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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晒戏〗春山可望·宫记五一击鼓传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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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棒】乔清月——春日终会到来@仙客携云归
四时消息,又是一岁芳春到,一季万物生发。
此时的长安,应当是春光融融,桃红柳绿的,一如十几年前他看到的模样。可是在大漠孤烟直的回纥,凛冬的霜雪尚才化开,北来的空气卷起阵阵黄土沙砾。年老的人总算盼来了春,庆幸自己又熬过一个年头。
他的帐篷离王长略远,南侧是空旷平坦的土地,是他向王求来的。十几岁春秋前,他从长安归来,带回布匹瓷器等一应用品,但最最挂心的和珍藏的,是一袋种子——那是他们族人,解决饥荒的希望。
埋下一种子,等它生根发芽。
半月,一月,三月......等到族人改迁徙的时候,也不见绿叶一片。
他不肯放弃。第二年,第三年......回纥盼了这粒种子太久太久,久到开始时的熙熙攘攘涌来人群围观播种,到如今的不再有人来问询是否有一粒种子长成。
光阴催人老,沟壑爬上他的瘦削的脸庞,眼角漫开细碎的纹路,须髯由黑转灰,再到泛白。年近古稀的身体,已经不能允许他像青壮年一样劳作,才种下几颗,微黄的汗水就顺着鬓角落下,喘气的声音愈发粗重,脑袋也眩晕起来。于是他只能坐在田垄上,看儿子一粒粒地埋下种子,像在观摩什么神圣的仪式一般,虔诚地,安静地注视着。
种子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吗?他不知道。
可以放弃吗?他毅然地回答不能,坚持要儿孙延续反复这个简单的过程。
一粒小小的种子,渺小而不起眼,却是回纥的希望。培育出能生长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的粮食,才能真正地解决饥荒,这是一代代回纥人的日思夜想。
风声萧瑟,透过这漫天风沙,他似乎看见了二十多年前,他在中原的岁月。冬日播下的希望,会在严冬里顽强生长,春雷响,金黄色的麦穗在光影下摇曳,铺开盛世山河的画卷。
田垄里劳作中的儿孙们似乎渐渐成为虚影,他只能看到一粒粒埋下的种子在泥土里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那一抹黄绿,是盼了多少年的色彩。
于是他笑起来,低低的笑出声,带着些喉咙里的痰声,然后他不再笑了,泪水从浑浊的眼里落下来,落在风霜满布的脸上,落在破旧的粗布衣襟里。
“回纥埋下的种子,一定有生根发芽的时光,是看得到的希望。”
“以后啊,我们就不会再害怕冬日的饥荒了,不用再为了粮食,去抢去打仗了。”
“回纥的儿郎啊,可以在草原上肆意地驰骋”
“回纥,会越来越繁荣啊。”
于是,他的语调渐渐低下去,低下去,在金黄色的麦浪里沉睡了。
待到来年春雷响,麦种会如约生长吗?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2-05-21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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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棒】夏重——生机和死亡@象剑躬行
    “天父,请听我告解。”
    “我依旧觉得他所受不公,过于频繁地,围困于沉静或阴郁。那间斯皮纳·雅普*往日任教的数学教室,西面墙贴着工业风格的灰砖,中间是咖啡色的玻璃。落地的窗口与苔草相衔,春天五点的日光看着像八点。雨,就以此景投注,其落地声闷闷响在我心上。心声之响,使那点奋笔疾书的士气沉淀了、又瓦解。大概有三十分钟,我一个像样的答案都算不出来。于是乎,我开始在慌张中张望,而他就在此时以一味更绝望的色彩出现——深藏青的、落了汤的,迟到‘乌鸦’。”
    “我后来对此…时常有些幽怨。‘迟到者’他身带的讽刺就好像,你预判了一辆表现不佳的赛车,它在你的注目下飞驰而去,奔向一个七零八落地的悲剧。他从来不是令人膨胀的橙红色。然而多少个飘雨又转晴的下午,他在圣三一院的墙下显得尤有神性,一定是个受主所爱的孩子,”
    说到这里,是有感而发地笑,
    “他将身边的一切衬得饶有生机。后来为了听一个讲诗的播客,我们常走后山的一片野林。我话很多,爬山专挑一双蜡黄的皮靴,分三两步跟上他慢慢地一步。他一路走,鸭青的德比每每洇湿一圈,也不会说满十句话。有一棵杉树常做我们的见证。往往来到此地已经深入水汽,麻线围巾戴不住,就解下来搭在他的肩头。他低头亲吻我时会脱下呢帽,半湿的卷发像是松香的蕨草。我也因此察觉他眉头有一道旧疤。”
    “他的眼中总是略带神伤,令我想大概是真遇到了个艺术家。我会用拇指遮一遮他的眉心,虚拭过那一道疤,确信这样愁意就散了大半。可惜艺术家有需要艺术家的地方。他在舞台上的人向上而发、升温升华,是蒸腾又夺目的光。我自从旁看到他在灯下微泛红色,迸发的热一洗深青,往后就很少坐在底下往台上看。我总在侧幕。”
    此时我捂起双眼,祷室很静,有我哽咽。
    “我认为主有不公,不能这样吝惜他。他应该从雨里来到,而不是从雨里离开。”
    ……
    春天好像开始变得少雨,又好像晴美的天气对作息也有增益。我从深睡中醒来,摸着空空的床边,懒懒埋头,
    “我的加斯帕德去哪了?”
    *斯皮纳雅普,虚构人物,基于数学家约翰皮尔纳和化学家罗伯特雅普
    *这里的加斯帕德死于一场演出前暴雨中的车祸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2-05-21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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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春梦无痕
      第三组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2-05-21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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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棒】余鹤——新生@捉仙鹤
        李怀
        许文清又在檐下画画。
        清明时候正好,落雨后湿润润的,温度也好,不算冷,更不至于热。李怀抬眼,正好能捕捉许文清的一截背影,伏在桌上,右肘稍稍挪动,不知道在画什么。李怀早习惯了他这幅样子,从去年冬天一句“找不到灵感”,迈过年关,春天过半,废纸篓满了一遭又一遭,画却没成几幅。
        其实不怪老头另找许文清来继承衣钵,李怀和他爸没一个靠谱。当爸的那位跑到了阿拉善当护林员,每天提着水壶,握着铁锨,就盼梭梭树冒芽。李怀也盼冒芽——学校试验田里的葡萄,他跟老师新育的种子被嘲笑了一年“哑炮”,终于在半月前顶出了一节嫩芽。
        扬眉吐气的李怀清明不加班,小院里的躺椅就是他的阵地,没人在他的后背涂胶水,自觉粘住,除非隔壁陈三大爷端着西瓜来找他,否则没起来的门儿。
        但人不能闲,李怀心里痒,好似鹅绒枕头炸开了,纷纷扬扬挠在心头。他早明白许文清的症结在哪,无非和他的葡萄种子一样,因循守旧太久,仿佛闷在厚重的茧里,破不出。但外行指点行家,又未免显得可笑。
        李怀可做不来这事。
        然而心痒就难管住腿,李怀往门外绕了一圈,拎着两支绿豆冰,撂在许文清的画案上,这当然是借口,偷看画才是真。只是偷看原本不打紧,反倒让他看出新的玄机与巧妙来。他没学过画,却不至于眼盲,论起眼前的画,用笔、技巧与细节轮不到他来讲,唯一能够敲下定论的,放眼看去,确实与爷爷,乃至以前的许文清的画作截然不同了。
        从徒弟到画家,须得自己悟透。
        “我本来还想跟你说,我虽然不懂,但爷爷教你的是下笔的画,不是纸上的画,这个理我还是能和你说道说道,”没凳子,李怀就靠着桌沿,视线自画纸撤离,敛目去看许文清,“没必要了,是你自己豁然开朗。”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2-05-21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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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棒】花无罪——不要循旧刻板@冠绝群芳
          薛蠡
          (乱世的没落贵族,祖训薛氏女不得做君王妾,后面这人就把女儿送给权贵做妹妹,送进宫里当嫔妃固权。)
          余扫墓山中,盘膝偎石观叠峦,与亡妻商言:“与卿卿话凉,时有八年,余因循守职,无所精进,思量往尘,世路无穷,不孝肖宗祖,有愧胸中丘壑,是日悲天尤怨,何为乎来哉?所累茧中自厚不出,惟忠一君,而适割土分茅,公世家非钱难寸行,汝病难索良药,累汝至此,何敢耽施施(女儿)?妇女无知,余则启教开蒙,故文可当夫子,一日所进,敷三日所出,卿可慰心矣……而小庙难拘观世音,亦余欲破旧制,委女寄曹…知卿卿不谅,余自地府躬身告罪。”春寒彻骨,东君更烈,何至狼狈踉跄去?半生萧瑟矣。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2-05-21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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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棒】萧娅——逝去的人@麸臢嗭
            陈灿
            阿爷曾话,如果外边在落雨,就系有人在思念。
            他讲话时,黑瘦的手还在补网,远处的海边翻腾一阵浓密的云,黑的,从海上来,卷着风。
            我问点解。
            他胡子下的嘴唇干皱的,旱烟吧嗒吧嗒抽,烟瞬时拢住他的眉眼,其实不需要烟,他的眉毛都好长,一样搭住他的眼,说话时一耸一耸。
            “你阿婆话,有人思念,就变成一朵云,如果云被思念浸满,它会变得好沉,要飘到思念的地方去落一场大雨,那样,思念就落地。”
            彼时我不过七八岁,识字念书都好困难,如何听懂他苍老的声里都怀着好思念的情。
            海城的春天其实不明显,气温忽高忽低,总系落雨,落得院前角落的苔藓都又翠几分。
            阿爷已经走好几年,在立春之后,那晚也系落好大一场雨,他还走进屋里,替我关窗、掖被,我或许迷糊地睁过一阵眼,睇到他一双蓝色的拖鞋,他的大脚趾母有点畸形,他好重地喘口气,背负着他沉沉的身,却好轻地掩上门。
            春时,海城都好热闹,门栋底下有阿婆卖肠粉,推着小车,屉笼冒着热汽,人声都热腾腾,惊醒我,却没叫醒阿爷。
            同年时,春末,我第一个侄儿出生,那时系灿融融的阳,一点雨都没落,我有点惊惧,害怕世间没阿爷一点痕迹,连他第一个重孙都不曾挂念。
            我惶惶不敢入眠,终于,在我第三次起身饮水睇钟时,哗啦落一场大雨,风一样好大,嗡声震埋我窗的玻璃。
            春雨同春雷,一向爱将人变痴,我抹去高台上相片的灰尘,点上一支香,一豆豆灰屑沾染案台,留一点黑点,我时常想,如今供奉缅怀,到底剩什么,不过留一烫着的焦黑。
            我点阿爷相片,透过一层镜片望他,好轻地叹口气,
            “春天,你去的地方一样落雨吗?”
            我将老屋收拾一遍又一遍,外边的春雨一直不歇,能听到院前枇杷树宽厚的叶,衔一兜的水,等衰鬼过,落一场它自己的雨。
            我摆弄阿爷常听的那台收音机,红彤彤的,有漆脱落,老旧的,还能听几首粤曲,词句不太清晰,断断续续,门闸一开,有人步履匆匆在躲雨,我坐在门槛,接几串落雨,无端地想起从前海滩的破落小屋,声音同雨水一样好闷的。
            如果思念真如春雨有声,此刻应在那间小屋落个磅礴。
            夜间还发一个梦,好像系阿公离世前一晚,风雨好大,飘进的雨落进屋,阿爷这次没放轻声,同我话再见。
            我在一片湿哒哒的云里,挥挥手,
            “再见啊,阿爷。”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2-05-21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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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棒】许欢颐——春天的逝去和新生(更迭)@摇也一支春
              万清嘉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万清嘉又梦回了那个学《望海潮》的周三。是少年三月春日,体育课前的语文课。她正打盹,手中的百乐蓝笔在语文课本上画过抽象派大作。
              “喂万清嘉,你的名字!”
              吵死了,她不耐烦睁眼,瞪着这只整天朝她吠的小狗。可恶,睡意都被这只小狗吓跑了。万清嘉只能把恨全部抛给语文书,拿修正带狠狠涂掉刚才的大作。
              “你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我就想好好补个觉。等会儿还要和人决战好吗?”
              她还生气,又拿语文书往他身上砸。
              “万清嘉,你在干什么!”
              糟糕,语文老师发现了。万清嘉赶紧端正坐姿。
              “没,没,没——”
              “报告老师!她刚刚在睡觉,我让她别睡,她还打我。”
              该死的丛衍,万清嘉如果不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早就扑过去掐脖子了。她手握住语文书,腿蹬椅子往后一拉,翘椅子靠墙。
              “下课来我办公室!”
              一句话宣判万清嘉的死刑。
              “丛衍……”
              她从梦里醒来,手上还握着高中时用的老式手机。屏幕亮着,像素字块明明很怀旧,可不管怎么看都是杀人诛心。
              ——天台我替你去了。
              然后她的小狗被人从天台抛下,只让她去取得全尸。
              “丛衍,《冰与火之歌》里说‘唯有死亡换得新生’你是不是不乖,背着我也看了?我不是说过,好学生不许看吗?”
              你怎么不听话呢。
              万清嘉收好手机,继续修改设计图。
              “小狗不要不乖了,下次,我听你的话。学《望海潮》一定不睡觉。”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2-05-21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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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棒】乔谦——飘渺抓不住的梦@关于遮望眼的一切
                白穗
                临近十二点时,她点起了香,屋里很暗仅仅只有门廊外亮着道淡光。她心头拿不准数,也不敢去看瓷叠里头的那缘犀角香,只好拉开窗帘,向对面的大厦借来一点光亮。白穗靠在窗帘边,手里还有支未燃尽的南京。对面大厦的灯牌的光透到屋里,暗红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玻璃里她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半数都隐在昏灰烟圈里。
                今晚的第二支烟燃到一半,忽然吹起一阵疾风,把王脉的照片都吹倒了。她躬身去把照片扶起,抬头就对上王脉的眼,然后两人就顺利成章的抱在一起。他在风里吻得激烈,身上却冷冰冰的,她把他搂抱的更紧,一路推吻到窗边时,她甚至还合过了窗。腾起满异香的房内只剩下男人和女人的闷哼声,亦或是身体碰撞的声音。
                弄过几回后,她额头上满是汗珠,他的身体依旧冰凉。她无力的攀着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又看过床头的闹钟,才松过一口气,还好才三点。想到最后警察让她去停尸房见他最后一面的情形,白穗的鼻尖就酸酸的,她环着王脉,轻声说道
                “阿脉,你瘦了。”
                他答话的声音暗哑又低沉,像是泡在水里一样,绵绵的听起来没什么力气。其实开始点香的时候,她心里怕极了,怕他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拖着水。怕他的手还是发泡的模样,她更怕她怕他。她拿了最厚的被子裹在他们身上,王脉的身上还是冰凉的,她也颤得厉害。男人朝着她干涩的笑了笑,就打算起身,可白穗哪舍得烦他走,牵着他的衣袋,又把他拉了回来“别走,我不怕冷….你不要怕,我买了好多香,你每天都来陪我好不好?”她无数次的望向床头的镜子,未拉窗帘的玻璃窗…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着他的存在。从前九龙的夜那么漫长,此际在她看来又是那么的短,屋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直到她想起那一盒少的可怜的犀香,她才闷闷的问道“可是阿脉,等到香燃完了,我又该去哪找你?”
                * 古人有云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2-05-21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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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棒】就花阴——春总会尽@王子吹笙鹅管长
                  赵幼徵:
                  公主枕在贤妃肩头,凤尾钗恰到好处的簪在她发间,看成竹月灵巧地抛子、拨子,静默的聆进一段钱币相击的声音,待到一把金钱掷向案前时,伍枚铜钱已然列成了四正一负,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公主十分狡黠地弯了弯唇角,音色里也溢出欢欣:“阿姐赢了”
                  此后又簸了许多回,无论输与赢,公主面上始终挂着一尾浅淡的笑,等到终于有人拔得头筹时,公主起身为她簪上一枝最为秾艳的、她玩赏过无数遍的西府海棠,她也为自己簪上另一枝重瓣海棠,依稀是风里花香太浓,公主醉在这里了罢,她忍不住想,也这样道出声了:“永远这样——多好”
                  而成竹月只是平静的立在阶下,当公主的目光穿过庭前的光影、漂浮的尘埃,和成竹月四目相逢时,成竹月并不曾如往常一般对她笑一笑,而是微微侧首,避开了公主的目光,公主心里十分突兀地,像一潭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一颗石子一样泛起层层涟漪,始终不能平静,恰在此时,帘外有人叩首,公主讶然回首,才惊觉——原来已是日暮了。海棠不能安栖钗头,晃晃悠悠地飘荡下来,落在公主裙尾,最终被来往步伐,践入尘里了。
                  ——
                  公主和成竹月是很好的朋友,长大后一个住在公主府,一个在洛中,这天公主回宫看望母亲,成竹月入京朝见,于是多年好友终于在海棠花开的春日里重逢,再拾旧忆了。日暮时公主要回府、成竹月也要启程回洛中。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2-05-22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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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棒】李韫——突然萌生的同性感情@满庭飞雪总离别
                    濮阳王李琤
                    金堦覆筑白雪,遮了建安三十六年溢漫出的血腥。
                    这风雪蔽下的是他手刃兄弟、举兵谋反的一程,而登阶时。
                    一步,是幼时冷宫被欺辱之年,二步是父亲冷待禁闭在府之时,三步是荒沙边城日夜恐慌之地。
                    此刻面前的黄门大开,细密的雪珠承在他眉心,刀戢此刻是凉的,实际他费尽心思,济济为营至而今,许以异姓王、许以皇后位,不惜孤家寡人,便也只是为了站在李裕面前对他说。
                    “我,来了。”
                    兴宁十六年,李裕被封太子,而他身处冷宫,李裕说:“你是我兄弟?这块糖给你吃。”
                    兴宁二十三年,他被幽闭在府,李裕来看他说:“我的弟弟不该折翼,西宁城交给你了,替我守住它。”
                    兴宁二十九年,李裕大婚,他偷偷回京,他说的就是:“哥,我来了。”
                    那回他是被杖责后,丢出京都的,而因执杖的人是李裕,他甘之如饴,再然后,新后进言,削番、西宁城涌入京官、暗卫,原本他不打算如何,只是后来缴了一封信,是李裕亲笔写的:杀濮阳王。
                    他看着面前的人,踯下书信,李裕依旧天潢贵胄的模样,端坐龙椅,他说:“朕悔了,朕该杀你。”
                    他狭长的眸微挑,笑着说:“我不悔,我不杀你。”
                    “后日祭天,你要亲自看着我,走到你的位置。”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2-05-22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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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棒】江暮——兄弟阋墙@玉山春晓º
                      段景红
                      潼关风沙冷。
                      今年秋猎,射虎,振雄风。
                      段景红本借攀高枝上位,京城之中,红郎之名家喻户晓,今欲转修苛政,做佞臣,反倒显得吊儿郎当,不够典型。秋猎当日锣鼓喧天,高头大马,负重弓,威武高呼随从者重:宫中秋猎如是观。事后思来,他只感沤珠槿艳。浮花浪蕊段景红,与他最为相配。排场笑闹,自称得上段某人狎雉驯童,仁义礼智,全套功夫。顺风顺水,段景红称得上得意至极,三箭射虎,吊睛大虫蛰伏低吼,他被胜利冲昏了头。雌虎与雄虎截然不同,求胜心切,雌虎连同腹中幼崽一同毙命。段狗不懂得,摆出跅弢不羁之做派。可佛珠撵得越来越快,他几乎难以端坐高台:罗衾狼目掺毒,热切的目光往身上黏,白牙森森,无端穿堂风过,段景红一身冷汗,汗毛倒竖。罗衾究竟注视什么,他浑浊双目,隔沙难窥,便也打着笑,推杯换盏。假皮之下多少心怀鬼胎,无人知晓。
                      不出所料,夜半,蛮夷夜袭,段景红打帐子里厮杀而出,披头散发,地狱恶鬼。营帐周遭,除却他惨死的亲兵私信,秋猎人群尽数消失,如被风吹散沙子,罗衾釜底抽薪,是他太过大意。
                      厮杀,厮杀。
                      文人的手斡笔悬墨,比不得草原蛮夷,边战边退,投进陷阱的兔子,他赶着送死。可蛮子却如猫抓老鼠,游戏他,逗弄他,血腥混着沙子吞进肚里,跑,直到再也拾不起罗衾赠的弯刀。
                      悬崖之侧,无路可退。
                      他看一看天,广袖的袍子褪尽,穿干净的里衣。纵身一跃,没死。断一条腿,上天恩赐。
                      段景红醒时身处深山老林,浑身伤口。所幸潼关秋燥,干冷,未曾招致恶虫。丛林里爬跪匍匐,如何归去潼关已不可知,只知道御史惨遭不测,大怒,一日鞭杀数十人,罗御史怜惜,弯刀相持,段景红杀红眼睛怒斥恶贼,落个不清不楚的结局。
                      他从前估摸着,自己纵然没经历过朝堂历练,没看见过刁民恶水,但以他段景红的才智与狠毒,豺狼虎豹嘴里抢食,并非难事。然潼关不仅有豺狼虎豹,还有鬣狗鹰鹫,群雄环伺,罗衾老江湖也争斗里败退,他段景红初出茅庐,如何与刁民争锋?
                      盛京中绫罗绸缎,伴随小娇娘的惨死,焚烧在第一场大雪里。下雪时他在想什么,太过寒冷,几乎寒透了骨头:如有人拿一把弯刀在敲膝,不消用力,只需轻轻扣打,他便会大礼叩拜敬天子,以求滚回京都去。
                      头个冬,藏匿段景红心里最后一捧傲然的焰也熄。
                      (未完)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22-05-22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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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上)
                        脱胎换骨,假虎威成真鬣狗,野蛮之中,总有人啖肉饮血以儆效尤。
                        段景红倚靠在榻上,药味熏得人发昏。灯如豆,雪如絮,睁一双鸦青眼,憔悴的面黄白。今日为立春日,潼关却仍降大雪。
                        前几日里仆役通报,献绫罗包袱,打开一瞧,血淋淋的幼虎被冻得僵硬,一团发臭的肉,遇炭盆,腥臭的兽血滴答涌。段景红恶心,差人埋了,第二日就又出现在床底。日日噩梦,他念佛,佛祖不理,直到三日前罗衾下帖子,只说探望,房中一叙。
                        段景红拒了两回,第三回应了,幼虎尸也消失了。
                        罗衾。
                        段景红靠在枕榻上,活动他即将痊愈的腿。牙咬碎了,狠得彻骨彻肺。
                        他来,要做什么,段景红一概不知。
                        罗衾的身太冷,雪中飞鸿载不动他的煞气,欺辱、折磨。蛮子欺身而上,玉厄无当的红郎盯着他看,蛮子粗黑的面又沉又野,幽绿眼眸,丛林求生的野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段景红没由来想起当日高堂上罗衾的笑,一口白牙,弯钩眉目,情不自禁胆寒,血腥气涌在唇边。
                        罗衾逼近,昏黄灯烛投去巨影,糙面放大,他可闻到呼吸中传来的腥气,与他的心脏同频共振。
                        罗衾挖他的皮肉。
                        愈合的骨头捆束绑带,浑身血痂累累,玳瑁甲太锐,撕开他的伤疤,剥皮抽骨大抵亦非难事。太痛,段不敢叫:罗狗如着人把守,自要抓他把柄;纵然无人把守,他之所属必也早被支离,叫喊亦无用。只是太痛、太痛。青筋一根根鼓在脖颈,热炭盆,他痛不欲生。娇贵皮子遭野蛮人抠拽,要发疯。段景红一壁朝床里退坐,一壁下意识拿手去摸刀,退至枕间时方才意识:那柄弯刀早已伴随厮杀求生而碎裂丢失,如今,他唯余一并金玉宝剑——镶金戴玉,绝世无双。
                        沉重的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罗衾!罗衾!!”
                        段景红如同困兽,无能地嘶吼。他的手别开金属玳瑁,尖锐划开更多的皮,血像断线珠子落在锦榻,窗外无梅,榻上梅初绽。一瞬间,好像这血流的不是他的,而是那具冻僵化水、惨死腹中的幼虎的;筋骨也不是他的,而是罗衾手下剥皮抽筋、烤制晾晒的公羊的。这是畜生的血,是畜生的肉。脓水腥臭,段景红疯魔,挣扎着,在榻上绕一个圈爬到地上,重重摔落。他勉强伸臂捞一杯残酒,朝被挖开的旧伤上泼,随手投掷,金樽当啷撞上玳瑁指,滚落在锦榻上。
                        从前他只知暗处难堪,不知武力最凶悍,春去秋来一载,许多道理不消他人来指摘。
                        痛哭、哀嚎,又哭又笑。
                        他段景红赌品从前天下第一,十有九胜,从不偷奸耍滑、暗中操控。
                        事到如今才认清,罗衾是鬣狗,段景红为圈虎。
                        哈哈哈哈哈哈!段景红拖着伤腿,束发又落下来,狼狈的汗满头满脸。玉面郎君跪坐在地上仰头,隔灯高望,罗衾鸦青的发尾编就小辫,缠垂肩上,段景红笑够了,拖着废腿去扯罗狗的衣衫,攥紧在手掌心又松开。他捞一把汗湿的发,露出俊朗刚毅的脸,疼痛让脸颊肌肉抽搐。
                        “罗衾,”抹脸喘气,血抿在脸上,段景红的眼怜悯逗笑。“…你杀不了段景红。”
                        他撑着床沿用一条腿站起,断腿萎靡,旧伤流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此一载仇,早晚要报:春日里冰雪消融,再斗一场,再决雌雄。
                        “我偏要活。”他用指头隔空逗一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可不由你说了算。”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22-05-22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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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春梦无痕
                          附加一组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22-05-22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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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棒】兰云骨——春逝@风流梦
                            李素英
                            青肤樱自枝头跌落,以很决然的姿态从花簇团脱身向泥土奔去,却未料行在既定轨道时,教熏风送至一篇短歌上,以不速之客的身份惊扰了持卷之人。此际李素英方从书卷中抬眼,清和月的樱花在近日阵阵急雨后凋零泰半,便是晴日里,为她留下的也惟有残败空寂的枝桠与行人踩出的残花印,反覆踏过,泥尘代替原本的粉白将之变作赭色,远看,好似斑斑点点干涸的血迹,一簇、两簇,连结凝固化作她梦魇中难消的锈红海。纵然后山尚有盈盈的花海,似晕开粉红的云团悬在树梢,和风也会令云团催生出不会打湿人衣襟的轻雨,可她只看见眼前为她绘就的凋敝、与某种她无法言说的意味。不是不知如何讲,是不能讲、不敢讲。敏文,要噤声,不要掉泪。
                            好物如此转瞬逝去,漫长的总是枯秋与凛冬。于是她有轻到不消风吹便散去的叹息,心底暗语无处讲:原来此地春日不愿为我停留,西风骤雨快过我的回神,终究是错过了。她垂眼看樱花选中的那篇短歌,秋夜之长……相看一眼……天明,大约知晓其意后也难免颇为无奈一笑,秋夜本就漫长,迈至冬夜是愈发难捱,何来相看一眼?何来天明?这类夸张化的祈盼,无异于痴人说梦。秋华来寻她时,她也将与谢野这份荒谬的幻想讲予她听。秋华却笑,素英,你是只能看到自己倒影的Narcissus,你在自我封闭的世界漂流,又怎么懂得这份“天明”的意味?
                            她想讲,我不是沉迷倒影的Narcissus,我不是不愿走出,你看,我缩在厚茧不探身、同浓春擦肩过,我也好遗憾。我只是……不能讲、不敢讲。
                            我不是李素英。可我只能做李素英。
                            她以惯常柔润到不存棱角的目光看向秋华,那些暗处不得表的话语却在将圆融削出具体形态,朴敏文的形态、朴惠利的形态,痛苦的、飘摇的、激进的,然而终了都收束于李素英的沉静,收束成一片死寂的、不会有波涛涌的潭水。柱刀被藏入腑脏,可刀已开刃、刀鞘失踪,于是藏匿的利器在内里将自身割得血流淙淙,却不会有一滴血淌出,也不会有一丝痛意显露在她不会生出裂隙的面容上。她什么也没讲,任缄默肆意占据二人的空间,合书将落花夹入时才迟缓地应上一句,喔,原是我不懂得。
                            也无法懂得了。无法从厚茧脱身,要藏匿,要封闭在不会有他人踏入的世界,不会出差错,不会被识破,就这样,不会有天明。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2-05-22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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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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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棒】傅约——错过@空帆船
                              程原译
                              今日是一九五九年三月初三,台北阴天,风起得很急,从西北方向来,不断敲打着疗养院的窗。每年这时节逢倒春寒,疗养院都会热闹起来,许多老干部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还有些从事过特殊工作,身上的旧疾都不少,天一冷就会发作,都要来疗养院小住些日子。曾在内政部调查局*内任高层要职的程原译每年春天都要住进来,房间固定不变,盖因他的膝盖曾受过伤,不便攀爬楼梯,又喜静,故而一直住在一楼的最东侧房间。
                              是日午后,程原译本在廊下小憩,起风时因他关窗不及,檐下的那株绿草被吹走了新芽,便只好很秃兀地站着,直到为程换药的护工小姐进来时才被搬走。护工走时与同伴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笑,大概意思是说程科长连这样小的绿栽都养不好,索性就不给他养了罢。
                              程原译听着,亦有话为自己辩解。他想说自己有细心养活过一盆粉色绣球,夏日来临时,它曾开得极旺,那丛丛簇簇的粉色花瓣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根茎也盘得很深,曾撑破过他两个泥盆。然而这位平素健谈幽默的老先生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程原译想起彼时的一九一六年,他正在北京的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教授时评课论,住在学校提供的教职工宿舍里,那间屋向南坐阳,绣球就被他放在南窗下。花盆下是程原译的书桌,他备课、写信、破译密码时,都在那张桌上。那一年他与吴续随通信,还曾信手折下一支绣球花随信附去,请她来共睹的他的莳花之道。
                              程又想起了续随。一六年时,已在党内做地下情报工作的他同时也是吴续随的老师,而吴作为前朝遗孤,是他最合适不过的妻子人选。于是他们在无人见证时成婚,婚后又各自为不同的信仰奔波,这对战时的夫妻有着长达三十年的分离。四九年暮春,程原译跟随委员长退到台湾,他们走得急,程来不及与相隔千里的妻子道别,他那等待在海峡彼岸的妻,甚至从头至尾都不曾知道,她的老师、她的先生,原来早已在相遇最初时就与她站在了两侧。
                              战争会停止,因为总有人会胜利有人会失败。程原译所追随的一切,就在那一年的春天走向了衰败。他在雨夜里登上那艘离开大陆的船,汽笛拉响时,他正站在甲板上回望那片生养他的辽阔地域。土地已变得疮痕累累,炮火使它皲裂,分割使它流血,权利的争锋使它失去了襁褓中的幼子。程原译立着,立在疾风骤雨的舟头,眼睁睁看着与他愈来愈远的家乡,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什么都说不出。他立着,仿佛立在五十年来的腥风血雨中,他不是搅动风雨的人,他只是无数个被卷入乱流中身不由己的局子而已,他无法为自己的结局做出任何改变。他立着,在雨幕中似乎见到了续妹,他的妻,她时而伏在灯下给他写信,时而站在波士顿的夕阳下安心作画,可最后,她也立在了那场大雨中,与他对立着,眼含热泪,质问他为何要离开。
                              程原译在那年春尾的一场午夜大雨中,错过了他一生冷血中唯一的温情。
                              他似乎最擅长错过。一九二八年,续妹为奔丧从广州赶至上海,而他却因为参加一场潜入行动而错过了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刻。一九三六年,她为他准备了生日惊喜,他再次因执行秘密任务而错过她的到来。一九四九年,他再次与家土擦肩而过,彼时他仍存侥幸,一心盼归光复,然而其后几年,他终于明白,那一夜,他已与彼岸的她永远地错过了。
                              程原译上了年纪,旧事回忆起来十分耗神,他已很乏了。毛毯的一角落到了地上,他在昏沉中听到窗下人在喊徐生,于是又想起了五年前请徐生*代写的信,正是那封信为他与续妹相错的人生画上了结局的句点。护工小姐在这时走来替程原译推动轮椅,程请她代为取来书架最高处的那本书,坐在十年后的春风中,他翻开扉页,一张泛黄的字条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一九一六年的绣球败了,阿妹,莫要再等啦。——程
                              ·
                              *即中统局,于1949年更名为台当局“内政部调查局”。
                              *即徐彬,程原译好友,五年前在程的授意下修书给吴续随传达程的死讯。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2-05-22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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