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恼的时候，罗弋的经纪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Leo，你出发了没？需不需要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薇薇姐，我等会直接打车去机场，行李麻烦你帮我带上。”
“时间不早了，你得赶紧出发，要不然赶不上飞机的。”
薇薇在那头催促了起来，罗弋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再晚就真的赶不上飞机了。因此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回答道：“我知道了，薇薇姐，等会机场见。”
在门口挂完电话，回头瞅了一眼病房里还在输液的人，罗弋敛去脸上的严肃表情，换了一副面孔走进去，尽量笑嘻嘻地跟他道别：“少爷，时间不早了，我得告辞了。”
季彦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原本盯着天花板，在听到罗弋的声音后，又转头看向了门口。尽管脑袋仍然有些昏沉，但是罗弋刚刚在门口接的电话，他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他向罗弋点了点头，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喑哑：“你快些走吧，别错过了航班。”
季彦的声音很轻很低，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想到刚刚那位交完钱就走人的林秘书，罗弋替他感到酸楚——连秘书都不把季彦这个少东家放在眼里，可想而知季峯平时对儿子都是什么态度。
如若不是太轻视，又怎么会连秘书都懒于装腔作势、曲意逢迎？
此时此刻，罗弋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昨晚在那样紧急而又危险的情况下，季彦却一直坚持不肯让他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
打了也没用，徒增烦恼罢了。
季峯不但不会过来，还会派个人过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季彦自己的关心究竟是有多敷衍！

果然，在电话接起的瞬间，父亲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就随着音筒准确无误地传递过来，几乎震裂他的耳膜：“你是聋了还是死了，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
季峯的声音近乎咆哮，他平素修养极好，可是在对着儿子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失态。
一大清早无端挨上一顿骂，季彦感到有些懵。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喂”，就被父亲恶毒的话语骂得一愣一愣的，一声“爸”也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喊不出来。
沉默了好半天，还是季峯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哑巴了吗！不会说话吗！”
见儿子一直没反应，季峯怒火更盛，吼得更大声了，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办公室里林秘书还在。
感觉耳膜都要被父亲的吼声给穿透了，季彦将手机拿得远了些。半晌，才回过神：“我没哑……”
迟疑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也没死。”
“没死就***回公司！”
儿子的开口似乎给了季峯一个很好的宣泄口，几乎没再停顿，他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你几天没上班了？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你真以为当个甩手掌柜，每天喝喝咖啡、看看报就能把公司经营好了？”
“你以为你比别人会投胎，就不需要努力了？你以为身为长子就能稳坐继承人的位置？我告诉你，我能给你这一切，就能收回这一切，你最好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好。”
他说，平静的话语里没有起一丝波澜，温顺柔和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次赶在父亲之前抢先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太久没有宣泄，季彦宣泄痛苦的方式无力至极，不过是在抢先挂断后再将手机扔到一旁，甚至在医生过来查房时，他还能神色如常地进行对答。
医生刚走，他就迅速起来，从柜子里拿出那件深色的羽绒服披在身上。羽绒服前几日已让护工拿去干洗过了，之前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
一切都是如初的模样，只不过他瘦了一大圈。
之前还算合身的羽绒服再套在身上时竟然大了不少，穿起来显得空空荡荡。从住院部的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倒灌的冷风还是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只在病房住了短短一个礼拜，外界的景象却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树梢的叶子掉光了，天空变得愈加阴霾，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当然，越来越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人心。
手机几天前就已经被打爆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父亲、许晨阳、Linda、高洁，还有小路以及公司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几乎都找过他。
在医院的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前，季彦站在门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几十个未接来电以及无数条微信消息，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复，直接钻进了车里。
车还没有来得及清洗，里面依然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忽视，诚如罗弋所说，就跟凶案现场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还活着，还在被人找，还有存在和可利用的价值。

忍着车里难闻的气味，皱眉打开所有的车窗，踩下油门后，季彦像个神经病一样，迎着初冬刺骨的冷风，一路向北，穿梭在洛城冬日萧瑟却依然熙攘的主干道上。
很快，他就来到了位于洛城市中心的季风环球大厦。
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熄火后，他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趴在方向盘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路吹着西北风开过来，吸入了不少冷空气，此刻一停下来，他从嗓子到胸肺都像是在冒烟，火辣辣地疼。
一直昏沉的脑子倒是被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咳了一阵之后，感觉不那么难受了，他没敢再耽搁，将手机揣进上衣口袋，就直接进了电梯。
现在刚好是上班时间，电梯从负一层往上，在一楼就停了下来，涌进来一群赶着去办公室工作的人，其中就有不少他公司里的员工。
在看到BOSS的时候，他们显然有些惊讶，随即纷纷向他问好。
“Boss 早！”
“早。”
“Morning，sir！ ”
“Morning 。”
“早上好！”
“嗯。”
忍着喉间的不适，拼命抑制着即将冲出口的咳嗽，对于同事们的问好，季彦的反应一点都不热烈，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简短回复一两个字，并没有打算继续聊天气。
跟随人流涌入电梯，背对着电梯门站定，在人群的缝隙里，高洁一眼就瞥见了靠墙站在电梯最角落里的那个人——在南方人清一色平均线水平的身高里，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尤为突出。

当电梯外最后一个人站进来之后，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将电梯里站立的十来个人暂时关在了一个幽闭狭小的空间。
在这个幽闭狭小的空间里，季彦是那个“遗世而独立”的存在，他静静地倚在身后的墙，周身自带温和疏离的气场，安静又沉默。
面对大家热情的问好，他的态度极为傲慢，一开始还愿意敷衍一两个字，后来则干脆只点头示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如果说之前的他像是一枚玉，温润又清冷。那么此刻的他一定是一块冰，凛冽寒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高洁自然是不打算靠近的。
因此，在刚刚瞥见他的时候，她也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自从上次带她约见罗弋之后，他就一直没来公司，只是发了个消息让她熟悉项目，说好的代言签约也不了了之。
她给他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全都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那几天，他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几乎全公司的人都在找他，却都找不着他，没想到现在他又突然出现了。
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去了哪里？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接？
高洁还是感到有些好奇的。
重重人墙的距离，给了她一定的安全感。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悄悄地暼向了他。
好些时日未见了，他意外地看起来颓废：脸颊瘦了些，头发长了些，好像也没怎么打理，身上也只是随意地套上了一件深色羽绒服。
不过几日的光景，他似乎瘦了不少，衣服套在身上明显有些空荡，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依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帅气向来令人无法忽视，加之公司总裁以及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加持，他正是许多女孩梦寐以求的“理想情人”。
因此，即便他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并不想说话，一整个电梯里的女孩们却几乎都在抢着跟他搭讪。

只有她没有。
她只是躲在人群后面，用一种审视的、好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他却敏悦地在人群里捕捉到了她，迅速而又精准地将她锁定。
在目光对上的瞬间，他给了她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随即就闭上双眼，锁住了眼底那如星辰大海般深邃的光辉，意外地表现冷淡。
“叮”地一声，电梯在十五楼开了门。季彦睁开眼睛，很绅士地帮忙按住了开门键，让女孩们先走。
那一声“叮”让高洁一下子回了神，眼看人墙越来越薄，他站立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赶紧逃也似地跟随人流跑出了电梯。
却在转身走向公司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温和中带着点喑哑的声音给叫住了：“十分钟后，你来下我的办公室。”
转身的脚步凝滞了，所有人似乎都停顿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
身为BOSS的助理，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拥有很多单独与这个帅气又多金还单着身的总裁相处的机会。
这是其他女同事求之不得却也羡慕不来的事情。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异样眼光，解读起来不过五个字——羡慕嫉妒恨。
她讨厌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而那个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人，却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窘迫。在所有人都走出电梯后，他亦缓缓走了出来，在经过她的时候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听见了吗，十分钟后，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他说完，就不再管她，径自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季总好！”
“Boss早！ ”
“老大早！”
……
伴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公司里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对于这个莫名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总裁，大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毕竟群龙不能无首，何况这位“龙首”还十分精致和养眼。

24.
十分钟后，高洁准时来到了季彦的办公室。
原本正盯着电脑里许晨阳一周前发来的合同，在听到敲门声后，季彦将视线转向了门口。
“进来。”他说，声线依旧有些喑哑。
女孩进来以后，他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招呼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又将桌上挡在他们之间的电脑推向一旁。
“坐。”
他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却自带一股温润的气场。
若论角色转换的能力，季彦认第二，大概没人敢认第一。
不论私下里跟她多么熟稔，一旦回到这个办公室，他就秒变霸道总裁，温和又疏离，恰到好处地与她保持着老板与员工、上级和下属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正是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在不敢造次的同时又不至于真的怕他。
这样的老板，其实很“鸡贼”吧。
或者说是很聪明，智商、情商都高，将员工拿捏得死死的。
她就被他很好地拿捏住了。
即便认定他虚伪，在心里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并欣赏他在为人处世方面的高情商。
入职才不过一周，她已经很明显地感知到了这位年轻总裁在员工心目中有着多么崇高和不可替代的地位。
几乎每个人在提起BOSS的时候，都是一副欣赏和钦佩的口吻，尤其是女同事，在欣赏和钦佩之余，还多了份花痴。
对着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想不犯花痴都难吧。
在他对面规规矩矩地坐下，当电脑被推开后，他帅气逼人的脸庞猝不及防、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没忍住那片刻的心动。
这片刻的心动不会让她有所行动，却会让她在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背叛了季然的负罪感。
她只能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停告诉自己，爱美乃人之天性，对帅哥犯花痴是每个取向正常的女孩生而拥有的基本权利和生理反应。
这样去想以后，心理负担明显要小了许多。她开始大方地注视并欣赏起面前这倾世的容颜。
一周未见，季彦的脸一如既往地英俊、迷人，深邃的五官和清晰的轮廓，极具视觉冲击力，在乍然见到时，依旧可以让人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好不容易才堪堪压制住了咳嗽，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成功地阻止了女孩正欲上前的步伐。
高洁同学，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多情和自取其辱了吗？
人家季少爷、季公子、季总裁，才不屑你来关心，你乱发什么善心！
听到了吗？别靠近他！他讨厌你的靠近！
凝滞片刻，高洁重新坐回座位，脸上的表情回归木然。不再多说一个字，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一声接着一声，在她对面咳得艰难又凄惨。
“你……咳咳……”
在撕心裂肺般剧烈的咳嗽里，季彦勉强稳住一口气，对面前的女孩说道：“先出去……会……咳咳……会传染……咳咳……”
是因为怕传染才不允许她靠近的吗？
可是他的话，终究还是有些伤人。
她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四岁以前一直生活在福利院，从未感受过父爱、母爱。即便后来被养父母收养，有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是从小缺失的安全感，还是让她内心极度敏感和自卑。
“别靠近我！”
也许他真的只是不想把咳嗽传染给她，可是这样的话，在她眼中，等同于“我讨厌你”、“我嫌弃你”、“你离我远一点”……
她确实应该离他远一点。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难道已经忘了吗？
他是风度翩翩、帅气又多金的“万人迷”总裁，人人仰慕。而她，只不过是和他一起吃过两顿饭就自认为和他很熟，自作多情的“丑小鸭”。
她不该这样没有分寸和界限的。
否则，仅仅是公司里女同事们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就分分钟能将她杀死。

文字发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什么偶像包袱，可是在那个女孩面前，却总是极力想要保持一个不切实际的完美人设。
这到底是一种严格的自我要求，还是对她过份的在意，他也不是很能想得清楚，说得明白。
“咳……咳咳……咳咳咳咳……”
连绵不绝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在安静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沉重、刺耳。五脏六腑像是被掏空了，肋骨和胸肺都随着咳嗽时剧烈的起伏而感觉到了疼痛。
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季彦只能无力地靠在椅背，右手用力地按压胸口，试图缓解胸肺和喉间那异常火辣又拥堵的感觉。
想吐。
这是他因病住院治疗后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前一周的这个时候，他吐到极致直至呕血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种痛苦他发自内心地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可是那些堵在胸口，即将冲破喉咙，蠢蠢欲动的，到底是咳嗽还是干呕，他也不是很能分清。只能用力地按住胸口，捂着嘴巴，拼命地压制那即将冲出口的不适。
不敢开口，一旦开口也许就是永无止境的痛苦。他已经一周没有进食了，或许根本吐不出来什么，可是与呕吐相比，咳嗽只会让人更难受。
肋骨，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用力过猛，咳得太激烈不小心让它骨折了，要不然为什么每吸一口气他都觉得那里疼得不行？
手机在他手里，屏幕上显示的是许晨阳的号码，他想给他回个电话的。毕竟好不容易谈拢了合作的条件，到了签约的当口，他却放了人家一个大大的鸽子，想必对方也是十分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