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棒好棒

“塞巴斯！”小姐站在走廊尽头等待着，她一袭华装，病弱的面孔愈增添了美感，银色的鬓发在肩头摇曳着，仿佛隐泛月光。
“让您久等了，小姐。”我鞠躬致歉，却换来她挽在我手臂上纤弱的手，她几乎是依靠我才勉强站稳的。
“今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的舞伴。”她笑着，全然不为午夜即将发生的悲剧而心恻。
她拉着我步入舞池，步态轻盈、婀娜，即使那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我会陪她疯狂，但也仅此而已了。
午夜已至，怀表打开着被轻放在她身侧的椅上，远处绚烂的烟花遥远得很，耳边只有指针沉稳移动时金属空洞的声音。
“最后的命令，塞巴斯。”她的声音几近虚无。
“是，小姐。”
“请尽情吸食我的灵魂吧，让我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啊，到了最后，竟是这般可笑的命令吗……
“Yes，my lord.”尽管荒谬至极，我也会予以回应，事实上，我曾嘲笑着过往每一位主人的荒唐行为，她也不例外，可我向来是回以微笑。
我对她的轻视、对她的认同，以及那更为错误的情感，都交织在一起。我虽感到矛盾，却也无需担心，因为这些种种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我想着，慢条斯理地褪下手套，努力为美味的灵魂而兴奋一些吧。
可无用的想法止不住地转入思维——
我切实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情感，是爱，没有错。何等的真实又恳切。
但恶魔从不投入感情，也不需要“心”，因为在我们绵长的生命中，会邂逅无数位主人，如果每一次都奉献真情实感，那分离之时又该怎办？
视线中我的手覆上她的双眼，将那最后的一丝祈求无情地掩去，手心处不断涌出的小姐的热泪，竟引得掌上的契印也炙热得烧灼起来。
“塞巴斯……”
啊…我是彻底感到厌烦了吧，如果扼住她细弱的脖颈，聆听独属于女性的哀求的啜泣，是否会令人倍感愉悦？
不过，她是何等的高傲，又怎会顺从恶魔的意愿？
我垂首望着她腰侧的印记，有那么一瞬间它就同污水一般晕染了周边的皮肤，但立刻就聚拢在一起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犹如铁的烙印。
浅色的气体自小姐腰间的契约中浮出，缠绕在我的指上，小蛇似的爬向我的微微张开的唇。
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恶魔兽类一般的牙刺穿灵魂，以及小姐愈发绝望的浅浅哭声伴随着身体的震颤。
她害怕了吗，也像过往的每位主人一样憎恨我、厌恶我了吗？不过这样也好。
舌尖上最后滑过一丝魂线，泛起令人心醉的甜美——这是我从未品尝过的味道，不如说是最为不同的、且是拥有部分人性的恶魔也会向往的美好，甚至是令我上瘾。

我们终会在一起，您作为我吞食的灵魂之一，于我体内永存——“一直陪伴我”，这样的命令，是啊，我从不曾食言。兴许这之后的您会隐隐感知到，所以不必为此痛心，我微微哑了嗓音。
“后会有期，我的小姐。”
某个不觉间被尘封的记忆涌现出来，与此时重合。
——“初次见面，我的小姐。”
面前睡眼惺忪的女孩疑惑地看着我，小巧柔软的足被我握在手中。
“我们昨晚已经见过了，恶魔。”
“是的，小姐。在下只是怕您忘记罢了。”我替小主人穿好鞋袜，那双脚依旧不知所措地垂在床铺一旁。
新主人显然不愿意回忆起午夜梦魇的杀戮，此时这个全新的身份已经使她的心理备受折磨了。
“你这个傲慢的——恶魔！”她拖长了尾音强调我的身份，恶狠狠地瞪着一双升腾起水雾的眸子。
“哦呀，称呼在下为‘塞巴斯蒂安’便好，我是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一名执事。”我起身又鞠躬道，伸出一只手等待主人搭上。
她沉默片刻，牵上了我的手，“为什么杀人？”
“这是您迈出实现愿望的第一步啊，我的主人。”我勾起唇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望？”
我并没有问，不是吗？“与您结契的那一刻，我便会得知一些必要的信息。”自然，在那之前询问妥当要更可靠一些，虽然这位主人的心愿极其普通，不过我非常乐意为这样一个有趣的召唤者而浪费时间。
过往的每一位主人都是特别的，或美味的灵魂，或有趣的性格，人类于我仍是未知，我十分乐意去探求到底。
这是我早已决定的，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吗……
“多谢款待。”我轻柔地抱起小姐，她的头如木偶般垂向一边，“晚安。”
这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经历，我的情感仿佛自低地升起，在一阵剧烈的上下沉浮间又猛然坠落，留下的，只是满身轻松。
恶魔不愿意接受的情感，自会随着这场契约的结束而被抹去。
我将那件洁白的衣裙为她换上，腰间的烙印将寻时间而离去。我取下那在我胸前衣襟中依然怒放的蔷薇，看着那白色一朵轻轻落入小姐交握的手中。
她苍白的唇抿着，泪痕隐约可见。浅色的睫毛微微翕动，是那拂起窗纱的晨风而为，仿佛神祇再一次赐小姐以生命。
这日的黑夜格外漫长，一段躁动急迫的热火在胸腔中碰撞，没有小姐的宅子也由闲适转为凄寂。
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下来了。我缓缓合上房门，穿过渐窄的缝隙最后望向小姐——如果命令真的有用的话……
我不会忘记您。
“日安，执事先生？”直到女仆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方才将视线自这扇门上移开，换上了一贯的笑容。
“嘘……小姐在休息，不要打扰她。”
那么，去完成那最后的使命吧。
咔嗒，锁开了。
最底层的抽屉里只安静地躺着一本日记，看样子已有些陈旧了。
首页——“在我死后，献给我最亲爱的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啊……”
我又翻了一页，“6月26日”，十五年前的小姐，尖细的字迹尚有些歪扭，墨水的花缀满了纸页。
〔村里的孩子们在流传一些故事，关于恶魔的风言风语。即使很不可信，我也希望试一试。这样的想法日渐强烈，我再也无法忍受饥饿、贫穷与践踏，放火烧了这个令我厌恶的地方吧，如果招唤恶魔的传说是假的，那我就会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舍去的了。
于是，我的生活在一夜之间转变，一位无所不能的恶魔，成为了我的执事。
我抛弃了家人、故乡，从今往后，我将拥有一个更美好的生活。〕
是时候离开了，这里已不再属于我。
寒冷的黑雾席卷着将我带去地狱，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
我将这日记轻轻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一副手套则安置于书桌的木匣中。这些不过是我纪念一些特殊的主人所有的习惯，但以往的那些纪念物大多被我扔弃了。
有些暗淡的黄昏的光芒铺洒在陈旧的日记上，静得有些落寂，我盯着那日记出神。
一百多年前，我从那位主人身上，带走了名字，而如今，我从这位主人这里，带走了一本日记——它们都真正属于我。
这位特别的主人，以她别样的方式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浓重的一笔，我甚至怀疑，它不再会消失，更不会因岁月而失去一分一毫的光辉。

（11）
“啊…已经傍晚了吗。”暗红的光芒恍过我睁开的眼，地狱间已然进入午夜，暗红一片，鬼魂凄厉的惨叫声连连不断。
我看向手边打开的怀表，指针停滞不前。
“我倒是忘了。”这里与人间不同，竟也忘了这些，还当作自己是那位小姐的执事。
我又倒回在身后的躺椅上，左右也无所事事，索性便打开腿上的日记，读起来。
〔6月30日
我不喜欢他。
塞巴斯是傲慢、自以为是的恶魔，并妄想操控主人。
他给我安排了很多的课程，还要学习如何掌管这个庄园、管理事务。甚至言谈举止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太讨厌了。〕
“唔。”原来，我当时是这样招主人厌烦的吗？可是，这些束缚都是不得已的，她需要我的辅助，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么，为了完成主人的愿望，被她所厌恶，也是完全可以的吧。
〔7月10日
塞巴斯或许没那么坏。
那夜他在我眼前大肆杀戮的场景仍不时入梦，甚至是臆想的恶魔沾血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脖颈，迸溅的鲜血染红了双目，我从梦魇中惊醒。
呼唤塞巴斯的名，他就会立即赶到，但总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后柔声哄我入睡。
他是第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与母亲虚弱颤抖的双手所不同，我想，这是一些物质上的富贵所 产生的好感。
但是，只要他仍会为我留有一个怀抱，无论是怎样恶劣的恶魔，我都愿意喜欢他。〕
小姐的语言尚且稚嫩，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温暖的渴求。那时的温柔当真是恶魔伪善的面孔，可后来，不自觉流露出想要关爱小姐的冲动究竟是何情感，我也不得而知。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看得出空中一轮血红的圆月，临近早晨。
我点开一旁的灯盏。
〔9月1日
夏天，结束了。这是最特别的季节，我在这时，遇见了恶魔。
塞巴斯是仲夏夜的林间之风，是微泛涟漪的黑湖，是阴湿山低的墨色枝叶。既令人愉悦，又带着诡秘的心安和恬静。
希望可以了解他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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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1月22日
天冷极了，但却是我最喜爱的——鹅毛大雪的银色季节。
双手双脚时常是凉凉的，无论房间里的火炉有多么温暖都无法改变。
现在我开始处理一些公务了，但仍要坐在塞巴斯身旁学习。
他习惯带着眼镜，颊侧的黑发捋至耳后，手中的羽毛笔快速摆动，在文件上书写着。
他每次都会检查我的那份，红墨水在我深蓝的字句上圈圈点点。温润的嗓音好似一首悠扬的曲子，怎么听都不腻。
“小姐，这里应该……”他会耐心地指导我，带着手套的大手将我的冰凉的小手包裹，却是暖和起来了，虽然恶魔没有体温。
我喜欢他叫我“小姐”，而不是那个冒充来的名字。我想，我应该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一遍遍地叫我的真名，我喜欢他只注视着我，一边呼唤我的样子。〕
“小姐的名字吗？”嗯…会是什么呢？她说过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可是，小姐早已——
咯噔。
“嗯？”胸腔中的一物猛然揪动，然后微弱地跳动着，生气勃勃。
这是…小姐的灵魂？已经成了雏形吧，不知还要多久才……
我第一次领会到，“主人之令”，是会绝对执行的，就如现在小姐这破碎又将重聚的灵魂，无时无刻不昭示她的存在——我不可以忘记她。曾经被我所食的灵魂，现如今已被我遗忘，或许正因小姐的最后命令，以至这灵魂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不管之后她的灵魂会被命令引导着走向何方，我都会欣然接受。
“小姐，小姐，我会一直这样呼唤您，所以，请不要着急，慢慢来。”胸腔中的“小兽”安静下来，舒展“躯体”，泛开一阵暖意。
〔1月23日
我不要告诉他了，那个混.蛋，他不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您现在是这个家族的当家，必须时刻谨记，甚至要忘掉自己原有的身份，小姐。”他用严厉的语气告诫我，仅仅是因为我在贫民面前破口大骂。
一位执事，凭什么训斥他的主人？
他仍想要掌控我，试图以温柔掩饰。我虽贪恋塞巴斯的温柔，只要可以，我便会霸道地占有，但我不会任他摆布。十五年间，他听从主人——我的命令，而契约终止时，我将灵魂交付于他，仅此而已。
我再不会对一位恶魔真心相待了。〕
那时我的语气真的听起来这般严厉吗？是我情绪过激，逾矩了。
可如果不让小姐意识到假扮这个身份的重要性，是会产生许多麻烦事的。
但我竟早已失去了小姐的信赖。

过了三年，〔10月3日
是秋，庄园里的树木金黄一片，残败的碎叶在渐凉的风中飘落，远处火红的枫树仍摇曳着簇簇明焰，像极了血。
每日要过目的文件简直要将我淹没，而我早已不需要塞巴斯的辅助，但他仍会过目我批改过的文件。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希望他可以认真地对待我的情感。
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感情……书中这样写道。
与我交往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并无可以谈心的女孩子。只是偶然路过街边的女子，嬉笑着逗乐打趣，谈论心中的少年。
是甜蜜，是期待，是盼望，爱慕——便是这般的感觉吗？
我想是的，因为我的确依赖着塞巴斯。是与从前不同的依恋。
大概是从某一个对视着塞巴斯满含笑意的眼眸开始的吧，亦或是被他带着冷意的指抚摸的时候。
我想要更多地去体味恋慕的味道，更多地去了解这位恶魔。〕
想来也是，小姐向来是孤身一人，身旁从未有过同龄的好友。她一直将所有事情做到最好，将那身份扮演得完美无缺。
这样的情感，自是无法与他人倾诉。
而从过去到现在，对我生出这般情感的女性数不胜数。
我自是不会同样爱慕对方，恶魔或许并无“心脏”，因为我从未明显感受到心的悸动。
我同小姐一样，身旁并无亲友，也怠于交际。所以，我对于小姐的异样情感，虽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但我想，这大概不是爱慕之情。
〔1月2日
转眼入冬，鹅毛大雪仍不断融入深厚的雪堆中，我又病了。
今天我偷偷溜到房子后的树林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仰目望着雪天灰白色的光影照着光秃秃的高大枯树——静。
“小姐！”啊，这个恶魔他总是找得到我。
不成想脚下未站稳，回身时便跌入了松软的雪堆，竟也有趣极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我拒绝了塞巴斯的搀扶，可他却自作主张地将我从雪中抱起。拍落了雪花，我蜷缩在执事的怀中，唇堪堪划过塞巴斯的下颔。
“哈哈，小姐真是像小猫一样，贪玩！”他笑着调侃我，恶魔之力借双手透过衣物专递着温暖。
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常便令我欣喜许久。〕
我继续看下去，其中记录了与小姐间无数的趣事，大大小小，无不引得她欢喜或恼怒。
原来她在我的眼中是“小猫”一般的存在吗？是可爱的、好笑的宠物，我曾嗤笑过她的愚蠢，也曾赞同过她的骄傲，仅此而已？

写的超棒啊！！！楼主文笔好好！！！为什么没有后文啦

确实……文笔真的，很出彩

我合上日记，少有的心烦意乱。目光不禁飘向窗外，飘忽的地面仿佛被烈日炎炎地烘烤。
“真是单调无味呢，地狱的景色……”我想。如果可以早些看到小姐笔下所描写的四季之景就好了。不过，就算回到了人间，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地方了吧。
不知不觉思想又扯到了日记。
日子过得乏味至极。
当我再一次自昏睡中醒来时，不禁失笑，“啊呀，小姐，真是输给您了。”
无法抑制地想到她，胸腔中的“她”逐渐汇聚，不时烧灼般地跳动起来，使我困扰不已。
而日记早已阅尽，又有了再读一遍的打算。那最后一篇却是印象深刻。
〔7月29日
十五年的夏日，格外得匆忙，而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
我会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全部写下来，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塞巴斯。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这些你都知道，父亲根本无力养活家里的五个兄弟姐妹，而我早已受够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了。有一天村子里的孩子流传开一个有关召唤“恶魔”的方法，于是我想要去试一试，兴许我的灵魂可以换来富贵。
他们说恶魔喜欢美味的灵魂，或十恶不赦或纯洁无暇，我想我并不属于后者，而前者也相差甚远。
那晚，我被拥入父母的怀中，在夏夜里格外热。“你们爱我吗？会希望我幸福吗？”我问他们，他们亲吻我的面颊，说着“当然爱我”“为了我的幸福他们可以付出一切”，真的吗？那么就请我的父母为我——献出生命吧。
我想着，摇曳的火团落入茅草堆，我盯着火光，却道“我也爱你们啊。”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幽深的林中，身后的村子又苏醒过来，夜空应该也是火红得似天明吧。
我杀了那么多人，不过也好，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为养家糊口而劳累奔波了吧，我是帮了他们啊！这样的我，你一个恶魔会不会喜欢？

或许在同一个夜里的两次杀戮改变了我，在白昼里的恶，每一个黑夜是都要忏悔的，所以我也夜夜难眠，或也被梦魇惊醒。
后来，我竟渐渐喜欢上了一位恶魔，我的执事——塞巴斯。
“爱”果然是世间最烈的毒，是蜜糖，是鸩。我爱你的容颜，也爱你的内里，是恶人相吸？大概吧。但每一个难寐的夜晚，都是你陪我度过，每一次内心深处的呼唤，你都随叫随到，哪怕是微小的事，你也会耐心地哄我、保护我。或许你会认为这仅是身为执事的职责。
可你确是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我不够爱我的家人，因为他们将我拉到了这个贫穷又万恶的丑陋世界），哪怕是虚假的爱，我也甘愿沉沦。你是照进我浑噩人生的一束光，抑是我逆而追崇的神。我爱得卑微也可笑，但一个罪恶之人，又会寻求怎样高尚的事物呢？
你便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病魔缠身、罪恶压顶，也无法阻止我爱你，我无法想象在今晚离开你后我将如何。这感情你是一辈子也不会懂的，因为恶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人类的。你只当我是个笑话，恶魔！
不过，我仍想要让你知道这一切，知道我的罪念一生。
最后，希望你记住我，也记住我的名字，因为这将是今后唯一一个证明我存在的意义了——德洛莉丝，是“哀”。
我是真的非常爱你，灵魂也是忠于你的，你会理解这一切的，对吗。
塞巴斯（幸而我可以最后一次书写我所爱之人的名）〕
德洛莉丝小姐……
我不知该说什么，但仍不会回应她的情感。我就是如此的恶劣，对她的奢望视而不见，又自私地霸占了她所有的美好。
今后所有的相伴——是我所能给予您的最大回报，同时也是命令的执行。

（12）
晃眼间，十几年已逝，这无趣的日子终止于再一次的召唤。
手中握着浅灰色的细线，无论是何样的人类，也请结束我浑茫的地狱生活吧，我从未这般迫切地去追求过什么。
结果令人惊喜，她同她像极了，仅是外貌上的神似，灵魂却逊色得多。但我仍生出了渴望一试的想法——为她的灵魂，和昔日的种种。
如果有时间的话，再去她的故居看一看吧，赏遍昔日风光宅邸中的四季之景，兴许德洛莉丝的浅笑声会赫然入耳。
没错，“德洛莉丝”，请允许我以平等的身份去称呼你一次。
霎时脑海中蹿过一个画面，明媚阳光下，她笑着牵上我的手。
“塞巴斯……”这些异样的想法皆由胸腔中的灵魂发出，她操纵着我的身心。
请快些长大吧，不要再试图控制我了。

（13）
不知何时，新主人看向我的目光竟变得小心翼翼、暗含欣喜。我才意识到，她与德洛莉丝小姐也这般不同。
这位主人要普通得多，甚至是怯懦的，我禁不住地时常拿她与德洛莉丝小姐相比较，每每看到新主人情绪波动的时候，我便没了耐心，只是以“下达命令”来解决问题。
终于有一日。
“塞巴斯……？”
再次听到小姐的声音，我彻底明白了，这不是“爱”，我更多的是将她当作友人，因为她的特别，她对我的了解，以及她现在的得以陪伴。如果过去的哪一位主人也因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而与我共存，或许今日我的知己便不是德洛莉丝小姐了。
我为这样的结果而松了一口气，不仅是不用再为迷离的情感而忐忑，更是因为我不会产生想要去拥抱她、亲吻她的冲动，我不会爱上谁。
我在意她，或是为她的苏醒而窃喜，仅是因为德洛莉丝小姐是懂我的。她于我固然重要，而只是两个相懂之人的深厚情感罢了。
我笑着欢迎她的到来，这人间的生活也染上了她的味道。
我们在一起度过夜夜，一起目睹黎明，我们谈论过往、嗤笑人世。我们感情共享，思想最契合不过。
我仍热衷于研究人类，但她常说我即使掌握了牵动人心的技巧，却永远无法学会人类的情感——怎么可能。
她甚至更加大胆地表达对我的爱，我们也会深入交流这些。
“您不过是被扭曲的现实而误导罢了，小姐。”
“你从未爱过他人，又怎知这些情感？”她反驳道，仍高傲得可爱，仿佛可见她扬起浅色的头颅，粉嫩的鼻尖似有蝴蝶扑闪双翅，像骄傲的天使。
啊啊，德洛莉丝小姐，您一定是弄错了。虽然我的确从未体味过爱，却也十分清楚我对于您的情感。
“是，您说的有道理。”
“哼，就你懂得讨人欢心。”
我们都生性倔强，不肯认同对方的观点。

（14）
与德洛莉丝小姐相伴的每一天都充实且美满，我渐渐向她敞开心扉，如同缓缓打开的黑匣子，未知的秘密一个个冒出。
终有一天，我们将完成合一，彼此间共同分享、毫无保留。想来有些可怕，我竟也会这样信任一个人，抑或是“灵魂”。
时间流转极快，主人也已逝去，我们即将返回地狱。
我换了一套干燥的新衣，食指抚过书脊，将日记打开。
〔这将是今后唯一一个证明我存在的意义了——德洛莉丝，是“哀”。〕
“直到现在，您也是这样认为吗？”您与我皆知，您最真实的感受。
良久的沉默，然后她轻灵的声音在我的胸腔中回响，“我爱你，这便够了，塞巴斯。”
对啊，您的名字不将是“哀”，因为您的一生从来是绚烂美好的。
您同样自觉满足，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承蒙厚爱，往后也请多多指教，德洛莉丝小姐。”我向着镜前欠身鞠躬，献上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