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正落在老三那一张笑面上，稍点头略作意思，心里越发是觉得这兄弟二人鬼，虽如了老太爷的愿两房不分，平素东西两厢却来往甚少，小辈尤是。这二人接连来访，怕不是哭哭穷的小事儿，只我本事不济，除了治病行医尚且在行，银子——便只有花没有挣的分，说来有愧。他甫一开口做足了脸面，也只得摆了摆手，低眉掩饰着心里的没底，若是二房断了宫中银钱来路，我当如何？）
没有，两房本应和睦相处，有事商议——也是应该的。

（方才从关河里做戏做得足，倒也不会让人挑着错处，左右这大宅里面的争斗讲个理字，占了理就是旁人明知是自己的不对，也没法子证论。这会儿见大哥没顺着话儿提方才的茬儿，倒也没由着就这么揭过，左右依博丹来闹这一场就是为了后头的戏上台，总也不好废了他跟纯阳里磕坏的又一盏壶。）
您可别惯着他那脾气了，前儿个他那鸟食罐子叫小厮失手碰碎了，跑过来找我要新的——大哥您知道依博丹那点子嗜好，那瓷罐儿精巧最是费事，他还要换个缠枝带釉彩的。平日里我也不拘着了，就是近些时候账上确实紧张些，便顺捎批评了他两句，这不就炸天了。

（兄弟之间，多少知道几分，老七向来是由他护鸡崽儿似的揽在身后，这回捡来说嘴定有下文，想必——拿人手短，如今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也怪我当初性软，就应了老太爷，后又每每见不得秋英于宫中为难。兄弟二人字字句句跑不出一个钱字儿，可我偏偏没得可辩驳，只恨自己不能学来行商走贩的半点本事，功名也好气节也罢，便是不要了如何，总要供得起一家子吃穿。）
怪我，叫你们跟着连累，宫中——唉。

（见他把话茬引到了宫里，却是没再揪着家里这点子纷争说事，便知晓又要立起来当初讲道好的交易了。好在自己来这一趟的本意就是拿宫里的二位做文章，索性也没得再绕圈子，只心里头莫名觉出来点依博丹早先提及的愧疚了——这大哥就是在禁城里头当值，也没见多长出多少心眼来，分毫没有同自己打太极的意向和自觉，便还真应了依博丹用的欺负两个字。）
这话说得，贤英贤秋也是我妹妹，哪来的连累。就是哥儿几个不如大哥离得她们近，就是想知道近况，也是没辙的。如今宫里传出来喜信儿，又听两人双双晋了妃，这银钱的花用没有个明白的去处，难免记挂些。

【代萨哈尔察绍元】
（心中明白，记挂银钱是真，忧心妹妹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味道，左不过是同在一家，荣辱相依。但此事占不得理，也就拿不出底气，说到底，这个老大当的是窝囊。）
嗨，宫中领值哪有容易的，上下一打点，银子流水似的走，若是我能同二叔那般，朝中某得一官半职，还能为家里分担一些。

【代萨哈尔察绍元】
（去处，宫里的事儿哪能桩桩件件拿到台面儿上说的，可他二人不在其中不懂其间关窍也是有的，添居妃位看似风光，却也到了讲究牌面的时候，一应用度花销怕是更紧些。况秋闱将近，免不得他二人也该四处打点，锁眉沉吟着，若是当真有急用，也不能叫二房为难，先时支用银两二房素来爽快，现如今他们有了难处大房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唉，说来也是惭愧，我哪点子俸禄，不然——你大伯母那儿应还有些备急的箱奁，若真有难处，我去为你求求额娘？

（闻言就是一噎，这话甭管有几分真心，说出来简直是要叫自个儿这些个做算计的无地自容，心情可说是复杂得厉害，说是感念也不尽然，多得是想掰开这位的脑袋瞧瞧，瞧明白他那浑身的圣光打哪儿普照来的。面上这会子却是带了七八分真的哭笑不得，忙忙把话扯回来。）大哥您说哪儿去了，婶娘名下的庄子已然在公中占了小半进账，哪里能再同她厚颜索要。
（话虽如此，若是婶娘无意将着嫁妆交与公中，倒也没有错处，听说是当年是为了求老太爷给大伯谋官职，这才答应将着铺子里的收入充进公中，就这还累得额娘为全颜面，这也寻了两处铺面作数才罢了主院的明示暗探。思及此也没了方才那瞬的愧疚心思，用了个感叹作结。）婶娘一心为了家里着想，还是大伯有福气，能遇得这般知心人。

【代萨哈尔察绍元】
（及此不由锁额，说起来当初一并学艺的师兄弟不乏拿了银钱开个医馆，凭一身本事赚个盆满钵盈，可惜二叔于朝中任职一日，族中便不可经商。宫中差事难当，伺候小主们不比寻常百姓容易，俸禄又寥寥，如何撑得起一家门面，竟是不如额娘随嫁的庄子，还能收些租钱。）
是，阿玛额娘举案齐眉，半生也算是恩爱。

（闻言见着话茬已然引到夫妻相处这上头，心下略微一松，这一通扯唠总算没叫他觉出不对来，就是这引话儿的活计着实不轻松，得亏大哥不是那一个心窍拐十八道弯的主儿，这才没叫自个儿这生手露出马脚。）
哪能不认大哥呢？还指着大哥回护着弟弟们呢。（对着他察言观色，稍顿了下这才扯了扯唇线，作势问道。）大哥的阿玛额娘相濡以沫，就是入京最艰难那会子都是婶娘帮持，大哥年岁早便能结亲了，就没想过寻个能相互依傍的贤妻么？我们这些个当弟弟的，可都眼巴巴等着瞧您能说个什么样的大嫂回来呢。

【代萨哈尔察绍元】
（心里颇不是滋味，两房的前途自上一辈儿就泾渭分明，阿玛屡试不中，年及不惑之年才算中了进士靠着二叔的脸面谋的一官半职，而我与二弟，怕更不是个料，而今嘴上说是照应，怕是日后大房依附二房权柄度日才是真。）
有什么回护，我这个郎中但愿你们这辈子也别——
（骤然提及娶妻有些措手不及，眸中闪过一二分的惊惶，霎时便压了下去。）
这……你也知道，我在太医院不过是个学徒，但凡是个有门脸儿的谁肯把格格嫁来？

【代萨哈尔察绍元】
（话虽如此我却不能委屈了好人家的姑娘，分明能加个功名在身的，说不准还能霞帔披身，而我日日于宫中行走小心异常，只怕是哪一日行错一步，连累妻儿。再听他把人打探的清楚明白，八成是物色好了人选，想要纳回府中却怕老太爷压下不允，有些自嘲的笑笑，后才正色道。）
玛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三弟若是看中了那个什么瓜，待来日你考取功名哥哥陪你去说便是，你何苦来为难我。
（自老七来闹到他进门，兄弟二人三句不离一个穷字，略一斟酌。）
彩礼的事，你放心，即便是把庄子买了，也得全了咱们家的颜面。

（闻言就是一愣，这回可是作真一脸的无奈苦笑。这大哥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物件儿，还当真是榆木实心儿的不成，怎的就能扯到自己头上来？真若是自个儿上心的人，哪里能转头先说成自己的大嫂的，挑礼都能挑出半册书来，这说出去哪里能入耳。）大哥您可真是误会我了，我真若是喜欢，还能跟你说要她当大嫂？这怎么都不是个事儿啊。
（语罢顿了顿，又将着话扯回原路，道理掰碎了讲同他听。）人家瓜尔佳的小姐年岁都长我些，我是真瞧了同您合适，这才想牵个线儿的。大哥别怪弟弟说话直，您这脾性确是软和了些，那位姑娘瞧着是个有主意的，如今抱朴含真的满家女儿可不多了。

【代萨哈尔察绍元】
（只瞧他是言辞恳切，倒有几分真模样，一时不疑有他。可，业未成又何以成家，赶明说媒的去了旁家儿跟人家如何说，这萨家的大少爷仪表堂堂，任职宫中，可惜是个学徒？笑不笑话。抬手止了他的后话，男儿有志，何能叫妻妾子女绊住了脚儿。）
这事，日后再议吧，你同七弟也快秋闱了，哥哥知道你们学问好，可也不能多把心思放在旁处，你容我想想吧。

（听他语罢也知晓话至此不能再多说了，只深明跟前这主儿德行端正礼义铭心，不给加点火候怕是戳不到他那软肋。敛下眼默了半晌，再开口已然带了些无奈窘迫，叹道。）弟弟同大哥介绍这位瓜尔佳氏，却是存了私心的。瓜尔佳大人担得外官肥差，家境殷实，而瓜尔佳小姐口直心快不似别家女儿做作，同大哥也算性格互补，大哥若能说下这位，于公于私都是百利无弊的。
（起身作了一揖，舀起来椅背上搭的外氅披在身上，折身离开前又添了句。）弟弟这厢都是掏心窝子说得，大哥若觉得可行，过几日京西有庙会，瓜尔佳那位喜好热闹，必然前往。大哥若愿行此道，弟弟尚有一计巧法可用，试与不试，全在大哥您了。

【代萨哈尔察绍元】
（自他走后方转过劲儿来，什么好心怕是图上人家姑娘家的金山银山，我怎能作此小人之举？还未谋面便事先算计，日后夫妻二人如何共处，如何恩爱？可——他所言也非是全无道理，家中现今艰难，我身为长子原应是要分担的，考不了功名便罢了，若是连一桩好亲事都说不上，还有什么用处？能为宫中二妃助益，能让大房就此站稳脚，或可一试？不，不行。老师教导，做人须得中正，怎可明知小人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