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敢贿赂大人，这是大人去年拨付陕西的赈灾银两，今年灾情缓解，是以家兄命我退还剩余银两。”
“哦？”赵白石心中暗骂巡抚这老狐狸不知又是什么算计，抬头看了眼来人。
“大人，这些银两还请收下。”
“这样的事你家兄长不应该专程让你跑着一趟，以后这总督府，你还是不要来了。”
“大人可是觉得小女子不该在外抛头露面？”
“正是。”赵白石低头又看公文，“请回吧。”
“哥哥说大人清正廉洁，今日一试果然不假，小女子好生钦佩。只是大人所说的礼法，与我而言不过荒唐的陈规，恕小女子不能听从大人劝告。”冲赵白石甜甜一笑，“赵大人，祝你生辰快乐，福寿绵长。”话说完，那女子蹦蹦跳跳地出了书房。
赵白石正摇头叹气，那女子又折回来，“大人，我叫清宁，大人以后可以叫我宁儿。”把盒子里的银两拿出来，放到赵白石桌上，“这盒子我带回去，下次给你做些点心送来。”拿了食盒，那女子瞥了眼正怒目而视的赵白石，又是刚才那般活蹦乱跳地出了书房。

赵白石看着桌子上的银子，想想刚刚气焰嚣张的女子，不知怎的又想起周莹在大堂上亲了吴聘一口的情形。心里烦乱，无心看书，干脆到院中继续晒太阳。
刚刚坐下，怀先就那这件披风走过来，“那个就是巡抚大人的妹妹么？舅舅，看来今天这关中又多了一个仰慕你的女孩子。”
“胡说八道。”瞪了眼怀先，“你娘呢？”
“不是在你身后么？”
赵白石一回头，周莹正拿着一盘柿饼站在赵白石身后。“大哥，巡抚大人的妹妹可美？”
“应该美吧？”赵白石拿了个柿饼，“孩子倒是挺聪明伶俐，可惜跟你一样的性子。”
“我怎么了？”
“很好。”赵白石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吃着柿饼。
“就知道你嫌弃我。”周莹也抓起一只柿饼，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四 上门生意
吴家，六椽厅。
“夫人，外面有位小姐找您。”小五过来禀报，手里还拿着一张拜贴。
周莹接过信来，看了一眼。“小五，请那位小姐到书房稍侯，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议事的空当，周莹整理了下头发，又让春杏拿了件披肩过来，结束了晨会，周莹直奔书房。
“吴夫人。”来人一身洋装，西装革履，手中还拿着一只白玉烟斗。
“其实在总督府我见过你一面，不知青宁小姐今日到访，所说的生意究竟为何？”
“早知道吴夫人如此慧眼，今日就不做此装扮了。我有几个洋人朋友想买香料，由于是大宗交易，其他商号实力不够，所以我推荐了吴家。”
“不知青宁小姐想要什么香料？”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所以我带了师爷，细节上他和江先生定即可。我找吴夫人，主要是想交个朋友。”
“哦？交个朋友？”
“不错，我可以介绍商路给吴夫人，我哥哥那边也可以对吴夫人的生意多加支持。”
“不知我可以为青宁小姐做些什么？”
“吴夫人快人快语，我也不再铺垫。”青宁摘下礼帽，“青宁回国以后，蒙兄长引荐得见赵大人，青宁仰慕不已。夫人是大人义妹，平素与大人最为亲近，青宁与夫人结交，可以多了解大人喜好，免得以后相处惹人生厌。”
“我那大哥怕是世上最无趣之人，平日也没什么喜好。小姐正值青春年华，何以会对他青眼有加？”
“我生于官宦之家，所见皆是天下熙熙。”青宁叹了口气，“唯有大人不同。”

听青宁这样说赵白石，周莹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迂腐不化，不畏强权的泾阳县令，那时他还有他的原则和理想，他本来可以一直不见这些世俗污浊的，可是为了自己他竟跳进了你争我斗的大染缸。想到终是自己累及了赵白石，周莹叹了口气“不同又怎样？不过让日子更加艰难而已。”
“乌云蔽日，一缕清风虽不能令云雾消散，却足以让人缓口气过来。”青宁说着，装上点烟草，点燃烟斗。
“小姐若想接近我那兄长，这烟万万不可出现在他眼前。”
“生意上的事还请夫人多费心。青宁多谢夫人提点。”说罢青宁起身离开了书房。

望着走出去的清宁，周莹不禁想笑，这次大哥被人缠上，怕是难以脱身了。只盼着这女孩子是真心相待才好。
回了西安，清宁换回女装，在镜前细心打扮，又叫来丫鬟帮自己做了几样点心。
“小姐可是要去总督府？”
“现在他不在府中，去了也是不得见。我要去看我大哥。”
“可是巡抚大人也不在府中啊？”
“我当然知道，他们去了西郊视察。”
西郊，村口。赵白石和一众官员正在商议鼠患对策，远远看见有辆马车过来。
清宁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巡抚大人。
“你怎么来了？”
“本来答应大哥当一天临时师爷的，可早上去了趟泾阳耽误了。想着你们一早出门，现在也该走累了，所以特意送些点心给你和各位大人。”
“你去泾阳做什么？”
“替朋友牵线，找吴夫人买点货物。”
“总督大人，我有一法可缓解鼠患。”清宁端了一份点心到赵白石面前，“不过需要总督大人帮我个忙。”
“百姓已经饱受鼠患之苦，你既然有应对之法，怎的还能讲条件？”
“我与吴夫人有些买卖，如有总督大人出面，想来夫人会给我一个更优惠的价格。这中间的差价清宁就可以拿出来购买应对鼠患之物。”
“银钱之事有专门款项，也是他们各个商家所捐，清宁小姐只管说如何解除鼠患就好。”
“鼠患当务之急有两点，灭鼠和防疫。鼠类难捕，只能诱杀。可着人在田中挖出沟槽，以石膏粉在沟底和侧壁涂抹成光滑墙壁，鼠入得出不得，待到天明集中毒杀或烧死即可。至于防疫，……”，清宁拿了块点心递给赵白石，“就要请各学堂派先生来村中教授防疫之法。”
“好，我立刻着人去办。”吃着点心，赵白石刚刚露出点笑容又收了回去，这点心怎么这么难吃？
“大人可是吃不惯这点心中的咖啡粉？”换了一种给赵白石，“这个是没改良过的，大人可以试试。”
两个人聊天，一众官员吃着点心看着他们两个相谈甚欢，各自找理由回避。

“官府也会发放鼠药，确保百姓家中无鼠。”
“眼下有一件事比较麻烦。”清宁好像想起了什么，“如果有人得了鼠疫，需与家人隔离，但以目前的医治方法，怕是只能等死。而且尸体需要焚烧处理，这与入土为安的习俗格格不入。”
“这个就由我们官府出兵解决吧，如果疫情爆发，就地隔离，没有解禁令，不得外出。相信这样村民们为了活下去会同意隔离焚烧的。”
清宁盯着赵白石看了半天，手中咬了一半的点心都忘记吃了。
被清宁盯得不舒服，赵白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可是听我这么说吓到你了？”
“没有，大人果决，宁儿佩服。”
“亦是无奈之举，希望不会有迫不得已的一天。”赵白石叹了口气。“关于防疫之法，还要有劳姑娘指导各地县令。”
“前几天听哥哥说起鼠患的事，我这里已经写好了一本，大人小人印发即可。”
“赵某替关中百姓谢过小姐。”

“那赵大人打算何以为报呢？”
清宁的意图很明显，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打趣，赵白石只觉得脸上发烧，手脚多余。
“如果办法有效，到我生辰，大人到场送个礼物即可。”
“一言为定。”赵白石送清宁回到车上，一路跟随的官员中间也议论声四起。

“小妹。”
“大哥还有何事？”
“我觉得自我遇刺以来，你似乎对我生分不少。”
“我听够了流言蜚语，也不愿意你受流言所累。”背过身不再看赵白石，周莹挤出个微笑转回身来。“再说，现在有那么好的姑娘仰慕你，我不希望那些留言耽误你。”
“她仰慕我我就要娶她？那我当初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嫁给我？”
“过去那么久的事，大哥还是莫再提了。清宁那姑娘我见过，见多识广，秀外慧中，以后一定能帮到大哥。”
“清宁再好，不是我心中那个人，一如在你心里并没有我的位置。”
“你心里的那个人她已经没有心了，而且她是个灾星。她嫁了两次人，死了两任丈夫！”

“两任丈夫？当年你和沈星移成了亲？”听说周莹再嫁，赵白石有点吃惊。
“是，我和他无媒无证，拜了天地。”准备好听赵白石又拿出礼法说教，周莹站在那，等着听他骂自己。
“原来当年你不肯嫁我，是因为已经嫁给了沈星移。”赵白石坐回椅子上，“他既娶了你，应该带你远走高飞的。”
“星移走了多年，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想如果，毕竟我们谁都回不去过去了。大哥在此好生休息，我去交待王世均他们物资的事。”
“周莹……”
“物资我会命人监制，绝对不会误了大哥的事。”背过身，周莹刚走到门口
又被赵白石叫回来。
“周莹，上一次不知道你已和沈星移成亲，贸然提亲的确唐突。现在星移已走多年，如果我再来求亲，你会答应么？”
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周莹咬咬牙扔下两个字“不会。”

周莹出了书房直奔六椽厅，不多时，春杏到书房送来点心和糖水。
“赵大人请用点心。”摆好点心，春杏看赵白石神色惆怅，对着桌上的点心发呆。
“大人，这核桃酥饼是夫人特意叮嘱的，说是大人近来劳神。”
“春杏，你家夫人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大人的意思春杏不明白。”给赵白石倒了碗糖水，“若说特别，夫人好像变成神人了一般。”
“哦？”
“今天中午，夫人梦魇还念叨大人，刚一醒，大人就到书房了。”春杏说完，也觉得失言，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春杏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起来。”赵白石端起糖水喝了一口，“莲子百合汤，安神润肺，要给你家夫人也熬一些。”
“是。”
“你下去吧。”
周莹到底梦见了我什么？赵白石有点好奇，那天在布厂，她也是做了噩梦，醒来之后就对自己诸多疏远，还鼓动自己续弦。她在担心什么？是我孤独终老还是连累我遭遇不测？猜测着周莹的心事，赵白石拿起一块核桃酥饼，咬了一口，并不是想象中的甜食，馅料带点咸味，正和口味。

六 温度
六个月后，鼠患解决。赵白石在总督府设宴答谢各界人士。
周莹作为商界代表，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一桌。
“诸位，这次清除鼠患均靠各界人士献计献策，出钱出力。这第一杯酒，赵某在此敬诸位，以表感谢。”一杯酒一饮而尽，同桌随巡抚大人一起来的清宁提着酒壶又给赵白石倒了杯酒。
“清宁小姐，这第二杯酒，我敬你。这次清楚鼠患，你是头功。赵某已将小姐功绩奏明朝廷。”
“清宁不求封赏，只求能为大人分忧。”清宁眼带笑意，抬头望着赵白石，轻轻抿了一口酒。“清宁不胜酒力，一杯难以饮尽，还请总督大人见谅。”
“小姐不胜酒力，这杯就兄长代劳。”赵白石给身边的巡抚大人倒了杯酒。“巡抚大人有令妹这等聪慧干练的智囊，赵某羡慕不已。”
“总督大人谬赞了，大人若不嫌弃我这妹妹愚笨，我令她以后到大人那里供职。”巡抚把酒饮尽，打量着赵白石。
拿起酒壶给巡抚倒了杯酒，赵白石朗声说到“那，这第三杯酒我敬巡抚大人，感谢巡抚大人割爱。明日起清宁就可到我府上报到。”话说完，赵白石欣然饮下第三杯酒，又偷偷地往周莹那桌瞟了一眼。周莹正盯着自己看。

“大人为关中百姓劳心劳力，清宁也敬大人一杯。”
“赵某职责所在，小姐不必客气。”赵白石端起酒杯，跟清宁碰了下杯子。“小姐不胜酒力，这杯我替你喝。”
“谢总督大人护佑。”
“以后出谋划策，还要累小姐费心。”
“清宁日后定当竭尽全力。”酒杯递给赵白石，赵白石将酒倒在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开宴！”
宴席开始，赵白石起身各桌敬酒，酒还没敬到一半，人已经醉得脚步涣散，待给各桌敬完酒，赵白石匆匆回了后院歇息。
“舅舅。”
“怀先？你怎么在这？”
“我跟娘一起来的，娘说我不宜到前面，就让我到后院来了。舅舅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高兴。”赵白石抬头一笑，“没事，回去睡一会儿，明天就好了。”话没说完，赵白石就在屋外的石桌边坐下，很快伏在案上睡着了。
怀先费力地跟赵白石的侍从一起把他拖进屋里安顿好，隐隐地就听赵白石说“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你，也很好。”
“去端碗醒酒汤来。”
“这里就有劳表少爷看护，老爷吩咐他喝多以后，身边要时刻有人看护。”
“放心吧。任他什么狼虫虎豹，洪水猛兽，我都不会让它们靠近的。”
“我马上回来。”
前院的宴席散了，赵白石也醒了几分。“怀先？你怎么来了？”
“本来我娘答应宴席之后带我到西安走走的，现在你喝多了，我娘让我留下照顾你。”
“你娘呢？”
“回驿馆了。”
“明天舅舅带你逛西安城。”
“跟你一起，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的。我才不要。”
赵白石苦笑了一声，捏捏怀先的脸“现在不光你娘嫌弃我，连你也嫌弃我了？”
“舅舅既然醒酒，我也回去了。”
“去吧。”

“大人，吴夫人家春杏来找怀先少爷。”
“春杏从不离夫人身边，可是什么事？”
“说是夫人刚刚去骑马出城，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了。”
赵白石一听，酒意全无，赶紧起身，带着怀先出了总督府。
一路骑马到了驿馆，医生正在给周莹正骨，周莹疼得一头汗。
“夫人这次万幸只是关节错位，这腿养个月余，就可随意走动了。”医生刚一出去，赵白石就过来坐在周莹床边，“怎么好好的会从马上摔下来？”
“多年不骑马，生疏了。”周莹笑了笑。
“你还笑？”
“大哥，我没啥大事，你不必担心。”

“现在你这个样子，不如到我府中休养几天。”
“我回泾阳慢慢养着就好，还有好多买卖要谈。”听说赵白石要带自己回府，周莹赶紧推说生意繁忙。
“生意上的事有怀先和王世均呢，你就安心在我府中休养，也省的我还要跑去泾阳探望你。”赵白石站起身，“怀先，扶你娘上马车。”
怀先虽说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但他身形不大，试着背上周莹，已是步履踉跄。
“我来吧。”看怀先累的可怜，赵白石过来想接过周莹。
“我自己……”
“你别说话！也别乱动”接过周莹，赵白石横抱着她，叹了口气。吩咐怀先“前门人多，让马车到后门接我们吧”。
“大哥，你放我下来吧。”
“你要是真能走，我就放你下来。”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周莹一眼，赵白石只管自顾地往出走，一言不发地把周莹送上了马车。
“回府！”赵白石只说了两个字，就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身后的马车慢慢赶向总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