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很干净
　　原以为床榻上多了一个人会睡不着的周长林，怎么也想不到，昨夜竟是自他得了这怪病的几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您是说，昨夜您并未梦魇，也并未惊醒，一觉睡到自然醒？”周长林的专属大夫思忱着道。
　　周长林颔首。
　　“您觉得这是那个小太监黎公公的原因？”
　　周长林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您有察觉到具体缘由吗？”
　　“没有。”若是察觉到了的话，他怎么会叫赵大夫来，顿了顿，周长林犹豫着道：“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赵忱想了下：“属下能看看他吗？”
　　于是周长林把黎京叫了出来。
　　黎京出来后，赵忱凑近闻了闻，恍然大悟：“是桂荏！之前我曾在药方里加过这一味，但是却没有用...”
　　听到赵忱这么说，周长林也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赵忱为了他的病，换了许多个方子，但是都收效甚微，其中也包括桂荏。
　　“既然没有用，为何现在又有用了？”
　　赵忱皱眉思索：“许是味道淡，由于是黎公公的身体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他看了眼黎京：“敢问黎公公身上怎么会有桂荏的味道？”
　　黎京茫然了一瞬间，然后在周长林和赵忱的注视下轻声道：“在入宫前，我每次病了就寻着一种绿色的草嚼几口，有的时候饿了也会嚼几口，入了夏后就凿碎了把汁液涂抹在身上...”
　　黎京在进宫前的身份，周长林之前就叫人查过。
　　在进宫前，黎京当了十几年的乞丐，与城外那躲在破庙里的一群乞丐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过着，那些乞丐，不是饿死就是病死。
　　所以黎京才会选择进宫来。
　　虽然失去了根，却能吃饱饭，活下去。
　　黎京垂着眸子，似是想到了那段与狗抢食的日子，嘴唇紧抿着，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紧握，指甲狠狠掐着掌心。
　　眼瞧着赵忱还要问什么，周长林突然沉声道：“好了，你先下去罢。”
　　“可是...”
　　周长林一个眼神扫过去，赵忱吓得立即闭上了嘴，也不敢再继续说话，退了下去。
　　气氛一时沉静下来。
　　周长林看着黎京这幅模样，隐隐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只是看到黎京这幅模样，就不由得烦躁。
　　“你是乞丐...”
　　“干爹。”黎京突然出声，他依旧垂着眸子，“宫中的太监，在净身前都要查探身体是否康健，自打进了宫，我每日都有洗澡，从不曾间断，在伺候您之前，我至少要洗两次...”
　　周长林怔了下，瞬间反应过来黎京说这番话的意思。
　　他怕他嫌弃。
　　他在告诉他，他很干净，所以不要抛弃他不要他。
　　心底忽的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这股情绪打的周长林措手不及，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无措。
　　黎京在说完后，没有等来周长林的回话，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他从记事起，就是个乞丐。
　　肮脏不堪，每日与狗抢食，什么都吃，即便现在每日洗澡，也弥补不了他曾经是乞丐的事实与肮脏。
　　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这样也好...
　　黎京猛地跪下，“对不起，脏了您的眼，我这就走...”
　　他说着，想识趣的离开，膝盖却像在地上扎了根，不肯挪动半分，心底的酸涩涌上来，鼻头一酸，一滴泪砸在地上。
　　怎么办，他真的不想离开。
　　可不可以不要赶他走...

第十七章 对你好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我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黎京愣住：“您...”
　　周长林拿黎京越来越没办法了，他方才就是走了下神没有及时回应，小家伙就自己吓自己吓成了这幅德性，若是他再走神久点，是不是回神的时候，小家伙就已经出了屋子了？
　　“我什么时候说你脏了？”
　　“您...您没有那个意思吗？”黎京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没说，就是没有。”周长林俯身，伸出手，指腹擦过黎京湿润的眼角，动作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越加轻柔，深邃的眼眸注视着黎京：“不要想太多，嗯？”
　　黎京呆呆的点了点头。
　　周长林见此，便知道小家伙的小脑瓜还没反应过来，心底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起来罢。”
　　说了多少次有伤在身不用行礼更不用动不动的下跪，怎么就不听呢？
　　若是换个人，他早就处置了。
　　虽是这般想着，坚硬的心却一点点的因为面前这个仍旧一脸茫然的小家伙变得柔软起来。
　　黎京尚且还在消化着周长林的话，听到周长林让他起来，下意识遵从，却因着全身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行动略微困难，站起来的时候，摇晃了下，直直的往后仰。
　　“小心！”
　　在黎京还没摔倒在地的时候，落进了周长林的怀抱。
　　然而他并没有道歉更没有道谢，他拽着周长林的衣裳，头顺势埋进周长林的胸膛，传出他闷闷的声音：“干爹。”
　　“嗯？”
　　“您是不是不赶我走了？”
　　“嗯。”
　　“您真好。”
　　周长林沉默了。
　　他好吗？
　　自他进宫后，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的手上沾满了人命，这朝中上下，包括皇上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并不是其他原因，不过是怕了他的心狠手辣罢了。
　　他知道这些人面上有多么的敬重他，暗地里就有多么想他死。
　　毕竟谁都接受不了一个宦官来把持朝政。
　　黎京是第一个说他好的人。
　　说实话，从两人相遇起，他对黎京便是抱着一个逗趣的玩意儿的态度，可有可无。
　　就是这样一个他没放在心上的人说他好，仰慕他，为他着想，甚至为了待在他身边，甘愿承受着满身伤痕的痛苦。
　　周长林的心狠狠跳动了下。
　　“我不好。”他哑着嗓子道。
　　但是或许，他可以尝试着对怀里的小家伙好。
　　黎京抬起头：“干爹您为何要这么说？我觉得您很好，真的！他们觉得不好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您的好！”
　　那亮晶晶的装着仰慕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闭上眼睛。”
　　黎京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唇瓣贴上一片柔软，有什么东西在吮吸着他的嘴唇，不疼，痒痒的。
　　黎京悄悄的睁开一只眼睛。
　　还没看到到底怎么回事，一只手盖上他的眼睛。
　　被发现了！
　　黎京吓得连忙闭上眼。
　　但是那个在吮吸着他嘴唇的东西却没有停下来，黎京忍不住小声询问：“干爹，您在做什么？”
　　只听到周长林含糊的声音传来：“对你好。”

第十八章 他好像是最难看的那一个
　　黎京从小就是乞丐，每日思考的都是怎么活下去。
　　进了宫后，面对宫中的尔虞我诈，依旧艰难的存活着，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是半点都不懂，唯一知道些许，还是曾经有个老乞丐告诉他的。
　　他的眼睛被周长林蒙住，他叫他别动，黎京便不敢再动，任由那个什么啃着自己的嘴唇。
　　难道，是干爹的病又犯了？
　　不对啊！
　　干爹若是犯病，岂会这般温柔？
　　黎京怎么想也想通干爹在对他做什么，直到覆在他眼上的手拿去，黎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有些肿...
　　他身子瘦小，头顶只堪堪达到周长林的下巴。
　　黎京摸着自己的嘴巴抬眼看向周长林，询问：“干爹，好了吗？”
　　周长林想了种种黎京会说的话，却万万没想到得来的是这句，当即愣了愣。
　　黎京抿了抿微肿的嘴唇，左边酒窝若隐若现，他的眸子清澈至极，里边儿还带了紧张和关切：“干爹，您是又犯病了吗？”
　　周长林：“......”突然有种罪恶感怎么办？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黎京摇了摇头，随即顿了下，答道：“您方才说了，您是在对我好，干爹，这就是对我好吗？”
　　于是周长林彻底无语。
　　他怎么就忘了，满打满算，小家伙如今也才十五。
　　小家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些人，几岁就知道这些事情了。
　　周长林抵唇咳了声，“嗯，记住了，只有我能对你好，对你做这种事情，可懂？”
　　黎京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被周长林抱上了床榻，掖了掖被角。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尽量别下榻，我会派人来服侍你，有什么需要的都跟他们说...”
　　黎京依旧听话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多了些疑惑。
　　他觉得，干爹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出来，除了比往常语气更加温柔外，便是话多了许多。
　　不过，干爹话多还是话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周长林走了。
　　不过会儿，有个小太监进了屋。
　　“黎公公叫我小轩子就行。”眉眼清秀的小太监殷勤的讨好着。
　　黎京打量着小轩子。
　　长得比他好看...
　　他从来不在意样貌，若是不用饿，即便丑陋无比他都愿意。
　　可是这些日子来，他却慢慢的开始在意起样貌来。
　　比起小轩子，他的眼睛有些小，鼻子不够挺直，嘴巴也小...在这开安殿里，除了那些年迈的老太监，他好像是最难看的那一个...
　　黎京顿时有些沮丧。
　　他长得这么丑，干爹会不会过两日就不喜他了？
　　“黎公公...黎公公？”小轩子拔高的声音拉回了黎京的思绪。
　　“什么？”
　　“黎公公若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我就行。”
　　黎京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他看了眼眉眼清秀的小轩子，“你先下去吧，别在这儿站着。”
　　长得比他好看，在他跟前晃，只要一想到过两日干爹就不喜他了，他就难受！
　　还好，幸好他皮糙肉厚的伤好的快。
　　这大概算是唯一一个优点...吧？

第十九章 听说有人想我了
　　从屋外鱼贯而入一群小太监。
　　黎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捧到他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偌大的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那一片金灿灿的发光的东西几乎要闪瞎了他的眼。
　　小轩子笑道：“黎公公，这些都是主子叫我们给您送来的，您瞧着有什么喜欢的，留下便是。”
　　是干爹让人给他送来的？
　　黎京眼睛一亮，“干爹呢？”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干爹了，明明他来开安殿最开始半个月的时候，即便半个月里没见到干爹也是耐心的等待着，如今才几日不见，就觉得已经过了许久许久。
　　“主子这两日较忙，皇上让他重新物色有姿色的少年。”
　　于是黎京的脸上显眼可见的出现了失望的表情，他瞟了眼满屋子的东西，“我不需要，这些对我来说又没什么用。”
　　对他来说，只要能吃饱饭，见到干爹就行了。
　　可是干爹真的好忙好忙啊...
　　见黎京一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小轩子朝周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会意，把这些东西重新搬了出去。
　　待人走光了，小轩子便朝黎京道：“黎公公，东西我们给您放进库房了，这是库房的钥匙。”
　　说着，把钥匙递到黎京手上。
　　“库房？”
　　“是主子的库房，主子说了，钥匙给您，您随时可以去看，若是瞧上了库房里的东西，直接拿便是。”
　　干爹的库房...
　　黎京愣了下，他曾听说过，干爹的库房里，都是价值连城的物件，随便拿出去一个，那都是能当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的。
　　“这...这也太贵重了吧？”
　　若是把钥匙放在他那，他给弄丢了怎么办？
　　小轩子笑着摇了摇头：“主子说了，放在那也是落灰，那冰冰凉的东西，只有被人喜欢，才能发挥其价值。”
　　黎京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我会替干爹好好保管钥匙，一定不会弄丢！”
　　绝对不会弄丢！
　　小轩子被噎了下，他可算是知道了主子让他把钥匙给黎公公的时候吩咐他的那句话，主子说若是黎公公表示会好好保管钥匙，便不用再解释了。
　　他当时还疑惑，任谁有了钥匙，又得了主子的话，第一件事肯定是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宝贝吧？
　　谁知黎公公就跟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似的。
　　不过想想似乎也能理解，若是黎公公与他们一样，又怎么能被主子如此特殊对待呢？
　　小轩子退了下去。
　　黎京把玩着钥匙，发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明白小轩子话里的意思，只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对他来说，还没有一个白软的馒头有吸引力。
　　他现在过的已经很好了，干爹对他这么好，他很知足。
　　正想着，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
　　抬头看去，便看到了周长林的脸。
　　黎京怔了下，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周长林的脸，很真实。
　　“好像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黎京猛地缩回了手，结结巴巴道：“干爹您...您怎么在这儿？”
　　不是说干爹很忙吗？
　　怎么一眨眼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周长林嗯了声，握住黎京摸着他侧脸的手，捏了捏，“听说有人想我了。”

第二十章 你不一样
　　很明显，这个“有人”说的是黎京。
　　黎京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不说话了。
　　周长林见此，越发觉得小家伙脸皮薄的很，不由的想要捉弄下，随即放开了黎京的手，语气微冷：“怎么？不想看到我？”
　　“不...不是的...”黎京连忙的解释。
　　“那又为何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黎京噎了下。
　　他不是不开心，只是方才太过震惊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然后听到干爹那句话，只觉得羞死个人。
　　他刚才问小轩子周长林来了没，的确是想见到干爹，可是被这么明晃晃的指出来，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
　　可是比起微不足道的羞耻感，他更怕干爹不高兴。
　　“没有不开心。”黎京脸通红的小声道：“只是我太想您了，原以为要等到伺候您的时候才能见到您，所以乍然见到您的时候高兴的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周长林听了黎京的话，全身心都舒服的不行。
　　尤其是那句太想他了，听着就感到愉悦。
　　但他依旧不打算放过小家伙，微寒的脸没有半点舒缓：“你可知我为何在这里？”
　　黎京茫然的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刻，反应过来，他方才明明问了干爹怎么会在这儿，干爹回他的是听说有人想...
　　所以，应该是小轩子出了屋子去禀报给干爹的。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既是想我了，怎么不叫小轩子告诉我？”周长林板着脸。
　　“怕您忙。”
　　他刚来开安殿的时候，就有小太监跟他说了，干爹很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不要打扰干爹。
　　所以一连几日没见到周长林，黎京再想也憋着，直到今日他以为干爹忙完了，才询问小轩子。
　　“既是想我了，便打发小轩子告诉我。”
　　周长林语气放软，伸手抚摸着黎京微红的脸颊。
　　“不会打扰到您吗？”黎京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不一样。”
　　他不一样...
　　这句话是不是代表着他在干爹的心中，有了特殊的地位，黎京不由得翘起唇角，左边脸颊的酒窝深深窝陷下去，看着就让人想戳一戳。
　　周长林也不例外，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本心，轻轻戳了戳那个深深的酒窝。
　　黎京不解的抬起头，周长林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所以下回若是想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黎京本想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怎么？”
　　“还是不告诉干爹您的好...”
　　周长林皱眉：“为何？”
　　黎京抬头，看着周长林，脸颊的红晕没有褪下，眸子闪着熠熠的光辉，小声而认真地道：“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想要待在您的身边。”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就跟别人家的晚辈仰慕长辈一样，想要待在长辈身边撒娇，让长辈宠爱自己，疼爱自己。
　　他一直把干爹挂嘴上，又何尝不是想要一个亲人，想要一个疼他的父亲呢？
　　只可惜，他从记事起就是个乞丐...
　　周长林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待他好的，他追逐着他，就像追逐着光。
　　他亦是他的榜样，他的目标。
　　然而他却依旧搞不懂干爹又突然用手盖住他的眼睛，急切的含住他的嘴唇到底有什么意义。
　　又在对他好吗？
　　黎京不确定的想着。

第二十一章 您会对别人好吗
　　黎京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嘴唇，突然道：“干爹您会对别人好吗？”
　　周长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黎京话里的意思。
　　“不会。”他道。
　　所以，干爹只会对他一个人这样做，也只会对他一个人好。
　　心雀跃起来。
　　“那您去忙罢！”他开口道：“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万一耽搁了您的事就不好了。”
　　周长林没应声，打量了下黎京，“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不疼了，就是会痒。”
　　“可能下榻？”
　　黎京忙不迭点头，没有干爹的允许，小轩子都不敢让他下榻，他整日缩在床榻上，都快发霉了。
　　“那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黎京啊了声，不明白周长林的意思。
　　周长林勾了勾唇：“不是你说的想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吗？”
　　黎京彻底愣住：“您是说...”
　　“本来就有此打算，只不过前些日子你身上有伤，不宜出去，我瞧着你在这屋子里也待不住，便跟在我身边罢。”
　　“我...我真的能跟在您身边吗？”黎京激动的手足无措。
　　周长林颔首。
　　“您真好！”
　　微肿的唇，水润的眸子，周长林看着，喉结滚了滚，挪开视线，“好了，快收拾罢。”
　　“嗯！”
　　黎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毕，周长林刚抿下第一口茶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到了周长林的面前。
　　周长林打量了下，点了点头，站起身：“走罢。”
　　既能不待在床榻上，又能跟在干爹身边，对黎京来说，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跟着周长林出了开安殿，看到一群太监站在开安殿外，其中一个小太监，唇红齿白的，长得很好看，黎京用余光瞄了眼，暗道此人可以说是他在宫中看到的最好看的一个了。
　　看起来，是干爹要送去给皇上的。
　　他猜得没错，周长林的确是要将小太监带给皇上的。
　　到了养心殿，周长林转身朝黎京道：“你且在外边儿等着，我待会就出来。”
　　黎京应声。
　　周长林带着那个极好看的小太监进了养心殿，黎京站在养心殿外等着。
　　不一会儿，从养心殿里出来个穿的花枝招展锦衣华服的少年，面上带着怒气与烦躁，黎京眼观鼻心没看见，那个少年却在扫过他的时候，停了下来。
　　然后，走到他面前。
　　“早就听说近日干爹身边有个极得宠的小太监，长得不怎么样，勾人的手段倒是多的很，勾的让清心寡欲的干爹竟然与你同睡，就是你吧？”
　　要知道，除了抬轿的太监，和物色给皇上的太监外，周长林不管去哪里身边从来都不带太监的。
　　这小太监身上穿的太监服是开安殿的。
　　他原本不信。
　　但是联想到近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又看到这小太监穿着开安殿的太监服等在养心殿外，觉得流言有可能是真的。
　　黎京听到这话，只作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眼观鼻心。
　　被他无视，锦衣少年顿时怒意上涌，扬起手就要扇黎京。
　　黎京眼疾手快的拦住少年扇下来的手掌，微微用力捏了下，少年痛的大叫一声，黎京这才放下少年，冷声道：“不由分说扇人耳光，你以为你是谁？”

第二十二章 哪怕是猫狗，他也甘之如饴。
　　他黎京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
　　从记事起，便与其他乞丐抢食，与恶狗抢食，拼的就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若不然，早在还是乞丐的时候就饿死了。
　　如今他在干爹面前收敛了脾性，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吃饱穿暖了，可这不代表，别人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黎京冷冷的看着少年，眼睛里的寒意挡也挡不住。
　　少年手腕被黎京狠狠捏了捏，痛的叫出去，又听到对方的话，再一看对方的眼神，吓得抖了抖身子。
　　但是没过会儿他又反应过来，如今他可以皇上最宠爱的人，凭什么害怕一个小小的太监，随即恼羞成怒。
　　“我是皇上最宠爱的人，我告诉你，你完了，敢对我不敬！”
　　谁料黎京听了这话半点反应没有，勾了勾嘴角。
　　“是吗？很快你就不是了。”他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吗，难道你没看到方才干爹带进殿里的人？”
　　少年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心情不好不正是因为干爹这次带过来的人比他好看吗？
　　在这之前，他才是皇上后宫里最好看的，也最得皇上喜爱。
　　可是就在刚刚，来了个比他更好看的。
　　皇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挥手让他先离开。
　　他有预感，干爹这次带过来的比他好看的小太监，将取代他的地位以及他的宠爱……
　　被黎京挑明，他连欺骗自己都不行了，想到此，少年的面容呈扭曲之色。
　　“我正不高兴呢，你还敢撞上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能得到干爹几时的宠爱？想来干爹要不了多久就会玩腻了你，毕竟你只是丑八怪！”
　　他的声音由于生气拔高而显得又尖又细，格外刺耳。
　　诚然，黎京没有眼前的少年好看，他的姿色甚至比不过皇上的后宫中任何一个，但他眉眼算得上清秀，尤其是那一双眼，清澈干净，叫人看了便心生喜爱。
　　尖锐刺耳的声音让黎京皱了皱眉，在少年说完话后，神色越发冰冷。
　　半晌，他讥讽道：“干爹是否会玩腻我，与你又有何干系？”
　　“怎么与我无关？我是他干儿……”
　　“干爹的干儿子多了去了。”黎京神色倨傲，“干爹的干儿子不是死了就是成了皇上的男宠，跟你一样，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只有我才能得到干爹的青眼。”
　　“我与干爹的事情，容不到你来评头论足，想来你个蠢/货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想跟你解释，我只提醒你一句，你该找麻烦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殿里那位。”
　　黎京说完，嗤笑了声，不再理会少年，重新低下头眼观鼻心，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少年被他说的一愣一愣，失魂落魄的走了。
　　黎京却在少年走后发起了呆，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与少年又有何区别。
　　黎京知道，干爹只将他当作一个逗趣儿的猫狗罢了。
　　但哪怕是猫狗，他也甘之如饴。
　　怕只怕，等干爹腻了，他连成为猫狗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二十三章 这个怀抱能一直拥有就好了
　　又过了会儿，周长林出来了。
　　见黎京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黎京回神看到周长林，忙收敛心神，眼眸露出小小的喜悦。
　　“干爹。”
　　周长林嗯了声，“走罢。”
　　黎京点头，乖巧的跟在周长林后边儿。
　　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周长林边在前边走着边漫不经心道：“方才我在殿内听到外面有动静，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就是从殿里出来的公公问了我几句话。”
　　周长林皱眉：“他问你什么了？”
　　周长林对他认的这些干儿子向来不喜，只要不借着他的名头惹是生非，他从来不会刻意注意。
　　皇上最喜欢的那几个，他还是知道的。
　　黎京口中说的这个，叫林菏，是个不仅蠢还不自知的人。
　　要不是长得好看，估计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就是听说了您和我的事情，有些好奇……”
　　“他怎么问的？”
　　“他说，早就听说近日干爹身边有个极得宠的小太监，长得不怎么样，勾人的手段倒是多的很，勾的让清心寡欲的干爹竟然与我同睡……”
　　黎京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周长林不用回头，就知道小家伙此时肯定羞得满脸通红。
　　他嘴角微勾，“他说的不错。”
　　黎京以为干爹认同的是那句他长得不怎么样，脸颊的热度退了些，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只听周长林又道：“难道不是吗？”
　　周长林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转了过来。
　　看着低头往前走马上要撞上他的黎京没有阻止，而是顺势将人搂进怀中。
　　“你说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勾的我与你同睡？嗯？”
　　周长林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喷在黎京的头顶，刻意压低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与暧昧，那个嗯字，似乎沾染了他的笑意，勾的黎京刚才升起的那一点小酸涩刹那间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与害羞窘迫。
　　就好像阴霾天空出现了阳光。
　　“干爹……”
　　黎京的手抓着周长林的衣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的叫着干爹。
　　他贪心的想，若是这个怀抱能一直拥有就好了。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东西，包括这条命。
　　干爹对他太好了，好到他越来越贪心，越来越贪婪，明明得到了很多，却想要更多……
　　周长林拉开黎京，伸手摸了摸黎京的眼角。
　　“眼睛怎么红了？”
　　黎京摇了摇头：“进……进沙子了……”
　　一点都不会撒谎。
　　周长林也没拆穿，不再去追问，只轻柔的抚着黎京眼角，语气暧昧：“今夜让我亲两次可好？”
　　脸颊上刚退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
　　但黎京还是忍住了羞涩，小声应声：“好。”
　　“你喜欢我亲你吗？”周长林继续追问。
　　黎京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冒烟了：“喜欢。”
　　他喜欢干爹那样对他。
　　因为那是干爹在对他好，对他好，就说明干爹还没有腻了他。
　　他低着头，看不见周长林眼中的跃跃欲试与恶趣味。
　　“那……今夜换你亲我可好？”

第二十四章 我也很喜欢
　　入了夜。
　　灯火摇曳。
　　“干爹，我自己来就行。”
　　黎京通红着一张脸。
　　他又不是不能走，为什么干爹非要将他抱上床榻……
　　这般说着，整个人却缩在周长林怀中，手紧攥着对方中衣。
　　说话间，周长林已经将黎京放到了床榻上，他亦脱了鞋履上了榻。
　　周长林将人放进被窝，却没让人躺下，盯着黎京一句话也不说。
　　黎京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呐呐道：“干爹您不睡吗？”
　　周长林眼睛里的笑意一闪而过，“自然是要睡的，只是在睡之前还有事情没做。”
　　“干爹还有什么事没做？”
　　“方才有个小家伙可是答应了亲我的，没得到小家伙的亲吻叫我如何睡得着。”
　　黎京便想起了白日里从养心殿出来时的事情。
　　他抱着他，询问他，逗弄他，黎京被周长林逗弄的又羞又窘，整个人又晕乎乎的，干爹说什么他只知道说好，一个劲的点头答应。
　　想到此，黎京只觉得脸颊绯红，看着周长林含笑逗弄他的模样，白日里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
　　好似被蛊惑着凑过去，在对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啾了下。
　　周长林点了点自己的唇，“亲这里才算。”
　　别的他可不认。
　　于是黎京只好又探过身去。
　　嘴对嘴，一触即分。
　　可周长林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眼瞧黎京下一刻好似就要羞晕过去，却仍旧忍着羞意听他的话吻他，那绯红的脸颊水润的眸子，叫他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他。
　　偏偏小家伙又一副任他揉捏的乖巧样子。
　　他原打算让小家伙主动啾他一口就不在逗弄了的，可小家伙柔软的唇瓣又软又甜，他忽然的就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大手扣住黎京的后脑勺，周长林加深了这个吻。
　　刚吻上去没多久，周长林就放开了黎京。
　　黎京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差……就差一点点，他可能就会被气给憋死了！
　　缓了会儿，他看着神色如常的周长林，好奇道：“干爹……您……您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周长林不由失笑。
　　他能有什么事？
　　随即看了眼依旧小口喘气的黎京，轻笑了声：“怎么这么笨，堵住了嘴就不知道怎么呼吸了吗？我若是不放开你，是不是就要憋死了？”
　　他之前亲小家伙的时候，只是含着唇吮吸，并没有深入，刚刚是第一次尝试，谁知竟差点让小家伙活生生的憋死。
　　而小家伙明明都差点憋死，却依旧没有推开他。
　　他是又好笑又心疼。
　　“是我太笨了……”黎京神情颇有些懊恼。
　　得，还真怪起自己来了。
　　“刚刚怎么不推开我？”
　　“舍不得。”
　　“嗯？”
　　黎京悄悄看了眼周长林，鼓起勇气道：“舍不得推开您，而且……而且，我也很喜欢……”
　　周长林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黎京的头顶。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黎京什么好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怜可爱的小家伙？
　　他看着黎京的目光温柔极了，“无妨，还有一次，我可以慢慢教你，教你无论亲多久都不会憋着……”

第二十五章 很是奇怪
　　“黎公公，您能承受的住吗？”
　　今夜又到了黎京“伺候”周长林的日子，小轩子有些担忧的询问。
　　黎京点点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叫差不多吗……
　　小轩子有些无语，不敢反驳。
　　罢了，这些事本就不该他一个奴才去管。
　　“热水已经烧好了。”
　　黎京又点了点头，起身去洗澡。
　　知道要去伺候干爹，他洗的细致，这些日子来的将养，除了被周长林撕咬的伤口外，其他地方倒是越来越白嫩了。
　　黎京看着除伤口外白嫩肌肤却皱起了眉。
　　皮肤越来越嫩了，没之前那么皮糙肉厚，岂不是连最后一个能让干爹留他的优点都没了？
　　可是这段时间来，干爹不再让他干一点脏活累活，整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不养嫩才怪。
　　叹了口气，黎京仔细清洗着身体。
　　很快到了时间。
　　来到空旷的殿内。
　　黎京走近周长林：“干爹？”
　　周长林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连黎京靠近都未察觉到，直到喊出声，才堪堪回神。
　　“来了。”周长林的声音带着涩意，“你……”
　　黎京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不知道干爹怎么突然说话吞吞吐吐的，很是奇怪。
　　“干爹，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好了！”黎京连忙道：“我身上的伤好的可快了，干爹您就放心吧！”
　　周长林默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黎京不再害怕周长林。
　　即便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还是躺到了周长林身边。
　　自从他晚上与干爹睡在一起后，都是周长林揽着他睡的，今夜却只是躺着，连话都不说了。
　　想到方才干爹纠结挣扎犹豫的神色，黎京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揽周长林的手臂。
　　见周长林因他的动作看向他，黎京眼眸里闪烁着渴望：“干爹……”
　　不用说，周长林也知道黎京的意思。
　　周长林叹了口气，转身将黎京揽入怀中：“睡罢。”
　　黎京嗯了声，在周长林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
　　很快到了午夜时分。
　　黎京正睡得香，肩胛处忽的一痛，便醒了。
　　依旧是那副失了神智的癫狂模样。
　　黎京照常忍痛唤了声：“干爹？”
　　回应他的是周长林装若癫狂的嗜血模样。
　　周长林张开嘴，压着黎京撕咬。
　　黎京一声闷哼。
　　这一口恰好咬在他还没好的伤口处，是以更加的痛。
　　他瞧着周长林见血更加兴奋的样子，不害怕，眼眶微红，心一阵阵的抽着。
　　干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得如此怪病。
　　若是……若是能治好就好了。
　　但他之前有询问过大夫，大夫说干爹不知道什么病，也不知如何解，更不知会不会加剧。
　　黎京想着干爹的病，分了心神，便觉一刻钟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他心里算着时间，猜测着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就在这时，周长林突然不动了。
　　黎京以为时间到了，忙去看周长林，愣住。
　　周长林睁着眼，那双原本泛着血色的浑浊双眼却好似有了一丝丝的清明。

第二十六章 昨夜干爹曾清醒过
　　周长林发病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醒来后也没有发病时的记忆。
　　他知道他发病时有多可怕。
　　每次发病醒来后，那些尚且没晕过去的少年们，他们带着恐惧的眼神，叫他“怪物”。
　　他们怕他，厌恶他。
　　但凡来过一次的，后来不是疯了就是自缢了。
　　他也就省去了封口这一项。
　　黎京，是唯一一个被他吩咐不用让其昏迷，任他啃咬的人。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突生的兴致，让他想要知道这个小太监在知道他那一面后还会不会对他产生仰慕。
　　一个人是否怕他，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这个小家伙却出乎他的预料。
　　明明怕的全身发抖，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甚至说他是病。
　　而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怪物”。
　　那时候他其实就该将黎京早早送走的，因为那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心底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
　　他该及时止损的，却还是将人留了下来。
　　后来日渐相处，每一次发病，他似乎都对小家伙的在意更多一些。
　　直到，今夜。
　　那一瞬间的清醒，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身下，黎京痛苦而又隐忍的表情，看到他把唇咬出了血，痛到脸色苍白，脆弱的好似马上就会直接痛死过去。
　　周长林想要伸手摸一摸黎京的脸颊，想问问他疼不疼。
　　想说太多，但是清醒仅仅只有那么一息。
　　下一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周长林醒来的时候，大夫赵忱就坐在床榻边，见他醒来，立即询问：“主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周长林不解，摇了摇头，然后沙哑着嗓子问道：“小家伙呢？”
　　“黎公公现下正躺在耳房处。”
　　周长林皱眉：“你们怎么把他放到了耳房？”
　　“是黎公公吩咐的，他说怕打扰到您。”
　　什么怕打扰到他，分明就是不想他看到他身上的伤。
　　周长林脸色一沉，掀开被褥。
　　“主子别……您刚醒，身子还很虚……”赵忱连忙阻拦。
　　“无妨。”
　　他想看看黎京的伤到底有多重。
　　就在这时，赵忱突然道：“属下或许找到了根治您病的法子。”
　　周长林顿住。
　　这个病困扰了他太久太久，若是能根治……
　　于是他重新坐回去。
　　“什么法子。”
　　“属下今日清早赶来的时候，黎公公就守在您边儿上，没睡。”
　　赵忱说着，想到今日清早看到黎京时的光景，不由唏嘘。
　　单薄瘦弱的少年满身是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不像是痛的睡不着，倒像是刻意忍痛不晕过去，只为了等他来。
　　他本想看看其伤势，黎京却推拒了，哑声道：“大夫，昨夜干爹曾清醒过。”
　　赵忱当下是又惊又喜，连给黎京看看伤势都顾不得，连忙仔细询问事情经过。
　　待黎京说完，他便沉浸在如何根治主子的病的思绪中。
　　等他回神，黎京已经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强忍着不睡就为了第一时间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能为了主子做到这种程度，怪不得得了主子的另眼相待。
　　换他，他是不行的。
　　“说重点！”
　　赵忱回神，正色道：“能根治您病的方法，或许可以在黎公公身上找到。”

第二十七章 他不忍心，却不得不狠心。
　　周长林神色一凝：“什么意思？”
　　“主子别急，属下也是猜测，您之所以会清醒到底是不是黎公公的缘由，还要再试几次才行。”
　　接下来，赵忱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下。
　　周长林得这个病已经四年多将近五年了，他却依旧毫无头绪。
　　他问过太医院的各位太医，也曾询问过各地出名的大夫，甚至是那些所谓的“神医”，最后都一无所获。
　　于是这个病，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直到，黎京的出现。
　　黎京身上带着桂荏的味道，桂荏有抑制狂躁宁心静气的作用，许是曾常常食用涂抹的缘由，身上便充斥着这股淡淡的味道，所以让主子夜晚时的梦魇与骤然惊醒的次数变少。
　　这是其一。
　　其二，黎京的出现，让这些年来孑然一身的主子产生了在意。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主子对黎京的在意越来越多。
　　这意味着，主子不想伤害黎京，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前几日他偶然听到主子询问是否有送来的少年，说明主子已经不想再让这个病去将黎京弄的遍体鳞伤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主子才会在发病时挣脱桎梏，发病的最后一刻清醒过来。
　　在以往，就算那些送来的少年死了，主子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至于是否如他猜测的那般，还要去验证一番才有效果。
　　验证其一简单，再找个像黎京一般身上带有桂荏味道的人就行。
　　至于其二，就要靠黎公公的配合了。
　　周长林听完，沉默下来。
　　赵忱知道主子在犹豫着什么，解释道：“黎公公为了您的病能根治，想必定是愿意配合的，相信他也希望主子的病能够根治……”
　　周长林锐利的眼神扫过去，赵忱连忙闭上了嘴，暗道主子果然很在意黎公公。
　　越是在意，对主子的病便越有效果。
　　怕只怕，主子不愿意……
　　“有没有其他办法？”周长林沉声道。
　　他不想再看到小家伙因他而遍体鳞伤，若是有其他办法，便是再难，他也会试上一试。
　　赵忱摇了摇头。
　　想到那个一心只想着主子不顾自己的少年，说实话，他亦不忍心。
　　可是，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了。
　　要黎京配合，就意味着每半月一次的发病至少有数十次是黎京“伺候”周长林。
　　那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太残忍。
　　更何况，他亦不确定哪次主子病发的严重了会不会直接把黎京咬死……
　　可若是不再让黎京“伺候”，那么主子的这个病有可能会伴随主子一生。
　　不，随着时间推移，最有可能的后果或许是主子在发病后彻底无法晕过去亦无法清醒。
　　直到死亡。
　　他是周长林的属下，所作所为自是向着主子，为了主子的病能够彻底根治而牺牲一个黎京，对他来说很合算。
　　他不忍心，却不得不狠心。
　　接下来，就看在主子的心目中，孰轻孰重了。
　　周长林重新沉默下来。
　　良久，他闭上眼睛，轻启薄唇。

第二十八章 疼
　　“不行。”周长林斩钉截铁道：“想别的办法，另外，从下次开始，像往常一样给我找别人来。”
　　“可是主子……”
　　赵忱话没说完，周长林眼神陡然一寒：“你可以说下去，只要你不怕死。”
　　于是赵忱识趣的闭了嘴。
　　“属下逾越了。”
　　周长林收回视线，语气依旧冰冷：“我劝你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下去罢。”
　　赵忱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出了屋子，有人迎上前，“怎么样，主子可同意了。”
　　赵忱摇了摇头。
　　那人惊讶：“怎么会……”
　　“我们低估了黎京在主子心中的位置。”
　　赵忱叹了口气，他原以为，黎京来到主子身边两个月都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主子有多在意。
　　毕竟，就连跟了主子数十年的心腹袁元但凡犯了一丁点错，主子罚的时候从不曾姑息过。
　　赵忱把周长林的话复述了遍。
　　袁元当真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
　　“这怎么……那你打算怎么做？当真放弃可能根治主子的机会？”
　　“不然呢？”赵忱苦笑：“主子说了，若是我们敢打黎京的主意，我们都不用活了。”
　　袁元沉默，半晌，低沉着声音道：“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就算不为了主子，也该为了自己搏一搏。”
　　“什么意思？”
　　“我们先去寻身上有桂荏味道的人，供主子用几次，看看是否如你猜测的那样，至于那个小太监那里，先不急。”
　　若是猜测的第一条是对的那就万事大吉，若是不对……
　　赵忱揉了揉眉心：“成吧。”
　　也只能这样了。
　　这边周长林来到耳房，看到床榻上黎京身上伤的情况，面色一沉。
　　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
　　由于之前的伤口并没有好全，经过昨夜，伤更严重了。
　　床榻上，黎京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亦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之色，被纱布缠上的地方，有血慢慢浸红了纱布，看起来很是惨烈。
　　就算是睡着，也因太过疼痛而皱着眉。
　　周长林嘴唇紧绷，缓缓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将紧皱的眉宇抚平。
　　刚抚平，那眉头又皱了起来，睫羽微颤，伴随着无意识的轻声呢喃。
　　周长林凝神去听。
　　“干爹，好疼……”
　　那一瞬间，周长林放在黎京眉宇间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颤抖的手指才平复下来。
　　看着床榻上的人，周长林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黎京额头。
　　“乖，亲亲就不疼了。”
　　声音暗哑而温柔。
　　……
　　黎京醒来就看到周长林坐在床榻边，眼底下带着青色。
　　看起来就像是几夜没睡……
　　刚准备开口，见他醒来，周长林轻笑道：“可算是醒了，猪都没你能睡。”
　　黎京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又不敢反驳周长林的取笑，呐呐道：“我……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
　　黎京啊了声，“那么久吗？”
　　周长林没应，扫了眼全身被纱布包裹着的黎京，“还疼吗？”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恨不得晕过去好感觉不到疼痛的黎京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来，酒窝微陷。
　　“不疼。”他道。

第二十九章 自荐枕席
　　意料之中的回答。
　　周长林猜对了，心情反而沉了下来。
　　黎京突然啊了声：“对了，我之前告诉过赵大夫您清醒过，赵大夫可有找到根治您病的方法？”
　　他看向周长林，眼里的关切与希冀几乎要溢出来。
　　周长林却想到前不久，黎京没醒的那时候叫着他，说疼的样子。
　　“没有。”
　　“怎么可能呢……”
　　黎京蹙眉，他仔细向赵大夫了解过干爹的病症，赵大夫说了，干爹在发病时的时候，从未有过清醒的状态。
　　若是有，那么必定会成为突破点。
　　凭着赵大夫的医术，你要有一个小小的突破点，治好干爹的病只是时间问题。
　　这也是他那夜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的原因。
　　“是你出现幻觉了。”周长林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你担心着急我的病，想要找到赵忱所说的突破点。
　　若是我在发病时清醒过，那么我肯定会有记忆，我没有，所以不存在我虽然清醒却不记得的情况，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赵忱。”
　　也就是说，他那夜所看到干爹的清醒，只是他的幻觉吗？
　　黎京从来对周长林的话深信不疑。
　　听到周长林这么说，眼眸的亮光明显黯了下来。
　　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
　　“对不起……”他低头轻声道：“是我的错，让您白期待一场。”
　　周长林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
　　看着黎京一脸内疚的模样，周长林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收拢。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要告诉小家伙他没错，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是理智和情感同时牵扯着他，让他沉默。
　　最后，周长林伸出手，摸了摸黎京的头。
　　“不怪你，你也是好心。”
　　黎京的情绪却依旧低落。
　　周长林待不下去了。
　　他起身，“你好好养伤，我待会再来。”
　　“嗯。”
　　就这样，黎京情绪低落了整整五日，亦在床榻上躺了五日。
　　如今情绪慢慢好转，周长林便允了黎京可以下床了。
　　由于黎京身上的伤太重，周长林就没让黎京跟着。
　　可他又不忍心看到黎京失落的模样，便尽量待在开安殿，就算有什么事情要出去，也会尽量早回。
　　回来的时候，亦会提前派人告诉黎京。
　　于是但凡周长林回来，必会在殿门口看到迎接他的小家伙。
　　这日，周长林刚到开安殿，有人拦住了他。
　　“周公公这么急匆匆的，难不成是殿里藏了佳人？”
　　一个白白胖胖的身穿深蓝色太监服的男人笑眯眯的出声道。
　　周长林面色一冷：“与你何干？”
　　他边说，边看着在那边等着他的黎京。
　　那太监顺着的视线望过去，惊讶道：“是他？”
　　这一声惊讶，将周长林的视线拉了回来。
　　太监见周长林看向他，笑着解释道：“周公公有所不知，两年多前，我曾见过这小太监一次，那时候，那个小太监跑到杂家面前来自荐枕席。”
　　他顿了下，“说起来，听说你最近特别宠一个小太监，不会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