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闭上了眼睛,这些话若是在蛮荒出来后便让她听到,她会哭,会感动,会高兴。可是如今,她觉得她的心死了,杀阡陌昏睡不醒,南无月在烈火中受煎熬,再听他这番话,个中滋味,唯有慢慢咀嚼。
见花千骨闭上眼眸没说话,白子画不生气,只是道:“小骨乖,药要凉了,为师喂你喝?”
花千骨仿佛听见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声音让她扑进白子画怀里,而另一个声音则是不停地鄙视她自己,这两种声音搅得异常烦躁,反手便是打翻了白子画手中的药盏。
“哐啷!”药盏应声而落!
江城子——十三
那一声碎裂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显得尤其尖锐与刺耳,随之而来的细小的碎片仿佛划过冰凉的空气刺进了花千骨的心中。
那种瞬间感受到的疼痛一定浸染了药汁中的苦涩,又痛,又苦!可是更让她犹觉疼痛万分的是白子画云淡风轻的面容下那一抹竭力掩饰的凄哀。
她做了什么?!她对师父做了什么?
面前之人,将无家可归的她带回长留山,悉心教导她,养育她,在她心里,哪怕是在蛮荒最绝望时,都不敢对他心生恨意,可是今日,她对师父做了什么?
很想,很想立马爬下床榻,跪在师父面前向他认错,对她说,小骨不是有意的,小骨只是心里很乱,小骨只是······
正在她慌乱无助时,但见那人俯下身子慢慢捡起那些碎片,只是捡着,一句责备之语都未说,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
一旁幽若眼中满是雾气,却又不敢哭出声来,见白子画俯身捡碎片,一颗心便像被人用钝物戳了一下,闷痛闷痛的,蹲在白子画身侧,轻声道:“尊上,幽若来捡,您小心手。”
白子画眼前一片晕黑,胸口的痛痒让他无法说话,他怕他一开口便是难以压抑的咳嗽声,对着幽若摇了摇头,再阖目竭力调息。
幽若顿时被吓得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伸出手扶着他的身子,“尊上,您先起来。”另一手运了一层灵力轻抚他的后心口。
不过须臾,白子画的神识恢复清明,心口仍是窒息闷痛,可是身上已有些力气,就着幽若之手竭力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幽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
床榻之上的花千骨如被施了魔法,直至看着白子画与幽若离开房间,仍是保持着同一动作一动未动,直至房门开启阖上的声音传来,她才揪着胸口大口喘息,她到底对师父做了什么?见他被她气得面色煞白,似乎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她心底的疼痛急剧膨胀,她怎么能那样对师父?
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急急地下床推门出去。见那白色的身影手抚胸口,倚在廊柱上咳喘不止,他的背影,矗在风中,孱弱地让人心疼,让所有人心疼。
花千骨觉得腿上被灌了铅,异常沉重,想跨出哪一步,到他身边去,想喊他师父,却是不能。见幽若急急地由正殿而来,手拿一件雪狐披风,垫着脚尖为白子画系上披风,而后搀着他的身影亦步亦趋地回了绝情殿,她的心才有了片刻的释然,师父,终于不用站立在风中了。
良久,她才如行尸走肉般踱回房间。
夜间,她辗转难眠,眼前都是白子画那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及那一声尖锐刺破夜空直抵她心脏的碎裂声。
再难躺着,披衣起身下榻,她要去看师父。
绝情殿的雪夜陌生又熟悉,她在这里与师父朝夕相伴了七年,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只桃花精,她与她们翩翩起舞过;她熟悉这里的每块小石头,因为她曾经与它们有过同一梦想,如一块小石头般常伴师父身侧。而今,她做不了师父身边的小石头,也再也无法与桃花精们共舞。
走在这片满是回忆的桃林中,她心中落满泪水,她恨自己为什么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连哭都不能!也羡慕极了白子画身边的小姑娘,与师父那般亲近,她可以为了师父而落泪。她喊师父尊上,那一定是还未行过拜师大礼,可是即便未行过拜师大礼,她都能留在师父身边,留在绝情殿,可见师父是真心喜爱她吧!
思绪开始杂乱无章,不知不觉已来至绝情殿前,里面传出的声声咳嗽声让她的心揪了起来。隐去身形与气息飘然进入绝情殿内,倚在层层幔帐之后,看着彼时倚在衾枕之上咳到无法喘息之人。
白子画自回到房内之后便开始胸口闷痛,无法平躺,只能倚在层层堆起的枕间,靠着幽若轻抚心口才能平缓急促的呼吸,却仍是无法平复那一声声的咳嗽,药亦喝不下去。
幽若又急又怕,几个时辰过去了,白子画的情况一点没有好转,他的身子本就虚弱,咳嗽又极耗精力,如此下去,岂不是要耗尽他的体力,轻声询问道:“尊上,幽若去叫儒尊来可好?”
白子画身上虚乏的很,蹙眉摇了摇头,按着胸口竭力压制住一阵咳喘才轻声道:“不许······去······”
幽若知道他心中所滤,若是让笙萧默知道他这番样子少不得兴师动众,到时花千骨怕是又要受牵连,可是看着他这么辛苦,幽若觉得好难受,近来她的治愈术似乎不太起效,否则为什么这次治了这么久依旧未起效,情急之下幽若亦顾不得礼数了,平日伺候白子画她皆是蹲在白子画榻沿,抑或搬一个小凳子坐在他身侧,榻沿是从不敢做,今日亦顾不得向白子画告罪,即坐在白子画身侧,扶他向外侧躺着,再伸出手环过他的腰际,轻轻地揉着他的后心口,一下又一下。
白子画骤然间觉得压制在胸口那种沉重的感觉减缓不少,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精神愈发不济,咳嗽一旦平复,便倚在枕间沉沉地睡了过去。幽若又端来热水,细心地替他拭去额间的汗水,伺候他梳洗一番。
隐在暗中之人几次想现身,都生生忍住,师父与这个孩子如此亲近,他们之间还有她的位置吗?师父的榻沿往日只有她可以坐,那是在他中毒之后,他身体虚弱,她照顾师父身侧,即是像这孩子一般。
花千骨嫉妒,简直嫉妒地要发疯了,这个孩子如今真的是取代了她的一切,师父不再需要她了。
最后看着白子画在幽若一下一下的按揉中沉沉睡去,花千骨亦凉彻心扉,转身离去。
她已然忘了她此行的目的,彼时蜷缩在床榻之上,心中挤满白子画的声音。师父端着药哄她喝药,师父对她说,会补偿她,以后不再让她受苦,师父说要她养好身子。
“骨头醒醒!”
东方彧卿的声音让她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暗夜之中,是一只飞行的纸鹤正在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