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nine.恶魔的华章——永生之火
小雨过后，绀色的云稀薄地聚拢向西边的晚阳，宴会如期而至，终日一晚，理应是最美好绚烂的。
“塞巴斯，好好享受吧，今晚。”我站在宅邸大门上方的阳台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缓缓步入庄园的宾客。
“Yes，my lord.”塞巴斯的胸前别着一支白蔷薇，似乎因为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而表示庆贺。
“请，小姐。”我们移步大厅，这宅子简直焕然一新，可想而知我败了多少金子。
贵族们的目光都汇聚至高台之上的我，而我并没有表示出热烈欢迎之类的模样，只是微笑着宣布宴会就此开始。台下的人们窃窃私语——恐怕这就是我臭名昭著的原因。
我只吃了几块糕点，品不出甜腻的味道，感官渐弱使我毫无食欲。而看向身旁的恶魔，上扬的唇角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饱餐一顿了。
晚会正式进入高.潮部分——
第一首曲子奏起，我低头盯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裙子，黑色的，长长的后摆几乎是托到地面，以及不符规矩的露背设计，那黑色的契印时隐时现。
我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的发型，是侧挽在脑后，点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柔顺的长发顺披而下，他说——像闪烁在漆黑夜空中的银色星星，美丽动人。我那时望着镜子的自己，不敢相信一向令我厌恶的浅色外貌在哪一天也能变得这般勾人心魄。
我的存在不合时宜，或许本就是个错误。那么，我的使命便是为祸人间吧。
“不邀请我跳一舞吗？塞巴斯。”我回身看向他，已经迈开脚步踏入舞池了。
这于理不合，执事邀请主人共舞？
“是的，我的小姐，请允许在下与您共舞一曲。”
是啊，不过他没有拒绝不是吗？因为这是命令。

我搭上执事伸出的手，两人在舞池中央相拥，引来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音律渐快，我在他环起的双臂间旋转，踩着高跟鞋的双脚变幻着一个接一个的优雅动作，执事从容不迫，我全然沉浸在与他的世界中。
我在发青的面颊上铺了很厚的妆，呈现出白皙的病态美，在体内涌动的疾苦，但我仍不管不顾地奋力驱使身体。
眼前只剩下塞巴斯轻笑的面庞，他的黑发随着快速的舞蹈而被风扬起，燕尾在身后跟着旋转。
他的手礼貌地搭在我Luo露的腰间，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此时此刻，恶魔的一切都让我眷恋、让我不舍。
一曲毕了，可我们谁也没有停止的意思。我想，他是理解我的，所以，下一首音乐便很快响起了，我们再次迈开舞步。
抛去世俗的眼光，对啊，我何曾在意过？做最真实的自己，不论是过去的那个穷丫头，还是现在的富家小姐，都是“我”，都是我曾经所拥有的，及这时所拥有的。
而我所呈现给他的，全部是完整的、纯粹的“我”。
我曾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爱一个恶魔？
他陪伴着度过了我的大半个人生，这其中，感情或真或假，但我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温暖。
我污迹斑斑的一辈子，唯有他，占有一方净土。是啊，再怎样十恶不赦的人，也有那个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物。
我是罪恶之人，我放火烧了村子、我召唤恶魔、我也杀过人，如果说我身上还存在什么“人性”的话，那便是对他的——最后的爱了。
懵懂无知的女孩子无数次幻想过浪漫轰烈的爱情，也不过就是这样平静闲适的模样。
我没有奉献精神，向来是只知道索取的，可我对他，是极深的依赖、极深的爱，甚至灵魂都是忠于他的。
像我这样的世间邪秽，如果没有信仰，那这一生便真的就没有意义了。
我的爱既卑微又不纯，但我甘愿做那异教徒，追随我的“神”，耗尽生命。
我抬眸看那面前的人，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梦幻、失真，却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他了。
我是真的没有了一点力气，险些崴到脚踝，好在这之前塞巴斯双手扶着我的腰肢将我微微带起，最后转了一圈。
结束了，不觉间，我们自开始跳到最后。音乐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跟随着静止。
我的额头轻轻抵在男人的胸膛上，疲倦的身体需要寻求依靠，塞巴斯的双臂将我圈入怀中。
他没有拥抱我，只是抬起手臂，借我以支撑。而我搭着他的手，闭眼等待宾客的离去，呼吸因为跳了一晚的舞而急促得很。
我感觉糟糕透了，仿佛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下一秒便会崩溃。
我静静地平缓呼吸，倾听着自塞巴斯胸中迸发的有力心跳，那里是否也因为与我共舞而乱了规律？

我没有收一位客人留宿，宴会结束便立刻赶走了他们。而这些人只能一边抱怨着又一边感叹这场盛宴。
但我们的“晚宴”还未尽尾声。
塞巴斯扶着我走上府邸的外露厅，我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摆设上。是身后的夜幕，云散了，像一圈水雾，渐淡渐弱。几束星火窜起——最后的节目。
此时竟寂静得很。“和我说说话吧，我好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啊，塞巴斯。”我以几近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道。
“是的，小姐。”他单膝跪我面前，我的手搭在他伸出的一只手上。
可我们谁也不再开口，世间的人声仿佛被神夺了去。
执事打开放在身侧的怀表上，指针缓缓挪动发出微小却也清晰的声音，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我无声地盯着它。
嘭…嘭……
身后的夜幕倏然绽开一束束烟花，绚烂，凄美，将跪在我面前的执事的身形染成了梦幻的颜色。可我们都无心欣赏，只静静地听着、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彼此相顾无言。
嗒。
午夜已至……
而我的生命也将终于这一刻。
“最后的命令，塞巴斯蒂安。”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着他将右手轻轻搭于胸前，垂下头。
“请尽情地吸食我的灵魂吧，让我感受到——无尽的痛苦。”塞巴斯显然为这个命令而感到些许惊讶，不过他很快便应下了。
“Yes，my lord.”真的是最后一次听到，他对我肯定的回答了。我想，这将比听到他回应我的爱更令人兴奋了，因为我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错误的恋慕。
周身的空气陡然降低了，塞巴斯慢条斯理地褪下手套，那手背上的契印闪烁着淡淡的紫色光芒。然后，他将手覆在了我的双眼上。
“那么，要开始了，小姐。”
“小姐”，多么讽刺的称呼啊，我现在不过是恶魔的待宰羔羊。
塞巴斯的另一只手抚上我Luo露的腰间，从那里开始，灼灼发烫，又如一层层地剥开骨肉，夺取我的灵魂。
我却是哭了，第一次对他没有丝毫掩饰地抽咽着，任由灼热的泪水浸着恶魔冰冷的掌心，顺着面颊留下。
是恐惧——惧怕一位真正的恶魔。
但更多的，是不舍——狠心的恶魔就连让我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也不肯给予。
灵魂剥丝绽开，白色的缥缈如盛放在地狱的水晶兰——它由痛苦和爱情灌溉。
我已经开始深深地想念他，不带一丝暖意的触碰、剥削灵魂的极苦，都无法阻止我爱他了。
身体动弹不得，剥肉削骨的巨痛是深深印在脑海。但我仍然因为即将失去他而悲伤地哭泣着，这感情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的。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仲夏夜的一场梦啊，醒来时入眸的将会是塞巴斯温柔的眉眼，抑或是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该多好。
但不过是我的又一个愚蠢心愿。
“再会，我的小姐。”模糊的告别声音残缺不全地传入意识，他此时一定是，露出了品尝灵魂的愉悦表情，以至于那低沉的声音也显得沙哑而疯狂了。
相见再无期罢了……
偌大的宅邸陷入沉睡，前一刻的辉煌，此时已成为永远的历史。甚至那其中：执事与小姐的故事再不为人所知。
真相被尘封，感情沉入海底……

【⋯⋯尾声⋯⋯】
这天的夜似乎格外得长。
天幕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就连塞巴斯蒂安也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咔嗒。
他抬手打开房门，最后看了一眼安详躺在床上的小姐。
她褪去华服，一身洁白的裙子一如初见。憔悴的面颊上青色隐约可见，那副漂亮的面孔上说不清是喜是忧，眼睛阖着。双手交握轻放在腹上，年轻女子该有的睡梦模样。
“永别了，我的小姐。”
崇尚执事美学的恶魔仍然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退出房间。
女仆迎面上前，低垂着头问好。执事只是笑着以食指抵唇，声音轻柔得几乎虚无。
“嘘——小姐在休息，请不要打扰她。”
最后的工作——
塞巴斯蒂安来到小姐的书房，一切物品都整齐地摆放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仿佛正静候主人的到来。
他轻声拉开书桌上的抽屉，取出一串钥匙。用其中唯一一把特别的，打开了最下方的“约定之地”。
——一本普通的日记。
执事翻开首页，小姐娟秀的字赫然入眸：在我死后，献给我最亲爱的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恶魔沉默了片刻，再次离开一个房间，只是手中多了那本日记。
他不过完成主人的命令罢了。
这之后，此幢宅邸中再无一位万能的执事，也不会有一位因他而悦的小姐了。
几日后，传出这位著名的小姐离奇死亡，及执事失踪的消息。
听闻这位小姐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也无中毒现象，只是心口的位置别着一朵白蔷薇，更增添一份苍白死气，仅此而已。
一时之间，这传闻传遍了街头巷尾，人们曾一度认为，是执事杀害小姐后携财物出逃。
不过一切也只是一个猜测，这风光一时的贵族也便从此淡出了众人的生命……
——【正文·完】——

正文完结啦接下来会陆续更新番外

第五章，非常重要的过渡章节

接上

（2）
恶魔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日复一日的生活也令人有些厌烦了，我每日看着他的双手整理床褥、冲沏茶水、摆弄餐具。他有时会脱下自己的手套，那手背上的契印不曾改变。
主人入睡后，也得以有与他独处的机会，我们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看着塞巴斯视角中的他处理属于自己的事情。
有些时候，他会闭上双眼，那件秘密的事就连我也无法窥视。我会笑着调侃他，说着怎么连现在这样的我也不坦然相待，是害怕我会传出去？
他也同意语调愉悦地回以我——那德洛莉丝小姐大可以理解为，是恶魔奇怪的羞耻心吧。
嘛，他的所有，我毕竟是无法全部了解的。哪怕是以现在的方式，我也无法成为他的目睹者。
不过，已经非常不错了，现在的我，仅是这般的陪伴就已满足。也唯有他，我不会贪得无厌，点到为止即可。

“让我看看你，塞巴斯。”我也会这样要求他，仿佛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恶魔的主人，可以任性地发号施令。
“是的，小姐。”
——Yes，my lord. 多么陌生的话语啊，而它不再只为我一人所有，往后将是属于那位“小姐”的了。
他站在镜前，微垂着眉眼，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还是我所熟悉的恶魔，一样的有礼、谦逊、狡黠。
“抬起眼，看着我。”我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但当他从容地抬眸看向镜中时，那双猩红的瞳中倒映出我的身影——虚弱的、暗淡的浅色一片。
我真希望这一切都该是我美好的真实。
恶魔不需要睡眠，也从不沉沦于梦。我也从而拥有了更多的机会，可以去了解塞巴斯的生活。
夜晚，似乎才是恶魔真正开始活动的时候。他有时会外出去办主人下达的命令，一些隐密的工作。但更多时间里，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比如学习人类的相关知识。
他架着单片眼镜，颊侧的黑发别至耳后，英俊的面庞被昏黄的灯光照亮——当然，这些都是我透过他的动作解读出来的。
男人的口中念念有词，只是轻声地念着书中文段，好像是读给我听一般，耐心而温柔。他的指在字里行间穿梭、流转，手背上黑色的印文微微晃动着漾起一束迷幻的光圈，那副洁白的手套静静躺在桌边。
“你扮演的人类十分拙劣，知道吗。”我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哦？这要从何说起。”他来了兴致，仰面将视线放向远处，那搭在窗边椅背上的燕尾服披着月光，恰好映入眼帘。
“嗯…我也说不好。大概是太过完美，没有一丝瑕疵？”我反问道，心中可能是出了答案：因为那无论如何都无法洗去的，被刻入恶魔之骨的特性。
“啊，原来是这样吗。”他手中握着羽毛笔，在手旁的纸页上记录着。
又是这该.死的“执事美学”，我静静地看着他写下一个个倾斜的漂亮花体。
“那么，今日的学习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您想要如何安排？德洛莉丝小姐。”他整理着桌案上的书本，向窗外瞥了一眼，天仍然如黑曜石般。
“继续读昨日那本书，怎么样？还是休息片刻？”我道。恶魔的视线转向书架上的那本日记——我的日记。他说他早已全部阅过，并且时不时地会拿出来品读。
“嗯…不如读书？好吗，我猜您正闲着无聊呢。”他抬手轻抚着下颔，走向书架处，去拿那本只读了一半的书。
“你一点都不感到累吗？塞巴斯。”自恢复意识起，我便更加关心他的身心健康，倒没了曾经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有一些事情远比休息重要得多。”他只需在意识上的与我交流便可，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仍静得可怕。
他在一把扶手椅上落座，好使自己轻松一点，微微仰着面读那纸页上的文字，声音轻哑低沉，对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安眠曲。
我有时会尝试着放空意识，相当于人类的睡眠，虽然已经并不需要这样了，但依旧想要清空一下思绪。
听着塞巴斯缓声念着故事，我不再作声，仿佛自己还会感到疲倦一般，眯起眼静默。
这之后我不清楚他还做了些什么，是继续出声读着故事——为我？还是放下它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或许我永远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