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画饼吧 关注:489贴子:28,504

【歪,是你吗】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歪,是我啊


1楼2020-12-08 01:02回复
    我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上,看大火从天黑烧到天亮。
    山下是严家村五十七户人家,进出村子的两条大路、四条小路,都被我派去的死士截住了。不管是仓皇逃命的村民,还是萌生退意的流寇,一个活人都别想放出来。火的颜色,当然是在夜里最好看,艳丽而热烈,像胡女旋动的舞裙,美得动人心魄。等天一亮,浓浊的烟色很快显出来,火便显得脏了。
    看得乏了,抻个懒腰,咬着鸡哨吹个透天响。
    “上!”
    手一挥,身后十余人的小队呈扇样排开,纵身扎入茂林之中,各自寻路潜行。堵人头的死士队也按计划边打边撤,不足三刻,这场持续了八个时辰的屠村灭户之战,终于得以平息。进村之前,脸蒙黑巾头戴斗笠,热气腾腾的弯刀上不知染了谁的鲜血,随着疾行的脚步,在地面滴出断续的、蜿蜒的红线。
    “村里还有活着的吗!莫怕,我非歹人!”


    2楼2020-12-08 01:35
    收起回复
      2025-05-31 01:38:50
      广告
      严直
      严家村是种麦子的。
      歉收了三年,天爷决定在今年一管三地将粮仓填满,所以十天前,我和父亲为了迎接收获,刚刚在砥石上磨光了家里所有的镰刀。后来我为父亲挑选了其中最轻的那柄,将刀锋磕出一个个麦粒那么长的豁口,他弯下腰,在麦浪的窸声里骂我:完蛋玩意儿,老子一上午把手剌出八个口子。
      贼人跑个干净后,我摘下三片宽叶去擦镰刀上的血——一片不够,被这刀抹一下就得断。抹完了一屁股栽坐到地上,两手拄着膝,对着水洼里倒呈的焰光发愣。他有力气喊,我没力气应。
      “有,”把镰刀别在裤腰上,朝旁边咧咧嘴,差点被奔恣的马蹄一蹶子撂在脑袋上,也不知道躲,“麻烦您和您的兄弟们去瞅瞅,我走不动了。”


      IP属地:山东3楼2020-12-09 21:25
      回复
        幸存的村民,皆是满身血污的少年郎,他们用忍痛的抽气声与沉重的哀叹来应,虚一数二三十人,竟无一个哭嚎落泪。唯一开口说话的人,嗓音干哑无力,喉咙里似乎塞进一把土,不知何时咽了,便也把最后一口气咽下去。
        我应当表现出一些同情,可我最没这个资格。
        “老二!弄点水,给他们喝几口,洗一洗。”
        反手挽了马缰,往身边一掷。无人应我,缰绳跌落在地,溅起一小股烟尘来。膀大腰圆的副官袁四,瞪着红彤彤两只铜铃眼出列,垂头哽声一句,二哥死了。
        “死了?”
        我与他双眼一对,险些失笑出声。这莽夫,生怕自己露馅,不知俩大巴掌往眼里揉了多久,才多少显出一些悲痛。屏气忍笑,故作沉声:
        “那便你去。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去。 ”
        点兵完毕,众下散去。离得好远,悲议声仍不断飘来:二哥死得好惨。二哥还有八十岁的老娘。二哥的媳妇儿今年冬天就要生娃娃了……
        戏,着实有点多了。
        连我也难免觉得尴尬。
        搓搓手,半蹲身,解了水囊递给方才答话的少年人。
        “小兄弟,喝点?”


        4楼2020-12-09 23:03
        回复
          严直
          悲呼里藏着远处飘来的打鸣声,在火光血光前,鸡也像发了瘟似的有气无力。这是平日里该摸黑起床的时辰了,庄户人的耳朵听鸡鸣听得最灵,于是才如梦初醒般,反撑着地,将身子架坐起来。一些沙粒被摁进掌心的伤口里,接水囊的时候,擦在水囊的外皮的潮湿上,扎得有些疼。
          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阵,还给他时,水囊轻了不少。
          “谢……谢谢官爷。”
          燥缩的恐惧和难过这才被水泡涨,无措地站起来,呆滞了一会儿,咬着牙问他,“……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也不是要他回答我这种难题。垂下眼,开始用掌根抹眼泪。
          “我爹也没了,这个,这个,这些,”食指半握着指点了几个人,“都和我一样。”


          IP属地:山东5楼2020-12-18 11:16
          回复
            官爷。这二字,听得我耳尖一跳,倏尔心虚起来。是我不够像一个土匪头子吗?还是袁四那群人,举手投足一股兵油子气,再一开口,老丘八了。一股烦意涌上心头——这事儿若只是杀人放火那样简单,该多么好。这些兵,从周知善拨给我的第一天起,就从没打心眼里服过我的管。
            “我不是官爷。”
            所以我迫切地需要一些老实人。我不是那种簪缨世家出身的小将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兵混在一起。我最擅长的,是快刀抹开活人脖子,是百步之外,一箭穿透敌酋的眉心。
            而这都不需要开口说话,不需要发号施令,更不必像个伶人一样去作戏。
            “我的弟兄也没了。”
            眼通红的,是在对着想象中的仇敌,发一种莫须有的狠。
            “是山鬼帮,一伙见利忘命的东西。三个月前,抢过我们寨的一批货,还杀了我的三弟。我在道上买了消息,听说他们最近要到天桂山这边活动,便同弟兄们星夜兼程赶了来。”
            看了看他手指过的几人,面容悲怆,唇颌颤抖,硬生生忍住了哭,真是很难让人不动容。差一点儿让“我们还是来晚了”这话脱口而出,想了想,这话还是像个兵人,不够像匪——罢。
            “三弟,我替你报仇了!”
            一柄柳叶镖自袖中射出,“哆”地一声,牢牢楔进了山鬼帮帮主尸首的面门。这样就代表为那个杜撰出的、爱使暗镖的三弟送行了吧!我也只能演到这个地步了。
            “小兄弟,据可靠消息说,山鬼帮这一次,是为了你们村里世代相传的宝物才来的。你不如召集村人一起去看看,宝物是不是还在?”
            杜撰的宝物,虚假的消息,真金白银请消息贩子帮忙张扬出去,果真引来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山鬼帮是一伙越狱的死囚组成的帮派,原本就比别的悍匪更爱财、更不要命,轻易便可以祸水东引,将严家村的老幼残弱一扫而空。
            留下的,便是这些挥得动柴刀,拉得开长弓的好壮年。什么是真正的宝物?这才是。
            “别误会,我虽然在山寨里讨生活,却是对天地起过誓的,从不残杀良民,也不会强取他人世代相传的宝物。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宝贝,值得他们不要命地来抢?”


            7楼2020-12-23 23:38
            回复
              我来继续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1-01-10 11:36
              收起回复
                阿豆三年前生在秋天。虽说是秋,其实没有多少麦子可收。他若早生一年,兴许还能多喝几日奶水,长得壮实些。我们住在村东头的铁匠铺,村子不大,营生权当多混口粮吃。等他长到能够到炉边的个头,就能和我一块儿打铁。阿耶老了,锤不动了,全家就指望我多打铁,多换点口粮。阿豆说话晚,那阵子就会指着我说,“鼠,鼠!”我就挥起烧烫的铁钎吓唬他“黍!不是鼠。再喊错,把你扔进炉子去。”
                赤膊淌着汗,风一吹,任由裹着的火花纷飞,也不躲,就听着呲呲地响,吓得阿豆嚎啕大哭,我还一个劲儿乐。阿耶闻声提履来,我忙抓一根细草杆,搅和几下沸糖浆,吹着凉气把它吹胖,然后塞进阿豆手里,催道“哎呦,不哭了不哭了!”
                那一夜阿豆也曾这样哭,却很快就没了动静。
                找到他时,阿豆手心里还攥着小剑。没开过刃,却沾满了血。我已经打出过许多兵刃,都没见过血,阿豆胜过我了。
                阿豆被阿耶藏在身下,被一支箭,一齐穿透了。后背中箭,这是屠杀。
                是因为那个人口中的宝物吗?
                “根本就没什么宝物。”
                我没法将他们的身体分开,只好托抱着阿耶的两肋,他怀里掬着阿豆,一下下地蹭到那些人面前。
                “你。”我跌坐在沙地里,仰头望向使镖那人,沙哑地,“杀个死人算什么报仇。”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1-01-12 16:47
                回复
                  2025-05-31 01:32:50
                  广告
                  写得白开水一样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1-01-12 16:54
                  收起回复
                    先前答话的青年,泪一落就收不住,哽着声似乎还想回答我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倒是不远处,另外挪来了一团少年——他的双手好似粘在了亡亲身上,拖着一大一小两个尸首,呲牙咧嘴地挨到我身边。没有宝物,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想到还有黑巾遮脸,便懒得装出吃惊样子,只把声量稍稍提高:
                    “竟然没有宝物!”
                    袁四几人从井里抬了水来,桶里一层煤黑色浮尘,瓢子一舀,尽是混沌的红。挥挥手,让他们去往更远的水源。一团少年终于肯坐下,我把半空的水囊,也向他递去。
                    “挨镖之前,他是挨了这个——”
                    鞘口寒光一掣,迸出个飞火银蛇。反手自头顶绕个刀花,锋刃落如飙霆,劈向尸首颈间狠狠一抹。
                    “才成了死人。”
                    刚死之人,血液尚且殷红如初。我猜他懂看一点刀口,与新伤平行的那一道致命伤,无论是长度、深度,还是皮肉翻裂的宽度,几乎是毫无二致的。
                    “若我一直拿柳叶镖杀人,他当然会直接死在镖锋之下。”
                    上前拔出那尸首眉心的细长镖叶,缓地拭去红白浆血。
                    “可我只带了这一枚。”
                    滴血的刀尖,轻轻伸向少年颤抖的右手,蛛足般灵巧地一拨,打开了水囊的软塞。
                    “一时杀顺手了,没顾上换。”


                    11楼2021-01-14 01:37
                    回复
                      几乎在见到那物时我便被迷住了。这是什么?这难道不是宝物?它飞得极快,目力差一点捕捉不到轨迹。它又极锋利,杀人只一下,铁块锤打在炉火的那一下,爆出的火花洒进瞳仁里你也绝不能闪躲,否则就会错过那一瞬。
                      那人就又死了一回。
                      水滴落,汩汩地打湿裤腿,混成血泥浆。我后知后觉地把它凑到嘴边,唇面刚刚润湿,水便不肯再露头。于是又仰头将它倒提,晃了又晃,仍只颤颤几滴。
                      这竟使我骤然惊慌起来。手从阿耶的腋下抽出,摸索到那颗软塞,掩饰地紧紧塞了进去。顿了顿,爬站起,水囊捏在身后,缓缓走近他,目光仍无法从那件兵刃上移开。
                      “……借我,用一回。”
                      动了动喉咙,视线转回村子里头——那人已死过三回,我该耻于在他身上泄愤。
                      “做个了结。”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1-01-14 19:21
                      回复
                        我已经不会写也不会说话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1-01-14 19:23
                        收起回复
                          一时未将刀收去,只不愿血涸在鞘里。少年的目光近乎痴迷,漆黑的双眼,在血染的刀面上烙下光怪扭曲的影。我喜欢他吞咽涎///水时,咕噜一声的动静。听来如柳苞一般孱弱稚嫩,又似新芽一般生机昂然。
                          “了结?”
                          重复他的话,咀着字音,几乎要笑出声来。刀锋轻贴在他瘦消的颊上,将年轻的皮肉当作抹布,细细拭净血污。
                          “你拿得住吗。”
                          他的手在抖。从方才到现在,好像一直端着盆虚无的糠米在筛。在战斗中侥幸保存性命,与拖行亡亲这两件事,足以耗尽原本就不算多的体力。如今还能撑着两腿同我说话,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从不让别人碰我的刀,敌人不行,朋友更不行。”
                          雪亮的刀锋,确如曙光一样迷人。我用刀柄抵住他一边肩膀,使其背转身来。
                          “除非,”
                          横刀于少年细颈,指与掌心暗用巧劲,使刀背与锋刃辘辘翻转不停。
                          “你是我的手。”
                          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缓慢向上托起。他的颈子向后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一双黑瞳里,只被一片无垠的蔚蓝涨满——
                          那不是天空,而是我垂看向他的眼。
                          “你的身体、你的意志和性命,都只属于我。”


                          14楼2021-01-16 03:24
                          回复
                            严黍长到这样的年纪,瞧上去,自始至终倚仗着父亲的眼界与惯性。几寸长时断母乳、几尺高时学手艺,再往后,长出细须的几年后娶妻,一直到生出下一个小 崽 子。但有些事总是父亲不至过问的。譬如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领着同村的野小子们去追流星。
                            追到一片望不到头的旷野,我朝着一个方向随便躺下去,脖颈、腰眼、脚踝,全部吃进草皮里。顾不上痒,也顾不上凉,满心已被吸进去:那夜的星河竟是流动的,像一双双来自异世界的眼睛,互相扒着往这座荒凉之地里觑。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醒来后犹如先知似的一摸:裤裆里尽是黏腻。
                            那天以后,就常常一个人跑出来。有个声音在说,顺从自己的直觉,后果即是这一晚的一切。自由与责任,两者被负罪感强行系在一起,打成个死结。
                            可我……仍不够死心。
                            此情此景,既是他在玩 弄我,又是我的直觉悄然间响应到极遥远那处旷野的召唤。脊背因这通冥般的一系,不由自主地战栗。刀刃每每擦过汗毛,都迫起一股酥麻。我不停地吞咽唾沫,掩饰急迫的喘息。直到被迫仰颈的那一刻——
                            愕然发现,再一次,我看见了那样的一双眼睛。
                            许多年以后,他们都说,他的眼睛真像蓝宝石。那时我也见了一些世面,晓得蓝宝石是大食商人贩来的玩意儿。我不响,心道,蓝宝石会动吗。不会,那就不像。应该像……星空。
                            永远流动着的,不停召唤我的,星空。
                            我闭上眼,耳朵里从马嘶骚动到万物俱寂。手掌颤颤探向胯间,还未触及,就已深深一吸,紧接着,任这条手臂,半路停转向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仅凭着直觉,莽直朝颈间那把刀抓去!
                            (我的身体,属于你。我的意志,也是你。我的性命,听凭于你……)
                            (你拿得住吗?)
                            ——你来拿。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1-01-16 16:22
                            回复
                              2025-05-31 01:26:50
                              广告
                              血溅出的一刹那,我便确定,他终于把自己的脐带亲手斩断。严家村是温暖又安全的母腹,这些村民,从生到死,尽受“母亲”的无私庇佑。无论长到几岁,都不过是一群沉溺于麦饭香甜的稚子罢了。而他,徒手攥上刀锋,便把从前的安逸、往后的安稳,尽抛诸身后了。
                              我还没问他的名字。有必要吗?
                              “子献。”
                              少年耳廓一动,我将弯刀缓缓抽出,任凭鲜血涂红锋刃。反手提柄,舌抵于刀,将年少的热忱仔细吮净。他的血里有绵长、焦涩的,黄土的腥气。更明显的,是家破人亡的仇恨与苦楚——苦极了,反而很甜。附在舌底,发散着粗砺的回甘。
                              “今后,我只以此名唤你。”
                              唇心挂着将涸未涸一颗血珠,把舐净的弯刀重新入鞘。挡住他鲜血淋漓,还不甘地追过来的一只手,把五根细细的手指,并成拳头捏入自己掌心。
                              “杀个死人,算什么了结?”
                              咦,这话似曾相识。是我的手,方才说过的话。我的手在我的掌心里一个劲儿地挣,多有趣。我想把他压在身子底下,让他和将散的床架,一个劲儿抖地不停。
                              “我会让人造一柄新的兵刃,专给你用。但在用它之前,我希望你先拿住这个——”
                              一柄我专为匪事打造的阔面长刀。在刚刚结束的战斗里,不知被谁折毁半截,仅剩个刀柄带一小段刀身,玩笑一般狼狈地丢在那里。我牵着我的手,拾了残刀,塞进我的手里。
                              “看见了吗?他还有一口气。”
                              是断壁残垣下,一个被烧尽的衣衫与毛发的人。全身皮肉焦里渗红,辨不出面貌。嗓子也坏了,只能横在墟尘里,离水之鱼般地跳弹不止。
                              “去,给他一个痛快。”


                              17楼2021-01-22 18: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