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绝大部分哨兵在分化能力后,都将应征进入哨兵塔训练,索隆也不例外。他到中央塔的第一天,指导教官就站在队列最前面,让他们跟着背《哨兵行为准则》。
“生而为哨兵,效忠帝国、效忠塔、效忠使命与任务;
生而为哨兵,四肢五感皆是武器与铠甲;
生而为哨兵,作战讲究速度之快、角度之准、力道之狠;
生而为哨兵,……”
索隆嫌麻烦,从来没有正经背过,但那厚厚一本准则上的繁多要求早就在潜移默化里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战斗的素养和本能。
于是索隆在山治身后站定。他的动作迅猛犹如惊雷闪电,左手擒住山治肩膀,右手稳稳捏住刀柄,锐利的刀刃正对上一截纤瘦脖颈。
索隆凑得极近,细微的鼻息堪堪覆上山治耳侧。
他开口,音色低沉:“加油工太屈才了,我觉得你更适合去德雷斯罗萨,那里遍地都是剧院,正缺演技高超的演员。”
山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全身僵硬,只有声音抖得厉害:“什、什么?”
索隆神经没有丝毫松懈,继续说:“你瞧,随机应变也是演员的自我修养之一。”
山治崩溃大叫:“别开玩笑了,诺亚先生!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做错了什么?你这就准备将我置于死地了!”
索隆说:“我得承认你已经演得不错,毕竟长时间伪装不是易事——连沙尘暴都在帮你塑造一个普通人形象。沙漠缺水,没有人会天天洗澡,你困在加油站好几天,身上为什么半点异味都没有?”
山治答:“我有洁癖,即便在沙漠里我也会每天擦洗全身。”
索隆说:“这屋子里全是过期食物,说明你离开已经有段时日,解释一下家具为什么不落灰尘?”
山治答:“因为我定期雇清洁工来打扫!”
索隆说:“你套了一路近乎,对我的身份充满好奇。怎么在刚才询问我此行目的时,笃定我是哨兵?”
山治说:“如果我说猜的,你会信吗?能在流沙里挪动铁皮车的人,总不至于真的只是热爱拔河!”
索隆沉默了几秒,一瞬间反省的念头从他心里掠过。那时候情况紧急,恶劣境遇与剧烈运动刺圌激人的多巴胺分泌,他没有多想便决定凝结精神体来拉车,事情本身是投机取巧的,现在想来这个行为的确有些冲动。
但他确定一件事情:拉车的时候,力度和时间都在他控制范围内,除非真正如同山治所说全靠猜,不然绝不能凭此事来断定他的身份。
最大的可能性是,山治在撒谎。山治完全隐藏了哨兵信息素,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来接近他,以便达成某个目的,所以从一开始山治就知道他的身份。
索隆动作不变,神情冰冷:“当然,人在面对错误时总会有无数个借口。你不如说那只好动的狐狸感知到了自己的同类?”
山治试着挣脱索隆的挟持,但他的肩膀被钳得很死,根本没有逃脱的空隙,这让他绝望后重新平静了下来。
索隆知道,一场装腔作势的求饶戏码终于演到落幕。
这小子终于不装了。
电光火石间,索隆感到自己的精神屏障像被针扎似的发疼,他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里,陷入了某种迷茫且不受控制的状态。
山治像条溜进水里的鱼,身体灵活地侧开半步,将索隆手中的短刀轻巧夺下。他报复般反手将刀刃从索隆脖子上划过,角度拿捏可称完美,既让皮肤感觉到刀锋冰冷,又不至于渗出一丁一点的血液。
他舔舔嘴唇,狡黠一笑:“少攀亲戚了,黑足可不是你家老虎的同类,它是向导精神体,少见的掠食类。”
索隆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已经接近真相了,但终究想歪一步。
他很早就怀疑过那只狐狸,却没想到山治不是哨兵——这是最惯常的推理逻辑:通过某些药物,哨兵的信息素极易隐藏;而向导信息素则恰好相反,几乎没有办法掩盖。绝大部分的哨兵可以通过嗅觉捕捉到向导素那种特别的气息,就像蜜蜂凭借触角上的鞭节前端,能够轻易感知到蜜源一般。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山治身上的向导信息素。
从数量上说,整个世界分化完成的人口不到五十万。哨兵比向导多了整整三分之一,男性向导更是少之又少。
偏偏山治就是苍海里的一粟。
索隆张了张嘴,如同一个患上失语症的病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山治那只露在刘海外面的眼睛本该蓝得发亮,但此时却像月光下一口幽邃的井,索隆确定山治在直直看着他,又在突然间不那么确定。
“放轻松。对你来说这件事有些困难,但你必须做到。”
什么意思——
意识戛然而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