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怀。
这姑娘没有心计，很难在深宫中活下去的。
暮湫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与蠢人打交道。
最好别惹着了她。
不然，太后娘娘的袒护可不够护佑她一辈子。

太后觉得她与自己很像么？
暮湫百无聊赖地抻了个懒腰：“吟霏，你以为呢？”
“奴婢不敢。”
“本宫面前有何不敢？”
暮湫没为难她，自顾自说下去：“本宫却觉得不像。”
“郁妃与她争了一辈子，最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还把一颗心都托付给了帝王。”
“她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没有人值得成为本宫的对手。”
“本宫也不会与蠢人打交道。”
“本宫的意思是，可以愚钝，但万不能不辨是非，拖累本宫。”
“奴婢明白了。”
-
“娘娘，安平侯府的千金进宫了，封了个荣华的位份。”
暮湫若有所思地颔首。
“这宫里要有意思起来了。”

君旻柊是被暮湫搀扶着回到伏莘宫的。
“朕...醉了吗...？”
“这本宫可不知道，不过重了大约是真的。”
“不会自己走回去？想付你的臣子有的是。”暮湫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毫不怜惜地把他摔在榻上，听他一声闷哼。
“过个寿辰罢了，喝成这幅鬼样子。”暮湫半点没给他好脸色：“吟霏，让太医院送醒酒汤来，加点苦的，多加点。”
吟霏抖了抖身子：“...是。”
“淑妃？”君旻柊的脸是烫的，清明的眸中笼罩着一层水雾，“爱妃？”
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薄唇，暮湫一手撑在他身侧，与他的脸贴得极近：“皇上可还认得本宫是谁么？”
“爱妃...”
“呵。”暮湫毫不留恋地起身，却被他一把拉入怀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膛：“...喂！”
“爱妃...湫儿...”
“别走。”
“你给我敬酒了，我好高兴。”
“我真的好高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高兴...”
醉的不轻啊，连“朕”都忘了说。
暮湫提醒他：“因为最近侯府千金回来了。”
“不是因为这个！”
君旻柊下意识地反驳她：“跟她没有关系...我又没想让她进宫...”
“湫儿...我热...”
暮湫沉默：“那您倒是把我松开啊。”
“不松！松了你又要去闯祸。”
“？”
“你知道我天天都要听她们抱怨你多无理取闹多刻薄...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怎么办...”
狗男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笑容：“明个儿等您酒醒了，”
“本宫要赔偿的时候，一定搬空你的国库。”
今儿是他的寿辰，姑且依他一回罢了。
她的这种心态在君旻柊一身酒气还想往她身旁凑的时候彻底崩裂。
“还是地上更适合陛下。”

吟霏见暮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口，遂问道：：“娘娘是在等皇上吗？”
“是。他最好别来。”
暮湫说起这个，一双桃花眼里是掩不住的恼怒：“他偏要在伏莘宫宿下，惹得一众嫔妃不满，去找太后说我坏话！”
“太后做了个样子，”暮湫捏紧了拳头，“他要是还敢来...”
“他今晚别想睡了。”
吟霏脸一红：“娘娘...”
暮湫：“？”
-
没等暮湫发难，君旻柊先将今日遇到楚欢的事情和盘托出。
“噫。”
“楚荣华是碧螺春成精吗？”暮湫捋了捋衣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可惜了本宫当时不在。”
君旻柊默了默，视线落在你的唇上。
幸好你当时不在。
“本宫只能说，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慵懒地掀了掀眼皮：“皇上要给她点希望吗？”
“目前没什么感觉。”
他非常钢铁直男地答：“朕觉得，楚荣华说得还是不对。”
“爱妃不想与朕比肩。”
“除非是朕刻意等爱妃。爱妃只会甩下朕向前走。”
暮湫赞许地鼓了鼓掌：“皇上越来越了解本宫了。”
“。”
暮湫在他的耳垂边落下一吻，语声暧昧柔婉：“所以，太后那边，皇上记得妥帖地处理了。”
“晚安。”
麻了半边身子的君旻柊抿了抿唇。
如果非要形容她，他只能说：“麻烦。”
怎么也与淑之一字不配。
而他来到伏莘宫简直就是四字写照。
“自找麻烦。”

“大晚上办家宴？楚荣华在想什么？”
暮湫本不想前往，又实在好奇楚荣华的姿容，到底是披上了秋衣跟去。
意料之中的被孤立了呢。
远远望着她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暮湫不由在心底嫌弃，真是小家子气。
模样倒是还标志。
暮湫翩翩然在她身旁落座：“楚荣华好雅致。”
“暮、暮淑妃？”
“本宫是来与你谈天的。”暮湫推了推瓷杯，“不过楚荣华似乎没什么诚意，茶水都凉透了。”
“不、不是的！欢儿很高兴跟与暮淑妃聊天！”她沮丧道：“皇上真的很喜欢暮淑妃...欢儿好羡慕...”
“魅力是天生的，羡慕也没办法。”暮湫耸了耸肩，“总装得人畜无害不累吗？”
“喜欢就明明白白地说，不喜欢就骂一场，有什么好惦念的？”
楚欢抬手捂住半张脸：“暮淑妃，不喜欢皇上吗？”
暮湫被逗笑了：“本宫还当你很了解他呢。他心里只能有天下，我又不奢求那一席之地。”
“真没意思，小心着了凉，皇上又来怪罪本宫。”暮湫把衣服披在她肩上，“本宫要回宫补觉了，失陪。”
君旻柊适时将衣服搭上 你的肩：“到时候你先着凉了，朕还能怪罪谁？”
“皇上？居然连楚荣华的家宴都赶来参加了，挺上心的吗。”暮湫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这对璧人，一副理解的模样看的君旻柊气血上涌。
暮湫领着吟霏潇洒地离去了：“皇上才是小心些身子。”

真好骗啊。
暮湫看见眼前瑟瑟发抖的郁小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要是太后真的那么厌恶郁妃，她怎么会常去为她祈福？郁小怀又怎么能安然自在地在深宫里生活这么久？
暮湫并不能理解她们之间的感情，看着拎不清的郁小怀，只是怜爱似得摇摇头。
她只是不屑。
太后给的保证还不够多吗？她追求的是什么？
君旻柊的爱吗？
前有楚欢，后有郁小怀，君旻柊艳福不浅啊。
她不着边际地想着，最后冷冷笑了笑。
-
“哦呀，又一个。”
“杖毙了吧。”
暮湫笑眯眯地看着婢子。
“你宫里怎么总是不安生。”
匆匆赶来的君旻柊正正好看见她恐吓那个婢子起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要是出点差池，你爹能杀过来。”
“本宫毫不怀疑这一点。”暮湫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朕今夜留下来陪你。”
“本宫不稀罕。”
“你还在恼朕？”
“本宫哪敢啊。本宫就是觉得，”
暮湫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他，“万一某天本宫没有这么明察秋毫，陛下与我一起用膳——”
陛下要绝后了呢。
“......”
君旻柊阴测测地看她一眼：“朕已经弱冠了。”
“等你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就不用操心这个问题了。”
“？”
“至于楚欢的家宴，朕总是要给安平侯府一个交代的。”
“谁说的不要给她希望来着，本宫怎么突然就忘了呢。”
“......”
君旻柊深吸一口气：“暮淑妃。”
暮湫不笑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像是特意气他：“陛下慢走。”

过年了。
“这种日子，本宫还以为你会去凤仪宫。”
“...她给你下了麝香。”
“你认为，这也算对她的惩戒之一？”暮湫拢了拢大麾，“她只会更恨我。”
“...朕只是想来见你。”
看吧，每次都是他先服软。
“陛下，不能因为住惯了伏莘宫，就产生微妙的错觉啊。”
暮湫笑得很凉薄，撩起自己的鬓发，任由男人牵起她的手。
君旻柊把她冰凉的手捂在掌中。
“你十六了。”
“嗯。”
他的嗓子有点痒。
“陛下，她们会渴求您的真心，我不会。”
“您看，我的父亲那么疼爱我，最后不还是送我来和亲了。”
“他明知道我多骄纵，多自傲，那么多种可能夭折在这里。”
“可他还是让我来了。”
“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可是很多时候，真心都是无能为力的。”
君旻柊深深凝望着她。
“如果我说，是我执意求娶呢？”
“并没有被安慰到。”
于是君旻柊不语。
“我想，我需要向前走多少步，才能够靠近你。”
“陛下，”暮湫竖起食指，张扬的眉眼显出几分疏离，“给不起的东西，不要轻易许诺。”
“您日后也许会后悔的。”
-
君旻柊把人折腾了个天翻地覆。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别哭。”
“男人床上的话都不能信？”
“你是想去桌上呢，还是...嘶，别咬...”
“我知道。”
“我想留住你。”

“你够了没？”
暮湫实在是没力气了：“那么多嫔妃美人，你怎么偏折腾本宫？”
“湫儿倒还希望朕去宠幸别人？”
“本宫可没这么说，”暮湫仰了仰脸，“本宫不想要孩子。”
“竺皇后可还压在我头上呢。”
君旻柊警觉：“爱妃想做什么？”
“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暮湫笑了一声：“那怎么够呢。”
“本宫最过分了。”
这么想着，暮湫又翻了个身背对他，也不知闹什么脾气。
“朕知道，她给你下了麝香...”
“所以？区区三月禁足，陛下以为这就是给本宫的交代？”
暮湫慵懒地凶道：“趁早滚。”
“......”
真是坏透了。他一听便知她在想什么。
“朕...”
“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纵容本宫，是吧？”
“呵。”
她的确罔顾王法，也不屑于遮遮掩掩。
“陛下这便已经认定，本宫会亲自动手了吗？”
君旻柊沉默。
他想，如果是竺柔荑这样与他说话，要对她动手呢？
他忍不了。
竺柔荑与她全不是一个性子。她有皇后的大家风范，而他的枕边人却完全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公主。
她像是镀了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她的思路蔓延。
纵容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不是个昏君。
但他已经摇摇欲坠。
如果真的查出是她，他能怎么办？
要个孩子是最简单就能够保住她的办法。
她不愿。
她不想利用他。
君旻柊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收到了两次红麝粉，甚至一份鹤顶红。
万一某一天，她真的凋零在深宫里，只是因为他的疏忽...
他不该接她进宫来的。
更不该把她置于风口浪尖上。
“不要孩子，也无所谓。”
“朕说过，朕纵着你。”

暮湫看着比自己还紧张的男人，一时失语。
“本宫不喜欢孩子，”暮湫蹙眉，“陛下可知要孩子多疼吗？”
“湫儿。”
君旻柊拘谨地将手覆在她的小腹处，微垂着眼：“湫儿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朕的孩子？”
“陛下能给孩子什么？本宫无意于皇后之位，可本宫的孩子绝不愿屈居人下。”
他仿佛从嘴里尝到了几分苦味：“那就是，不愿要朕、”
他从异国追到宫里、他的缠绵悱恻、满腹愁肠，她不知道，更不在乎。
君旻柊从来都是固执的。
“为什么？”
“陛下，本宫并不厌您。可以说，陛下是少数锲而不舍陪着本宫的人。”
“但是陛下有什么图谋？”
“太后需要本宫制衡后宫，吟霏需要本宫下发月钱，一众嫔妃想要本宫为她们提供便利。”
“可陛下的好没有理由，本宫自认受不起这样纯粹的感情。”
“湫儿。”
“陛下不必多言，本宫也听不进那些。”
暮湫目色惆怅地望向天空。
“本宫倒还是觉着，故乡的天更美些。”

“噢——九品。”
“......”
她又想怎么闹？
君旻柊无奈地牵住她的手。
“陛下这么这幅表情。”暮湫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本宫有那么不讲理吗？”
大概是有的。君旻柊没说出来。
暮湫好玩似的，在他脸上又揉了两把。
君旻柊脸色一僵。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本宫如今身怀皇嗣，还不允本宫放肆些？”
“本宫的兄长，本宫最了解。”
“举贤用能，可别看着本宫就拘了他的才。”

“伊婕妤没了。”
“湫儿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朕保证。”
“陛下拿什么保证？”
“陛下，”暮湫直视那双幽深的眸子，“孩子拴不住本宫。”
“陛下也是。”
“能让本宫服软，也是一种本事。”
她的笑隐没在夜色里。
“本宫总觉得帝王之爱来得轻易，”
“却总也觉得，本宫一无所有。”

“陛下也知本宫受苦了。”
“本宫真是不想要孩子的。”
暮湫幽幽地叹了一声：“陛下不去瞧瞧浮尘吗？”
“还是本宫狼狈至此，陛下想要笑我？”
君旻柊隐忍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唇畔吻了吻：“湫儿，只要浮尘好不好。日后，朕会注意的。”
“朕担心你。”
“只要浮尘，陛下的皇储怎么办？”
一句话就让君旻柊如坠冰窟。
暮湫相当擅长戳他的心窝子。
陛下是骗子。她的眼里写满了控诉。
“本宫乏了。”
君旻柊想起她从前玩笑似的话：
“本宫天生体弱，陛下不必太挂心。”
“也许过个十几年，本宫就飘飘然去了。”
“走的时候，本宫也该是最漂亮的。”

“陛下怀疑本宫吗？”
暮湫困倦地推开他的胸膛：“本宫才懒得亲自动手。”
“湫儿当然做过，只是朕不知道罢了。”
君旻柊含带着威胁意味地抚上 她的的腰，满意地把人圈在自己怀里。
“陛下猜得不错。”
“洛潇恬要本宫不孕，本宫便要她性命。”
“竺柔荑亦然。”
“如果某天陛下做了对不起本宫的事情...”
“本宫大约也会毫不犹豫地毒死陛下吧。”
君旻柊低低地笑了一声。
“朕让掖庭别查了，就此结案。”
“朕不该如此，她们没有对不起朕的错处。”
他从前一直是善恶分明的贤君。
而今却是他想坏了规矩，捂着张牙舞爪的猫儿想要扶她到最高处与他比肩。
让所有人看见她的耀眼。
“也许陛下最大的错处就是接本宫进宫来。”
君旻柊不置可否。

“本宫对他，一片真心？”
暮湫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这真是本宫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陛下都不敢这么说呢。”
郑思檀怔愣半晌：“贵妃娘娘若非对陛下报以真情，何必日日来此为陛下祈福...”
暮湫斜了她一眼：“本宫愿意，又与你何干？”
“是阿檀唐突了...”
郑思檀咽下喉中的苦涩，向她福了福身：“阿檀只是羡慕...”
“羡慕本宫的人多得是，恋慕他的人亦然。”
暮湫摇首，脸上犹然是蔑视神色：“任何人都不会是特别的。抱有这种的侥幸的人，最终只会被他厌弃。”
“阿檀自知已经比多数人要幸运——”
“那你便该珍惜自己所有的，而非觊觎你注定得不到的。”
暮湫冷冷地看她：“不必用这般目光看本宫。本宫自会绝了你的念想。”
郑思檀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公主。
“原以为本宫是个讲理的人？那宫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珠胎难结的可怜人。”
她轻呵了一声：“本宫可不信冷宫进进出出那么些人，司祝大人半分不曾听闻。”
郑思檀忽的沉默了。
良久，她才从喉中挤出破碎的几句言语：“今日，娘娘便作未曾见过阿檀...阿檀再不敢妄想...”
-
“掌祀大人不必多礼，是本宫私心容不得她。”
匀褚动作凝滞一瞬：“依本座看，娘娘恐也动了心思。”
暮湫轻佻地抬起他的下颔，凝眸直视着他：“你们奉天楼的人，都这般喜欢揣摩本宫的意思？”
“娘娘多想，只是本座恰恰想起，当初楚荣华入宫时，娘娘还很高兴。”
“楚荣华比郁小怀要聪明得多。”
“阿檀亦非拙才。”
“本宫只是不喜。”
郑思檀与她是全不一样的人。
郑思檀的九天之上的皎洁神女，她只是随性从心的人间富贵花。
她身上有着温柔的神性，她却自私又娇气，浓烈得灼伤他的眼。
万一君旻柊见到了更好的人，她会成为一个笑话。
暮湫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君旻柊要接她进宫来的。他说过要纵容她的。
她俨然没有发觉，她早早地就将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而把那些称得上异常的好当做理所应当。
匀褚退开几步，余光瞥见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
她真的被保护得太好。
“娘娘回吧，今日是匀褚欠您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