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片花海的守护妖。”她手微微一挥，四周还是苞蕾的曼珠沙华纷纷绽放，极尽妖娆。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云天青挑了眉，他在鬼界二十多年，这忘途花海不知来了多少次，但是从未见的这个女子。
    “但是我见过你，”红衣的花妖轻轻一笑，纤长的手指抬起一朵曼珠沙华，她看向云天青，道：“我可以读出每一个魂魄的前生，每次你在这片忘途花海望着这些花儿喝酒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的过往，知道你正在等一个人，想要对他说声对不起，也知道，你一直爱着一个女子，你爱得深，却也很矛盾，你愿意无止境地付出，尽管你看不清她的心。”
    “……”云天青一时无话，静静沉默。
     风瞬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些画面流过脑海，却丝毫看不清晰。
     花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她乌黑的眸子看向风瞬，带一点笑意，“很少有灵魂经过时可以感觉到收敛了的妖气，小姑娘你很厉害。”
    “因为我不……唔……”风瞬拍开云天青捂住她嘴的手，“你干嘛？”
    “……”云天青按着眉——这丫头也太呆了吧，好不容易辛照帮她藏了妖气，她一句“我不是鬼”说出来又不知会惹上什么麻烦。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鬼魂之身。”
    花海中，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银色铁链。
    “索魂链？”云天青微微一怔，打量着那黑衣人，他的面容秀朗安恬，身形高挑，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何时见过他。按理说，鬼界的鬼卒他都见过了，连判官也打了交道，这黑衣人若是鬼卒他就该见过，可是，丝毫没有记忆。
    “不必想了，你没见过我原本的这般面目，”黑衣人淡淡一笑，“我是这几日刚刚回到鬼界的。”
    “那就是说我们的确是见过的？”云天青抱着手臂，“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你活着的时候在寿阳，”黑衣人唇边是一点莫测的笑容，“非人，非鬼，非妖——如何，我算得可准？”
    “……！”云天青一惊，蓦然想起：“你是那个道士？”
    “我叫厉沉海，是鬼界之人，那道士是我上一世的化身。”黑衣人无所谓地回答，眼眸望向红衣的花妖，神色微微温柔起来。花妖也静静地笑了，目光交汇间，仿佛再看不见别人。
     半晌，厉沉海移开眼，再次看向云天青，道：“你这次来鬼界，是为了什么？”
    “我想找去幻瞑妖界的方法，”云天青没有隐瞒，“你们去各处索魂，总不能等到那些各处运行的妖界与鬼界相接吧？”
    “你很聪明，”厉沉海颔首，神色淡漠，“鬼界自有法子，但却未必会告诉你。”
    “这也不是我想到的，”云天青唇角微撇，“但法子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厉沉海扬眉。
    “因为若不告诉我，到时候妖界大战，你们会很忙的。”云天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我在鬼界那么多年，多亏你们照顾，所以打算帮帮你们。”
    “……”厉沉海想到判官和鬼卒的诉苦，只能沉默。
     见他不说话，风瞬捡了个机会，终于问出自己想问很久的话：“为什么你没有角？”
    “……”厉沉海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
     风瞬还想接着问，厉沉海原本转开的目光忽然又闪电般落在她身上，她一怔，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厉沉海沉声道：“你也要去幻瞑妖界？”
    “是啊。”风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点头。


     厉沉海思索一阵，忽然道：“好，我帮你们。”
    “啊……什么？”风瞬一呆，“为什么？”
    “不必多问，”厉沉海一拂衣袖，漠然答道：“不过只有这一次。”阻止她继续问下去，他指了指忘途川，道：“你们去那边等我便是。”
     风瞬还想问，云天青拉住她：“他自有不说的理由，何必相逼。”
    “哦。”风瞬点点头，刚抬步想走，又停下来，向那红衣花妖道：“姐姐，我能带一朵花走吗？”
     花妖纤眉微蹙，道：“这花不是凡世之物，有唤醒人前世记忆的能力，若你一定想要便拿一朵走，只是不要让别人太靠近它，特别不要触碰花汁。”
    “嗯。”风瞬笑了，“姐姐放心。”
     花妖颔首，如雪的手一抬，一朵曼珠沙华自动脱离枝头，飞入她掌中，缩成拳头大小，一点红光闪过，只见那花已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小球中，她递给风瞬，风瞬小心地放在怀里，道：“谢谢。”
     花妖微微一笑，点头。
    “走了，”云天青拉了风瞬一把，“你还想在这当灯笼么？”——这丫头真是笨得可以。
    “……”厉沉海说不出话。
    “……”花妖脸上泛起红晕，微微偏过了头。
    “嗯……什么意思？”风瞬不明所以，茫然的眼望着云天青。
    “……”云天青不想解释，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向忘途川边走去。
    “到底什么意思嘛？！”风瞬不得不跟着他，一边踉踉跄跄一边问。
    那声音渐渐远了，厉沉海微微松了口气，花妖轻轻一笑，道：“很可爱的小姑娘。”
   “……”
    花妖眉目流转，望向他，笑意温柔：“你终于回来了。”
   “是，”厉沉海点点头。
    花妖一朵曼珠沙华递到他跟前，“为什么会突然帮那个小姑娘，你从不这样。”
   “若不是她父亲，你我不能在鬼界相守。”厉沉海接过花朵，顺势揽她入怀。
   “是……他的女儿？”花妖轻声问。
   “嗯，”厉沉海颔首，忽然道：“为我永远留在不见日月的鬼界，哪里都不能去，你可曾后悔？”
    花妖轻轻一笑，伸手抱住他：“你知道答案的。”
    远远地，无数的曼珠沙华轻轻摇曳，即使在鬼界铅灰色的天穹下，也美丽非凡。


     缘生灭
     三途河中翻卷着浓重的鬼气，那是因罪恶而无法渡河的魂魄的怨恨，若是心中迷惘的鬼魂被卷入其中，亦将沉入河底，无法超生。终究善恶如何，又有谁能分辨？
     风瞬俯过身，望着河面，只见河底有无数若有若无的影子，一个个伸长着爪子，想要穿过水面，将她拉入河底。，
    “那是什么？”风瞬好奇地再靠近了一些，贴近水面，长长的几缕发丝垂落，沾到了河水，河中的一个个影子忽然疯狂起来，向那发丝抓去！
    “小心！”
     一个声音忽然喝道，风瞬一惊，差点掉下去，云天青及时拉住她，回头见是厉沉海。厉沉海快步走来，往河中一看，只见触碰到风瞬发丝的影子纷纷被烫到般退开，河水一时清澈。
    “……”厉沉海微讶地抬眼看看她，随即又松了口气，点点头。
     风瞬不明所以，却也懒得多问，看厉沉海微抿的唇，她就知道这人一定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渡河吧，我还要取些东西。”厉沉海说着将手中长索挥出，只见那细长的银色锁链蓦然伸长，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已到了对岸，锁链凌空浮起，瞬乎变粗，竟可以走一个人。
    “渡船呢？”云天青想见一见菱纱——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青竹船是接引来往鬼魂所用，你既已不是鬼，又何必有船？”厉沉海看着他，淡淡道：“相见的缘分早已注定，你此次无缘见她，往后也未必有。”
     云天青扬了下眉，心里微微一凉，眼前这个鬼差仿佛能看透人心中的想法，就如同是一字字读出来般分毫不差。
    “你猜的对，”厉沉海淡淡一笑，“我的确有那种力量。”
    “……！”云天青一惊，皱了皱眉，“她可还好？”
    “她不会在鬼界多久，”厉沉海淡淡道：“她的罪业与功德相抵。”
    “那……”云天青想问什么，厉沉海已道：“缘分早定，何况她若是轮回转生，性情容貌也与前生大有不同，她根本就已不再是韩菱纱，云天河也未必还会认得。”
    “……”云天青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手在袖中握住了一个锦囊，紧紧握着，终又慢慢松开。
     夙玉，你转生之后也不知在何处，而我徒然知道这样一个名字又有何用？你也许早与上一世全然不同，我纵然在茫茫人世中曾经遇见过你，也未必会认出。
    “前生因，今世果，”厉沉海望着那一片仿若无际的花海，轻声道：“那一丝一缕的因果纠缠，若你珍惜，便是缘。不在乎自己的付出，终究不会成空。”
    “什么意思？”云天青微微一怔，问。
     厉沉海笑了：“你会知道的。”
     云天青看着他，忽然道：“你不是普通的鬼差。”
    “有什么区别，”厉沉海淡淡然挑起眉头，“与魔称兄道弟，与妖相恋的神，往返六界索取魂魄的鬼差，虽说是惩戒，我却也自在。”
    “你……”
    “被贬谪的神，”厉沉海微微一笑，“原本也只是一个司命的神职，倒不如鬼差逍遥。”他说着向对岸走去，云天青与风瞬亦跟着他，三人不多时便到了河那面，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娇艳妖娆。
     厉沉海收回铁链，一面领着他们向冥府走去，一面向云天青笑道：“如何，是否要我再预言一次？” 

     微顿一下，云天青淡淡道：“不必。”
    “不信天命？”厉沉海微微一笑，“也好。”
    “你是算命先生？”风瞬插嘴道：“我要，帮我算。”
    “……”厉沉海唇角微抿，“你要算什么？”
    “我哥哥，”风瞬眼眸微黯，“他……他究竟……”她低下头，轻轻道：“你帮我算算好么？”
     厉沉海闭目沉默，手指微动按了个诀，片刻睁眼道：“一步错，以命相偿。”
    “……什么？”风瞬呆呆地看着他，心里似是空了一片，茫茫地痛：“什么……意思？”
    “命数而已，我无法解释，有一天你会明白。”厉沉海淡淡道：“死生只是生命形式的转换，死不是真正的结束，就如同前生的你已死，而今世的你仍活着。”
    “……”风瞬闭上眼，“我不懂。”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厉沉海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只是推开一扇朱漆门，领他们走入了一间偏殿。殿中陈设简朴，亦打理得十分干净，厉沉海走到桌案前，翻开一个厚厚的线本，眼睛迅速扫过上面一连串的名字，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生死簿？”云天青随便扫了一眼，道。
    “嗯。”厉沉海颔首，拿起一支朱笔，在上面勾出几列，正打算合上，云天青忽然道：“等等！”
     厉沉海一顿：“怎么？”
     云天青看着那被朱笔勾出的名字，其中一个赫然是他认识的——奚仲。
     厉沉海看出他的心思，合上线本，淡淡道：“我说过死生有命，难道你也不曾看破？”
     云天青摇摇头，“我只是在想，难道妖界的战事真的是无法阻止的？”若真有天命，他所要做的是否都是徒劳？他曾告诉天河“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如今，他自己是否还真正相信这一句话？他不信天命，可如今所谓的“天命”在他面前一次次地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一次，他是否相信自己？
     半晌，云天青站直了身子，淡淡道：“走吧。”
     厉沉海一笑，“好。”
   
     

幻瞑.久别
     厉沉海领着二人走过重重鬼界殿堂，来到转镜轮台之畔，抬手一指，巨镜上泛起淡淡白光，在与轮台相对之处反照出另一面光镜。
    “原来转镜轮台还有这用处，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云天青饶有兴致地说道。
     厉沉海收回手，淡淡道：“鬼差在镜台施法时周围会自动形成结界，从外面看来没有任何变化。”
    “……奸险。”
    “……”厉沉海只能装作没听到，径自走到光镜前，道：“从此处可凭心念瞬息移动，但是倘若心存杂念，有可能落入异时空，甚至进入虚空之境。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们。”
    “那我们怎么回来？”云天青问道。
    “伸手。”厉沉海道，云天青依言伸出手，厉沉海在他掌心画了一道符印，那符印微微一亮，又不见了，他道：“将手按在你一开始到达的地方，光镜之门会出现，但只能用一次，”顿了顿，叮嘱道：“若到了异时空或是虚空之境，那便不必想回来了，在那待着吧。”
    “……应该不会吧。”不确定的口气。
     厉沉海看他一眼：“那是你自己的事了。”他握着索魂链，当先走入了光镜之中，道：“我要去其他地方取魂魄，告辞。”说着身形没入光中，消失不见。
     云天青看了风瞬一眼，问：“走吧，怕不怕？”
    “嗯……什么？”风瞬从微微的恍惚中回过神，茫然看着他。
    “……”云天青有种想把她丢在这直接走人的感觉，终是忍了，道：“总之你从现在开始心里默念幻瞑界一百遍。”
    “一百遍……好多……”风瞬埋怨：“这方法太不方便了吧……”
    “照做。”云天青不理会。
    “哦。”风瞬不情不愿地点头。
     云天青转身走向光镜，风瞬跟着，然他忽地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她，风瞬怔了一下，满眼迷茫：“……怎么了？”
    “你不要再想那该死的算命了……！”云天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全部忘记。”
    “……”风瞬不说话。
    “唉……”云天青叹气，道：“先到了幻瞑界再想，行了吧？要不然谁知道你会跑到什么鬼地方去……”
     风瞬点点头。
     云天青转身想走，却又顿住，心道：这丫头这么呆，万一真的去了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异时空或是虚空之境，一个人肯定回不来，到时候名刹岂不是要杀了老子？
     于是，伸手握住风瞬的手，道：“抓紧了。”
    “……？！”风瞬一呆，已经被他牵着不由分说地走进了光镜中。淡白色的光包围着，心中思绪烦乱，身体感受到一种不知名的牵扯，像在虚空中漂浮，不知该往何处。风瞬只觉有一种力量要将她的手从云天青的手里扯出来，然那个人用力地拉住她。
     ——抓紧了。
     不能放手，要跟着他。
     风瞬这么想着，在一阵晕眩中紧紧握牢了那只手。
     终于，双脚触到了坚硬的地面，真实的拉力传来，她一个踉跄撞到那个人怀里。
     温暖的感觉，好似曾经很熟悉。
     是那个在海水中如同安慰的拥抱么？
    “果然是要防患于未然……你脑袋里究竟装着些什么啊？”云天青摇摇头道。
     风瞬怔怔地站好了，松开手，云天青甩着那被握得发白的手，继续摇头：“我没说要用这么大力啊……唉……断了断了……”

    “什么人闯入幻瞑界？”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清朗之中略带了一点稚气，“你们怎么进来的？”
     抬眼看去，只见那些泛着淡紫色的晶石之间站着一个执戟的黑发少年，清秀的面容，斜飞的长眉，挺直的鼻梁，带着一种英气。他看着云天青，忽然一怔，道：“咦……你不是上次那个……啊……好像又不是，他头发不是蓝色的……嗯……而且你也不是人类……诶……鬼气……妖气……怎么回事……？”
     云天青笑着听那少年唠叨，他说的人应该是天河吧。
    “总之……你们是谁，闯入幻瞑界想干什么？”黑发少年用长戟指着他们道。
    “你终于说完了？”云天青笑道。
     黑发少年一怔：“不要废话，从实招来！”
     究竟谁比较废话……？
     云天青温言道：“呐，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找璃……咳……来找你们少主的。”
    “找少主？”黑发少年皱皱眉，“何事？”
    “你通报她一声，她自然会知道。”云天青表面仍是微笑着尽量耐心地回答那个少年，其实已经心不在焉。
    “少主……少主正在闭关！”黑发少年握紧了长戟，有些底气不足，却强撑着道：“少主又不是人人都能见的，她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无关人等，二位既然不愿告知在下来意，请回。”
     云天青慢慢扬起眉，道：“说谎，也应该聪明一点。”
    “……！”黑发少年顿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却抿了唇，握紧长戟。
    “既然她在闭关，何来打理族中事务？婵幽在闭关，她亦在闭关，幻瞑界岂非无主？”云天青缓缓地说着，清楚明白，他抬眼看着那少年，墨蓝的眸子清冽微凉，“说实话。”
    “……！”黑发少年咬着牙，“少主不见任何人！”
    “好吧，”云天青摇头，“你小心。”
    “……什么？”黑发少年一怔。
    “出手。”云天青轻声的道，一垂目，手指微抬，枯雪剑出鞘，落在掌心。
     黑发少年长戟一横，喝道：“修罗绝杀！”他身形瞬息移动，眨眼间已到了云天青面前，锋利的长戟刃口想云天青颈项划去！
    “这招好眼熟……”云天青还有空喃喃一句，一抬剑，剑锋顺着刃口划过，发出一声长鸣，他翻转手腕，枯雪剑扬起纷纷雪尘，向那少年袭去。
     黑发少年身形顿退，却仍是沾到了些许，顿觉寒气入骨，他一扬臂，长戟在半空划过，“魔魇之舞！”
     妖异的紫光带着火焰横扫开去，将沿途的紫晶石劈开一道道口子，云天青心中微动，长剑祭在空中，剑尖转动，划出一个圆弧，“葬雪。”
     淡蓝色的光弧中雪尘纷飞，将所有泛紫火焰吸收。
    “你是归邪什么人？”云天青开口问道。
     黑发少年一怔，云天青转瞬已到了他身后，长剑架在他项上。
    “……！”黑发少年咬唇不语。
    “放心，老子不会杀了你。”云天青唇角微勾，“本来也不想动手，实在是你太笨了，说话比打架还费劲。”
    “……”黑发少年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
    “你一定在心里说，我不会带你去见少主的，”云天青有些好笑，“不过，你那招魔魇之舞弄出那么大动静，你们少主想不知道也不行啊，我也省事得很。”
    “……！”黑发少年握戟的手微微颤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远远地，果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夹杂着纷乱的话语。
    “奚仲大人，交给属下便是，您不必亲自前去查看！”
    “瞳幽，不可如此大意……咳，归澈使出‘魔魇之舞’，必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但是大人您的身体……”
    “我很好。”
    “……大人！”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
     云天青听着那对话，想起厉沉海的生死簿上奚仲的名字，不由心下叹息，奚仲他……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那面，奚仲已自一片紫晶石之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只尚未修成完整人形还长着长耳与尾巴的妖兽。奚仲的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长衣白发，眉目间淡淡的温和。
    “奚仲大人……”黑发少年脱口唤了一声，低眉道：“属下无能……”
     奚仲摇头，看向云天青、风瞬二人，不由微微一怔。
    “好久不见。”云天青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二十多年前，幻瞑界与琼华派第一次开战，云天青曾与奚仲见过一面，有短暂的交手，胜负未分，后来云天青救了梦璃，离开琼华，二人再未见过。
    “你……云天青？”奚仲皱了眉，“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吗？”云天青不以为然，“难道每个认识的人都一定要问这么一句吗？”他忽然一笑，学着玄霄的口气道：“区区鬼界，岂能困的住我？”
    “……”奚仲道：“放了归澈。”
     云天青依言移开枯雪剑，道：“他叫归澈，归邪的儿子么？”
    “……是他弟弟。”奚仲解释一句，又问道：“你此次来幻瞑界何事？”目光扫过风瞬，一顿，“她是天狐族的?”
     云天青不答，只道：“我要见见璃儿，”他还剑归鞘，墨蓝色的眼瞳深邃如海，“怎么说她也是……唉，总之我不会害她，信得过我便让我见她。”
     奚仲轻轻点头：“少主一直念着你的恩情。”
    “……”云天青微微皱眉，“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奚仲没有回答，只道：“跟我来。”

   “璃儿你瘦了，”云天青喂着药，轻声地道，“我在天河那里看到了梦见樽的影像，明明没有现在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梦璃微微睁大了眼，那笼着淡淡烟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痕，“梦见樽的幻影……还在么？”
     云天青一怔，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一切，点点头，微笑：“当然还在。”  
     梦璃闭上眼，微敛了神色，轻声问：“天河菱纱……还有紫英，他们都还好么？”
    “天河还好，紫英……”云天青思索一下，记得菱纱曾提过：“据说他重建了琼华派，不过菱纱……她……她在鬼界……”
    “……什么？”梦璃一震，“她……终究不能……”她顿住，泪落了下来，顺着清瘦的下颌落在衣襟上。
     云天青摇摇头，低叹一声，道：“她说‘生尽欢，死无憾’。”
    “生尽欢……死无憾……”梦璃回想着弦歌台上那一夜，极轻地道：“这样的结局……璃儿无论如何也求不到罢……”
    “璃儿……”云天青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道：“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实现这一切啊。”   
     梦璃勉强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少主……”一旁系槿看不下去了，急急地向云天青道：“这七年来战事不断，少主耗费了太多灵力，身子虚弱，上次紫藤族攻破结界，少主遭到法术反噬，一直都恢复不了……”
    “……槿儿！”梦璃打断她，轻轻摇首。
    “少主……”系槿咬咬唇，不管不顾地继续道：“而且离幻瞑与天岚界通道形成的时间越来越近，少主她还想强行施法恢复结界……如果那样……如果那样，少主她会死的！求您帮帮少主吧……”
     云天青听得皱眉，梦璃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静静道：“我既是幻瞑之主，以生命守卫我族也是应该的，无需多言……只是……”
     只是还有些遗憾罢了……此生，都无缘再见那个人，他当年说过，每隔十九年，他会在昆仑山上等她，一直等到她回来。
     可是，他终究是等不到了罢……
    “璃儿，”云天青轻轻摸着她的发，道：“你放心，我也正是为这事而来，我会帮你的……不要放弃。”
    “云叔……”梦璃低下头，“我不放弃……你在身边，璃儿便觉得很安心。”
     云天青忍住唇边的轻叹，点了点头。
     他又何尝有什么把握，只不过，不愿意这样结束而已。无论如何，有一线可以改变的希望，都要去尝试。
     拒绝天命，拒绝卑微……某些时候，他或许真的同玄霄有些相似。
     云天青喂完最后一勺药，放下碗，“璃儿，再让你见一个人，她是天岚界的。”
     梦璃微微一震，点了点头。
    “阿瞬，过来。”云天青对着屏风外唤了一声，那青衣少女便走了进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梦璃，微微一亮，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梦璃见来人是个有些单薄的小姑娘，怔仲片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风瞬轻咬着唇，抬眼间有些无措，云天青道：“璃儿是现任幻冥界主人，阿瞬，你把天岚界发生的事告诉她好么？”
     风瞬点点头，一面安安静静说着，一面又在心中泛起些微的苦涩——此时的自己是否真的如同哥哥宣布的那样，是族中的叛徒？
     心绪混乱，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叙述着那些事情，却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不知讲到哪里，她忽然停下来，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怎么了？”云天青看出她不寻常，开口问道。
    “我……”风瞬低下了声音：“我这样，会不会……对不起族里……我……”
    “瞬姑娘不必再说了，”梦璃微微摇头，“你能来这里告诉我，让我们有个准备，我已经很感激了。”她轻轻垂下头，道：“梦貘一族并不愿与天岚界为敌，也不会主动进攻，我只想护得全族安宁。”
    “我知道错的是我们……”风瞬微闭着眼，“对不起。”
     云天青望了她一眼，道：“或许，有什么其他的方法阻止这场战争。”  
    “……若是能修复和加固结界，便可以保护幻瞑……”梦璃低低地道，眉目间有些微的决绝。
    “不可以！”系槿用力地摇头，“少主绝对不能用那个方法，您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同婵幽大人交代？！况且只要少主的身体恢复了，那个结界也会因为灵力的充盈而自动修复……少主……”
     梦璃摇摇头，“我的伤自己明白，一时间好不了，若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为了族人，我不得不那么做……”
    “究竟是要怎么样？”云天青蹙着眉，心中隐隐有种沉重而窒息的感觉。
     梦璃不说话，系槿开口道：“幻瞑的结界已破，因为结界与历代幻瞑主人的灵力相连，同枯同荣，所以少主身子一时无法恢复，结界亦无法修复……而少主她想用‘魂界’之法……”
    “魂界？”云天青轻问了一声。
    “魂界是幻瞑界流传下来的最古老最强大的法术……”系槿低低地道，“要幻瞑主人以身相殉，以魂为界……可以让幻瞑的结界带上诅咒，使闯入者立毙……但是期限是一百年……百年年后……魂飞魄散……”
    “……什么？”云天青定定望着梦璃，十足笃定地道：“决不可以。”
    “以璃儿一人之死换得幻瞑界无数生灵的安宁，有何不可？”梦璃抬起眼睛，那淡淡的决绝混合着她眼里烟岚般的色泽，一时美得难以形容。
     云天青微微一震，他恍然间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凤凰花般的女子，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决绝，愿意用一己之死换得更多人的安宁……
     由始至终，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这样的岔路始终悬在他身边人面前，她们都是如此决绝，他始终像一个局外人，永远无能为力，无法选择代替，因为无法代替。
     苦笑着摇头，他真的还要看这样相似的事情如此貌似理所应当地发生么？
     厉沉海的生死簿上那一页并没有梦璃的名字，是因为她不会死，还是……她将魂飞魄散，魂魄不入鬼界。
    “云叔，我曾立下誓言，用此生守护幻瞑，”梦璃眼中并非没有悲哀，然她却是轻轻笑着，“一百年，幻瞑界可以休养生息，百年之后，或许便没有其他妖族再敢觊觎这片土地。”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什么真的已经注定了……还是，厉沉海的生死簿影响了他的判断？
     心中微叹，云天青静静应到：“好。”
     回到幻瞑宫外的旋转之道上，奚仲站住脚步，云天青向风瞬道：“阿瞬，在这里等我。”
     风瞬点点头，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地面。
     云天青再度叹了口气，只是已没有时间安慰什么，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奚仲身畔，奚仲宽袖一挥，眼前道道白光闪过，他们瞬时到了另一个地方。
     眼前依旧是深浅的紫色，微微的薄雾浮在清冷的空气中，四周没有一个人，寂静得像是无日无月的鬼界。
    “想说什么？”云天青挑起眉，依旧是笑容。
     奚仲微微皱眉，沉默。
     云天青抱着臂，一双墨蓝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可是……不相信我？”
    “我不知道。”奚仲摇头。
    “……”云天青皱了眉，“那究竟何事？”
    “也许我不相信你，”奚仲抬眼看他，淡淡道：“只是，除了你，还有谁能找到双剑？幻瞑界十九年与人世相连一次，外人无法进来，幻瞑界的人也无法出去。而你……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说我死了么？”云天青勾着唇角笑，“我是从鬼界来的。”
     奚仲微微一顿，点头，“原来是这样。”他抬目看着空中的薄雾，道：“还有十五天，通道便会形成。”
    “十五天……”云天青沉默着——十五天，破除东海结界，劝服玄霄帮助幻瞑界，找到望舒宿主，复苏望舒剑……十五年还差不多……
    “有把握吗？”奚仲淡淡道。
    “废话……”云天青若无其事，“当然没有。”
    “……”奚仲只是叹气，“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少主。”
    “尽力而为。”云天青抱着手臂，点了点头，眼中却微有沉重。
    “婵幽大人将少主托付给在下，只可惜……”奚仲摇了摇头，转而淡淡道：“在下听说东海之下有守魂石，即使不能拿到双剑，在下也希望你能将它带回来……少主伤得重，恐怕只有守魂石才能完全治好。”
    “好。”云天青道，“即使无法拿到复苏的双剑，我也会找到守魂石。”
     奚仲颔首，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云天青看着那只苍白瘦削几无血色的手，眼眸微垂，只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伤药。”奚仲淡淡道。
    “……不是吧，”云天青笑得有些无赖，“不用这样诅咒我吧。”
    “你收好便是。”奚仲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气。
     云天青于是便放将瓶子放在怀里，低头间只听那一头白发如雪的男子轻声道，“以后……少主便拜托你了。”
     那话语虽仍是淡淡的，却似怀着无数沉默了的惘然与悲哀，散在清冷的薄雾中，消失了行迹。
     云天青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握紧了那个瓷瓶。

     眼前是一片微暗的紫色，风瞬慢慢走到一大片紫晶石边，抬手轻触着石上一道道尖利的刀剑刻痕，眸子里渐渐变得迷惘。
    “你是天狐族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风瞬一震，手指离开紫晶石，转过身，只见那个叫归澈的黑发少年执着长戟，冷冷站在那里，她只得点头。
     归澈冷哼一声，道：“听说天岚界要和我族开战，就是为了这紫晶石？”
     风瞬微微退后了一步，却是停住，站直了身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归澈明显是带着怒气，浓眉皱着，冷冷道：“你要便给你！”
    “……！”风瞬一怔，却见归澈左手一挥，一块边沿锋利如刀的紫晶石出现在掌心，他用力一掷，那晶石化作一道紫光，向她刺来！
     风瞬下意识地闪躲，却仍是不够快，紫晶石狠狠擦过手臂，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染红半只袖子。紫光撞在她身后大片的晶石上，发出极锐利冰冷的一声。
     风瞬微咬着唇，皱眉，却没有说痛，只是默默无语。
     归澈长戟指着她，问：“你知道死是什么样的么？”
    “……”风瞬摇摇头，左手轻按住疼痛的伤口，想要止血，却是徒劳。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贪婪的人，哥哥才会死！”归澈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抚上长戟的刃口，声音里分不出是悲哀还是冷漠，“……所以，你们也尝尝死的滋味吧！”
     黑发少年执起长戟，在空中一划，“魔魇之舞！”
     妖异的紫光带着火焰挥洒在眼前，封死了她所有退路，风瞬抬手，掌中泛起淡青色的光芒，却是十分微弱，火焰袭到眼前，她咬咬唇，闭眼，青色一盛，火焰的色泽黯淡下去，然而那紫电般的光华仍然打在她身上！
     风瞬退后一步，乌黑的眼中泛起一层薄雾般的迷茫。
     归澈持戟再度向她砍去，忽然眼前冰蓝的色泽一闪，戟上传来一阵大力！
    “住手！”
     抬目间，只见那墨蓝色长发的白衣男子执着枯雪剑立在他面前，原本温和的面容上有些微的冷锐。
    “归澈，”一旁现身的奚仲也不由皱眉，道，“方才你也听到了，瞬姑娘并非幻瞑的敌人，岂能还如此鲁莽！”
    “谁知道她是不是敌人，我不听一面之词，”归澈哼了一声，“我只知道她是天狐族的。”
     这个少年，竟是偏执至此。
    “你……”云天青握着长剑，正想说什么，忽而一道青影一闪，只见风瞬出掌向归澈拍去，她白皙纤细的手中带着妖异的青光。
     云天青一怔，连忙拉住她，“你找死么？”
     风瞬回头，乌黑的眼里没有任何神色，只仿佛盖着淡淡的冷雾，她一掌向他颈项切去！
     云天青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环过执剑的手紧紧抱着，墨蓝色的眼带着些微的愠怒看向归澈，“她这是怎么回事？！”
    “是魔魇之舞暂时摄了她心神。”奚仲淡淡地道，手微微一抬，温和的白芒落在风瞬身上，青衣少女停止了挣扎，闭上眸子晕了过去。
    “喂喂……你不要把她弄晕……我怎么带她出去？！”云天青瞪着奚仲。
    “……”奚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云天青只得认命地将风瞬横抱起来，低头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染满鲜血的衣袖，微微皱起眉，道：“我希望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缓缓的，不容置疑的话语，带着些微的冷然。
     奚仲看着他，微微一怔，道：“好。”
     云天青向奚仲点点头，没有看归澈，只是将枯雪剑归鞘，转身走了，冷雾拂过他的白衣，那尾端微微飘起，温柔清冷。
   

回复：185楼
我……打字实在慢……|||

梦.魇
     覆满雪的山顶，凛冽的风刮得肌肤生疼，抬眼间是铅灰色的天穹，墨色的云勾勒成底色的道道伤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更深更大的雪。
     不能转开视线，执着地望着，直到一片天旋地转……
     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的时候，眼前墨蓝色的发丝微微飘着，在颊上留下微凉的触感。
    “天青……”
     冰冷苍白的唇开阖着，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那人低下头来，深不可测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色泽仿佛深沉的夜海。
    “冷么？”温柔得有些不像他的声音，却是很暖很暖。
     努力地摇头，却被那人更紧地抱着，他的怀是令人安心的温暖。
    “……天……青……”再度叫他的名字，想要笑一笑说没事，但一点力气也没有，于是便静静地恋着那温度，一动不动，心里很安定。
     恍惚间他仿佛说了什么，却都在耳边极快地流失，无法捕捉。
     眼前一晃，是在一间小木屋里，一柄狭长的蓝色长剑泛着淡淡的光芒，苍白细瘦的手抚上剑锋，点点鲜血滴落，混合着冰冷。收回手，怔怔地看了看，低低地有些自嘲地道：“原来……已经……离不开……”
     剧烈地咳嗽，只能倚着桌子坐下，捂着唇的手指缝间落下沥沥鲜血。撑着桌沿不让自己倒下，却看到桌上那一方撕裂的衣袖，上面墨迹凌乱：
    
     烽台露冷，碧巷春深，酒难永醉，人不长生。
     云泥相别，天地永分，河隔商参，旧梦成尘。
    
     明明是有着刚劲的笔锋，却不愿写得整齐。
     暖的泪从颊上滑落，抬手擦去，便只余了一片冰冷。
    “是我……负你……”仿佛惘然地说着，点点鲜血随着泪滴落在那淡白的衣袖上，仿佛是雪地里落尽了梅花。
    “对不起……”握紧了衣袖，哽咽着喑哑的声音，“对不起……”
     天旋地转间，视线再度变得不同。
     失去沧冷月色的黑暗覆盖了世界，石阶铺就的小路上，一个淡白色的身影慢慢走来，他提着一壶酒，却没有喝，只是走到她面前。
    “我回来了。”
     轻柔地说着，像是害怕打扰了什么，递上一个包裹，白衣下随着动作渗出了殷红的血色，他仿佛没有察觉。
    “……阴阳紫阙……”
     更多的血色凌乱了白衣，他倒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是释然。伸手去慌乱地扶住，心里仿佛是被冰冷的剑刺过，空洞的剧痛占据着身体，站立不稳与他一同跌在地上，手触碰到他胸口温暖而汹涌的鲜血，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天青！”
     无意识地抱紧了他，他的血温暖了她的冰冷，也将所有坚强全部融化……
     待昏暗变作明亮，是在淡雅的春日，点点细碎的小花散落脚边，在风中摇曳出脆弱的舞姿。
     那人墨蓝色的发在微风中飞扬，宛若一个无法苏醒的迷梦，他抱着手臂站在崖边，衣袂飒然。仿佛感觉到什么，回身，笑容温暖而熟稔。
    “伤都好全了么？”开口询问，抬起眼看他。
    “嗯。”那人应了，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温暖霎时传遍血脉直抵心脏，“怎么手还是冷的？”
     低着头看脚边的碎花，手任他握着，却是不说话。
     手于是被更紧地握住。
     只得开口：“小屋旁边那个山洞，我起了个名字，叫石沉溪洞。”
    “何意？”
     不必抬头，可以想见他的笑意，她轻轻地答：“洞、悉、尘、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天青，初见你时，还以为你只是个……”顿了顿，一笑，“后来才知道，你那般戏谑，只是因为从不在意，洞悉尘世，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认真？”
    “是么？”
     墨蓝的发丝垂到眼前，那人微微低下了头。
    “不必否认，”她轻声叹气，“其实，你比我看的更为通透。”
    “可惜……”也是叹气，温柔而微带落寞的叹气。
    “可惜什么？”经不住抬头去看，他仍是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瞳。
     微微凑近来，墨蓝色的发被风带起，拂到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那人唇角勾起，握紧她的手，“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
     突然又变得十二分不正经的语气，她也不由轻轻笑了，他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颌，温暖的唇覆上仍有些微凉的柔软。
     睁大了眼睛，那人墨蓝色的瞳中带着笑，带着深邃无法诉说的绝美……
   


绝杀.索魂
     猛然睁眼，上方是似曾相识的铅灰色天穹，没有叶的血红花朵在微微摇晃。
    “……唔……”
     支撑着坐起身，发觉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风瞬有些茫然地回想，却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归澈挥下长戟的那一刻，而后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那个人，那个人……
     摇摇头，微带苍白的脸颊上却染就淡淡的绯红，抬起头，看到那如梦中人一般的身影背对着她，抱着手臂，立在三途河畔，墨蓝色的发丝，尾端微微扬起。
     风瞬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衣角拂过曼珠沙华带起细碎的摩擦声，云天青回过身，勾了唇角，“醒了？”
     风瞬点点头，觉得额角有些细细的疼痛。
    “那走吧，”云天青向着花海的另一端走去，轻声笑着道，“看了这么多年，也是有些倦了。只是……天下间何处不是如此……？”
     风瞬跟在他身后，闻言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的，脱口道：“石沉……溪洞……？”
     云天青猛然顿住脚步，回身看她，墨蓝色的眼瞳中神色翻涌难平，“……你说什么？”
     风瞬不知所措，讷讷答：“没……我没说话。”
    “……”云天青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向鬼界与人间交接的地方走去。
     忘途花海的边缘，曼珠沙华渐渐稀落，露出荒凉的土地，衬着铅灰色的天穹，愈发荒冷苍郁起来。再走几步，便看到守在鬼界大门边的辛照。
     辛照见了他们，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云天青笑着扬了眉，“有必要么，那么担心我？”
    “担心你？”辛照哼了一声，道，“我是怕你闯了什么祸，我也得跟着倒霉！”
    “……”云天青呵呵地笑，拍拍他的肩，“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辛照打掉他的手，“能走多远走多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真是无情。”云天青笑着，眼眸中却是微微的暖意，“好好保重。”言罢再看了他一眼，抱拳，转身离去。风瞬也对那鬼差挥挥手，算是道别，跟在他身后走了。
     辛照看着那淡白色的背影，许久，终于低声道：“……你也是。”
     尽管那人听不到。
     鬼界的大门缓缓关闭，拿出翳影枝，穿过一层浓雾凝成的结界，人间的模样便重又出现在了眼前。
     是夜，无月，犹自带了些寒意的春风夹杂着细雨洒在这带着浓浓沉默冰冷的酆都。
     风瞬伸手接住那凉凉的雨丝，轻声叹气。
    “小心，”云天青却没有放松，绷紧了身体，低低道：“有杀气。”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地上细碎地吟唱，枯雪剑亦在鞘中震鸣起来，一时间融合成单调却悠远荒冷的声音，凄凄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