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守住河童乐园
　　我真正的名字叫作鵺。
　　意思是，夜鸟。
　 不过很少有人用这个名字叫我。
　　因为我长时间用继见由理彦这个名字，以普通人类的身份生活，现在大家几乎都叫我由理了，但还是有人用鵺这个妖怪种族的名称叫我。
　　千年前我是名流青史的公卿藤原公任，也有极少数人使用这个名字叫我。
　　鵺，就是这种生物。
　　可以彻底变成其他人。
　　隐藏原本的自己。
　　看见真实的我的，只有一位人类少女。
〇
　　目前一起行动的有我、凛音、木罗罗和小麻薯。
　　就我看来，我们四个凑在一起是相当少见的。
　　不过我们都愿意相互合作。馨去了京都，真纪仍在昏迷，无能为力的我们都在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如果是那两个人，他们会做什么？
　　于是，我们决定去发生异状的里浅草调查情况。
　　结果，水屑早就对里浅草动手了，等我们过来时，已是水屑那一伙妖怪肆虐结束之后了。
　　情况极为艰困。
　　地面上的浅草正笼罩在异样的妖气中，而由狭间结界组成的里浅草，妖怪们被水屑的手下攻击，被凄惨杀害，被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和血肉都不剩。
　　里浅草原本也有妖怪发展出的商店街、田地，酒厂及工厂，但那些建筑也全数被毫不留情地破坏，捣毁，各种物品凌乱四散。
　　他们几乎都是些遵守人类规矩，安分守己的妖怪。
　　多数妖怪都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这些善良温和的妖怪，就被水屑为首、一群仗着拳头大的中级妖怪和大妖怪像小虫一样捏死，每天辛勤工作的成果就这样被践踏，在痛苦中充满悔恨地死去。
　　那不是力量强大的妖怪应该做的事。
　　大妖怪不应该把自己过剩的力气用在破坏和杀戮，那些力量原本该是用来守护易受欺负弱小妖怪的。
　　正因如此，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更显得特别。
　　他们真的拥有妖怪之王及女王的器量。
　　「喂，鵺。有幸存的低级妖怪喔。」
　　凛音找到了躲在瓦砾缝隙中呜咽啜泣的妖怪。
　　那是体型娇小的火鼠小孩。
　　火鼠是在这一带群居过活，相当弱小的一种妖怪。
　　「呜呜呜～鵺大人～～」
　　那只小火鼠哭着抓住我说，原本在这附近生活的妖怪，都被水屑那些手下吞进肚，吃掉了。
　　他是因为碰巧在瓦砾缝隙中昏了过去，才捡回一条命。
　　「噗咿喔……」
　　小麻薯应该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受到了这只小火鼠的悲伤。他从木罗罗的手臂跳下来，轻轻摸小火鼠的头。
　　「……太残酷了，一定还有其他妖怪活下来才对。我们应该要找到那些妖怪，送他们去河童乐园避难。」
　　木罗罗把小麻薯和哭泣的火鼠一起抱进怀里，神情沉痛地提议。
　　「这倒是。那里是由木罗罗本体担任结界柱的现成狭间，而且勉强算是在浅草的范围之外。」
　　「河童乐园吗？从里浅草只有一条路可以过去，只要彻底守住入口，的确是最适合作为堡垒的地点。」
　　我和凛音都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先在里浅草搜寻仅存的妖怪，把他们都带到河童乐园。决定行动方针后，我们立刻展开行动。
　　过程中也曾遇上敌人，但凛音总会及早察觉，马上击毙对方。净是些低级妖怪或中级妖怪，受到水屑煽动、怂恿，从日本全国聚集而来的一群半吊子。
　　水屑麾下干部等级的那些大妖怪则是一个都没见到。
　　是尽情肆虐后累了？还是吃很饱满足了？他们似乎都藏身于狭间深处去了。

由理part来了！！！不过这里翻译有个小bug（x）就是由理的真名日文写作片假「ヤトリ」（读作yatori），和由理彦的新姓氏「夜鳥」（夜鸟）发育一致。ヤトリ这个真名上次出现已经是第四卷了，当时译名也是“夜鸟”，可能是台译老师时隔多年有些忘了~（台角坑太久的问题x）
所以第六章前两句这么翻会更好：
我真正的名字是夜鸟。（僕の本当の名前はヤトリという。）
意思是，夜晚的鸟儿。（夜の鳥、という意味だ。）
...
总得来说就是：真名→夜鸟；人类社会的名义→夜鸟由理彦；种族名又鵺 这样~

　　我们一到河童乐园，就发现已经有不少妖怪逃来此地。
　　手鞠河童慌慌张张忙碌着，有的帮受伤妖怪上药，有的为饿肚子的妖怪煮饭。
　　「糟糕了糟糕了～」
　　「浅草出大事了～」
　　「这种时候大家就要互帮互助～」
　　「但日后不要忘了连本带利还人情啊～」
　　那些后句合同在发生紧急情况时团结合作及勤奋积极的程度真是不得了。
　　这里原本是馨复制我们高中明城学园做出来的结界。
　　所以这里面不仅有学校各项用具，也有多间教室，还有那些手鞠河童为了自给自足准备的食材。
　　正好适合照料受伤的妖怪们，让他们好好休息。
　　这个狭间结界馨会定期过来维护，比其他地方都更加坚固，正如凛音所说，是最适合作为堡垒的地点。
¦
¦
　　「不过，现在情况不得了了。」
　　「头目和夫人都不在的紧急状况下，又遇到了水屑要一决胜负。」
　　最适合守卫河童乐园这座「城池」的，就是酒吞童子往昔四大干部中的两位，虎童子和熊童子。
　　「应该反过来看，水屑就是为此才想方设法让真纪和馨离开浅草的。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凝聚昔日狭间之国所有人的力量，守护浅草的妖怪。」
　　我这么回应。
　　他们两位也同意，用力点头。
　　「既然我们来了，你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守住这座城的。」
　　「没错，赌上酒吞童子左右手的名声。」
　　两位穿着过去担任大江山将军时的战斗服，取出自己擅长的武器，锵地一声撞击地面，展现出武将堂堂的风采，站在河童乐园的正门。
　　这两位的战斗能力在大江山的狭间之国也仅次于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守门了吧。
　　不过……
　　「少讲得很了不起的样子。虎，熊。最要紧的时候，你们根本不在。」
　　凛音白眼看着两位，抛出辛辣的发言。
　　虎童子和熊童子都双肩一震。
　　这倒是真的，这两人在真纪性命垂危时完全联络不上。
　　「那那那……那也没办法吧，凛音！我们去北海道采访出差，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到啊！」
　　「不过这也是借口……接下来就换我们出场了。直到头目和夫人回来为止，我们会全心全意地守护重要的城市和居民！」
　　不过凛音看向熊虎童子的视线依然冰冷。
　　千年前在狭间之国，熊虎童子可是传授凛音剑术和武术的师父。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凛音，经常被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玩弄于掌心之中，同时也受到严格的锻炼，备受疼爱。
　　然而时光的流逝是残酷的，现在凛音已成长为可与两人分庭抗礼的剑士。而且比起成为漫画家后一直过着文化性静态生活的两人，反倒是凛音一直待在战斗现场磨练。
　　到了这次，凛音不禁最先察觉到里浅草出现异状，也展现出各种足以称为MVP的反应，因此熊虎童子也只能乖乖被他吐槽，无话反驳。
　　「至少当个称职的城门守卫啊，师父们。」
　　竟然，还被凛音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语带讽刺地叮咛。

　　木罗罗回到本体，作为结界柱警戒整个河童乐园的情况。
　　同时透过遍布四面八方的树根，搜索里浅草内幸存的妖怪灵力，收集情报以找出水屑她们所在地。这些事只有她才能做到的。
　　熊童子跟虎童子作为守卫，守在连接河童乐园和里浅草的唯一一道正门前。
　　刚才也有一群貌似水屑手下的中级妖怪肚子饿了，一边走近嘴里一边嚷嚷着河童乐园是饲料盒，但被实力高出太多的熊虎童子打倒，现在正在被那些手鞠河童处以「云霄飞车极刑」。
　　「动手吧，小企鹅。」
　　「噗咿喔。」
　　那些终极妖怪被绑上云霄飞车后，小麻薯就一直按住云霄飞车的发车按钮，高兴按多久按多久。现在，那些中级妖怪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这座河童乐园内……
　　吓人的河童乐园就交给他们，我和凛音再次回到里浅草，寻找活下来的妖怪，叫他们去河童乐园。
　　只要随身带着木罗罗的藤花，就能随时和她保持联系，她会侦测幸存妖怪微弱灵力波，再提供资讯给我们。
　　这种做法很有效，在广大的里浅草中救下了许多妖怪的性命。
　　半路上，我和凛音在里浅草的数珠川附近遇到了水连。
　　「鵺大人！凛！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水连！」
　　「水连……？」
　　水连身上受到灼伤，但人平安无事。他也正领着一群活下来的中级妖怪前往河童乐园。
　　「喂，水连。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照顾茨姬……？」
　　凛音皱紧眉头，最先想到这一点。
　　没错，为了尽力保住真纪受重伤濒死的肉体，水连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因此水连现在人出现在这里，凛音肯定很不放心。
　　「难道，茨姬……」
　　「你放心，凛，真纪还活着。我们的主人彻底复活了，从地狱回来了。看来馨去了京都后相当努力……是说，那也是当然的。他本来就很有本事。」
　　听见水连的话，我抚胸松一口气。
　　「真的吗？这样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
　　我身边的凛音悄悄红了眼眶，这点我和水连可是都没漏看。
　　但水连并没有出言取笑他。
　　平常他极有可能会这样做，唯独这次没有。
　　多半是因为水连也一样，见到真纪复活就高兴到流泪了吧。
　　「那茨姬人呢？」
　　凛音立刻装出平静的态度，用淡漠的神情询问，同时左右张望。
　　「真纪不在这里喔。她打败名叫大岳丸的SS级大妖怪后，有点不放心，就去了里凌云阁。那里，就是，有点东西。凛，你也知道吧？」
　　「你让茨姬自己一个人去？」
　　「现在的她强的很，我认为不会有问题喔。而且馨应该也快要追上真纪了……嗯。我们还得知了一件更严重的事。先带大家去河童乐园，然后我们得赶紧商量对策。」
　　水连似乎获得了重要的情报。
　　我们决定加快脚步返回河童乐园。

　　于是，我们又回到河童乐园。
　　已经有相当多的中级妖怪顶上河童乐园前来踢馆，但全都被熊虎童子打倒，在被手鞠河童处以极刑。
　　一旁，另一群手鞠河童正忙着端上河童乐园的新名产「河童饭」给来避难的那些妖怪吃。
　　河童饭是在刚煮好的白饭上摆上切成薄片的浅渍小黄瓜及事先调味过的山药泥，最后再撒上海苔跟芝麻。
　　这个河童饭其实是富士山附近的山梨县河口湖的名产料理，手鞠河童去河口湖员工旅行时一吃就爱上，光明正大的抄过来……
　　其他还有「河童包子」、「绿咖喱」、「普通的串烧」、「生产过剩的番茄」等菜色。
　　那些妖怪要是一只处于饥饿状态，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因此真的相当感谢。
　　手鞠河童因为一直待在河童乐园，没有任何伤亡，看到大批妖怪受伤没地方去，他们小小的脑袋看来也自有主意，喊出感恩回馈期间的名义免费服务大家。
　　经过一番波折，我们总算能稍作休息，正要来听水连的消息。
　　「啊！那家伙！你要对我的本体做什么！」
　　木罗罗激动大喊，用手指比向自己本体鬼藤树。
　　前来河童乐园避难的妖怪中，似乎混进了水屑那伙人的间谍，有个男的出现可疑行为。
　　那是拥有茶色体毛的牛面男，身上穿着好似哪家工厂厂长的工作服。
　　「……那是牛鬼元太。」
　　元太手里拿着点燃的火把，正打算动手将河童乐园结界柱木罗罗的本体点燃。
　　一群手鞠河童和小麻薯正拼命阻止他。
　　「住手～你不是改过自新了吗～」
　　「工厂长又学坏了～」
　　「喂，烦死了！放手，你们这群臭河童！我奉命要点燃这棵树！」
　　在鬼藤的根部，一群手鞠河童正为阻止牛鬼元太的行为而奋战着。
　　「噗咿喔~」
　　小麻薯也紧紧抱住元太奋战着。
　　只可惜元太狠狠踢飞了小麻薯。
　　「噗、噗咿喔、噗咿。」
　　小麻薯像轻巧的小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开。然后，哭了。
　　「啊啊，小麻薯。」
　　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小麻薯抱起来。
　　现在爸爸和妈妈都不在身边，他很寂寞还是拼命努力却……
　　看起来是没有受伤，但小麻薯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抽抽嗒嗒哭的可怜兮兮的。
　　小麻薯虽然不清楚情况，但一定也感受到了。
　　这股不寻常的气氛、不寻常的状况。
　　「牛鬼，你不是在牛御前那里改过自新了吗？」
　　凛音眯细眼睛冷冷瞪着牛鬼。原本认定是伙伴的妖怪出现背叛的举动，我也难掩自己的困惑。
　　牛鬼元太之前在合羽桥做生意。
　　他就是过去在量产食物模型的地下工厂把手鞠河童当奴隶使唤，被浅草的水户黄门真纪用钉棒打成场外再见全垒打的那个妖怪。
　　后来他大彻大悟，去了隅田川对岸的牛嵨神社，在牛御前麾下作为神社的使者认真工作才对……
　　看来最后他背叛了牛御前，转投入水屑旗下。

　　「欸，你给我离开那棵树！」
　　「唔哇啊！」
　　凛音一剑刺向元太，再踏熄火把。
　　木罗罗也指挥本体鬼藤的枝条，把牛鬼捆起来绑住。
　　「唷呵呵，既然你是水屑的间谍，那我就来想办法撬开你的嘴啰~」
　　接着那张可爱的脸因残酷表情而扭曲，用力把牛鬼的身体甩来甩去，再挥动鞭子似的枝条一样抽他，瘙他痒。
　　「哇哈哈哈，住手，住手！痛，好痛痛痛痛，喂——」
　　略施酷刑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什么都说！拜托住手吧！」
　　牛鬼痛得全身扭成一团，双眼含泪乞求，开始断断续续地吐露资讯。
　　「我们是被水屑大人……水屑大人选中的。」
　　「被选中？」
　　「对，被选中成为纯粹的黑暗化身。」
　　看来水屑顶上的是那些勉强压抑着「妖怪本质」的妖怪。
　　在人类社会中认真工作讨生活的妖怪里，也有一些妖怪其实一直在竭力抑制渴望破坏的冲动及想吃人类的本能，内心不断累积着怨怼。
　　因为现代的妖怪必须遵守规矩，绝对不能对人类出手。
　　当然为了维持安稳的生活，大多数妖怪都接受这些规范，认真过活。
　　可是那些具备了一定力量，想保持魔性骄傲及自身本能的中级以上妖怪中，对于妖怪必须遵守人类社会规矩的生活方式持有疑问的也不在少数。
　　水屑向这些妖怪宣告，只要能够在现世建立起妖怪之国，他们以后就不用再对人类低声下气，不用再受人类社会的舒服，也不用再压抑妖怪的本能了。
　　元太原本就算是具有力量的妖怪，便决定靠拢水屑，一心期盼在现世建立妖怪可以自由生活的国度
　　愚蠢。
　　他自以为是自己这样做试着追求自由，到头来只是被水屑利用。
　　「水屑大人说要把人类全赶出浅草，帮我们建立妖怪之国。」
　　元太举起拳头激动表示。
　　那双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看来他是真心相信水屑的那番鬼话。
　　「继续这样下去，妖怪只会沦为看人类来纳瑟讨生活的卑微生物！就连牛御前大人那种等级的神明也一样，必须受到人类的管理！妖怪明明原本是受人类畏惧的存在！明明原本是黑暗的化身！」
　　「……元太。」
　　「只要有妖怪之国，我们妖怪救恩那个恢复原本的真实模样，只要有一个国度……」
　　元太的声音偶尔会激动走调，情绪不稳定地控诉着。
　　他的样子不太寻常，明显是被水屑成功洗脑，加以操控了。
　　在里浅草大肆施暴的妖怪，大都数都是像这样上了水屑的当，被她利用的中级妖怪吧。

　　「原来如此，是被那只女狐哄骗啊。愚蠢的家伙……」
　　凛音以轻蔑目光低头看向牛鬼，不屑的说。
　　我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相信这种甜言蜜语。
　　对方可是说谎就如同呼吸般自然，能若无其事背叛他人的水屑。
　　可是，或许每个妖怪心底，在现世找不到容身之处的焦虑都不断在累积。
　　那种焦虑可能会因为几句话或一个契机而被触发，进而转化为对于容身之处及一个属于自己国度的渴望。
　　之前，水屑出现在河童乐园时，向我和叶老师撂下一句话。
¦
　　『在让那个国度复活之前，我可没打算要死。』
¦
　　她也渴望一个国度。
　　她想要复活的国度，恐怕是常世的……
　　「你们也是妖怪吧！受人类管理，只是一直被利用，你们只能的认为这种生活很好吗！」
　　元太用粗厚的声音大吼。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还有你们这些眷属，明明当初是人类消灭了你们的国家！」
¦
　　人类消灭了你们的国家。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强，现场的凛音、水连、木罗罗、熊童子虎童子全都神情一暗。
　　当然。在现场的每个人，对人类这种生物都没什么好印象。
　　内心自然也有憎恨及怨怼。
　　不过，在我开口说话前，凛音就举刀对准牛鬼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唔哇啊啊！」
　　刺耳的惨叫声响彻这座河童乐园。
　　「你说什么蠢话啊……比起人类，我更恨那只女狐。就只是这样而已。」
　　凛音看起来十分烦躁。
　　「被茨姬所救，受到茨姬亲切的对待！结果还是听信那只女狐的甜言蜜语，这样的你又是哪根葱？少说蠢话了，说什么蠢话啊’」
　　凛音每次嘟囔到蠢话两个字，就用刀尖轻刺牛鬼的身体。
　　「凛、凛？我非常懂你此刻的心情，但你能不能不要继续刺他了？好吗？搞得我们好像是坏人一样。」
　　水连柔声劝慰。
　　凛音虽然一脸还刺不够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听从哥哥眷属的建议，收刀回来。他挥舞一下刀身，像是要甩掉血迹后才插回刀鞘。
　　凛音像在表态我无话可说了一般，心情态度恶劣地转头看向旁边，我便开口问元太：
　　「欸，元太，你知道自己像被水屑当成用过就丢的免洗筷了吗？」
　　「什么？免洗筷？」
　　元太的表情显露出他现在满头的问号。
　　接下去说明的是木罗罗。
　　「我看你好像不明白，那我就大方告诉你。这颗鬼藤树过去曾被那只女狐烧过一次。这次为了避免再度发生同样的悲剧，事先施下了诅咒，只要有人打算点火烧掉这棵树，就会遭到报应喔。」
　　那是考量到过去大江山妖怪之国的灭亡经过而采取的手段。
　　鬼藤树怕火。万一有人打算破坏作为重要结界柱的这棵树，为制衡对方而采取了这项预防措施。
　　那是由浅草地下街妖怪工会和阴阳局合力施下的坚固诅咒，区区一个牛鬼是不可能躲开的。
　　起初是因为水屑曾闯进这里一次，为了确保河童乐园能安全运营才采用的因应对策……水屑八成是知道这一点，才把这项任务交给元太的吧。
　　目的是在这里引发一场混乱……
　　「元太，你最好早点接受现实，你真的只是被利用了。首先水屑想要的可不是建立一个现世妖怪的国度，她想建立的，是要让她故乡常世的那些同胞逃过来现世以后可以生活的国度。你的痴心妄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喔。」
　　水连说明的语调也透着寒意。
　　牛鬼元太脸色铁青，双眼渐渐浮现水气，含泪挤出声音，
　　「怎、怎么会……我还以为做这些事为了现世妖怪好。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背叛牛御前大人的……」
　　站在稍远处观看的凛音似乎很讨厌这类人，啧了一声，又不屑地说「谁晓得」。
　　「这是你自作自受！谁叫你相信这种人！」
　　「没错没错～」
　　「你活该～」
　　「连河童乐园都想抢走，真是太过分了～」
　　「你这种家伙，就该再被茨木童子打成场外再见全垒打飞的远远的啦～」
　　「……喂，手鞠河童，你们给我闭嘴。不然没完没了。」
　　「啊——？」
　　手鞠河童纷纷聚集到凛音脚边，接着凛音的话痛骂牛鬼一顿。凛音言行难掩愤怒，牛鬼不住啜泣，再加上手鞠河童又跑来凑热闹，现场乱成一团。

　　牛鬼沮丧到极点，看来再也不具备任何威胁性了，不过……
　　「但，已经……太迟了，『黑点虫』已经释放到浅草了。」
　　他虚脱般的一句话，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黑点虫？」
　　这名字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我刚才想讲的就是这件事……」
　　水连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告诉我们有关「黑点虫」的消息。
　　那是真纪和名为大岳丸的妖怪战斗后获得的资讯。
　　「黑点虫是常世妖怪做出来的『专门对付人类的武器』。」
　　妖气原本就会对人类产生强烈的刺激，而黑点虫是会把浓缩大量妖气的鳞粉撒遍扩大区域，外观是黑色小飞虫的妖怪。
　　这种妖气就类似于有毒的化学武器。
　　「更棘手的是，听说这些黑点虫还会吞食空间……做出一个虫洞，那是一种可以连通常世和现世的巨大异界连通穴。这个虫洞一旦打通，常世的那些妖怪可能就会为了抢夺现世而展开行动。」
　　听了这些话，我内心十分不安。
　　听说在地面上的浅草，阴阳局和浅草地下街的成员正引导人类前往避难……
　　「鵺大人，如果这是真的，事态非常紧急。」
　　「没错，你出去一趟，警告人类这件事比较好。」
　　水连和木罗罗似乎都看透了我神情中的不安。
　　「可是，那样我就必须把大家丢在这里。」
　　我当然也很担心地面上的浅草，但现在最优先的是在里浅草打倒水屑。
　　毕竟除此之外，我们也不晓得其他阻止黑点虫的方法。
　　更何况，现在都还没碰到真纪或馨，我认为出于个人因素离开此地是不可饶恕的。
　　「鵺，你只有这么点战斗力，不在这里也不成问题。我在就够了。」
　　凛音似乎察觉到我在介意什么，冷淡地大放厥词。
　　木罗罗伸出手用力指向凛音。
　　「老实说我不想！要是鵺大人不在，这个自大男肯定会高高在上地指使我。」
　　「啰嗦，爱装年轻的老太婆。」
　　「你看！就是这样！他从前就老爱对我说一些难听话！这个臭小鬼！」
　　居然在这种时候开始吵架，真是让人不放心……
　　「鵺大人，这件事还是应该尽快让地面上的人类知道。你深受人类信赖，比起我们，你去说更有机会让人类采取行动。」
　　「水连。」
　　他说的没错。最适合把这件事传达给外头人类的，是我。
　　而且在浅草，有我宁愿牺牲性命也要守护的人们。
¦
　　若叶。
　　我以前的家人。
　　她有顺利逃出去吗？
　　若叶应该和可靠的双亲一起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才对。
　　只是，万一……
　　「鵺，这种时候，你只要去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事物就好了。」
　　凛音抛来的视线很冷淡。
　　但他的话，展露出对我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理解。
　　凛音看穿了，我宁愿牺牲生命也要守护的事物是什么。
　　「快去。」
　　凛音的话推了我一把，我点头。
　　随即迅速前往里明城学园的美术器材室。
　　从美术器材室里平时常使用的扫除用具柜回到现实世界。
　　我曾在这里和馨跟真纪度过无数时光。
　　明明不是太久以前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却如梦一般虚幻。
　　「……」
　　「」现在可没时间让我沉浸在感伤中。我跃出窗户，腾空伸展双翼，朝浅草飞去。
　　在浅草的上空覆盖着显眼的黑云。
　　不，那不是雾，也不是云。
¦
　　那正是常世专门拿来对付人类的一种武器——黑点虫。

第七章 在浅草重逢
　　诞生于人类与妖怪战争不休的常世，专门对付人类的武器。
　　名叫黑点虫的妖怪正在浅草上空盘旋，四处撒鳞粉。那些鳞粉含有对人类有害的妖气。
　　浅草此刻遭到这种可悲产物蹂躏，沦为人类无法靠近的地区。
　　但浅草深处还有一些人来不及撤离，以浅草寺大黑天为首的七福神正出手协助，确保有足够的时间让这些人逃离妖气。
　　「大和组长！」
　　我从上空找到浅草地下街妖怪工会的大和组长。
　　「夜鸟，你没事啊。」
　　大和组长一注意到我，就朝我降落的位置跑来。
　　但他的神情十分憔悴。
　　尽管他比一般人更能抵抗妖气的侵袭，但长时间呆在这个空间肯定还是很难受。
　　浅草众神强大的护法正保护着他。
　　正因如此，他才能硬撑下来……
　　「大和组长，不好了。听说覆盖浅草的黑云，是一种名叫黑点虫，常世专门用来对付人类的武器。」
　　我向大和组长简介说明目前已知的黑点虫相关资讯。
　　「什、什么……常世？」
　　大和组长那张扑克脸没什么变化，但双手猛地握紧拳头。
　　接着，他向我说明地面上浅草的情况。
　　「现在，由于对浅草居民有害的毒气弥漫，撤离令已经发布了。是阴阳局强力要求政府，促使政府发布的。」
　　他们已经知道漂浮在空中的黑云，是一大群黑压压的小飞虫。八咫鸟深影飞到附近调查过了。
　　黑点虫的外观原本长得像小只的蝴蝶，但要是我方发动攻击，或用任何方式刺激到他们，他们就会成群结队组合成巨大虫体的模样，展开攻势。
　　而且他们的习性似乎是会侦测灵力较高的人类，率先攻击他们。阴阳局的退魔师也感到很棘手。
　　这么难对付的黑点虫，目前凭借浅草众神、叶老师的四神和阴阳局的注连绳施下的三层结界，大致控制在浅草的范围内。人类只要出了这个范围，就不会受到影响。
　　「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几乎所有人类都已经离开浅草了，但还有一些人类来不及逃走，也有人是逃不了。我和阴阳局光是顾着疏散人类就已经忙不完了。如果有办法把那些虫一扫而空就好了，但阴阳局厉害的阴阳师和驱邪师都试过了，几乎没有效果。应该说，要一口气全部消灭实在太难了。他们会一直繁殖。」
　　跟我听到的消息吻合。
　　「果然除了一只不漏地一口气消灭，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如果不能清除所有黑点虫，浅草就无法恢复平静。
　　「喂，你看，夜鸟。」
　　大和慌张拉高音量，抬头望着天空。
　　在漩涡状云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漆黑圆形的空间扭曲。
　　「难道那个就是……你口中的虫洞……？」
　　连通常世和现世的虫洞。
　　虽然离完成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在逐渐成型了。
　　如同黑点虫这个名字，伴随空间扭曲出现的那个洞，正是一个漆黑的小点。
　　「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
　　大和双手抱头。
　　就算打倒水屑，但是要不能彻底消灭黑点虫，别说浅草，整个现世都将面临巨大的灾难。
　　如果不能在那个虫洞完成前找出解决的办法，浅草就没有未来。
　　「别担心。那些虫，晴明一定会解决。」
　　「玄武先生。」
　　身穿防弹背心的灰发青年人，从大楼屋顶纵身一跃到我们面前，语气肯定地说。
　　他是叶老师的式神之一，四神的玄武，同时也是我的上司。
　　「反倒应该说，那只有晴明可以处理吧。」
　　「你这句话……到底是……」
　　「总之你放心就是，现在就是相信晴明。你好歹也是他的式神吧。此刻要以救人为优先，不能再出现更多的牺牲者了。」
　　「……」
　　「浅草有很多对你很重要的人在吧。」
　　听见玄武先生的这句话，我猛然回神。
　　没错，正因为情况危急，我必须去守护那唯一一个我想守护的人。
　　「抱歉，我先走了。」
　　我腾空而起，朝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飞去。
　　自从我放弃假扮名叫继见由里彦的人类之后，时时提醒自己尽量避免靠近的那个地方。

　　鸫馆。
　　我原以为不会再踏进这里，我珍视的那些人居住的地方。
　　位于浅草街上，一家历史悠久的旅馆。
　　旅馆附近没看见任何普通人类，也没有阴阳局和浅草地下街的人。证明这一带的人都已经撤离了。
　　即使知道这一点，我还是走进了大门敞开的旅馆。
　　「……」
　　直到半年前左右，我都还以这家旅馆老板夫妇的儿子身份，在这里生活。
　　其实我并非那对夫妇的儿子，我只是吃掉儿子遗体后假扮成他的妖怪。
　　但那对夫妇以为我是他们真正的儿子，对我疼爱有加，妹妹也把我当成真正的哥哥来敬爱。
　　但是，我只是靠欺骗他们，一直赖在这里而已。
　　只是沉浸在虚假的家庭温暖里而已。
　　不知不觉中，那个家成为了我最重要的「容身之处」。
　　可惜不管我再渴望，也无法变成人类。
　　没办法成为他们真正的家人。
　　「爸爸，妈妈……若叶。」
　　安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的大厅，果然没有人在。
　　只有每天早上***好的花朵香气飘荡在空气中，还有爸爸喜欢的古典音乐悠扬流泄着。
　　我一间、一间客房检查。每一间房里都没有人。
　　爸妈毕竟从事服务业，危机意识相当高，应该是避难通知一出来，他们就立刻疏散客人了吧。而爸妈和若叶肯定也在那时一起逃了。
　　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留在这里。
　　但我还是需要却亲眼确认才能真正放下心，所以才赶来这里。
　　之前，我曾对真纪和馨说过。
　　这一世我最重要的就是，家人。
　　当时，守护家人的平稳生生活和幸福，就是对我来说最优先的事情。
　　但就算没有我，他们一家人也能靠自己的判断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
　　就算没有我，他们一家人也完全没问题。
　　果然……不该过来这里的。
　　我明明应该去帮助更多人，去保护浅草的人类，还有里浅草那些妖怪，却忍不住以个人情感优先，还是来了这里。
　　走吧。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容身之处了。
　　「哇啊啊啊！」
　　「！」
　　就在我正打算离开鸫馆的时候——
　　「若叶……」
　　我立刻知道，那是若叶的声音。
　　若叶还在鸫馆里吗？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
　　「若叶！你在哪里！」
　　我呼唤她的名字，在旅馆中四处搜寻。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本栖息在鸫馆的那些小妖怪们都不见人影。
　　避难通知只针对人类发出，照理说小妖怪们应该会留在这里才是。
　　还是他们察觉到情况不对劲逃走了呢？
　　大家，到底在哪里……？
　　「拔库～～～」
　　再次传进耳里的声音，令我惊呼出声。
　　这次不是若叶的声音，而是其他生物的叫声。
　　那个叫声我也曾听过。
　　「……貘？」
　　吃梦境的妖怪，貘。
　　貘以前曾在我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被若叶偷偷藏在这个家旅馆里。
　　那件事成了导火索，促使若叶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可是，我记得那只貘应该早就不知去向了才对。
　　为什么现在还会听见那只貘的叫……
　　「拔库、拔库～～～」
　　又听见了。
　　那种拼命的叫法简直像在呼唤我一样。
　　指引着我的方向，吸引我过去。

　　我循着貘的叫声走到中庭。
　　那里有一间半球形圆顶的阳光房，里面是若叶平日用心照料的一排排植物。我和若叶以前经常在这里喝茶。
　　但怀念之情在我看到中庭的阳光房那瞬间便彻底消失，
　　「咦……？」
　　充满回忆的阳光房被黑压压的飞虫覆盖住了。
　　那是黑点虫。
　　从球形屋顶里传来若叶哭喊「救命，谁来救我」的声音，以及「拔库～」呼唤我的叫声。
　　「难道若叶在里面……」
　　我急着要打开阳光房的门，但及时想到要是黑点虫跑进里面，肯定会先攻击灵力高的若叶。
　　「……散开。」
　　我用言灵的力量命令黑点虫。
　　声音平稳是平稳，但那一句话中蕴含的言灵威力却过于强大，我注意到自己失去冷静了。
　　原本聚集在阳光房门前的黑点虫，暂时向一旁散开了。
　　既然言灵能发挥效果，就表示这些黑点虫虽然是武器，也毫无疑问是生命体吧。
　　我迅速打开阳光房的们，走进去，再关上门。
　　言灵的效力勉强撑到我关上门那一刻，黑点虫又再次覆盖住门的周边。
　　「……你是谁？」
　　背后传来惊讶的声音，我回过头。
　　若叶抱着一群小妖怪蹲在那里。
　　一双眼牢牢注视着我，因惊吓而流露出无措。
　　我和若叶对望彼此的眼睛。
　　她那句话背后代表的含义，令我沉吟片刻。
　　「若叶……难道，你看的见我？」
　　那双眼睛里清楚倒映着身为妖怪的我。
　　照理说我现在是人类看不见的妖怪姿态才对。
　　但若叶似乎真的看着我，她看见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若叶拥有察觉妖怪气息的能力，应该也不具备看见妖怪的「见鬼」能力才对。
　　「鵺大人～～」
　　「我掩不住惊讶，而若叶怀中那些小妖怪含泪朝我奔来。
　　是以前住在鸫馆空房间，我照顾过的那些妖怪。
　　「你们，可以向我说明现在什么状况吗？」
　　「是、是～～」
　　那些小妖怪眼眶依旧蓄着泪水，开始叙述。
　　若叶不忍心抛下留在鸫馆的这群小妖怪，不顾正要逃离浅草的爸妈劝阻，自己跑回来了。
　　然后若叶的灵力引来了一大群黑点虫，她只好一直躲在阳光房避免遭受攻击。
　　但黑点虫包围了阳光房，她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这意思是，果然……」
　　我再次看向若叶。
　　若叶眨动双眼，原本蓄在眼角的泪水滑了下来。
　　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她看得见妖怪，就代表她也看得见那些黑点虫了。她一定很害怕。
　　可若叶即使害怕，依然用纤细手臂抱住待在此地的那些小妖怪，想要保护他们。
　　自从我消失在这个家之后，若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

　　「你……是……」
　　若叶依然是那副震惊的表情，看着我愣在原地。
　　我迟疑着，不晓得该回她什么话才好。
　　好几个月没和若叶面对面说什么了。
　　「我是名叫鵺的妖怪。」
　　「鵺？妖怪？和这些小家伙一样吗？」
　　「对，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若叶想说话，张大了嘴，却好似呛到般神情痛苦地咳嗽。
　　「若叶……」
　　糟糕。
　　她可能吸进了少许黑点虫的鳞粉了，脸色不太好。
　　「若叶，我们先逃出这里。」
　　「可是那些小家伙……咳咳，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若叶又稍微咳了一阵子后抓住我。
　　那张难受的小脸，那只颤抖的手，都在坚定地诉说。
　　她以前是会这样坚定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吗？
　　「……没问题，当然，大家一起逃走。」
　　我为了安抚若叶，伸手轻抚她的头，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然后，抬头看向正上方，阳光房的表面覆盖着满满的黑点虫。
　　不过现在必须设法突围，离开这里。
　　我拔下自己翅膀上的几根羽毛，将那些羽毛朝屋顶射去。
　　破魔之矢。我的翅膀羽毛化作一道道光箭贯穿阳光房的屋顶，绽放出破魔光烧毁附近的黑点虫，清出一条光的通道。
　　「走吧，若叶。」
　　我抱起若叶。貘窝在若叶的怀中，其他那些小妖怪则紧紧抓住我的和服下摆。
　　「哇！」
　　飞离地面的瞬间，若叶笑声惊呼，身体顿时紧绷。
　　飞出阳光房，在高空飞翔时，她不习惯无重力的漂浮感，紧张地挨向我。
　　好怀念，也有种感伤。
　　以前她总是理所当然地叫我「哥哥」，像这样亲密地待在我身旁，敬爱着我。
　　「散开。」
　　聚集在前方的一群黑点虫散开来。
　　我的言灵只能暂时发挥作用，立刻又有其他黑点虫集结成群，追着我们飞来。
　　针对人类创造出来的黑点虫，眼中完全没有我这个妖怪，却固执地紧追若叶不放。
　　若叶虽是人类却灵力值很高。
　　多半是设定成要率先攻击这类人类吧。
　　黑点虫是为此创造出来的武器，为此而活的妖怪。
　　「我知道。」
　　怀中的若叶轻声说。
　　她脸色苍白，语气却很坚定。
　　「我以前也曾经像这样飞在天空，被你抱着。」
　　「……若叶。」
　　她的话让我不禁冒了冷汗。
　　内心慢慢焦急起来。
　　「你不能再说话了，用手捂住嘴。你要是开口，可能会吸进黑点虫的鳞粉。」
　　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先让若叶离开浅草。
　　这是此刻的当务之急，我不断摆脱那些频频袭来的黑点虫，一直向前飞去。
　　若叶照我说的不再讲话，安静地捂着嘴。

　　「我们到注连绳的外面了，已经没事了。好，你可以大口呼吸了。」
　　若叶大大吸了一口气。
　　只要出了注连绳的范围，黑点虫就会被三层结界挡在里面。
　　但人类被下令禁止入内的范围外头，场面也十分混乱。挂心里面情况的人，联络不上住在浅草的亲友而担忧的人，大批聚集在此。
　　这种混乱很容易引发争端，导致有人受伤及二次灾害。
　　我实在不放心把若叶丢在这种环境，但我又必须立刻赶回浅草。
　　「你爸妈一定也在这附近。你回想一下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赶快去找他们。」
　　我对若叶这么说。
　　然后，把那些小妖怪交给若叶，嘱咐她要是遇上什么事，就去找浅草地下街妖怪工会的人。那些小妖怪应该知道怎么做。
　　「你要去哪里？你不会要回去吧？」
　　若叶紧抓住我衣服下摆，一脸担忧。
　　「……对，虽然不晓得我回去能有什么贡献，但大家都在赌命战斗，或许我有机会帮上忙。」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若叶。
　　其实我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我很清楚再继续待下去，对若叶并不是好事。
　　若叶和以前不同，她变成能看见妖怪了。
　　那或许会促使她想起我曾是她哥哥的记忆。
　　要是她想起了去年年底发生的那件事，肯定会很自责吧。
　　说不定会承受不住悲伤而崩溃。
　　我就是怕这样，才一直极力避免接触她。
　　尽可能躲得远远的，离开若叶的视线范围，离开她有兴趣的领域……
　　我拉开若叶抓住我的手，转身背对她。
　　没错，这样就好。
　　这样平淡地分开就好。
　　她不需要想起任何有关我的事。
　　「等等！」
　　若叶大喊。
　　我不打算回头，也没有要等待，直接伸展翅膀。
¦
　　「你等等。哥哥！」
¦
　　但就在我要飞起的瞬间，那个声音，那句话，让我浑身一震，无法动弹。
　　若叶刚刚说了什么？
　　她是不是叫了我「哥哥」？
　　「我没有忘记喔，没有忘记喔……哥哥。」
　　若叶拼命朝我的背影大喊。
　　「你真正的名字是『鵺』，但你以前是我哥哥的时候，叫做『继见由里彦』。对吧？哥哥！」
　　「……若叶！」
　　我明明下定决心不再回头，却还是转过身。
　　若叶哭了，大颗泪珠不断滚落。
　　但她此刻的眼泪，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同。
　　和从前若叶害怕看不见的东西，紧抱着我无助啜泣时的眼泪，不同。
　　她虽然在哭，但那双眼里蕴藏着坚定而热烈的意志。
　　「我会去找你的。」
　　「……」
　　「你是谁？为什么以前会是我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哥哥的事，我一点都不晓得……所以，我会去好好了解你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话中蕴含的情感都要满溢而出了。她就是想要告诉我——
　　她会努力来理解我。
　　不是过去身为她哥哥的那个我，她想去了解的是，现在在她眼前，身为「妖怪」的这个我。
¦
　　「你要逃也可以喔。但不管你去哪里，哥哥，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
　　若叶流露出成熟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我。
　　原本那么柔弱、胆小又文静的少女，简直像变成另一个人似地，坦荡沉着地向眼前的我下战帖。

　　啊啊，原来啊。
　　这一定才是真正的若叶。
　　若叶绝不是柔弱、需要他人保护的存在。
　　不是想起有关我的记忆就会情绪崩溃的小女孩。
　　或许我至今都不曾了解真正的若叶其实有多坚强，一直以来都小看她了。
　　在这种紧急的状态下，我还是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到底是什么让我感到有趣，那么开心呢？
　　面对她的宣战，我用符合妖怪作风的眼神及口吻接下战帖。
¦
　　「那么你就来试着抓住我吧。若叶。」
¦
　　此刻我脸上的表情，是过去面对还是妹妹的若叶时，绝对不会展现出的邪魅又坏心的微笑吧。
　　正合我意。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若叶了。
　　「嗯，你等着。哥哥。」
　　若叶嫣然一笑，坚定点头。
　　看见她的回应，我就直接别过头，在她面前起飞。真的是毫不留情地按照妖怪作风，消失了踪影。
　　但我心中一丝寂寞或惋惜都没有。
　　我很高兴，内心吓人的震动。
　　强烈的情感和感动以一种无可名状的方式汇聚成一个漩涡。
　　我一只很害怕见到若叶。因为我怕，不希望若叶忘记自己，希望她记起自己的这个愿望，会在内心萌芽。
　　因为我很清楚妖怪死心眼的个性，对于这份情感和容身之处的执着，一定会破坏若叶安稳的生活……
　　可是，若叶真了不起呢。
　　比起对于安稳生活会崩坏的恐惧，她竟然更害怕忘记我。
　　若叶肯定会为了找到我，不惜各种努力吧。
　　在那过程中，她或许必须舍弃安稳的生活，涉足我们妖怪的世界。
　　但无论我如何挣扎，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
　　不要忘了我。
　　那是勿忘草的花语。
　　第一个看穿我真实的模样，看穿我的心愿的人，总是若叶。
¦
　　你现在要用自己那双脚，那双眼睛，朝靠近我和妖怪「人生」迈出的第一步。

〈里章〉若叶，一直在找某个人
　　若叶。
　　已经不可怕了喔。
¦
　　我梦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呼、呼……」
　　半夜中惊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哭泣。
　　内心因一股深深的怀念而揪紧。
　　最近老是梦到同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我被一个黑影追，很害怕，但有一个陌生的男生来迎接我，朝我伸出手。
　　没事，已经不可怕了喔。
　　总是说这句话安慰我，年纪约摸是高中生的男生。
　　他是谁呢？那个温柔的声音总让我感觉很熟悉。
　　自己好像一直在寻找那个男孩子。
　　在日常生活中忽然想起的片刻。
　　寂寞的时刻。
　　还有，甚至在梦里……
　　但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身边并没有那样的男生。
　　我有一个已经过世的哥哥，但哥哥过世时年纪还很小。
　　那么，你是谁？
　　温柔的声音，柔软的头发，温暖的手心，我都记得很清楚，但就是脸完全想不起来。
　　在梦中，那个男生拉住我的手，带我走出漆黑的隧道时，他总会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停下脚步。
　　然后，他会对我说「好了，去吧」，伸手指向光明的那一侧。
　　「你不到外面来吗？」
　　我这样问时，一直站在隧道阴影里的男生会流露出带着寂寞的笑容，
　　「我原本就属于这一侧。」这样回答。
　　然后，伸出食指放到嘴巴上，轻声低喃。
　　——不要忘了我。
¦
　　梦境总是结束在这里。下一刻，我就会哭着惊醒。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那是勿忘草的花语。
　　是我最喜欢的花。我不但在阳光房用心种植，还曾做成押花，再拿押花做出看书时用的书签。
　　咦？
　　但我为什么会做那个书签呢？
　　我记得是想送给谁当礼物才做的，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为谁而做。
　　那个人很爱看书。晴朗假日的午后，我们在阳光房喝茶的悠闲时光中，他老是读着看起来很艰涩的书籍。
　　纤长的睫毛会投影出影子，那种安静的神情，我很喜欢。
¦
　　谁？你是谁？
　　我到底是忘了谁？
¦
　　我一直渴望想起来，但记忆的拼图总是对不上。
　　无数感受堵在胸口。好想见他。
　　那个应该非常重要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