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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戏〗云何住:天地冥冥之中,云烟奔涌,摩肩又接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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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何戏刊第32期,一键解锁晋国地图


IP属地:陕西1楼2024-02-24 10:40回复
    ·目录总览·
    【一】故人今在
    【二】初雪纪事
    【三】新烛积琼
    【四】年货作战
    【五】春归又年


    IP属地:陕西2楼2024-02-24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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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今在 戏文目录·
      惠公九年四月十一:江绮树x曲寒微
      “还不知你经游了哪些地方,或曾见过,三岁蝗旱饥,芙蓉肌理烹,悲魂归不得,片片俱鲜肉。”
      “而我行至今日,不过也是一介愚人,梦为鸟而厉乎天。我自知无力济世,鞘中之剑,算不得栉垢爬痒,只是随心而动罢了。”
      -
      惠公九年十二月初四:赵声永x林三友
      “他日姑娘若来晋国,绛城东驿站西北赵府便是我家,我为姑娘备下绛城的醋泡秦椒。”
      “这壶茶钱我是万万不会同你抢的。”
      -
      惠公十三年三月十八:池菱x林三友
      “你的剑不会因我出鞘,对吗?”
      “我的剑只为杀人而出鞘。”
      -
      惠公十四年冬:展天衣x周楫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晋国新君刚立,此时出入绛城的人多,容易隐藏…凡事多与折掌柜商量……”


      IP属地:陕西3楼2024-02-24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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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公九年四月十一:江绮树x曲寒微
        -
        江绮树
        水泽中生着几丛香花,鹅黄的嫩蕊含首半垂,薄暮的江边很静,“咕呱”的一声,归巢的鸦鸣叫,然后振翅穿枝,窸窣地响了一阵。乌鸟爱食腥腐,她像是由此才辨析出花香中压抑了比别处更浓郁的腐臭,它们与水汽一同蒸腾,凝起薄雾。
        “真是晦气。”
        她低低地骂了一声,早在方才农舍借宿便知道了,百越不宁,旬日前有不知隶属何处的兵勇于此相逢,一场左右不了大局的打斗,反倒又殃及了几户农家。她并不喜欢战场之周,乌鸦从枯草中叼出腐朽的内脏,狼群会在夜之森中拾取不及被收殓的残留,她忆了起在绛城慌不择路而误入的乱坟岗,野兽啃啮着同类的骨骼——可是剑太短,一身荡不了天下不平,人却太怯畏,无法肖习泛舟归隐的古之隐士,远远地找个不被战火侵袭荒山安居,真能将世事全抛。
        月逢孟余,岁在玄枵,青山翠陵横绝了天涯遥目。天苍舟渺,云上的霞光分五色,斜日在江中勾勒出粼波。世有兴衰,腌臜的、腥臭的、破落的、惨淡的,都久久盘桓在灵长统牧的土地上,反倒在水中格拒出兼美。廉价的浊酒醉不倒她,在暮风的缱绻温拂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枯枝草叶被倾轧。懒懒地掀睫遥觑,她被几分疏萧裹挟。
        “素隐,来与我一同喝酒么?”
        “听闻越人强悍也粗蛮,想必此行,必定平静不了了。”
        ·
        曲寒微
        田家淳厚而热忱的问慰令她无所适从,她含糊寻了个遁词,借老木一方榆荫,任凭蛉虫的杂鸣堆砌成一段空诞的游思。彼人生风的素裾遣来两片旋叶,静默地落定在她足边,她顺势抬眼望去,畴昔两剑相抵时的触绪便似一道牵丝缠络在她心弦。哪怕自知同行堪堪数日,二人不过止于浅尝,她甚至恐有叨扰未敢出声唤人留步,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凯风自赤方而来,招展着逗引着陌上行者。虽未见莺桃鲜秾、甘蕉滴翠,却先知此间曛暖。淡天里晚云渐敛,夕照被碾作一川流金,沉入沧江。江绮树正兀自浅酌,落晖燎红了她的面廓与云发。若非履冰于生死的敏锐让她无法漠视馨芳未掩尽的腥臭,这大抵会是她提剑游履以来足当铭心的胜景。
        她尚还踌躇与如何启言,足下窣窣作响的断枝率先宣告了她的唐突来访。只一瞬与人目光相触的愣怔,她便从容地将此当作后土赐予的契机,抱剑予人一礼,替自己斟了一盅酒当作应答。
        “血流漂橹的惨戮固然怵目,静水之下的暗涌更是冷箭难防。如此说来,无论行至富庶或蛮荒,都算不得安宁。”
        坊间随处可得的浮蚁与天潢贵胄的琼浆相去甚远,细咂过后只余下乏味的寡淡,她扬盏尽饮,不过是图一怀浮一大白的豪宕。
        “为政者视构兵争地为千秋功业,因而罔顾枯骨万具。我虽不能苟同,却也无法妄加责难。前几日旁听师父与师伯相谈时听闻,你出身苦寒,又几经跌宕,或许作为这本就不公的天命的些许吝啬的补偿,你能有比我更深刻的见地。”
        ·
        江绮树
        织带双垂鬟,素罗裙角轻。暮染的绮光是宣室中的泽披,照经水纹潋滟的夕色晴岚,就成了贵胄之嗣的衣上彩。同样的夕照也攀上她的眉下,诧然凝滞的怔愣,她才端起姿态回一个礼,笑眼浸润的是江湖野人的散漫。
        “呀,同门之间,又不分尊卑,行什么礼呢?”
        “贫贱者多苦劳,而所获殆给富贵乡,贫乏而困,诸厄之始。”
        她在绛城见过卿士家的孩童,他们前扑后拥,名贵的珠玉宛若石砾,缀在襟下佩上,连仆侍的衣装都熠熠生辉;他们用着精米细脍,于是瞧不见平常人的糟糠,他们的父辈在祭台上高歌先圣显佑,为国者在这般目无凡尘的子弟间流转。愚痴扰世,天灾时降,而偏偏人心好利,最是卑鄙,总归浊的是世情,伤的是世人,出世的是她,拘泥红尘的也是她。并坐泽畔,借酒强醉,眺目的是恍若开颜的空形,略扬的细眉弯,解忧物只会在她的酒囊中。
        “还不知你经游了哪些地方,或曾见过,三岁蝗旱饥,芙蓉肌理烹,悲魂归不得,片片俱鲜肉。”
        “世人有过,天降其咎,天寂人绝,或方休止。”
        ——所以人不仁,天地也不仁,来时奈何,归去又奈何。
        “素隐,提剑离家,是心有怨愤吗?”


        IP属地:陕西4楼2024-02-24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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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寒微
          她执盏的手猝然滞于江风中,杯中浊酒堪堪将她映出一个轮廓。她试图透过残影去寻流光中的雪泥鸿爪,却只见一团暖金的光,望不穿,辨不明,抓不住,时而沸热,时而韫籍,永远洞然。振翅穿枝的乌鸟惊回她神游的魂魄,涩意婉晦地揉进她的淡笑里。
          “绮纨之岁的心绪,如今怕不是字句可道明的了。”
          举目间,天波无忌于丹景灼目的赤色,慷慨奔赴兑隅。那是何其疏莽的稚节,拔下反骨便可舞作干戚破开天光。而清瘦的众岫耸立于岸,谛视来去的扁舟,默然沉思,又岂能妄断其未有贞仁,怎定谁者更胜一筹?
          “经世者大言修齐治平,终不过郢中白雪。趋炎者为富不仁,已是大夜弥天。避世者漱石枕流以求忘忧,又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她的目光终随着万顷残阳落在面前人肩头。江绮树,她像野地里烧不尽的飞蓬,追烈日饮滂沱,过人海至苍穹,顽劣地在淤渣绽开一朵奇葩。以至于她几乎就要笃信,纵使是她或许也会于某日被浊世熬煎至心死,而江绮树才会是以心火慰鬓白的那个人。
          “而我行至今日,不过也是一介愚人,梦为鸟而厉乎天。我自知无力济世,鞘中之剑,算不得栉垢爬痒,只是随心而动罢了。”
          ·
          江绮树
          为何世人将酒称作解忧物呢?苦涩中间着辛辣,曜灵将它的残魄拘在人之头面,于是世间遍布了幻梦,记忆被灼烧成光影:过往皆朦胧,只有欲忘的清晰。她恍惚抬眼,残阳铺水,是山海测绘的绮梦,也是瑰艳的厄难之蕊,绽在了记忆中荒芜和飘摇的土壤中。
          “身为红尘锁,心自问逍遥,而我所望,大抵也不过如此。”
          ——也似那年学艺初成,便经由的菜人市,呼求生、呼求死的见弃者,懵懂地为恶、于是缔造炼狱的罹害者,判不得的是非,只剩下沉郁的光景镌铭于心。
          “何世何夕,天地有情,会解世人哀呢?”
          ·
          曲寒微
          枝叶婆娑,本应清明的风中掺杂几丝着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与腐臭。正如她垂髻时飘渺而痴妄的梦——要山河安乐,要天下平正,寥天之下无一寸阴霾,及笄后奔走他乡,剑上的殷红却不得不在骨上绽开一朵朵芳华。可当她真的抬起手中剑,才觉善恶之间错杂交融,她肉胎凡心凭什么为他众宣判,这无垠大方中又有谁得当提笔写判书?
          洪覆欲晚,沉日消融进茫茫东流的尽头,纤云褪去金镀,成为长天之中朦胧的鸦青。
          “这世间本就难圆满,而我也不过此间一残缺。”
          她面朝着翠峦与青川如是感慨,提壶将酒盏灌满,与人相邀:
          “就当是我敬你吧,敬相识相知,敬同行与共,敬我们无望却顽强的梦。”
          -


          IP属地:陕西5楼2024-02-24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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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公九年十二月初四:赵声永x林三友
            -
            秦国函谷关内茶馆
            赵声永
            雪落时,他入函谷关。官道是脚步泥泞的坑,蓄着融化的雪水,裹挟着、拖拽着,那于千里戎地奔腾的红鬃烈马套着笼头,似因这雪沉沉覆压而垂丧,呼吸间尽是湿漉漉的水雾,白茫茫的缥缥缈缈飞起来。
            他贴着茶馆木台阶跳下马,轻巧的,咬住木板的钉松松垮垮的晃动着,吱吱呀呀一段响动,扰了啄食食客遗留那一点黄米粥的雀,惊飞四散,便又是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与慌乱的叽叽喳喳响成一片,像是怒骂他这晚来的不速之客。
            他要了一碗茶,陶土烧制后粗粝的纹路,被茶汤沉淀浓郁的棕褐描摹过千百遍,似枯萎后斑驳的树皮,浸润了水色,一点残屑舒展,又被他吹拂去贴着碗沿。
            他望着被灰蒙蒙的白笼罩着的,函谷关里萧瑟的冬。行客丢失他的钱袋,谓羁旅第一大悲,若他再略有些许挑剔,那便更是值得一大哭。但他既没有叹气,自然,也没有哭,只是盘算着入城后当了玉佩换些铜钱来用。
            ·
            林三友
            冬雪纷纷装点了山门,层叠的山川被皑皑堆砌起来,举目远眺,所见是一片蜿蜒连绵的山坳。再有四天便是腊八,年岁一节又一节地生长着,谁也不肯去等谁。过了十五岁生辰以后,师父终于放心将我独自放下山去,尽管只为了采买腊八粥里要添的果子米粮——也算是个好差事吧。
            长街上摇摇晃晃,像一朵随波逐流的轻云,一手捏个红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脆生生的——牙齿与果实相撞,噼里啪啦直响。
            往茶馆里一拐,四下高朋满座,生意好的不得了——倒也有人落单,将采买好的东西往桌上一搁,“这里有其他人吗?”
            问的怪生硬——难怪他脸色不好,不由得尴尬一笑,又重新整理过措辞,“我是说,我能坐这儿吗?”
            ·
            赵声永
            “没人,姑娘请。”
            他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堆满各色谷物,满打满算的数了数,这才想起是要腊八了。她握着冬日里的一抹红,脆生生的,让他想起绛城外的枣树,翠墨浓郁,摇曳茂密的影里疏疏几点明光,抻展一张麻布,长杆搅落的枣滚落满布青红。
            “姑娘知道哪里有当铺吗?”
            不请自来,坦坦荡荡,秦人有趣。
            “我请姑娘喝茶?”
            一人、一马、一包,所谓身无长物的可怜应当如是,可他想为这一问付些良心钱。他勉强剩得几个铜板,绛城制,是迎财神时娘编红绳穿了塞进他旧衣里的,也就能在这边境关隘里用用。
            未免太突兀,他又解释。
            “在下赵声永,晋国人,一时不防丢了钱袋,想找个当铺把玉佩当了,换些钱往雍城去,等安定下来寄信家中寄得钱来,回乡时再顺道赎回。只是我初到秦地,并不熟识,便想问问姑娘。”
            ·
            林三友
            我感激他的慷慨,即便我的手早已自觉不自觉地将东西摆满他的案台——但作为一个谨守规矩知书达理的姑娘,我仍然做好了他会把我拒之桌外的准备。而好在他没有。
            苹果的果肉与牙齿噼里啪啦的拥吻着,甜和酸在舌尖跳动,我刚想说谢谢,却听到他不搭前言的后语,这惊讶是难免的了——
            “啊?”
            惊诧的、我果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又一次重复着,“你是说,你丢了钱袋,但是——”
            清清嗓子,显然没有在惊疑中回过神来,“你要请我喝茶?”
            我看起来就穷的那样吗?
            ——这当然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哪来的钱请我喝茶?
            “你们晋国人倒真大方,不如你把那玉佩给我,我请你喝茶算了。”
            展眉一笑,索性招手唤来伙计,“取一壶咱们秦地的好茶来,再要一碟子醋泡秦椒,给这位客人尝一尝。”
            我的手撑上下颌,悠哉地宽他的心,“不过你也不算特别倒霉——因为你碰见了我,丢钱袋这事儿,找我就对啦。”
            ·
            赵声永
            他忽然觉得有趣。譬如这稚气未脱的女郎,又譬如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似乎是某个时刻他抛了几枚铜板,风来,翻了这大凶的卦象,一点如碧水抚柳的生意盎然的迸发出来。他笑起来,似乎也是笑这穷困潦倒里几个铜板的慷慨。
            “是啊,我请姑娘喝茶。”
            论醋还得是晋国。陈酿的酸只沾着筷尖点舌也要皱眉,此时,这酸里调着酱油的咸香、白糖的甜与蒜泥的辛辣,被浸透的青红覆着薄薄浅棕,零碎的秦椒子飘浮着。
            跑堂的伙计是个极年轻的面孔,穿梭桌间时端着托盘的手并不算稳当,泼洒几滴茶水与酱汁交融,那浓郁便都被冲散了,滴落在木缝里。
            “他日姑娘若来晋国,绛城东驿站西北赵府便是我家,我为姑娘备下绛城的醋泡秦椒。”
            又是别种滋味。
            “未问姑娘名姓?”
            他并不想问从何查起这样愚蠢的话,钱袋与羁旅穷困已然并不是一件要事。
            ·
            林三友
            “好好好,你大方,我也不会小气的!”话已至此,再推不妥,便捧盏仰首灌一碗茶汤下肚,又说,“这壶茶钱我是万万不会同你抢的。”
            这倒并非此刻重点——说了要替他寻钱袋的,怎能说话不算呢?
            “林三友。”
            手撑下颌思索了片刻,“这块儿我虽不算太熟,但葫芦门各处皆有眼线,你仔细说来丢钱袋的地方,或者那贼人模样,有些线索能好找寻——实在没有,便说说那袋子长个什么模样就是了,不出今日,一定给你寻回来。”
            拍着胸脯跟人家保证一番,待他吃好茶,才拉着人往外头去寻钱袋不提。
            -


            IP属地:陕西6楼2024-02-24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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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公十三年三月十八:池菱x林三友
              -
              池菱
              这里早晨落了雨,即便快到了正午,风依旧带着一点凉意,很干净、纯粹地吹过四野,身后银杏树莎莎作响,仿佛真有千万把小扇子,拂出一整个春天的绿意。这绿在天边、脚下、眼前,我看溪中倒影,她因水动而动,却没有随水而流。不远处的红亭有笑传来,这影向小山丘前看去,隐隐能望到锦带净袍,是父亲与几个叔伯——并没有亲缘干系,很爱说些笑话,幼时问几岁,少时问课业,方才问嫁娶,父亲因才告准离去。身后的岁儿问:姑娘,不回去歇着吗?我看那几匹悠哉游哉的马,又看天上悠哉游哉的云,摇了摇头。羡慕?向往?倒也没有,我清楚我不愿舍弃地上的人事,离不了日日若此的喜与愁。左首山路前有几道步声,竟拐出来一个女子,眉目乌黑,约能淬出很好的墨——也能炼出一把涤破凡尘的剑。我看她背上的剑鞘,这能刺出怎样的白,又能收回多少红?一只红鲤像血珠,迸出又归流,她停在几步外。极薄的一刃风,发线与光影缠舞相交,收鞘后有短暂的静默,我问:“刚有只鱼儿跳起来了,你平常会捉到吗?”
              ·
              林三友
              岐山有旁处无有的风光:丛生的树,是锻造一把长剑最好的磨石,绿叶从梢头跌落下来,一瞬间的风,像快刀将那片矮小的阴翳割断,余留一声脆响。我从树木之间走出来,循着一道杂冗的声色,像细碎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这声音之后,是我慢悠悠移来的身影,青雀的剑柄,望着阳光泛出令人生畏的波光,鞋履的尖儿,把一路从树丛青柏之间踢来的小石子送走——一道短平的弧线,像那尾跃起湖面的红鲤。
              “什么?”我正歪首望向我的剑,脆生生滑回鞘中之后,是水停风止。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她樱桃一样软绵绵的红唇道出了一句疑问:“鱼儿很慢的,捉来很容易。”后话紧随着一声笑倒出来,“但是鲤鱼太小,不好吃。”
              面对陌路之人,我尚没有完全卸下防备的自觉,风过留影,让我她之间卷缠的发线招摇起来。
              “你是谁?”
              ·
              池菱
              溪中能见水绿鱼红,织一匹流动的缎子,若这个时节躺进去,会很冷吗?还小的时候,我喜欢蹲在溪边,等蝉鸣一声声烘开夏日,叶子像裙裾一样蓬开,就能把双手放进水里,像与温凉的手心合掌,让它载你漂浮。再长些年岁就不行了,有些行为被归于童真、幼稚、溺梦,但我还是喜欢一片水。水不曾清楚地映出她的剑,其实它或许可以斩断年岁织成的线,或者劈开一个缺口。我望向她的容颜,也是很年轻的一个女子,若这世上真有千年驻颜术,倒是后话了。她的回话很轻松,我听到自己的诧异:“啊…那什么是更快的?”又一声轻爽的笑,这我便明白了:“嗯…是。”糖醋做带鱼,酸菜做草鱼,花鲢鱼浇一勺红油辣椒,想着竟有点饿了,我顺话指向小山前:“你不用害怕,我爹爹在那边,我们是来访友的。”这就够了罢,名姓会沉在萍水里,我更愿意说:我今天遇见一个负剑的女子。“那你呢,你来自很远的地方吗?”轻绿的鞋在地上转个圈,我对身看她,始划开一点笑意,春风也乘桨去了,吹起衣上的络带:“你的剑不会因我出鞘,对吗?”
              ·
              林三友
              她的问话,如同一个稚嫩而鲜活的孩童,眨巴的眼睛亮闪闪,仿若应当储蓄着满天的星子。而什么是更快的?风、水,还有时间,当然最快的,是师父的剑。我的眼睛躲也不躲,“你知道了会害怕的。”
              利刃出鞘,会带着血光——那和月亮不一样,即便是不曾交手的剑招,也要伤及一些【无辜者】的生命:一片叶会从中折断、一朵花会顿失颜色。就连雪——悠扬落定的雪,与剑锋相撞时也只会余留一颗水珠。
              我把我的剑环抱在两臂之间,“哦,小姑娘,你父亲仿佛认识我师父。”这是个猜测而已——所以用仿佛,但无碍于任何评断,认识就认识,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她叫我不要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葫芦门不远,就在那儿,”翻身去指,好像朝着月亮的方向,“我的剑为什么要因你出鞘?”
              眉间一皱,摇摇头,“我的剑只为杀人而出鞘。”这句是吓唬她的。
              ·
              池菱
              幼年听长辈说过最多的话,约莫是:小霜儿真乖。其实这乖觉更多是自保,我似乎自小就知道如何在一间屋子里立足,拿到夸赞、衣裳、暖茶,而手边之外的东西,我大概从不曾多问。这是最不累的,没有很多期许,也就不必失望、害怕。我很少困在梦里,但在听过一些奇诡故事后,总能梦到看不清脸的虚影、垂血的树枝、撑开獠牙的绿兔子。我们彼此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对她稀松平常的日子,却可能将我魇住,于是我道:“好,那我不问了。”我望一双很亮的眼睛,它在夜里应当会很美,像海边升起的星群。我没有见过海,秦国的水穿山而过,像人擦肩又聚首,最后归于同一个去处。我因此没有追问,比之父辈的故事,我更在意先前几个字:“小姑娘?我下个月生辰,便要满十九啦。”十九与十八并无不同,跨出那道门才是。我随着往远看去,那是在门内便知道的地方,但我与它隔了不止一道门、一座山。“你是葫芦门的人?那确实可能。”父亲的生活像张大网,我约是其中牢固的节扣、耀眼的珠子,却不能涉足它的全部——我们都无法如此,也不该如此,但我的气力总是小些,才能织得更安稳。我看她怀里的剑,想它抵上颈上的样子——杀人是这样的吗?还是应该刺哪里。不远处有车夫过来,我没有问出口:“这我便放心啦,不过我也要走了。”侠客别过,是这样不留一尘吗?我往回走去,过几步还是停下,回身看她:“罢啦,你若哪日往西,停到了雍城,能来甘府寻我。”她身后有阳光照下来,金绿的叶子,金绿的溪水,一尾鱼跳了跳,我的眼角也弓出笑意:“我会为你做一条很好吃的鲤鱼。”
              ·
              林三友
              “才十九岁,当然还是小姑娘。”即便自己也尚未十九岁,可我要强的太过,连一个年岁也要与人争出短长——不论如何都悄悄揭过去了,我和她一起远望去,葫芦门的山门隐匿在丛山峻秀里,影影绰绰的摇晃着。
              “走吧,人都是要走的。”
              莫名的,我已经习惯人来人往的相遇与离别,生死呀、贫贱呀,一应是人世间难能可贵的修行——萍水相逢而已,为一把剑、为一场雨,都无甚不同的,然后两厢别过,不问也不说,以至于名姓都没有留下一个,比一只鸟雀、一只大雁飞过时更加无痕。
              直到侧耳听见她回身之后的叮嘱,也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许这才是侠客的作别吧。
              然后回葫芦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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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7楼2024-02-24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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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公十四年冬:展天衣x周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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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天衣
                歌谣里唱道,天上白鹤落一羽,地上白雪厚一寸。远望这满山落白,厚重的像一层棉絮堆成的毯子。她的脚踩上去时,下意识的要放轻,放慢。狐裘裹身,一圈雪白绒毛将脖颈围得严实。她走得慢,恍惚间在雪地里氤氲出一片淡蓝色的影。
                冷风将发丝撩起,有些遮挡视线,她抬手拨开。顺势瞧见等在前方的车马,和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形。
                “看这天色,这两日许是不太会落雪了。果然没人比你更会会挑选时机了”
                她出声调侃,再一步一步走过去,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下一串整齐的脚印。风一卷,便被抚平了,再寻不得。
                “来送我的吗?”
                ·
                周楫
                周国的冬天雪很大,总是彻夜彻夜的下,洛邑的动静,也都淹在了雪下。
                “路途尚远,就算周国不下,到了晋国也是要下的。倘若一路无雪,那就是你的功劳了。”
                周楫在雪地里迎上她,不多时从氅衣里露出一只头戴黑斑的鸽子,稳稳地立在他手上。再闻她言,周楫沉吟片刻才道。
                “是,也不是,也许我是来迎你的,出了周国就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转而就把目光投向信鸽,逗弄了一会递给了她。
                “你之前见过折香罗吗?这还是几年前折掌柜同我讲的趣事,近年我出游时也曾留意。于是我自己驯养了一只,它已经能从东郊的山到我的府邸了,只是还没出过周国甚至是王都。不过洛邑才多大,它如果想,到临淄,到郢都也未尝不可。你把它带到绛城去吧,它会学会从绛城归巢的。”
                ·
                展天衣
                远处的山自灰白中透出一抹浅淡的青,近处的人立在车架前,恍惚间,好似他也是那个即将要远行的行路人。
                “见过的。折掌柜见识广博,玲珑心思,我心中十分佩服”
                信鸽经由他递来,一片雪似的落在手臂上停驻下来。此后便是它,伴随着遥遥万里去国离家的一程山水了。她的手抚过鸽羽,指尖便感受到绒毛之下,血脉蜿蜒的温热触感。
                “好。说不定有一日,它也能从万里之外的绛城,飞回到你这里。”
                展天衣倏然想起,临走时她缝制了一个香囊,里面并未装入干花香料,唯有家中梨树下的一捧故土。人总是恋旧的,那鸟兽呢,会不会也为了一场归期,奔赴万里。
                她望向周楫,还是一如初见的模样。只是此番一别,相逢的来日杳杳。展天衣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发问的人,她总是善于从细微处抽丝剥茧,寻得蛛丝马迹,去追溯问题的答案。而今日临行,她却想懒怠一回
                “我从前未曾离开过周国,最远也便是去城郊几里外采桑弄蚕。”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
                周楫
                “我还以为你…和它很像。不是吗?”
                长风越过山冈,两个人迎风而立,周楫轻笑着反问,刹那间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周国的春天,沃野千里的土地,劳作的耕夫,打马而过的少年还有从天际划过的雄鹰……都是恣意而旺盛的生命,还有一颗藏着不甘的心。
                “晋国新君刚立,此时出入绛城的人多,容易隐藏…凡事多与折掌柜商量……”周楫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就顿住了,其实他想说的还有很多,比如自己给她挑的书都看熟了吗,入晋之后首先要干什么,又打算如何自保,可话到嘴边就都变成了一句珍重。
                好一晌周楫才想起,马车里还有自己给她带的东西。几卷书册、几袋甜糕。
                “拿去路上吃,也别忘了看书。”
                ·
                展天衣
                “以为我什么?”
                她顺着他的话问回去,却又不像是要得到一个答案。有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眼角眉梢隐隐带着笑意,像是初一时分新生的月牙。
                白日曛曛,车马将行,展天衣默默听着他闲话家常一般的絮叨,忽而便觉得轻快起来。心头或是紧张或是期待,都好似被拂面而过的风吹散了。
                “知道了。我会一切小心见机行事。”
                “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得上送别子女的母亲。不,更像是书塾里的夫子。叫我看书这件事,总归是忘不了的”
                她踏上马车,瞧见里面备好的行装,撩起帘子时便也不忘打趣一番。
                “山水有相逢,你也珍重”
                “书我会记得看,恰好路上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周,夫,子”
                ·
                周楫
                听着她打趣的话,周楫也不恼,轻笑着接过她的话头。
                “那快些赶路吧。”
                路上的雪很厚,马车走的缓,周楫正要打马返程时,又想起些什么,对着已经行出的马车高喊一声。
                “尚未振名,静期来日。”
                他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有没有听见,驭马盘旋数息,瞧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只剩下一个黑点。周楫忽然有些怅然,马车会驶向晋国,可日渐式微、前路未卜的周国,又该驶向哪里呢?百年后的史册,该怎么评述他们这样的人,是好的还是坏的,更或许是像雪上的车辙印一样,在下一个冬天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


                IP属地:陕西8楼2024-02-24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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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雪纪事 戏文目录·
                  赵书来:目有爱摄意,拾收更珍重,仿佛终将有一日,此物会簪于在意的人鬓边。
                  -
                  子湖晴:她小小的一只,走路还需人抓着两只小手引导搀扶,爹娘更是叫的含糊,甚至还会叫混,却已经是个会闹会吵的了。
                  -
                  芈苍玉:芈苍玉少见的撒开性子,“今儿只有我们女子,不带那些个累赘牵挂,吃个尽兴再回去。”
                  -
                  张扇游:绛城,绛城……阔别已久的故乡,初雪还是在这个月落下。张扇游压了压斗笠,走在似曾相识的街道上,他的目光穿过濛濛的飞雪,慢慢辨认着:走到泥人铺,没错,再左转,就是那棵老樟树……
                  -
                  江绮树:离绛之前年方稚弱,不解何谓生死;远游经年,遥到她成了彻底的绛城客,闾里的邻妇相见不识,碑前将成了碧茵,才等回了这难得归巢的游子奉祀。
                  -
                  熊初:最终,熊初还是没有醉,只跌跌撞撞地出了旧铺,教冷冻的寒风吹了个激灵,便清醒了大半,他要去哪儿?


                  IP属地:陕西9楼2024-02-24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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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元年十一月十五:初雪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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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器店→桑麻铺
                    赵书来
                    点点绒白轻轻薄薄的飘,也未打伞,只是步履不惊的自城中西北角往回走,打金器店门口过,被柜台上的一支金荷坠珠牵动了目光:荷瓣风华合度,有如步履间翩然绽动的裙摆,瓣下坠珠更如目中丰露,不经意的看过,却不免驻留婪凝。探掌掂掂佩囊,碎银碰响——幸好今日带了不少银两在身。敞步入内,直往金荷坠珠钗去,掏银买下,又细挑簪匣,加买厚绒布垫簪。目有爱摄意,拾收更珍重,仿佛终将有一日,此物会簪于在意的人鬓边。
                    再于扉檐下稍站定,将出户时,天地上下已经一片苍茫,大片泼絮纷扬,明明只过了一会功夫而已。再行步时,依旧行稳行慢,渐白的肩,染霜的鬓,和,拢藏于袖中 尚温热的簪盒。靴下咯吱咯吱的响,印就长长的一道履痕。眼见桑麻铺近在咫尺,行往檐下暂避骤雪,左右掸掸肩上雪,使袖拭揩鬓边霜,理正因挂雪而半湿的衣襟,捋佩垂穗,是惯持周正。回目见有人自店内出,步停檐下望雪,认辨来人,不留痕迹的退半步,以示保持礼距,不行逾矩事,先行问候。“雪下大了,如要出行,还是叫辆马车吧。”
                    ·
                    桑麻铺→药铺
                    子湖晴
                    她小小的一只,走路还需人抓着两只小手引导搀扶,爹娘更是叫的含糊,甚至还会叫混,却已经是个会闹会吵的了。
                    晴原是亲自抱着她,被她闹的烦了,才让随侍帮忙,虽有吵闹依旧,却是能专注挑选。
                    晴这厢刚挑了个素净料子,正思索是做衣裳好,还是做旁的什么,那头却闻啼哭震天,音色之洪亮,可不正是她家娃娃,忙搁下料子搂抱安抚,见其额角泛红微肿,心疼自然,然则更多是觉她如此好笑,问过才知是小姑娘见店内喧闹有趣,便欲下地玩耍,侍从顺应放她下地,刚牵她小手欲引着她走,孰料她却不肯,偏要自己走,还一番咿咿呀呀道着没几人能听懂的话语,终于,在一番挣扎挣脱后与一侧桌角磕碰,成了如今笨拙模样。晴只得暂且搁置先前想法,先往药铺。
                    出店时恰见来人,循声复观风雪絮絮,点头笑应。
                    “多谢来公子提醒,我原就是乘车来的,倒不惧风雪。”
                    便作揖告别,令人驱车往药铺,一面拍哄安抚哭啼孩童,一面应答大夫问询,待大夫言无事,再上过药方安心,抱娃起身欲离,遥见熟人面孔,自有寒暄几句。
                    “她摔了一跤,把脑袋磕出个包,得带来请大夫瞧瞧,堂嫂呢?”
                    ·
                    药铺→老绛城
                    芈苍玉
                    白芷、当归,在严寒的冬日里她总是惦念饭楼里的一碗底汤,说不清什么滋味,大抵是温暖与安详的。这两件并不难找,芈苍玉鬓发间还落着雪未消融,便已收入她囊中。坠落在药香里的棉帘被掀开,苦弥漫在铺子中、心脾内,从鼻尖游走到每一寸肺腑、血流。蓦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循音环顾,透过砂壶烹煮出的缭绕望向晴以及幼女,也笑盈盈地回道:“抓些药材放进暖锅里,提鲜也温和。”穿梭在白烟笼罩的空间中,芈苍玉走近才看见幼女额角的红,也无谓她能否听懂,起了些逗弄之意:“哎呀,这可不好看了,娘亲和爹爹要不喜欢囡囡了。”手上想捏捏女童犹挂肥润的脸庞,却怕药材熏哭稚子,横生一句没缘由的邀请:“去老绛城吧!”一起去涮肉,一起乐呵呵地在冬日里满足最原始的快乐。于是她招了一辆马车,也不管手上药材是否碍事,只顾眼下前往快活地。芈苍玉少见的撒开性子,“今儿只有我们女子,不带那些个累赘牵挂,吃个尽兴再回去。”
                    不止芈苍玉一人爱在冷天里吃锅子,晋人亦犹甚。满堂宾客,她一眼望去似乎只能打道回府,落寞地垂敛睫片之际,看见有独自一人占了座的角落。于是带着晴母女挤过去,求求他:“我们能坐这里吗?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IP属地:陕西11楼2024-02-24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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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绛城→说书摊子
                      张扇游
                      绛城,绛城……阔别已久的故乡,初雪还是在这个月落下。张扇游压了压斗笠,走在似曾相识的街道上,他的目光穿过濛濛的飞雪,慢慢辨认着:走到泥人铺,没错,再左转,就是那棵老樟树……樟树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座宅院,院门前两个孩童在堆雪人,看见他的蓑衣就好奇地打量起来。宅院的主人出来叫两个孩子吃饭,也是一张陌生的脸,“锅子都煮好了!”目光碰着了,两个人俱是生疏而客气地笑笑,张扇游便拐向右边的小巷去了。
                      这叫什么?半个时辰前,张扇游站在书院的门口,里面叔父在教孩子们唱,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那时雪慢慢地飘过来,他听见一声孩子的惊呼,“下雪了!”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现在是他在心里唱,却没有多少伤悲的感觉,反而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宁静与满足——走出巷子,那家饭馆还在;小二迎出来,是他见过的脸;满满当当的饭馆,还有他的位置。
                      他坐下来,又开始和认路一样认堂中的宾客——回到绛城之后,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乐趣,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在这里他都有足够的心怀去探究。宾客中有的人面熟,有的人陌生,又或者是他不记得,来请求同坐的也是陌生的脸,对方似乎觉得有些突兀,神态有些拘谨,他却笑笑说:“请。”这也是他的心怀,乐于接受这里的一切。
                      已经是青年的他,和陌生人吃锅子,自然不会有人催他“锅子都煮好了”,吃过后也没有人叫他,“走!听书去!”但他还是走到说书摊子。今年的故事还是那年的故事,下回分解对他来说也不是悬念,他低声接续着故事的内容:“然后,那男子从幻境中出来,发现自己老了十岁……”还是跟在听书人们的身后,在摊前放上几枚铜钱,而后一转身,看见地上遗落的荷包,荷包的主人才走不远,大约是摸赏钱时落下的,他叫住她,“等等!你荷包掉了。”
                      ·
                      说书铺子→酒铺
                      江绮树
                      几杯温热祛寒的茶汤,蒸腾的茶水与人口中呵出的雾气,雪絮虚飘飘地落下,便是农闲时分的绛城。孩童奔逐着越了半条巷,街角聚着吆五喝六的赌徒,苍劲而舒阔的声音在讲着:贫苦的农人的少年入山而樵,山林中的老翁正与天对弈,他挥斧惊却老翁一子,于是天赐之以至显命,富贵圭皋触手得。抚尺惊落,才恍寤了铺前持立的风雪客,分明是有些狼狈地赠予铜钱——未尽从事,便先沉耽玩乐,殆也殆也。
                      “…啊,多谢。”
                      何事奔忙,教她往来匆匆,致若仓皇?二十二年前的大雪节后,她的母亲病逝于寒冬。离绛之前年方稚弱,不解何谓生死;远游经年,遥到她成了彻底的绛城客,闾里的邻妇相见不识,碑前将成了碧茵,才等回了这难得归巢的游子奉祀。亡父的是非因果难判,她至少在那处能常牵系。
                      于是,她的母亲大约会喜欢什么呢?丰美的牺牲无处觅,田雉与舒雁被奉若猪羊,棉麻制成了冬衣,五黍彰显了安世,于是只剩下一壶酒——旧日相识的邻人阿婶告诉她,她所珍爱的醪醴,也当教先人尝一回。
                      酒铺的掌柜早已与她相识,正向青年荐举名酿 她促狭般地接去了掌柜的话:
                      “该选那个,还有那个呀,好酒价贵,寻常人都没得吃呢。”
                      ·
                      酒铺→珠玉铺
                      熊初
                      好大的雪嗬。
                      天地间飘着团团的雪,降在异国他乡的地,勾起的不知是熊初对故国的怀念,亦或是为着旁的心绪,楚地又是否也会下雪,已不得而知了。
                      这是他来晋国的第九个年头,亦是他阿母故去的第三年,过了这日,他姑且可以算作过了三年孝期,可晴的孝期,明明是有期可循,又像极了遥遥无期,惹他仓惶地逃。
                      他们表面的和睦,是晴的退让,又何尝不是他的助长呢。
                      便如今日这样的日子,他不大愿意与她们娘俩在一处。
                      九载的光阴,他却似未曾真正融入绛城,想买一壶酒排解冗杂的心绪,还要掌柜的举荐,是以在那女子荐举时,他恍若方知那两样酒好,指了酒道,“便上那个,还有那个,各要两壶,一壶上桌,一壶便予这位姑娘算作谢礼。”
                      熊初落了座,不多时酒也上了桌,他取了杯盏倒满,并未吃下,而是缓缓挥洒到了地,一敬天,二敬地,三敬他那亡故的阿母。
                      如此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端起酒来,却舍到了杯盏,径直取了壶,也不能喝来比拟,而是足以称得上灌了。
                      他是想大醉的,醉了或能忘却伤心事,可他又不敢醉,倘若醉了,他将如何面对晴呢。
                      最终,熊初还是没有醉,只跌跌撞撞地出了旧铺,教冷冻的寒风吹了个激灵,便清醒了大半,他要去哪儿?是他的家,也算不上他的家,姑且可以称作栖身之地,可路过珠玉铺时他又停了。
                      是想起晴身上的素衣,想起她一年以来不再佩戴珠钗环佩,他想,若送了她,她或许会欢喜的吧。
                      珠玉铺里珍宝琳琅满目,样样衬晴,偏又样样不似会予晴欢喜的,伙计们也向他荐举,他心耐不住,挑了只玉镯,藏进了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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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12楼2024-02-24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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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烛映雪 戏文目录·
                        文公元年十一月十六:向千村x折香罗
                        “你买我这两片嘴皮子,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生意。不仅不能少,最好是再加些。”
                        “其实你的工钱已经涨了,只不过叫我花了。”
                        -
                        文公元年十二月初二:赵声永x华月生
                        “君上入绛,背有强秦,公子欢德才兼备,若能嗣国,则晋得有数十年以喘息,如此,晋国将兴。”
                        “可惜我故国疲敝,长居晋楚之间,而与邻国不睦。楚虽救郑于泓水,但此强邻日大,亦为长忧。兼之内乱横生、公子出逃,新郑之安恐不长久。”
                        -
                        文公元年十二月初二:池菱x温界篱
                        “这里的一切,我还不习惯,所以才会有些怕黑…明早让我多睡一小会儿,好么?”
                        “去睡吧,或许可以让你多睡一大会儿。”


                        IP属地:陕西13楼2024-02-24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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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元年十一月十六:向千村x折香罗
                          -
                          向千村
                          雪与雪,风与风——别无二致的冷,绛城与新郑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翻过一晚,雪薄了,门帘却也难被掀开,垂髫童儿纵有十分可爱,七分总要仰赖扬手清账的亲长,因而始冷之时,难得偷有半刻的闲暇,他两片活灵灵的嘴皮子暂也歇了,抱臂看折香罗理账:“东家近来生意是不是不好做?既制小子衣,又做嫁娘裳。”伙计摆一副认真样,想之又想,“开源是好,免得误工酬了。”
                          ·
                          折香罗
                          为账本添上最后一笔的核算,盈余尚佳。顺声抬睫望去,莫名的玩兴大起,合上账本、与人示意般指指,作出一副唉声叹气的苦恼神色,话中却藏笑。“是啊,生意不好做,开源实在太忙,又多赚不了几个子儿,不妨你体谅体谅我,咱们节流吧——”
                          努努嘴,故意量看他所佩的钱囊,逗道。“下个月给你少发些工钱?”
                          ·
                          向千村
                          他歪着看,正也瞄见哪笔入账,横竖勾画,分明形势大好。伙计手心里那把瓜子已嗑了泰半,用以拌声佐话,滋味极佳:“省不得、省不得。”瓜子剥得很快,他大大方方亮着本不盈足的钱袋子:“东家向来不做亏本生意的,怎么犯起糊涂来?工钱少了,院子赁不到了,我没地儿住了,可不要灰溜溜地回新郑去?”边嗑边讲的向千村,理所当然地笑着:“你买我这两片嘴皮子,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生意。不仅不能少,最好是再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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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香罗
                          笑哼一声。“其实你的工钱已经涨了,只不过叫我花了。”
                          低下身去,伸臂去够柜台后柜里的包袱,包袱很新,是在午后时候送来的。打开包袱皮,拿出一套孔雀绿的冬袄在身前比量,向人炫耀。“昨天我去了趟一品如云,瞧瞧,我新作的新年衣裳。”
                          放下这身,又拿一套浅橙色的夹袄,叠好,放在一旁,复道。“这是给天衣的。”
                          最后方不紧不慢的向人展示靛蓝色的男式冬装。“这是给你的涨的工钱,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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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千村
                          厚帘忽掀,忠恪尽责的伙计习惯性地探头,以为是客,却只迎了嚣狂的雪风,正击面门:“阿嚏!”或许要怪天气太冷,笑也是一点点被冻住的,凝在向千村脸上,她多说几个字,涂笑的冰假面就多牢固几分,直至最后的棉服拎出来了、摆开台了,才丢了瓜子壳,拿尚冷的手背揉脸,倘若这样会笑得更自然的话:“当然是要咯——谢谢东家,东家每个月都打算给我和天衣做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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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香罗
                          将衣递过去,手却未收回,翻掌向上,与人索要道。“瓜子,也分我些吃。”
                          风入小店。也追目看去一眼,见并无来客,索性懒怠的往椅上一考,捉一把瓜子嗑的嘎嘣响,听过话,更瞪他一眼,“真是贪心的家伙!”
                          又与人闲话一会,概是些街坊四邻的八卦,左右是用来耗尽一些无客的时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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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14楼2024-02-24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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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元年十二月初二:赵声永x华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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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声永
                            他仍旧记得父亲与他提起婚事时,透过窗缝他望见的一隙明光里,扑棱翅膀飞过的一只雀。廊下似乎是有一窝雀的,他想着,雏鸟啼鸣便叽叽喳喳响起来,他笑,垂眸恰是画册里端坐于海棠花树下的女子。
                            “这位郑国公孙氏是奚姓公孙氏吗?郑国那位高渠弥的母家?”
                            他似乎是这样问的。于是便有满目的红挂上白雪消融后苍绿色的松,抖落枯败的松果滚满泥土。
                            “夫人。”
                            她自然不是奚姓公孙氏。
                            “新郎官跑了。”
                            彼时他也跑得很快,靴下是团云遮蔽满月时,挥毫抹一笔浓郁的黑。他的影子褪色成浅淡的灰,灯笼的红、廊下绸缎的红、祥云龙凤剪纸的红,全浮在他面颊,似胭脂晕开——他只喝了一杯酒。
                            “夫人,我听闻为温夫人裁衣的折老板是从洛邑来的,夫人若有兴趣,下月可请她来裁府中春衫。”
                            他又添一杯,这便是今夜的第九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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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月生
                            弦上颤过战战兢兢的音,滚入洪流之后,竟也挟了些破竹裂磬的气派。人声乐音皆跃跃地涌来,将宴中众人拽入蔼意洋洋的一片温海。
                            一尾淡影自杯中弋过,液面绘着些烛萤、金灿,似在展望将来的阳春与红英碧柳。渐有偏斜的月华织进裙里,于地上绽开澹冶如她的素莲。
                            “此为第九杯,今夜只有再添一杯的余地了。”
                            话虽如此,但华月生面上并不是不容反驳的神气。燕羽两褐惬挑,顺拨过睫弦,她笑吟吟地去瞧赵声来一眼。桃颊也悄爬上酒色。
                            “哦?不过新娘子气度人物很非凡,想来新郎官确应急切。”
                            她忆起曾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一场婚嫁,离家去国的懵错被红烛融光晒化,淌成一段蜜水般的柔情,镌刻在华月生年轻的生命里。满庭兰芳与枫红的挪移之中,他们的女儿竟就如此来到身旁。华月生讶然于女儿的美好与脆弱——那是不曾被她于书中读到过的,于是将这份体会仔细地保存起来,同触碰鸳鸯嫁衣的喜悦一同,成为她最最宝贵的记忆。
                            “我甫看见新娘子时便觉得嫁衣绣纹精美、剪裁合宜。”
                            她点头,有明丽的珠珰在耳下划出一轮上弦。
                            “只是好奇折老板为何离开洛邑,前来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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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声永
                            他只再添一杯却不饮。
                            “温夫人是百里的表妹,还是百里做媒,从秦国为温将军迎来她。”
                            便不免想起入秦时槐荫谈鬼、柳下送别,却是新交如旧,又如强秦披甲送君还晋,绛城酱肉沾醋,论经世济民,又是后话。他那故友的表妹,如今便要隐去旧姓,去国千里,入绛城全这万万人里牵系的一线。
                            “晋地千里,传国百年,外能抗戎,内能抵抗诸国,却有祸乱百年。君上入绛,背有强秦,公子欢德才兼备,若能嗣国,则晋得有数十年以喘息,如此,晋国将兴。”
                            藏锋于匣,与民生息。
                            “她或是为财帛,或是别有他谋,然今又有何处无他国商旅使节借机窥伺,日久也就都知道了。”
                            他将杯中饮尽。
                            “夫人,今日的酒,我都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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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月生
                            飞觞传迁贺一岁新禧,红轩雪台,香烛流岚,烘热她荔颊一漾的云旎。夜将寒色去,纸花筛碎长月,叮咚掷地后散去帘幕深处,装点非众人的梦。
                            “秦晋结好,晋得助而不拱手让利,实为上策。秦以西有羌,北有犬戎,此于秦皆外族之患,于晋为牵制之机。晋居中原、得良主,地利人和兼备,不兴何为?”
                            两画春山淡罥,墨轻胜烟,玉指抚过袖沿,带起侧柏煎香。华月生为新乡绛城的可期荣光而略感到兴奋,却有日渐滋长的阴翳注入梅月的风霜,撇下一句轻叹。
                            “可惜我故国疲敝,长居晋楚之间,而与邻国不睦。楚虽救郑于泓水,但此强邻日大,亦为长忧。兼之内乱横生、公子出逃,新郑之安恐不长久。”
                            两片郁睫蘸满春晖,很沉静地将些许的灰心捱过,转而又视向杯中曳舞的烛焰,将寒影暂驱。
                            “罢了,他日之事与今朝你我何干。今朝酒、明朝花——”
                            “正如你适才所言,日久便也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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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声永
                            “围棋有一语,金角银边草肚皮,国亦如此,郑伯以周王叔立国虢国故地,时强国环伺,已丧先机。齐于北地,强压鲁燕,瓜分卫国,蛮楚居南,今汉阳诸姬羸弱,日久天长,必有征伐,郑宋皆于中原腹地,非郑既宋,而郑外无方寸关隘、滔滔江流,内有昭厉相争,兼祭氏弄权,高渠弥狭隘,厉公虽得正位,然为宋齐楚诸国干涉,终不如庄公。但有秦晋一日,郑必有国,能否有明主肖庄公强郑尚未可知,夫人姑且不必忧心。”
                            他去看台上旋拧舞步时飘飘然散开的裙摆,垂落的锦带随着摇曳的枝叶投落一片影,隐隐昏黄烛火,稚童追逐嬉戏时,小小花钗轻颤。
                            “夫人。”
                            他笑。
                            “等我们的女儿结婚,我要摆三日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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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月生
                            雪浪沉浮于苍、龟松海,风吹皱众人或掩或显的念想,心下不免都有些凄凉。幸而有碧酒金杯,总不叫辉煌失意、殷翠齐凋。华月生并不是习于感伤的人,故很快便回到此间严冬蔼暖之中。
                            “嗯。每逢忧心之时,我只消略思及当下的一切,顿觉是万幸万福加身,再无事可虑。”
                            庭下玉英琢雕成白脂,任几点冷火、秾焰燃起星点的热忱。她顺着赵声永的目光望去,也不禁被相逐的几只小小莲履逗笑,故作认真地将两只眸子移向他面上,盈盈地一弯。
                            “当真?那我可会替她记着,虽尚有十余年罢,可别想着脱逃!”
                            高烛火浊,炙烫得香风泛漪,一晕晕地散来。长乐有年,天人共贺一烛行尽、另一眼将起的丰成。摇红尽翠的一曲裂帛般悬停了,窗外雪影很不甘地敲上窗纸。
                            自然鹅毛皑皑,从不是默默噤然,轻若无物的。默默噤然,轻若无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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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15楼2024-02-24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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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元年十二月初二:池菱x温界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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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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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二十余岁的生命里,许多往事都如飞絮,不是飞远了、忘却了,而是浸入一带漫长的河水,再自岸边打捞时,已难觉春之景明、秋之辽阔,只是湿漉漉地粘在掌心,莫如拈碎拂化。这河依旧往下流去,寂静而幽远,左右是围土深厚的高墙,过临转角时,遇一朵黑色的睡莲,她记得那是十二岁的秋天。
                              这个时节,雍城夹道常开如火的枫叶,像剪碎的喜衣,漫天遍野地招摇,锣鼓像要把风敲碎,沉闷的,响亮的,致使风的关节通通作响,把人声夹碎送入她耳朵。她看那顶红轿子,人海簇拥间,觉得它好像在天上飘,晃晃悠悠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前面的天如黄似灰,像风起时的坟野。里面的人似乎在哭,嘤嘤啜啜,断断续续——其实这一点是她的神思所致,因不过三个月,这冲喜扶病的新嫁娘也染了痨疾,听说下葬前还听到两声咳息——这自然更是假的了,她想,活人怎么能这样埋了?
                              正如个头是一年一年长高,大多数事情总是渐渐明白,说不出哪一年了悟哪一件,却已晓得:原来这世上的事,难想者多又多,那嫁娘真病也好,假死也罢,现在早成一堆骨了。她这桩没多难想,人与国也有相通的道理,好的时候日日通谊,若恨得紧了,只差将你凿骨剥皮。但诸国之间,或许没那么多心上的恨,而是饿得更多些。大事既定,她反倒庆幸这是在诸国没那么饿的时候,还能风光地、体面地,看看临路的山和水。她来时雪已化了,小院的陈设多仿府内,才更添伤感不定。
                              红轿子也来接她了,冬风几吹,嫁衣像火一样烧起来,她需安安稳稳地坐在这方红炉里,绸盖下的眼睫低垂着,像默念幼时的书文,一一行礼拜谢。天地喧哗间,好像只有他与她是沉默的,她感到他在身边,与她一同前进,停下,而后分道扬镳。屋内不冷不热,她的心逐渐从热浪中凉下来,听烟花爆起。那会是什么颜色的?她情愿什么也不做,如此等人来了,她才能先面见这天地,将其余心绪往后推。恍若过了很久、很久,隐约眠而无梦,有步声从外堂过来,她感到胸口有些紧了,一路胀到喉前。
                              再度是独属于她和他的沉默。绸面像合翅的蝶,她看到他腰带上的金纹衔云,她需将目色踩实了、落定了,往上看去,对一双漆黑安静的瞳。“你要这样看我很久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与平常不同,像没有将声音全部说出来。像不愿因未见过的题面服输,她又道:“宴上的酒,与桌上一样好喝吗?我在这里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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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界篱
                              他用了前二十余年都在打磨隶属于将士的刀刃,早在他决定成为一爿宁愿缺刃、断柄也不可寸步后退的吠戾之器之前。
                              他在婚前一夜又开始做十五年前的梦。
                              最初是号角从南境开始呜咽。
                              何者为刃,一笔、二笔,他凿刻在第一任天文老师留下的教案上,他们都对斧钺太轻易害怕,那种将卦阵、岬角磨回原处的美,不能被轻易欣赏。金石在铿锵地歌唱,笔墨在礼仪规束的尽头倒行逆施,犹如赤足狂奔在鬼河之畔,风撕扯头发,山河遍地都是很稀薄很尖锐的影子,在太阳下蒸发,又在月亮中复苏,视死为生,判生为死。祭祀所用的巨型铸器轰隆隆作响,如金毂再次碾轧过一个衰朽的朝代,士大夫都在垂头等待为君王流下泪水与口涎。癫狂如梦中。他曾在思维最原始的故土抨击批判周文公,致现实中的自己于死地。梦醒过来,祖父跪坐在大殿敲击缶器。金片粼粼,把眼睛刺得很痛。
                              ——为何睡去?
                              儿之过。
                              ——毋要忘却执刀之鞘。
                              然。
                              那时他明白即将要被迫享受分食权力,最初,他只是感到寂寞。被剥夺自我欣赏的功能之时,他的审美彻底退化一般的荒芜了,角石不再入梦,他只为邦仪金戺歌唱。回忆里有一双很衰老的眼睛,静默地注视他,仿佛谴责。梦中有无数个梦,每一个都变得萧索,褪去颜色后如焦叶蜷缩,那双眼睛还在持续衰老,等待坍塌。而他始终冷漠。
                              那双眼睛最后却在一片鲸连的红里慢慢退却了,被雪色蚕食的世界里,声息都有如喘息,另一把猩红之刃一点点割开了他的世界,刃柄应该握在一个对他全然陌生的女人手中,他们将共享天地、生命、祖宗之祭。他们被传染上相同的红,沸热的疾病在耳根显露,他稳稳接住一只细瘦的手。
                              他突然有预感,她对他的影响或许会取代以往的任何一个奇诡梦境,但他依旧自负,他的刃鞘与他窒息般的按部就班,使他每步都如同一个已经觉醒的,不再纯粹的勇士,与之相对的,决心也不再只是赴死。
                              他望向静坐的她,试图聚焦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应该是做到了,他一向是个很温和宽厚的儿子、兄长,以后也会是一个冠有相同形容词的丈夫。
                              “抱歉,我没有尝多少,或许没有什么分别,累了吗?”


                              IP属地:陕西16楼2024-02-24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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