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清晨，池生蜷缩在老房旧东屋的地脚，头顶特意用板棚临时弄了个架子，偎偎着身子歪着头靠在墙上，身上还搭了他二婶子昨儿晚上送来的棉被，这山里夜里冷，要是就这么睡一夜，怕是要给孩子冻傻了，夜里身上又疼的难受，背后火烧火燎的让人焦灼极了，要是往常，他受了伤难受，还可以小心的去奶奶房间里打个地铺，看着奶奶，心里也能好受不少，可如今，这家不算家，连唯一的亲人也走了，半夜发了高烧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张知归被迫踏进他十几年不曾进的家门时，也沉默了，记忆里院子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的，母亲不是这山里的人，是大城市下来的年轻人，她是个有抱负的人，落后的教育和一群山里明明也跟他们一样拥有光明未来的孩子，让她选择留在了这个小山洼洼里，让不知道多少个孩子走出了这个山洼洼，而她却一待就是一辈子！
他家的院落总是比别人家干净，虽然说并不算富裕，可母亲总会想办法把家里打理的好看又温馨，而如今，这家里被一场大火烧的全无，漆黑墙上了顶，连屋顶都被烧没了，四周松松垮垮仿佛随时都会突然全部消失不见，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兔崽子，张知归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强压着火儿走到屋子跟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间一推门，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进来了。
“喂。”他进屋就看见他了，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他还在睡觉！亏得人家还夸他勤快，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池生本来睡的就昏昏沉沉，伤口也疼，又发着烧，冷不丁的被人吵醒，难受的蹙起了眉头，微微睁开眼，就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来，这人瞧着眼熟可认不出来是谁，冷不丁的他一把就扯去了自己赖以取暖的棉被，朝他望去，只见男人的脸上冷的吓人，一个激灵，池生不由的往墙角里躲了躲，下意识的招呼着：“奶奶！”

他不招呼还好，一招呼，张知归心里那股子火就起来了，一把就把池生从地上给拽了起来，池生吃痛的闷嗯了声，想要挣扎，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往外吐着气，紧跟着，他整个人都被男人摔在了墙上，后背的伤重重的压在了背后的墙，疼的池生眼前一黑，身体无意识的往下载，又被男人死死的掐住了肩膀，少年不由的吃痛出声：“放……放开我！”
“要不是献哥儿，你当我愿意来？当初你怎么就命这么大？那女人到是聪明，知道你是个累赘，不带你走，把你这个累赘留给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你呢？”平白无故，他也就说了句放开，就被他这么指责，小小的少年也是有脾气的，可如今这个状态，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嗓子烧灼干的难受，他异样的体温甚至都没有得到他这个所谓父亲的半句询问，对他而言他不过是陌生人，又何来的情谊？
“我告诉你，我娘下葬以后，赶紧跟我回城！再耍脾气，我就把你打坏了腿，扔到更远的地方去，让你永远也回不来！”莫了，他狠狠的骂了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说完，他就松开了手，没有了支撑池生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当着他的面儿嫌弃的用那条精致的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就走了，池生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奶奶说，他是爸妈的宝贝，爸妈现在都不回来，是因为要努力赚钱，将来接他去过好生活的，他从未怨恨过自己没见过爸妈，因为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翘首期盼的父亲是这样的恨自己，明明他什么错失也没有做，单单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孩子……
小小的少年蜷缩着身体紧紧的抱着自己，压抑着咬着自己的手背，哭，他都不敢再哭出声来，他听见外面张知归和村长说话的声音，他笑呵呵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些讨好：“我跟孩子说好了，他可高兴了，还嚷嚷着，让我带他进城以后，买些好东西送给你们，感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着他呢。”村长却有点不相信：“真的？我问问池生去。”

“哎，他还没起呢。”张知归拦了一把：“献哥，咱俩也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走走走，我昨儿在城里买了两瓶好酒，咱喝一杯去。”说着，就连推带搡的把人给推走了，压根就没捞着进屋，可怜了池生，嗓子也哑了，心里头难过哭了一起又一起，哭累了，又歪在哪儿昏睡，睡一半又哭醒了，忍不住就呕了出来，邻居他张二婶子听见屋子里有动静，还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池生在家里，可这个点，他要是不去地里，也应该在奶奶跟前守着，怎么会还在家里？想着，就赶紧催促着他二叔去家里瞧瞧，这一瞧可不要紧，池生烧的满脸通红，躺在秽物里都不知道，哭的眼睛也肿的老高，见到有人朝着自己靠近，下意识的蹬着腿往墙角使劲儿的躲：“别打我！别打我……”他的声音小，他二叔没听清楚，只是看见孩子这样当时就愣在了原地，赶紧招呼着家里的小子：“赖娃，赶紧的搭把手，你池生哥烧晕了！”
他张二婶子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儿，瞧见昨儿的伤都发炎了，孩子又烧的直迷糊，就恨的直咬牙：“你说他爹那是个东西吗？我瞅见他进屋去找孩子，出来的时候还跟咱叔有说有笑的，结果……”她咬着牙狠狠的拍着炕沿：“不行，我找咱叔去！还进城？不进城就把孩子打成这样了，进城还得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她要走，被他二叔拽回来了：“这是人家的家事，你管那个呢？池生是平时懂事儿，帮了咱不少，可到底是个外人，将来咱家赖娃出了山洼洼，少不了要张老三帮衬的，你就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要他帮？那我儿子不成个浑球了？”张二婶子一听这话更炸了：“我找他去！”
“嘿你这婆娘，说不听了？回来！”说着，他二叔就追着人赶紧出去了，生怕她真的去找事儿，屋子里，缓缓醒来的池生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家里了，身下是柔软的铺盖，身上是温暖的棉被，这山里也有自己的方儿，一大碗黑乎乎下去，就好了不少了，只是他还是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赖娃子刚才听见爹娘在哪儿吵架了，凑在池生跟前问：“池生哥，你要跟你亲爹进城啦？以后你也跟壮子似的，进城享福啦？”

享福？他有没有命活，恐怕都得做两句话来说了，池生垂着眸子也不说话，赖娃子倒是觉得新奇记了：“哥，我还没进过城呢，等你进城了，用哪个啥，就是，老好用的那个大方块子，给我拍几张，拿回来给我们瞅瞅也好啊。”“我……”池生长了张嘴，可看着眼前的小子那么期待的样子，后边儿的话自然也就没说出口，只是闷闷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开口问着：“婶子呢？”“哦，我爹娘打起来了，他俩找叔评理去了。”赖娃不在意的摆摆手：“哥，我娘说你现在不能动，你等着，我去抓小蛤蟆给你玩！”说着，没等池生拦，那傻小子就乐颠颠的跑出去了，弄的池生哭笑不得。
赶着傍晚的时候，村长跟着的张知归一起来了，彼时家里正吃饭呢，他张二婶子就见不得欺负小孩的，顺手抄了个凳子‘啪’就摔地上了：“他叔，坐！”压根就没有招呼张知归的意思，池生低着头捧着自己碗里的那碗黑不溜秋的饭，默默的低头吃饭，也不抬头，也不夹菜，村长就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他知道这妮子脾气大的，笑呵呵自顾自打那边拿过个小马扎，丢给张知归：“坐坐坐。”
说着，他瞧着他二婶子：“淑芬啊，你看，池生明个儿，等他念婶子走了，就跟他爹进城了，你看……”话刚说到这儿，就被他二婶子狠狠的戾了一眼，‘啪！’就把筷子给摔了：“咋的，念了几年狗屎的书，还得让人欢送啊？我没那闲工夫，家里地还没人刨呢，走，池生，婶子带你杀鸡吃去！受他们这窝囊气！”
“婶子……”池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被人拽走了，赖娃傻乎乎的，也起身追上去了：“娘，我也要吃！”就留下仨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村长砸吧砸吧嘴儿：“庆儿，你媳妇……”“别理她，这几天心儿不顺。”他说着，起身去碗柜里拿了瓶酒出来：“来来来，三儿啊，正好那婆娘弄得下酒菜，你也别嫌弃没你们那儿饭菜好，就着喝口，就当给你明儿送行了啊！”张知归怎么听这话怎么别扭！

婶子心直口快

这爹真气人

第四章
他念婶子走的那天，不少人都出来送她，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附近多少孩子都是她拉扯大的，又有多少孩子现在家里还有一件舍不得丢的旧衣，是她当年亲手缝的，无论是奶奶，老师，还是母亲，她都不曾有愧于任何人，池生站在最前头，哭的几乎喘不过气，在入火的刹那，更是直接朝着火堆就扑了过去！
要不是村长早就防备，这一下子连着池生都得跟着他念婶子走！赶紧几个人给池生拉了回来，周围几个婶子紧跟着劝，看着孩子哭的瘫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村长别过身去，擦了擦泛红的眼眶，再转过身来仰天大喊：“他念婶子，走好！”
村长家，几个叔叔婶子凑在一块，七嘴八舌的叫嚷着，今儿去送他念婶子的时候，就有人瞥见池生身上的伤了，到底巴掌大的村，谁家在被窝里放个屁，不用晚上就全闻见了，那天张知归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谁不知道啊？听说张知归要带池生走，这些个平时相处的不错的叔叔婶子可不乐意了！
你要对孩子好，一百个答应也是答应，可来了就打孩子，自己住这山下干净的小旅店，愣是让孩子在那几乎快塌了的房子里凑合了一夜，任谁都不放心池生跟着他走，何况池生不是几岁娃娃了，大不了大伙给他搭个临时住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凑合着活下来了？
村长也是直叹气，他张二婶子叫的最凶，直接就跟村长拍了桌子了！村长沉思了许久，才缓缓的吐出口烟儿来：“行了，都别说了，池生进城是好事儿，再说了，他爹有那个能耐，往后要是真出息了，咱总不能挡了人的路。”他说着，回头看看自己婆娘：“咱们去送池生吧。”他说着，又回头看挤在家里的人儿：“想去送也一起去！”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下了地，招呼着他婆娘一起出门去了，弄得一屋子的人都不明所以，出了门，他婆娘就不乐意：“你说你，一心为他好，谁念你的情啊？”“别说了，要是那帮人再回来，池生就真活不了了，当年要不是他念婶子，也没我老张的今天，咱得还人家的，哪怕让人骂一辈子，池生能活下来，就算我没愧对他念婶子！”村长压低了声音，说着，还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最舍得不得人就是他了，池生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有那么个爹呢？可他继续留在村里，那帮人再找回来的时候，恐怕池生就没命了！倒不如让他进城，城里地方大，人又多，凭着池生的聪明劲儿，怎么的也能活下来！到时候那帮人来了，他们就说一家子都烧没了，想来，一切也就安宁了……
那崭新锃亮的轿车，是村里人不曾见过的，池生也没见过，他身上还是那件两片式的背心和一条发旧大短裤，脚下穿着双破鞋也是进山自己找东西编的，还露着脚指头，张知归嫌弃的紧蹙着眉头，那一身的土灰和不算干净的衣服，他是真不愿意让他进来，可村长就站在车跟前，他也不敢说什么，反而是村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大步流星的朝着他走了过来：“老三，咱俩那边聊聊去。”
这边，他张二婶子手里捧着一个用旧布缠着的包覆，递给了池生：“池生呀，婶子家穷，也没啥能给你的，进城以后好好的，婶子给你做了身新衣裳，再过几个月入冬就冷了，别亏了自己，啊，不好，就还回来，咱村不缺你这一口吃的。”他张二婶子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抬手去抚池生的脸，池生乖乖的弯腰任由她的触碰，垂着眼眸：“谢谢婶子。”村长他婆娘也揣着一篓子东西：“池生啊，这是婶子攒的些个山货，都是好东西，干净的。”
她说着，拉着池生的手，往旁边走了走，压低了声音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池生呀，跟你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娘，你见了她就要叫娘，不要管其他的，就认准了，喊她娘。”说着，把篓子递给他：“多干活，少说话，要抢着干，争着干，饭也别吃太多，你娘给多少，你就吃多少，不够也不能要，知道吗？”她仔细的嘱咐着，生怕他进城吃了亏，池生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说，可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池生记住了。”

那边儿，村长也招呼着：“得了得了，说两句得了，再过会儿天都黑了，他婶子，叫池生赶紧过来！”说着，他招呼着叫池生，他婆娘偷偷的往池生的手里塞了卷子什么，没等池生看，就摇了摇头，推搡着他进了车里，只是那个眼神，始终是带着不舍的。
眼见着那个黑黢黢的东西越跑越远，最后没了影子，村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招呼着村里人回去，他婆娘也有些失落：“你说，池生这一走，我咋心里还不是滋味儿呢？”“你呀！”村长哭笑不得：“往好里想吧，池生聪明，不会吃亏的。”可是分明他自己的眼眶，也红的沁了泪啊……
城里，是池生从不得见的繁华，自打进城了以后，叫卖声就一直不曾停歇，他有些新奇的朝着外面张望着，双手抓着车窗的边，眼神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前面张知归嗤笑了声，对他这土豹子进城的模样，实在是觉得可笑，可池生不在意，因为这些人身上，有奶奶的影子，他们和奶奶一样，喜欢穿着干净的衣服，擦的香喷喷的，头发也梳的很干净利落，盘着漂亮的发髻，路边还有女孩子冲他笑，笑的池生当即就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别过视线去。
张知归家，在城里的军大院里，车子缓缓驶进那个有人把守着的门口时，池生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门口站着的人，穿着板正利落的绿衣，仰着头站得笔直，颇有精气神，有很庄严，进了院，他就瞧见了不少的孩子，有跟他同龄的，也有比他岁数大的，岁数小的，有的女人带着孩子，在那边儿和泥玩，这城里的新奇冲淡了一点他心里的悲伤，因为这里，或许就是奶奶曾经生活过，一辈子都想回来，可却一辈子都没有回来过的地方。

“下去。”张知归突然喊了一声，池生被吓了一跳，可是又不会开门，局促的望着张知归，张知归眼神里尽是厌恶：“怎么这么笨！不会，就自己在车里待一辈子吧！”说着，就自顾自的打开门出去了，池生抿着唇，知道张知归不喜欢自己，可是这东西……池生犹豫的学着刚才张知归的样子，往里一掰！门就开了，池生面上一喜，也赶紧跟着追着张知归的步子往那高耸的大东西里走，生怕自己走丢了。
进了走廊，池生的目光就落在了四周，他好奇的打量着周围，亦步亦趋的跟着张知归上了三楼，张知归在一个红门的面前停了下来，抬手敲了敲门：“慧芳，我回来了。”片刻，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来了来了。”说这话，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女人长得很高挑，和张知归也很登对，她梳着一个干净盘发，凑得不近，却能问到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儿，更新奇的是，她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和奶奶很像，她的目光瞥见池生时，眼里闪过了一丝冷意，却什么也没说，让路让二人进来了。
见她腰间系着围裙，池生进屋就说：“娘，我帮你做饭吧，我会炒菜，奶奶教的，我烧饭烧的可好了！”他这一声娘，给刘慧芳叫愣了，拿着锅铲的手也是一顿，回头看他：“你叫我什么？”“娘！”池生又叫了声，她看张知归：“你让他叫的？”张知归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不解，反而是池生，自来熟的迎了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铲子：“他是我爹，你当然就是我娘了，不然你俩咋还会照这个？”
他指着屋子里挂着的那张结婚照：“我在顺子家见过，他说只有爹娘才会一起拍这个的。”“啊……”刘慧芳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她静静的瞧着那孩子，看着他当真进厨房帮忙做饭来了，面上说不出来是喜还是不喜，只是催促着张知归去接孩子回家，又进了厨房里，一边洗菜，一边问他：“你叫什么？”
“池生。”他倒是很大方：“奶奶说我在池边生的，就叫池生。”“也没个正经名字啊……”刘慧芳喃喃自语着，看着那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都亮晶晶的，微微长了张嘴，又闭上了，片刻，才开口道：“进了城了，就得有个像样的大名，既然你叫池生，那你以后就叫张畔吧，池畔的畔。”果然，那孩子立刻冲着她笑了起来，看起来带着点傻气：“娘说叫啥，我就叫啥！”可是刘慧芳在心里暗暗叹气，这傻子，所谓畔，所谓盼，所谓盼不到啊……

第五章
出乎预料的是，进城的第一个夜晚，张家过得还算太平，张乐童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池生了，刚念小学的小孩子不同于池生身上那破汗衫大短裤的装扮，他穿着镇上最好的小学的考究的校服，墨蓝笔挺的小西装，衬得小家伙活像个小少爷似的，他冷淡的瞥了一眼池生，从鼻子里哼了声，也没打招呼，只是缠着张知归：“爸爸，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任叔叔在楼下烤好吃的，你买点回来吧。”
“好，我们乐乐要什么都行！”张知归笑着揉了把张乐童的脑袋，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洋溢着幸福，可在触碰到池生看过来的目光时，眸子骤然间冷了下来，转身就走了，刘慧芳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招呼着张乐童：“东西放下，先洗手，一会儿吃饭了。”说着，她顿了顿，看向池生：“这是你哥哥张畔，从今往后，要跟我们一起生活，明白了吗？”
“明白了妈妈。”张乐童说着，他还主动走到了池生的身旁，仰起头来看着他：“哥哥，我带你去洗手。”说着，他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跟池生常年干活布满了老茧的手不一样，他像个金贵的小瓷器娃娃，脸上胖乎乎的，可身上不怎么见胖，小手嫩的像块随时都能捏碎了的豆腐，让池生压根不敢用力的牵着他，小小的嗯了声，任由他牵着自己去了卫生间。
也不同于村里的旱厕，这里的厕所干净也没什么味道，张乐童像个大人似的，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到水盆边，握着他的手帮他弄上水，又给他打肥皂，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吵闹，只是一个走神，他就听见那小家伙老气横秋的说着：“别盼着我会欢迎你，爸爸说了，你明年就到十八岁了，到时候你就会滚，我就当家里来了个要住一年的客人，要是敢抢我爸爸妈妈，你就给我等着！”

这句话说的池生当场就愣住了，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再看向张乐童，那张天真的脸上分明带着怨恨和厌恶，池生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进城了以后不会好过的，却没想到连个孩子都会厌恶自己，他悻悻的缩回了自己黝黑的手，声音低低的：“我晓得的，那是你爹娘。”只是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如果有可能他也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年被抱错了，亦或者是自己的娘只是太忙，把自己给忘了，或许她什么时候还会想起来，至少，至少，让他有个念想吧?
那小小的少年用力的哼了声，看着眼前的人儿拘谨的搓着自己的手，趾高气昂的仰着头：“知道就好，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小跟班，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吃白饭的人就得有这个自觉伺候一家人，明白吗？”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谁教他说的，但是吃白饭三个字，他是听得明白的，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做声，心里想的却是，明天他要出去找活干，等他找到了事由，就离开这里，反正这里是不欢迎他的，自己一个大活人，穷山恶水都没饿着，难道进了这繁华的地方，反而会饿死吗？
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刘慧芳也并没有注意到，只是见他们去了有一会儿了，才招呼着：“过来吃饭了，那地方好闻怎么的？快些，张畔，领乐乐出来。”“知道了。”池生的声音闷闷的传来，片刻，他就带着张乐童走了出来，这一夜，过得也算是还好，家里没有多一个的房间给池生住，就让他先委屈在那条长沙发上，偏偏沙发还是木头的，背后的伤还在疼，池生一直都忍着没吭声，可是背靠着那结实的木头，在寂静的深夜，池生只觉得心里委屈，要是奶奶还在就好了，要是奶奶还在，他也不用进城受这个气了……
而此时此刻的池生也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进了城，他的人生才开始往出现了无数个岔路，也是在这个红墙高院里，他认识了那个改变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这个人叫余佘，因为他打小身体不好，又叫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院子里的人都打趣他管他叫余二娘，家里头还有个哥哥，也是个当兵的，就住在他家隔壁单元。

到了傍晚的时候，余佘拎着打菜市场买回来的还活蹦乱跳的鱼，刚到楼底下，就瞥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蹲坐在那边单元楼底的绿化带边儿，他有点好奇，因为这孩子吧，他就见过一次，是那楼张叔带回来的，只不过听家里大人絮叨，好像是张叔的私生子，所以即便他住在这个大院里，也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这样不干净的身份，在这里，格外的不讨人喜欢。
余佘本也无意搭理他的，可却见他闷闷的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他有些好奇，便走到了他的身旁，低头去看他写的字：“明，秀？”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池生猛然间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那少年同张乐童一样，穿着考究的校服，只不过对比起张乐童，眼前的少年长的有些女气，白白净净的，瞧着就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胳膊都没有劲儿！
余佘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虽说旁边就是营地，可他却少见这院子里的人能长出池生这个样子，黑黝黝的皮肤，唯独眼睛是透亮的，他的身板结实的让人都羡慕，看向他的时候，余佘就觉得冷不丁的被一条大狗盯着了似的，这条大狗也不带着任何的恶意，只是单纯的对他好奇，片刻，‘大狗’红了脸，忙又低着头，赶紧用手抹干净地上的字，声音闷闷的：“那是我奶奶的名字……”
他本以为，他会走开的，但是没想到他顺势在他身旁蹲下，好奇的看着他那双因为干农活而发肿发胀的手，又牵起他的手来，合在自己的手上，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惊讶：“你的手好大啊！”循着他的声音望去，余佘的小手足足比池生的小了两圈，好似轻易就能被人攥在手里，他笑着看向池生，开口道：“我就住你家隔壁楼，我叫余佘，余生有幸的余，佘太君的佘，他们都管我叫二娘，我在家排行老小。”
他是个大方的人儿，热情的让池生有些无措：“我，我叫，叫池生，娘说，叫我张畔……”“那他们都管你叫什么啊？”他坐在他的身旁，依偎着他，他衣服上好闻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就像是他人似的，冷不丁的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他的脸愈发的红了，头也更低了：“池生，他们都管我叫池生……”“那我也要喊你池生！”余佘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或许正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家里也干脆把他当个姑娘来悉心照顾，看起来这人是有些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