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hapter 3 巴别塔之殇
坐在阳台藤椅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崔胜贤是个不爱早起的人,但他不想错过古镇的清晨。
西塘的建筑鳞次栉比,坐在阳台上实际就是坐在屋顶上,黑灰色的瓦当触手可及。
天空压得有些低,隔着云雾曙光时隐时现,清冷中酝酿着热度。
崔胜贤望着左上方翘起的屋檐,像是展开翅膀,要飞到天上去。
他准备泡一壶茶,拎了拎保温壶,没水了。崔胜贤起身进屋接水,这时听见“吱呀”一声,隔壁阳台的门打开了。
男孩拿着一个暖瓶出现,看见崔胜贤一愣。
这么巧啊,你住隔壁。
崔胜贤从矮围上跨过去的时候瓦当很不配合的刮住了裤子。他想原来劫色也不是想得那么容易。
崔胜贤说我不会喝茶,从来分不清什么龙井碧螺春之类的。
男孩泡着茶,抬头看他笑了,说是老板告诉你的吧,还龙井碧螺春呢,他不会给你喝这么好的东西。
那你这是什么?
这是永裴家里拿的,真正的江南好茶。
崔胜贤接过男孩递过来的茶尝了一口,也没发现和自己昨天喝的有什么区别。
永裴是你店里的那个人么?
你见过他了?
恩,昨天晚上我去过你那,他说你出去拍照了。
男孩笑起来,说那家店其实应该算他的,他一直住在这,我到处跑来着。
你是做什么的?
平时窝在西塘写东西,赚到版税就出去旅行。
崔胜贤说这么厉害么,出书可不容易啊!
男孩笑着说没关系,我以前是做自由记者的,一边访问一边旅行,以后要是没人要我的书了,大不了再作记者。他这么说着,嘴角轻轻翘起,上挑的眉带动一丝不甚张扬的潇洒。
写书还是做记者都不是轻松的差事。
崔胜贤见他下巴尖削,脖颈修长。冬季的清晨有些清冷,似乎感觉到稀薄的冷气沿着脖子灌到男孩的衣服里,崔胜贤想他应该带一条围巾。
男孩跟他讲他的旅行,从曼谷到慕尼黑,从萨拉曼卡到托斯卡纳,从大陆的一端到另一端。讲他背上相机和晕动药,远走他乡,没有旅伴没有导游,住在朋友家或者鸡毛小店;讲他的开怀自在放纵紧张,沉迷感动孤独疏离;讲那些邂逅和永别,和异乡人浪漫的经历以及无奈的距离。
他的眼里有细小的火焰在燃烧,像一个盯上了别人东西的孩子,三心二意,又执着坚定。
他的表情如此生动,崔胜贤就这么听着,感觉都听见了他的旅行箱“哗哗”滚动的声音。
滚动出混乱的路线,然而不犹豫,不回头。
他们说巴黎,说泛滥的艺术和搞不懂得的坏天气。崔胜贤想起学校对面的一家咖啡馆,他常在清晨靠那里的一杯咖啡苦苦挣扎着清醒过来,趁着最后关头做功课,然后奔到对面的教室里。
那家咖啡馆楼上就是一个小旅馆,他赶作业的时候,楼上的旅客就在他旁边悠闲地吃早餐。他有一丝恍惚,他觉得和志龙也许早就见过,在某个不知名的早晨,当他窘迫的在纸间奋斗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悠闲的看着别处,就像现在这样。
他已经在心里把他叫志龙了吗?
他姓什么呢?
无关紧要了,他可不想在这时问,嘿,你叫什么名字?
志龙陪他在镇上逛了一上午,买了一些吃的和工艺品。中午的时候他换上一个印花的披肩,准备到外面的县城去。崔胜贤笑他说你这是装游客么,在自己家乡搞这么傻气?他说那当然,这样才有意思啊,笑的狡黠。
傍晚的时候崔胜贤相机没电了要换电池,到处找小卖部找不着。茫茫然走进一条街,街上人迹罕至,很少见到游客,也没有当地人的屋子。河对岸的宅子是纯正的明清小平房,一个挨一个,屋前挂着牌匾已破旧泛白,临水处杂草肆意。它们像杜甫的诗一般肃静萧条,那是被遗弃掉的过去,没人理会只能自言自语。
这条街特别长,崔胜贤在尽头找到小卖部买到电池的时候又迷了路,不知从哪里回去。他折腾了一会儿找着北了,天都黑了,处处又挂上了红灯笼。
崔胜贤沿着朦胧的灯光走着,温暖而冷清。
然后他看见了那家店,石质的匾额上写着“风雅颂”,清朗隽秀的行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