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卡鞠]日出东方（古风文）

李艺彤孩子气的皱了眉，鞠婧祎为了这句话和这表情就有些绷不住了，笑意在脸上漾起，环过李艺彤的脖颈靠在了她身上，　　“大白天的人来人往，我怎么好去歇了？”　　“哦……”李艺彤作势点头，“等着夜里朕给你暖床哦？”　　鞠婧祎红了脸，收收下巴就在李艺彤的肩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嗯——”李艺彤哼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毛病？张口咬人的？”　　鞠婧祎不答话，下巴搁在李艺彤的肩上。李艺彤拍拍她的后背，　　“晚上有宫宴，我让小路子送了锦服过来，你跟着我一起过去。”　　“嗯。”　　李艺彤把鞠婧祎从肩膀上扯到脸前来，抬头看着她，　　“先立妃吧？等过些时候——”　　鞠婧祎知道她的意思，不等她说完，就点头应了。　　“嗯。”　　李艺彤弯唇笑笑，“那叫什么？祎妃还是鞠妃？”　　“鞠。”　　李艺彤顿一下，也就点点头，“好。”想了想又道：　　“路上劳顿，你还是趁这会儿先去歇着。我陪着你，不让人进来，你只管安心睡。不然晚上宫宴拖的久了劳乏。”　　说完起身，携了鞠婧祎的手进内宫去了。　　　　当夜在久阳殿里排开席面，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共庆李艺彤的凯旋。整个东桤皇宫都溢满了喜气，宫女太监们来往穿梭，欢声笑语不绝。　　临开宴前，李艺彤带了鞠婧祎，亲自送到了久阳殿侧的一处厢房里。长公主琳琅和那四宫妃子正是在此候宴。看见李艺彤进来，都过来行礼。　　自别已是两年未见，琳琅一见着李艺彤，眼里闪出了光彩。又有些尴尬的，看见跟在李艺彤后面的鞠婧祎，神色就带了一丝黯淡。只是自来的礼教让她还是维持着庄重的，众人都看着，场面还要应了，

“恭贺皇上凯旋，为我东桤开疆扩土，真是万民福祉。”　　“嗯，”李艺彤点点头，“宫里可都还好？”　　“皇上鸿福辟佑，一切安好。”　　“好好，那就好。”李艺彤应着，回头看看鞠婧祎，又转来对琳琅说：　　“鞠妃初来乍到，还请皇姊照应，这后宫之中，尽赖皇姊费心了。”说着侧身对鞠婧祎说：
　　“见过长公主。”　　鞠婧祎往前迈了一小步，福礼下去，琳琅忙扶住了，　　“不必多礼的。”端详了鞠婧祎一下，“都说鞠国的公主绝色，果然名不虚传，实是皇上之福。”
　　李艺彤听见，也只笑了笑。　　“皇上只管放心。”　　“有劳皇姊了。朕先到前殿去了，一会儿开宴的时候着小路子来请你们。”
　　说完又看了鞠婧祎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去了。　　这边琳琅就将鞠婧祎与其余四妃一一引见，鞠婧祎谨慎的行礼问候着，　　“这位是湛露宫蔺妃。”　　最后一位的时候，鞠婧祎抬头迎上了一双极是傲然的眸子。弯弯吊梢眉，凤眼微上斜着，眼神有一丝寒意，看着鞠婧祎带了些轻视的。　　　　这蔺妃是四妃里最为颜色的一个，本是监察御史蔺大人的幺女儿。因生的貌美，自幼得宠，心气又高。在家时求亲的士族子弟踏破了门槛都没有一个能叫她看得上眼。后来选入东桤后宫，光耀了门楣，更是得意非常。　　进宫以后见着李艺彤风神俊美，气度非凡，与那些纨绔子弟果然天壤之别，即刻一颗芳心暗许，私下决意要邀得李艺彤的宠幸。若是能有皇子诞下，这东桤后位也就不远了。　　没想到别人眼中的倾城之貌李艺彤竟然丝毫没有看进眼里，湛露宫更是半步都不曾踏进去过，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未明宫与长公主纠缠不清，让这蔺妃好一个失落。不多日下第一个皇子竟由长公主而出，更叫她百思不解、郁闷异常。随后李艺彤出征，这蔺妃后宫之中百无聊赖，日日感叹虚费大好年华。

韩士钊惊异的睁大眼睛，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皇上想要的人，管你是谁呢？皇上膝下现在唯一的皇子，母亲就是长公主！这可真真正正是李家的血脉了。”　　“王丞相他们竟然许？”　　“这有什么不许的？再说这是皇上的家事，那些老头子怎么管得着？无非背后数落几句。哥，咱们这两年在戍边，京里好些个事情呢。”　　韩士钊不再说话，脸色有些发青，默不作声的喝着酒。　　　　上边李艺彤可没心思管韩士钊的情绪如何，紧瞧着鞠婧祎的神色，看她不像受难为的样子才松慰些。等诸臣都落座，端了酒杯站起来，　　“今日朕请诸爱卿齐聚宫内，一为我东桤强盛，二为赏犒三军，大家尽管开怀畅饮，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话说得明白，就是怕这些喝多了酒的大臣们马屁拍过头，说出中鞠如何如何，惹鞠婧祎不自在。毕竟这满堂里只有她自己是鞠人，再怎么着听了异族人言论自己故国，也不会舒服的。
　　“皇上英明！”　　在座的人倒也识趣，席上只说些冠冕堂皇的恭维之词，并没有过多言及战事。
　　　　这庆功宴一直闹到戌时才散了。李艺彤心里高兴，就多饮了几杯，散戏的时候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勉强送走了大臣们，几乎支持不住的样子，小路子一边搀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琳琅看看醉酒迷糊着的李艺彤，沉吟了一下，吩咐小路子，　　“把皇上送到蔺妃那儿去吧。”回头看看鞠婧祎，“鞠妃今儿先随我去未明宫宿一晚。明天一早请了皇上的示下，再行安排寝宫，不知二位娘娘意下如何？”　　这蔺妃脸上就见喜色，鞠婧祎虽然心里不甚情愿，也说不得什么，少不了还要作出欣然的样子来，

“多谢长公主周全。”　　琳琅倒也并非歹意。这皇上宿到嫔妃的寝宫里才是正理，鞠婧祎初来乍到还没安排宫阁，总不方便的。把她独一人送去李艺彤的寝宫也失礼道，这才提出接她到未明宫同住。　　　　鞠婧祎随了琳琅往未明宫去了，蔺妃也先行回了湛露宫，吩咐下人速速准备迎驾。
　　　　李艺彤昏头胀脑被扶上一杆竹轿，正往湛露宫走着，突然拍着轿杆叫道：　　“停了停了！”未及停稳就翻下来，几步跑到一旁的花丛里，方才饮的酒几口就吐了出来。
　　小路子忙上前伺候着，却听见李艺彤嘟囔：　　“鞠婧祎……鞠婧祎……”　　“哎哟皇上，咱们这去的可是蔺妃娘娘那儿，您一会儿可别叫混了。鞠妃娘娘送去未明宫了。”
　　“嗯……，嗯？！”李艺彤猛一下回过头盯着小路子，把他看得一个哆嗦。　　“什么？送哪儿去了？”　　“未明宫啊！这不是还没给娘娘预备好寝宫嘛！”　　“不是说了先住在朕那儿么？”李艺彤瞪眼。　　“这——，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她看您酒沉了，就做了主，奴才也只好——”
　　李艺彤一把抓过小路子手上的湿布巾揩揩脸，深吸了口气，　　“去未明宫！”　　　　琳琅吩咐宫女收拾了东暖阁，正在和鞠婧祎说话。鞠婧祎有些心神不宁的，勉力应付着。外面小路子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就看见李艺彤急匆匆的进来了。　　一双眼睛只盯着找鞠婧祎，见着了才算放心。看见琳琅在一旁站着，就添了几分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酒后的红脸开始发了紫，嗫嚅半天，本想缓缓气氛的，却憋了一句不甚高明的话出来，
　　“朕是托皇姊照应下的，怎的不还给朕了呢？”　　琳琅一怔，又淡淡地笑了，　　“皇上的心尖，琳琅也觉得好呢，这才留了。不想皇上竟是一刻也离不得的，琳琅可是造次了。”　　“呵……”李艺彤的尴尬又添了几分，“皇姊说笑了，朕——”　　“咯咯……”　　李艺彤的话未完，就见一旁摇摇摆摆跑了个孩童出来，嘻嘻笑着朝李艺彤奔了去。看样子才学会走路不久，腿脚还软着，跑得很是不稳。远远看见李艺彤是一个保持平衡的好支架，一路扑过去，两只小手一下抱住了李艺彤的腿，抬起小脸儿来，黑葡萄般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看着李艺彤。　

生辰礼
　　李艺彤一下子僵立在那里，她似乎知道这是谁了。　　两年前，她在他甫一出生不久即率军出征。虽然在往来的文书信函中也曾提问起，可终究没有时刻放在心里的。当日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再见，竟然已是满地能跑的了，这让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李艺彤有些呆愣的低头看着与她对视的幼儿，一旁跟过来的乳娘跪地请安也顾不得了。初看起来，这孩子竟与她生的极是相似。无论耳朵、鼻子，连眉目间的神色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一样，李艺彤和琳琅都是白皙肤色，这孩儿却生了一张黝黑面皮，可因为是男孩儿，也添了些英气。
　　琳琅看看李艺彤的木讷神情，又看看儿子，有一丝凄然的轻声道：　　“恕儿，别淘气。”　　那小儿听见唤，回头看看娘亲，松开李艺彤，又摇摇摆摆的朝着琳琅过来了。琳琅弯腰接住他，抱了起来。孩子的一双小手儿环了娘亲的脖子，有些害羞的埋头进去。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的歪头看着李艺彤。　　“恕儿，喊父皇。”　　孩子看看娘亲，又看看李艺彤，那面具让他有几分怕的。忽闪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迟疑半天，有点不情愿的，小小声却清晰的叫了一声，　　“父皇。”　　这轻巧的一声在李艺彤听来却好似炸雷，被惊的目瞪口呆，她还从来没有准备去胜任父亲的角色。虽然，曾是亲手接过了刚出世时的他，也别有用意的取了李恕的名字，可他生气勃勃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让她手足无措。目光凝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对母子，惶恐愧疚的感觉瞬时充盈心里。只因为她的一己私心，竟生生葬送了琳琅的一生，因了这个孩儿，她的声誉清白将被多少人背后指戳，莫说一世的幸福了。　　瞥一眼鞠婧祎，看见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更是心虚。　　“呃……”勉强模糊的应了一声，李艺彤益发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付。
　　琳琅不再去看她，细心的替儿子整理着衣服上的绳带，举手投足间一片温婉的慈母形状。鞠婧祎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僵持了一会儿，李艺彤几乎片刻也呆不下去了。有些狼狈的开口道：　　“既这样，就按皇姊的安排吧。朕书房里还有些事，明日早朝前要赶着处理的，就不多叨扰。皇姊和鞠妃……，早点歇了吧，闹了一夜也该乏了。朕先走了。”　　说完，再也不看鞠婧祎，带了一头冷汗，落荒而逃般匆匆而去了。　　　　入夜，李艺彤在南书房里对月长思，心里第一次添了除鞠婧祎外的别样心思。而新封的鞠妃娘娘则在未明宫里辗转难眠，重重心事纷杂无绪，只能化作无边长叹，幽转在这深宫里。

　第二日，李艺彤派了小路子宣工匠进宫，将离自己寝宫最近的一处宫阁着手修整。亲自画了图纸房样不说，一有空便过来监督。按照鞠宫云曦苑的样子，尽可能摹了八九分似。连名字都未再费神，直接御笔亲题了“云曦宫”。不出半月，一座清雅别致的寝宫便里外一新，收拾停当了。
　　鞠婧祎入住以后，李艺彤自己的寝宫便闲置下来，南书房的内室也只在午间略躺躺。到了晚间小路子几乎不用再请示下，辇驾直接送到云曦宫便没错。怕鞠婧祎身边没有得力人，除了按例的丫头和一干洒扫、粗使的人以外，李艺彤特地的安排了自己在齐王府时候两个贴身的丫环朱莲碧荷给她用。
　　只要是鞠婧祎的事情，李艺彤件件上心，别人看不见的，她看见了；别人想不到的，她想到了。连小路子都摇头感叹：谁说我们万岁爷不懂怜香惜玉啊？那是人不对！　　东桤的后宫既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用不着晨昏定省，三餐问候。长公主自从李恕出世，便总有些自惭，不大出未明宫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一般不与人多接触，一心只抚养幼子。其余四宫妃嫔与鞠婧祎身份相等，虽心底不服，看见鞠婧祎得宠，并不敢多起风浪，鞠婧祎的日子便也顺意。
　　偏偏那两个拨来的丫头不省事，自恃是李艺彤打小儿贴身的人，对侍奉鞠婧祎很不耐烦。欺她是外族，又是败国掳来的，言语行动间多有不屑。李艺彤在的时候殷勤备至，一转身便甩了脸子给鞠婧祎瞧。莫说侍奉，连影子也不见的。鞠婧祎天生的性子寡淡不在意这些事，自来的尊贵更不与下人一般见识的，李艺彤面前半个字也未提起，愈发纵的这两个人无法无天了。　　倒是一个二等的宫女香筹有些眼色，看得这鞠妃在皇帝心里位置绝不寻常，趁朱莲、碧荷二人不留心，常来听鞠婧祎吩咐做些事。　　　　不多日，适逢李艺彤二十岁生辰。这是李艺彤即位以来的第一个整岁，又要行加冠之礼，朝廷宫内都很是看重，头前若干天就开始着手准备。李艺彤自己倒不在意这些事的，任由着身边的人去折腾。
　　忙忙乱乱的到了正日子，一清早，鞠婧祎先醒了。穿上中衣掀帷帐下了床，简单的绾了头发上去，略收拾停当，便开门叫人送梳洗的温水进来。小路子门口侯着，朱莲碧荷二人一前一后，端了铜盆皂盒手巾等物进内室来了。　　李艺彤的龙袍、朝靴等物都是头天夜里预备好的，朱漆的托盘捧来即可。帐子里却还是寂然无声。鞠婧祎看看东西都备齐了，掠起脚头的半边帐子用金钩挂好，坐了床沿上叫李艺彤起床。

明黄缎面儿的锦被蠕动了一下，传来李艺彤哼哼唧唧的几声呓语，却不见她动作。垂着的半边儿帐子挡着，鞠婧祎伸手进去，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皇上该起了，今日里祭祖行礼，好些个事情呢。”淡然温柔的声音。　　一旁的两个丫头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只是端了东西等着。朱莲看了看碧荷，后者撇了一下嘴角。
　　“嗯……”李艺彤只答应着，却依然不肯动。鞠婧祎整个上半身都探进帐子里去了，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传来，夹了低低的细语，间或还有极轻的嬉笑。不一会儿，帐子里传出李艺彤的声音，虽然还粘软，却也有了底气起来，　　“拿了朕的衣服来。”　　捧着刻丝白绸中衣的碧荷连忙上前去，鞠婧祎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听见李艺彤打了个哈欠的调子，
　　“你们出去吧，先摆了早膳。”　　“是。”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搁好，倒退着出去了。　　听见门扇“喀”的一声关好了，鞠婧祎才把另外半边帐子也挂了起来。就看见睡眼惺忪的李艺彤半靠在床栏上，散着头发，露在被外的肩头裸着，白嫩细腻的肤质看起来十足是一女儿态了。迷迷糊糊的勾着头靠进鞠婧祎怀里，嘴里还嘟囔着什么。鞠婧祎不管她，把手探到枕下取了她的肚兜出来，环过颈间细心的给她系着。　　从开始的时候只立在一旁看，慢慢的李艺彤身上的事情她就一件件上手了。起床入寝的时候房里也无需丫头服侍，这样李艺彤也自在，不用小心被看出什么来，鞠婧祎自能上上下下给她理的妥妥帖帖，都不用自己费事了。倒是被抢了差事的两个丫头心下大不乐意，也只能背地里编排鞠婧祎几句了事。
　　李艺彤穿好中衣，揭开被子下床来，净了面，青盐洗过牙以后，就坐在圆凳上，手上捏了她随身的玩具——鸟形泥哨子，玩的头也不抬。鞠婧祎拿了一把牛角的梳子在一下一下篦着她垂下的一把青丝。
　　“用了早膳直接去玄天坛么？不用上朝了？”　　“祭祖回来各番邦的使臣都来朝拜，一样在恒元殿觐见的，何苦费事。”

“今天行加冠礼么？”　　“先行生辰礼，明日才是加冠礼。”　　“祭礼几天才得完呢？”鞠婧祎说着，把手里的头发拢起来。　　“按例的话要闹上个十天半月的。可王丞相他们说还年轻，太奢费了恐折寿，叫三天就完了的。正好求之不得。”　　“那正日子是哪天？”　　“今天。”　　鞠婧祎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言语间，替李艺彤束好了头发，仔细戴了八宝琉璃冠，又抖开墨绿嵌金丝游龙的龙袍。李艺彤站起来，把手伸进去，乍开胳膊，让鞠婧祎给她把繁琐的衣带、纽襻系好。上下理齐整以后，望去又俨然是一翩翩儿郎了。　　出来外堂已经摆好早膳，拈了块糕咬了两口，又吃了半碗粥，李艺彤漱了口便要往外走。鞠婧祎先她一步站起来，拉住她替她拂去襟上的几点糕屑，微仰起头，看着李艺彤道：　　“不许吃酒了，宴罢了早些回来。”　　李艺彤一听心思就不在外面了，也不管朱莲、碧荷在侧，就势拢了鞠婧祎进怀，笑嘻嘻的道：
　　“可是有什么好事等着朕么？”　　鞠婧祎立时红了脸，扭两下挣出来，推了李艺彤往外走，　　“快去快去吧！朝臣们等着了！”　　李艺彤极不情愿的被一路推了出来，小路子忙接着，也就不好再延迟，冲鞠婧祎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外走了。　　从云曦宫出来，先去了恒元殿礼过天地，李艺彤又上皇辇出了宫，沿路有百姓跪拜，直往玄天坛祭拜祖先。繁缛的仪式结束，回到宫里又拜酒、拜寿桃，祈寿。一帮子老臣引着她没完没了的行礼，叩拜，直烦躁的眼前金星乱冒。　　好不容易到了午间才得空喘口气，小路子带人把各处送上的寿礼玩器摆上。内宫里，四妃的不过是绣品，应景而已。因为李艺彤贴身的东西从来不用外人做的，琳琅便是照旧例送了他宫里穿的一套鞋袜。玉尘宫也遣人送过一领西炎国独有的雪蚕丝肩围来。据说这东西夏日里披了，肌肤无汗，很是适意的。李艺彤笑笑，吩咐重赏了送东西来的人，叫带话谢过黄婷婷，改日亲自登门回礼的。

至于朝臣使节，免不了是些金银玉石，翡翠玛瑙的东西。李艺彤伸手挑了些还可入眼的，派人送去未明宫几件，说明了是给小皇子顽的。别的就都给了云曦宫。下剩一些华而不实的俗气东西，皆赏了四妃和宫人了。　　下午奶娘抱了李恕过来磕头，李艺彤看琳琅并未一起过来，忙叫把孩儿抱给了她。伸手接在怀里，仔细的看他细嫩的小脸儿宽宽的额头，心里真是喜欢的。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肉嘟嘟的脸颊。
　　奶娘看她高兴，很解眼色的道：　　“皇子聪明得很呢！缘皇上的福，别看年纪小，明白好些事的，问些寻常话都能答了。”
　　“噢？”李艺彤一听愈发高兴，就真的慢慢问他些事情，果真能答上一二的，口齿也清鞠。李艺彤一时喜的不知怎么疼才好，李氏总算后继有人了。连声的叫打赏奶娘和跟着的人。又解了身上的一块碧玉玦，亲自给李恕拴在小小的绸衣带上。嘱咐奶娘好生带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看着抱走了。
　　晚上与各蕃使节布席，累了一天的李艺彤就有些淡淡的。见她兴致不高，宾客们也就不多喧闹，早早散了。　　李艺彤便懒洋洋回云曦宫来。　　　　一进门，就看见鞠婧祎换了袭淡紫色的衣裙，钗环齐整别致，脸上的妆容也添了颜色。一时满心的欢喜，一天的疲累也不见了。　　打发走了侍从，李艺彤在内室里扯了鞠婧祎不依不饶，　　“今天是我生辰诶，不能就这么着了，多久才能有一个整岁呢……”　　鞠婧祎端着一碗晶莹碧润的小汤圆，拿调羹舀了一个放进她嘴里，笑着问道：
　　“那还要怎样啊？”　　李艺彤嚼着汤圆，瞪起眼睛点点头，　　“好吃诶……御膳房送来的？”　　鞠婧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等她咽下去，又舀了一个给她，　　“我们鞠国过生辰都要吃碗汤圆，取意万事团圆，我让香筹去厨房讨的。”
　　“嗯嗯……”李艺彤点头应着，“啊——”张口还要，　　鞠婧祎再给她一个，“不能多吃了，夜里吃多黏米要积食的，好吃的话明早还有。可吃了面了？”
　　“中午吃了。”　　“那就好了，也长寿，也团圆了呢。”鞠婧祎说着要收碗。　　“再吃一个。”　　“不给了。”　　“最后一个……”李艺彤苦着脸要。　　“呐，最后一个啊。”鞠婧祎又给了一个，便把碗收了。李艺彤跟着她转来转去，
　　“不行不行，一碗汤圆就想把朕打发了。”　　从后面拦腰抱住鞠婧祎，李艺彤全然没有了白日里君临天下的样子，倒跟两岁的李恕差不了多少了。　　“那皇上想怎么样呢？”鞠婧祎笑着回过头来靠在她身上，　　“今晚月色这么好，不如叫小路子送一坛‘百里香’过来，你陪我把酒当歌如何啊？”李艺彤自三年前从鞠都回来就开始嗜酒，常常小醉一场的。　　鞠婧祎把眼珠翻上去转了转，满脸的无奈。　　“你什么时候变酒鬼了？半夜三更喝得什么酒？快去梳洗罢，只顾磨蹭。”
　　李艺彤只噘嘴了一忽儿，即又欢天喜地。　　“好吧好吧，侍寝也算是贺生辰的一种了，莫不是也是你们鞠人的风俗吧？”

鞠婧祎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李艺彤只顾忙她自己的，并未留意。梳洗完，脱去皇袍，只穿了中衣，高高卷了袖口，手脚并用爬上床去。坐在帐子里笑得满脸花开。　　鞠婧祎不去看她，把一干琐事都收拾妥当了，才脱去衫裙。坐在床沿上刚把帷帘放下，就被李艺彤揽了过去。　　轻轻推开她，鞠婧祎伸手把床角悬着的一方玄色丝帕揭下，幽暗的帐子里即刻明亮起来。这是李艺彤吞并中鞠以后唯一带回来的一件东西，鞠地的特产——夜明珠。这一颗算是极品，鹅卵大小，黑夜里足能照亮整间大殿的。李艺彤让匠人镶在了她和鞠婧祎的床榻上。丝帕子覆上便不见亮色，不晃她睡觉。一揭下来便里外通明，省了夜里灯烛的麻烦。　　此刻明亮的光色照了她细腻温润的肤色，双目晶亮，唇角轻扬，整个人不见一丝杂质的纯净。鞠婧祎柔柔看了片刻，便伸手去解她中衣的带子。　　“呵呵……”李艺彤不怀好意的笑着，一副促狭的样子。　　分开她衣襟，又去解下了肚兜，鞠婧祎却并不再有动作。稍稍侧转身，在褥下取了一条汗巾四叠而成的布包，揭开，两条鲜亮的肚兜便摆在眼前了。　　一杏黄一水绿，杏黄绣的是一丛香兰，水绿的则是白鹤立松。针脚细密，绣工很是精致。鞠婧祎细白的玉指提了一条起来，环过李艺彤的脖子给她系着。　　“颜色花样都轻浮艳俗些，活计也粗。可是呢，成日里龙腾虎跃的厚硬服色惯了，再没染些闺阁气的。好在是穿在里面，也不会叫人看见了。我手拙，做出来的东西你若嫌了，我也没法子。”
　　说着系好了，后仰着看了看，伸手点了李艺彤的鼻尖一下，　　“不许嫌。”　　巧笑嫣然，佼佼生情。　　李艺彤却不见了狎意，愣住了。凉滑的丝绸贴在身上，舒适惬意。又想起她的生母齐王怡侧妃临终前，拼着一口气给她绣好了两条肚兜的，却依然莫不担心的说怕是以后李艺彤再也穿不上新的了。
　　无人知她本来的身份，又从不穿那些市面上的东西。娘亲绣的早有些乏了，绳带也磨得粗糙，一向在衣饰上讲究的李艺彤并非不在意，只是无奈罢了。　　如今，鞠婧祎不声不响，却直做进她心里去了。　　欺前抱了心爱的人，李艺彤第一次觉出了由心底淌出的暖意来。

雪霁晴
　　自生辰过后，李艺彤专心她的朝政，终遂了心愿，心情就多见明快。鞠婧祎也安稳的留在云曦宫，虽然每日只一些琐碎事，于聪贤的七公主来说总是埋没，可想来后宫本应如此，也就坦然。几下相安无事，转转眼，又是一年北风凛冽的时候了。　　一日早上起来，李艺彤用膳的时候看见朱莲捧了她的提丝羽纱斗篷进来，便开口问：
　　“落雪了？”　　“回万岁，昨儿夜里就开始下了，一夜未曾歇的。”　　“哦？”李艺彤听见，放下手里的牙箸，起身到窗口那里把窗扇推开一道，一股子冷风钻进来，吹得她瑟缩了一下。外面却早已是满目的银白，院子里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天上还在搓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　　放下窗格，回头看见鞠婧祎眼里一抹隐隐的亮色，心下了然，笑笑说：　　“你这是头回瞧见雪？”　　鞠婧祎抿嘴点点头。　　“呵呵，”李艺彤又回到桌前，“那今儿哪也别去，就在这等着。散了朝，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有人在侧，鞠婧祎也不好就问要到什么地方去的，仍旧点点头。等李艺彤吃完了饭，帮她把斗篷系好，戴上金藤笠。小路子把一双带鼠毛胫套的羊皮靴子捧了来，李艺彤蹬了，紧了紧斗篷，迎着雪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就转了回来,进门先去炭盆边烤火。一看炭盆里灰灰几块余炭，几乎熄灭的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碧荷赶忙用铜夹子取了几块烧得正好的炭，火才又旺了起来。
　　烤热了手，又把手掌张开贴在脸上温着，李艺彤笑着跟鞠婧祎说：　　“恒元殿里跟雪洞一样，那些老头子们胡子上都要结霜了。看他们缩肩收手的样子也无心论政，干脆散了朝，让他们回家烤火去。”　　一边朱莲捧了热茶过来，李艺彤转身接了，吹吹热气喝了一口，　　“换了衣服，咱们赶紧走。路不短呢，看这天别一会儿雪落猛了出不去。”

鞠婧祎点点头，去内室加了件入冬后李艺彤着御衣坊做给她的莲青刻丝二色金棉袍出来。脱了斗篷只穿着对襟褂子坐在桌前喝茶的李艺彤一看就乐了，　　“穿做这样等到了恐怕就跟这云曦宫廊檐上垂的冰凌棍儿一般了。果然南边娇养没见识过这雪天的，外边北风吹着只比刀割还甚呢，竟然这样就想出门。”　　鞠婧祎见说，不知该如何好。转转眼睛，也不说话就立在那里。　　一向上眼色的小路子早把手里的东西捧了过来，　　“鞠妃娘娘的雪衣，万岁爷早就备好了呢。”　　李艺彤放下茶碗，先把一袭纯白不见丝杂色的风领毛斗篷提了起来，亲手给鞠婧祎披了，一边系着束领的皮绳一边道：　　“入冬的时候北辰国送了四件今年的雪衣来。朕自己留了黑貂的，另一个灰貂的早上叫人给皇姊送去了。这件雪狐的也只有朕的鞠妃能穿出这空灵气来，早早就给你留了。最后一件火狐的，咱们今儿给婷婷送了去。”　　鞠婧祎本来低头看李艺彤给她系着带子的，一听这话抬起头来，　　“西炎的二公主么？”　　“嗯。你来了这儿也有半年了，该和婷婷见见的。咱们就留在玉尘宫看雪，那儿景致好，保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呢。”　　说着推鞠婧祎坐在圆凳上，接过小路子手里的小白麀皮靴子，蹲下来脱了鞠婧祎脚上的鞋，仔细给她穿上，又把银鼠的胫套给她系好。一旁朱莲碧荷看见吃惊不小，连忙过来要接手，李艺彤却摆手阻了，瞥她俩一眼，自弄得利索。上下看看鞠婧祎裹得严了，这才满意的笑笑：　　“好了，这下再也冻不着了。”　　要了自己出门的黑貂斗篷披上，带着鞠婧祎出了云曦宫。　　　　初踏雪迹的鞠婧祎出了门一时连走路都有些笨拙了，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让她觉得很是新奇。抬头便是纷扬的雪花，晶莹透明的六角，落在她的藤笠上、斗篷上，伸手就能接几片在手心里的。也不觉得冷了，仰头看着灰茫的天空，让雪落在了娇嫩的脸上，淡然面孔上带了雀跃的神色出来。
　　李艺彤见她高兴，也不催促，宁愿陪着受北风，笑眯眯的等她玩够了才一起上皇辇去。车厢里早有火盆、手炉等取暖之物备好。李艺彤帮鞠婧祎把斗篷的边掩住，盖好了膝头，才叫马车起行了。
　　大街上人踪稀少，人们皆在家中避雪，一路走得很是顺畅。　　到了玉尘宫门口，李艺彤叫马车停了，自己先掀帘子下来，又转身接着鞠婧祎。等她下了车站稳，拢拢她的风领，道：　　“咱们走进去吧，路上看看景致。”　　鞠婧祎早有此意，怕李艺彤嫌冷，不曾说出来。这下合了心意，点点头，牵起李艺彤的手，竟急急走在前头了。　　此刻雪弱了些，整个宫殿却早已被覆住。满眼粉雕银砌，再不见二色，真是雪世界玉乾坤了。远处的楼阁、树木，只依稀看出一个轮廓，俱是雪盖了的。从宫门到正殿，很是阔朗的一片平地，此刻就如铺了白毯让人不忍落足。　　鞠婧祎小心翼翼踩上去，平整一片的雪面上即是一个脚印的形状，几步过去便留一串印记。寻常的事情在她看来却是新鲜有趣，很是兴奋的回头看李艺彤，看到一双淡笑的眼睛，正满是宠爱眷恋的瞧着她。　　一时怔了怔，旋即便漾了笑出来，回转身扑进温暖的怀里去，就有轻柔声音落在耳边，
　　“冷么？”　　“不。原来下雪如此有趣呢。”　　“以后落雪的日子还多着，尽有的看的。外面待了这么久，别冻坏了才好，快些走吧。”

“嗯。”　　绕过了正殿，是一个荷花池，池上有一板蜂腰桥，如今荷叶早就败了，只剩了几枝残叶。水面也结了厚厚一层冰，鞠婧祎靠着桥栏往池子里看，桥下的一块儿地方没有存雪，隐约透明的冰面下竟然有几尾鲜红的金鱼在游动。　　“你看，居然还在游的，它们不冷么？”　　一手扯了李艺彤的袖子，另一手指着冰面，鞠婧祎仍旧看不尽的新奇。　　“它们知道是属于我的鞠婧祎要来，特地出来迎接，为了得见鞠妃娘娘一眼，再冷也不怕的。”
　　李艺彤说话的时候有白气呼出来，连鼻头都有些红了。鞠婧祎嗔怪的看她一眼，见她实在冷了，就不再多留连，专心往黄婷婷所居的后殿去了。　　　　远远就看见披着红羽纱斗篷的黄婷婷迎在那里。旁边一众宫女侍从急忙从台阶上跑下来，把两双棠木屐摆在李艺彤和鞠婧祎脚前。李艺彤蹬了屐，扶着鞠婧祎沿着台阶小心的上去，开口笑道：“今儿是入冬头一场雪，朕带了御寒的袍子来跟二公主换碗酒喝，可使得？”
　　婷婷欠欠身福一礼，下两级台阶迎着，　　“皇上又说笑了。”　　早看见鞠婧祎一路随着李艺彤来的，纷扬的白絮中仿佛雪山仙子，如今走进了瞧着，眉若墨画，唇若涂丹，一双黑晶般的眸子波光流转，面上就有了惊叹神色，　　“这可是鞠妃娘娘？”　　鞠婧祎欲上前行礼，被婷婷一把扶住了，　　“这怎么敢的！该是婷婷先见过娘娘才是。”　　鞠婧祎淡然笑了，“听皇上说起过公主的，只叹无缘见着，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
　　婷婷还未及开口，李艺彤在一边半笑半嗔的说：　　“要客气还是进屋子里头去，朕的鼻子都要掉下来了。”　　说着也不管鞠婧祎了，自己先往正门里走，门口的使女打起暖帘，李艺彤一低头便迈了进去。后面鞠婧祎和婷婷相视一笑，也扶了手一起进去了。　　入室便是一股温香拂面而来，几架炭盆里通红火亮的煤块把屋子里烤得暖意融融，与外面分明两个世界了。　　李艺彤也不客气，解了斗篷，蹬下靴子来，赤着足只穿了一双白袜，三下两下便跳到迎门的暖榻上去，拿了炕桌上一个小手炉捧着，对后面进来的婷婷道：　　“朕的还不及送进来，先借公主的暖暖手再说。”　　婷婷一边吩咐下边的人来接了鞠婧祎身上的斗篷藤笠，一边笑应着：　　“皇上从婷婷这里偏走的东西也不是一样儿两样儿了，只这会又在这里说个借不借的。”

鞠婧祎略是惊讶于这二人的言行举止里透出来的熟稔，也只是心里思忖些，不曾现出来。在暖榻旁边的一张雕花椅上坐下。婷婷让人把跟着李艺彤来的小路子等人接进偏殿里吃茶取暖，这才走了过来。从一旁取了一个灰鼠的暖兜让鞠婧祎揣着暖手，催她往暖榻上坐。鞠婧祎推辞几句，禁不住婷婷盛情，方在榻沿坐了，婷婷却也脱了鞋，到暖榻上蜷起腿，隔了炕桌，与李艺彤对面而坐。　　炕桌上本有棋盘的，盘上摆了一副残局，李艺彤低头看着，　　“公主跟谁下棋呢？” 　　“哪有人，不过是闲着无事摆了顽的。” 　　李艺彤抬起头，看看鞠婧祎，对着婷婷道：　　“叫朕的鞠妃陪公主下一盘如何？以报朕多日之仇。”　　“做皇上的人，怎么忒小气的，几盘棋也输不起了。”婷婷的调子里明显打趣，又转头对着鞠婧祎，　　“以后快别跟他下棋，这般记仇的。”　　鞠婧祎捧着茶，抿了嘴笑而不语。　　“鞠妃娘娘可赏光让婷婷请教一二？”　　“公主客气，只叫我小鞠便可。”　　“那小鞠也别公主来公主去，我们单叫名字就好了。”　　“快点快点，只管啰嗦些没用的。”　　李艺彤等不及，自己往暖榻里面缩一块，拍拍棉褥催鞠婧祎过来。　　鞠婧祎见婷婷性情爽利本不是矫揉造作的人，也就放开，到对面坐了，与婷婷分在棋盘两边。李艺彤刚要收棋，鞠婧祎伸手阻了，　　“依着这局下就很好。”　　婷婷也有此意，这本是棋谱上记的一个残局，从未有人解的，她倒想探探鞠婧祎的棋艺。二人便专心对弈起来。　　李艺彤一旁看着，呷着茶，时不时冒几句废话出来，对鞠婧祎走棋指手画脚。开始没人理她，后来鞠婧祎被她聒噪的烦了，抬头一根指头指在她额上，扬起眉毛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　　婷婷一愣，也抬起头来，看看鞠婧祎，又看看李艺彤，并无话。　　李艺彤有些呆的朝着鞠婧祎眨几下眼睛，回头拉过旁边一个引枕靠着，很是自在的仰面躺在了榻上，
　　“嘁——，稀罕看你们的，朕自己歇着。”　　鞠婧祎和婷婷一起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对望一眼，又低头专注在棋上，也就不去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