灿烈知道他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回心转意,便不再纠缠,任他去了。朴灿烈打量着这间小屋,比上海那间还要简陋些,只一张窄硬的木床,连桌子也省了,几本书堆在枕边,不大的窗户用纸糊着,纸比不得玻璃,不透光,屋子里始终暗暗的。
朴灿烈仔仔细细地把身上的灰土拍打了个遍,由着自己往哪个小床上躺了,真好,他找到伯贤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把他弄丢了。也实在是赶路赶得太过困乏,没一会儿便睡沉了。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朴灿烈挣扎着睁开眼。
边伯贤一手拿着蜡烛,一手端着碗,正站在床头。
“起来吃饭。”
“几点了?”朴灿烈迷迷糊糊地瞟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他睡过去时应该还不到六点。
“你吃不吃?”
朴灿烈忙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是熟悉的味道,他在弄堂的小屋里吃过许多次的清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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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透过迎风飘落的金黄麦糠,边伯贤看到了笑得灿烂的朴灿烈,他正在一旁帮几个后生小伙儿灌麦子,干活还算麻利,不一会儿就跟几个小伙儿混熟了,两方操着一土一洋大不一样的话,居然聊得还挺畅快。边伯贤心中一阵烦躁,这个人变得愈发软硬不吃起来,跟他说什么,他听了也跟没听着似的,依旧由着自己的心性来,不退不让,成了送不走的瘟神。
等满场小山包似的麦糠堆变成了一袋袋鼓鼓囊囊的麦子,月亮已经上了树梢。挨到回家,朴灿烈一下便瘫倒在凳子上,浑身是从来没有过的酸痛和困乏。伯贤姑姑一刻不闲地给每个人倒水,朴灿烈接碗时情不自禁地“啊”地叫出了声。
“烫着了?”姑姑忙问道。
“没。好像手上磨了几个泡。”干活时候磨的,不经意蹭到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快给我看看。”姑姑忙将煤油灯拿近了,捉了灿烈的两只手看,只见每只手上都有两个大血泡,“诶哟,傻小子,这么大的血泡也不知道说一声!干活的时候碰着疼坏了吧?这得赶紧挑破了,不然几天也消不了。”说着,便将桌上缝补衣服的针拔了一根,往油灯上烤了烤,冲边伯贤说道,“伯贤,你来帮灿烈把手上的血泡挑了,我这几年眼花得厉害,灯底下什么也看不清。”
边伯贤自是不愿的,可硬要推诿却显得太过刻意,只好搬了凳子坐到灿烈跟前,故作自然地说道,“手伸出来。”
朴灿烈再料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忙将手乖乖地伸了过去。边伯贤犹豫了一下,左手轻轻地握了他的手,熟悉的触感刹那间唤起许多深藏的记忆,与他十指纠缠的手、抚过他脸颊的手、拥在他背上的手……都是这双手。
煤油灯的光本来就暗,放在地上愈发照不着,边伯贤不觉往前凑了凑。而在朴灿烈,边伯贤握着他手的画面本就已够让他柔肠百转,更何况边伯贤温热的呼吸徐徐地打在他的掌心,更加使他如坠梦中,朦胧间竟似要把中间这许多纠葛忘却,还当是从前他们的好日子。正在恍惚,手心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条件反射地倒吸了口气。
“扎疼了?”边伯贤听到他隐忍地吸气,知道自己走神失了手,忙抬头询问。
朴灿烈只见他一双眼盈盈地望着自己,眼里盛满了关切,这是这次重逢后第一次善意的眼神触碰,朴灿烈被他这么一看,什么疼也觉不出了,轻轻回道,“不疼。”
边伯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把握着的灿烈的手丢了,站了起来,“我也不会了,保华,你来吧!”
朴灿烈的美梦做到一半生生被掐断了,只盼着这表弟能推辞一番,最后伯贤推不出去,这差事还是落在他头上。谁知保华竟满不在乎,接过针二话不说就挑了起来。朴灿烈这才知道伯贤刚才究竟还是花了心思,保华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本就粗手粗脚,说是挑血泡,倒像是拿针用刑,大刺咧咧地也不管是扎着的血泡还是手心肉,让朴灿烈狠狠受了一顿疼。
大家歇了一会儿,都乏得厉害,便各自回屋休息,伯贤怕她姑姑又唠叨,倒显得他此地无银,便随着朴灿烈回了自己屋子。进了屋,也不说话,拿过放在墙角的铺盖往地上铺着。
朴灿烈这才明白,昨天晚上边伯贤是这样凑合过来的,忙帮着伯贤收拾,“你睡床上吧,我睡地铺。”
“好啊。”这样一个闹事的被全家人当客供着,自己还绝不能说破,配合着作宾主相宜的假戏,边伯贤本就老大不痛快,他既然乐意受罪,边伯贤更乐意看着。收拾到一半的地铺也不收拾了,径直往床上躺了。
“伯贤……”
边伯贤在床上躺着冷笑一声,“后悔了?”
“不是,伯贤,我想洗个澡,坐了几天车,身上特别不舒服……”朴灿烈本不想麻烦他惹他生烦,可有的事不得不麻烦。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有你们的卫生浴室,你还是回上海去吧。”边伯贤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羞窘,他非要赖在家里蹭吃蹭喝,虽是惹自己心烦,可到底没什么不方便,可要在家里洗澡,却是让人尴尬了,毕竟村子里不像上海那么方便,往浴室一站就可以了。
朴灿烈见他并没有想帮自己的意思,心想罢了,不如明天问保华吧,跟保华虽然不熟悉,可保华那小伙子,对他还算实在。这么想着,便住了嘴,只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边伯贤翻身起床,“你等一会儿。”说着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
“烧热水。”
“要这么麻烦,就不用了。”朴灿烈料着他肯定接连忙了几天,该好好歇一歇,实在不愿他再折腾。
“我们这儿就是这么麻烦,难不成一辈子不洗。”
烧好水,边伯贤将热水提到院子里,又打了桶凉水,将木盆、毛巾等备置好,转身对一直像跟班似的跟着他的朴灿烈说,“洗吧。”说完转身便要走。
朴灿烈有些发窘,“就这么洗?”照朴灿烈想的,就算没间屋子,也该能有个挂帘子的地方,这样幕天席地的,实在有些不自在。
边伯贤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洗澡这件事,本就十分私人化,如今因了特殊的原因,竟不得已要如此公开地谈论,更何况两人曾还是那样的关系,脸不觉有些发烫,“大家都睡了,没人。”丢下这么一句便闪进了屋子。
朴灿烈一个澡洗得尴尬万分,虽知道并没有人,可心里到底觉得别扭,等终于洗完换好衣服,不觉长舒了一口气。料想边伯贤应该早睡了,回屋子时刻意放轻了脚步,谁知伯贤并没睡,正凑在床头的小煤油灯上看书,看他进来便站了起来,“你呆屋子里,别出去。”朴灿烈听他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想便懂了,躺在地铺上动也不敢多动,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心跳便愈发加速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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