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适（下）
这下人里有个叫阿福的半大孩子，平日里就因为机灵颇被主子赏识，这次回京也带上了他。
阿福做事有主见，一转儿的事情也做得顺溜，不叫人看出疲惫。他在常清刚来时候就伺候他，最懂得怎么让他舒适。
此刻坐在床位，替他按摩脚底穴位。不轻不重，但叫人酥痒难耐。常清细微地蹬踹着，脚底磨蹭着阿福身上粗糙的麻布，更叫他觉得不好受。
“阿福……恭房……”
常清底下没给垫东西，他自觉羞赧，不敢在这种时候做那等子腌臜事，便催促阿福把自己带去恭房。
尿液充盈水府，常清额上出了细汗，身体受不住抽了两个尿摆子，把人惊得一滴也排不出了。
阿福看人霎时白了脸，再不敢耽误，塞了几叠厚厚的棉布在底下，搓热双手去他小腹。
常清两条细腿狠狠抽颤着，落在床榻上叫人听着都不忍心。阿福一边揉捏，一边叫人把常清的双腿护着，可不敢让他再受了伤。
阿福手上动作不敢停，终于看到小心翼翼的两滴，常清只觉得下shen痛得发紧，面色愈发不好看，两只手哆哆嗦嗦，蜷在胸口可怜地颤。
终于，阿福举着发酸的手腕，摸了把头上急出来的汗，看到常清淅淅沥沥泄在棉布堆里。在场的人均松了口气。

第十二章 启程（上）
陆明筝这一觉睡得沉，没有赶上晚膳。
疾走几步到了旁边厢房，陆明筝下意识理了理衣襟。
常清被下午的憋涨消磨了精神，此刻恹恹得半靠在榻上，虚虚看过来。
“明筝？”
再迟钝也察觉不对了，陆明筝忙把人接到怀里，作势要掀开他衣领。
“是不是难受了？”
明筝显得异常忧心，明显焦躁起来，常清察觉不对，要坐起身来，
“出事了。”
常清盯着她的双眼，务必笃定。陆明筝整个人都萎顿下来，她摩挲着常清放在腿上瘫软的一双手，纠结半晌。
“京中状况不好，皇帝来信说是……染了瘟疫。”
常清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伏在陆明筝肩上大口喘着气，几乎让人觉得他要窒息了。
“让人备马！！”
陆明筝懂得他的担当，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坐怀不乱，但她也同样舍不得。常清当初做摄政王时，一口大爱苍生看得比她这个当皇帝的还要重。眼看京中受乱，常清当即就要启程。
阿福观看情形，立马和人去收了东西搬上马车。
常清虚弱得连轮椅都坐不住，一放上去便要滑倒。陆明筝只能用毯子把人裹了抱上马车，阿福在后头紧紧跟着，手里捏着两只被常清痉挛蹭下来的袜套。
“离京城还有几日？”
马夫回头看了一眼，回道，
“不出五日。”
常清温度降了，此时低低地咳，头枕在陆明筝肩窝，颈子软的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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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启程（下）
为图一个快，一行人没走官道，专挑的小路，一路颠簸得要散架了。陆明筝担忧的事没有发生，她松了口气，但下一秒，这口气就散了。
是山匪。
常清还在自己怀里可怜地颤，偏偏是这种时候。
陆明筝啐了一口，召出暗卫，同时下令马夫加快速度。
“走山路。”
马夫犹豫了，
“黑云山地势复杂，山路狭窄，马车过不去。” 陆明筝不欲为难他，把缰绳攥在自己手里，扔给他一锭银子，转而说道，
“你且回去罢，我们要先走，此地不宜久留，保重。”
陆明筝低头看常清一眼，拿袍子将人护在身前，旋身上马，
“驾！”
身后的打斗声未歇，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一波人跟上来了。
陆明筝咬咬牙，加重了环在常清身前手臂的力气。
“坚持住，阿清。”
她的暗卫留了大半在宅子那边，此刻带出来的人数实在难看，纵使武力高强，但也是寡不敌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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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惊变（上）
黑云山地势果如外界传言，狭处难以行人，更遑论马匹。
陆明筝翻身下马，捞了把常清跌落的双腿。
“从山上下去，就是黎城，届时去寻城主支援，阿清以为如何？”
常清看着她散乱的鬓发，在此刻“兵荒马乱”的场景下，还是冲他勾出个快活的笑。
“你决定就好。”他抿唇，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陆明筝。
就这般模样，明筝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是累赘，莫要多想。”
陆明筝撕了外袍，身前常清把手臂环在她脖颈，腰背后不多时就被布条缠紧了。
“这样稳固些，可有不适？”
常清摇头，他感受不到。
山匪的长刀似乎近在咫尺，陆明筝脚尖轻点，正好落在狭窄山路的入口。这里实在太过逼仄，陆明筝感到窒息。
她侧身而过，护着常清的那只手臂已经有些脱力颤抖，陆明筝连喘息也不敢了，她身上还系着常清的一条命，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泄气的。
“看到他们了！”
常清死死咬住唇，只祈求自己的身体争点气，这条路上容不得丝毫差错。
瘫废的两条腿摇摇晃晃，暂时没起痉挛。身下的尿布湿透了，陆明筝袍袖上亦是水痕。
陆明筝偶然回头，看到刀尖闪烁的寒光。
这样不行。
“阿清，我可以吗？”
常清看着她的眼睛，喃喃而语，
“陛下英明神武。”
“小心皇帝降罪。”
陆明筝抬头看着陡峭的山壁，体内真元流转，脚下碎石迸溅，她咬牙，跃身向上。
跟过来地山匪看着这几乎作死的女人，惊恐骂道，
“疯子！”

第十三章 惊变（下）
这山壁长得没有尽头了，陆明筝快要力竭，内力已快消耗一空了。
“明筝！”
陆明筝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她伸手攀住一块凸起的岩石，骤然呕出口血来。
“快了……”
足下借力，陆明筝解开束带，使力先将常清送去平地，自己稍稍落后，依附于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
只是这一瞬间的分别，让他们错过了整整三个春秋。
陆明筝看着常清落地时微微弹动几下，就要落下泪来。
“阿清，你身上有传音哨，吹响它，会有人来救你。”
陆明筝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我太累了，可能没力气再上去了”
常清意识到什么，几乎目眦欲裂。
“阿筝不要！不要丢下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
他痛喊到喉咙里都泛起血腥，痉挛的十指扣蹭着地面，顷刻间就是血肉模糊。
“我太没用了，阿筝……”
“阿清听着，有人来救你，让他把你送到京城，小皇帝还等着，等京城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派人来找我。”
常清摔得不轻，身上力气就小了，连爬过去想看得更近一些都是奢望。那小哨子被穿了绳挂在脖颈，此刻就硌在胸口，常清如此痛恨这一双形同虚设的双手，握拳不能，伸直不能。
他没有任何办法了，于是只能哭，用尽力气地哭。
从前的从容理智摄政王死在了战场，他面对爱人的离去无能为力。
“我等你，明筝，我等你，我等你……”
他看着树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明筝，心里刺痛的仿佛要让他晕过去了。
陆明筝松开手，如一只蹁跹的蝶，衣袂翻飞，决绝地坠下去了。
黑鸦悲鸣，常清气急攻心，生生吐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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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年（上）
小皇帝，不，不能称之为小了，他已经及冠了。最近他发愁得紧，宫里那位又要闹着离开，正在绝食呢。
“来人，去太医院找王院判。”
身旁太监应声离开，皇帝陆渊苦恼地支着头，很没形象地就地坐在玉阶上。
“转眼都要立春了……”
新辟的宫殿看着略显简陋，把奢华严严实实藏住了。
含凉殿内，几个侍女公公跪了一地，一致看向床榻上那个虚弱的人影。
“王爷，您已经两日未曾进食，您的身子……” “不必叫我王爷！”
这番话叫人听了不高兴，原本瘫废的身子因为主人刻意的忽略更加衰败，此刻瘫在榻上狠狠打着颤。
“呃……”
腿上的经络拉扯着、绞缠着，痛得厉害。常清死死咬着牙，恨得心痛。身下尿布湿了个完全，散发出不洁的气味，常清不叫人上前，便没有人敢动。
知道大殿的门被人推开。
“王爷。”来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王院判？”
常清不甚在意地闭上眼，
“这身子没什么要看诊的必要了。”
王敬修放下药箱，从锦被里托出他一双手，欲要为他把脉问诊。
常清勉强睁开眼，右手挣扎着颤动两下。
“王爷还是要注意身体，人回来了，还要为你忧心。”
常清立马沉下脸色，
“不必拿她压我。”
王敬修笑了笑，拱手告辞了。
底下潮得难受，常清随口叫了个人来给自己收拾。
“你是新来的？”常清看着这个面白的小太监，很是俊秀年轻。
“是，奴叫阿福。”
“阿福？”常清记忆中，也有个同样名字的人侍候。
“他是我表亲，几年前逝去了。”
是了，是了，原来在那场争斗中，还有个阿福也为他失去了性命。
常清于是又能想起来那一日的场景。
黑云山狭道，他和明筝二人势单力薄，背后的暗卫且战且退，给他们博来一线生机，离开的时候，阿福在哪里呢？常清恍然大悟，那可怜的小杂役，早在他们马车被围堵之际，就被山匪抓去拿血开了刃。
回忆戛然而止，再想下去，那种熟悉的刺痛便倏然袭来，叫他瑟缩地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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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年（下）
“宫里还习惯吗？”
阿福几乎是受宠若惊了，小心翼翼答道，
“习惯，主子们都很好。”
常清点点头，疲惫地阖上眼，
“真好啊…”
陆渊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看见金乌西沉。
含凉殿里还是一如往日的冷清，先前拨过来的下人都被打发得差不多，只留几个洒扫和贴身伺候的。
“皇叔。”
常清彼时正半卧在榻上，闻言只轻轻侧过头来。
“渊儿。”
屋里焚香了，是陆明筝最喜欢的沉香。
“皇叔觉得如何，可还有不适？”
常清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叫陆渊心中有点被戳穿的尴尬。
“朕…我没有其它意思。”
他低低垂下眼，目光小心落在薄衾遮掩下一双瘫腿地起伏上。
常清瘦的太多了。
两人一坐一立，僵持很久，话也没能说上几句，陆渊临走时，轻声道，
“三年，足够发生很多事，皇叔，你要学会接受。”
常清狠狠摔下了床，那尊香炉也被挥倒在地。
“每个人…每一个，都在告诉我她死了，我只要看到尸骨，一日看不到，我就一日不相信她死了！”
瘫废的双手被压在身下，双腿尤还搭落在床面。
“我不信！”
陆渊急忙转身，把人抱回榻上。
“皇叔！”
何必自苦。
但他只是沉默地清理了常清身上的污秽，最后拂袖离去。
更深露重，陆渊对皇姐坠崖的哀痛不逊于常清，可他还是个皇帝，朝臣不允许一个帝王消沉，他们要他撑起王朝的脊梁。
目光略过宫殿的檐角，一如当初他目送皇姐离开皇宫。
去哪里找呢？黑云山崖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貌似荒废很多年的小山村。
小山村？
陆渊脑中霎时清明。

第十五章 将逢
陆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派出去的影卫还没有带来消息，他不敢轻易和常清说，这种不切实的希望，总能将人烧灼得更厉害。
几个月过去，依旧没有任何消息，陆渊难免露出端倪，在往常，聪颖如常清，必是要猜测求证的，但如今的他，连坐上轮椅都困难，更不必说让他消化这等消息。
含凉殿里换了熏香，陆明筝留下的那一些用完了，竟然是再寻不到相同的了。常清沉默一瞬，只交代不要再点。
转眼间已是立春了，暖和不少，常清也常常被人推到殿外看看新景色。
陆渊最近没有过来看他，只说朝中事务繁忙，叮嘱他注意身体。常清彼时正倚在贵妃榻上，由下人伺候着伸展腿脚，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又到了本月下旬，陆渊过来了。
常清吩咐人看茶，自己微微躬身行礼。
“朕派出去的人刚刚送来消息。”陆渊审视着常清神色，只要有一丝不对劲，便随时终止话头。
“听说是有了皇姐的音讯。”
此音刚落，不亚于平地惊雷，常清呼吸骤然急促，双手双腿齐齐颤抖起来，几乎从轮椅上滑下来。
“可还有旁的消息？”
陆渊手忙脚乱把他安置好了，重新束上绑带。
“皇叔莫急。”
常清喉间逸出呜咽，急急倒着气。
“明筝…明筝还活着是不是。”
不中用的瘫废身体依旧克制不住得痉挛，常清当即就要前去那座小渔村。陆渊大骇，苦口婆心地劝他，
“尚还不到暖春，皇叔不可冲动，若消息属实，人不日而归。”
常清痛苦咽下喉头一口鲜血，挥退众人，霎时软下身子，失去意识。
“太医！”
陆渊撑着他的身子，手心接住一手湿凉。
“情绪起伏过大，急火攻心。”院判下定结论，开出药方调理。
太医走后，含凉殿只剩二人。
陆渊替他掖紧被子，托着常清已经嶙峋的手掌，心里一片酸涩。
黄昏后，殿门猛地被推开，一声巨响，惊动殿内两人，陆渊疾言厉色，常清被惊得双腿连连颤动。
“何人大胆！”
闯进来的小侍卫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连礼数也忘了个干净，手执着地指向身后的方向，
“回来了，陛下！”
陆渊转头看向常清，可他却阖起眼眸，眉宇间俱是病痛郁色。
“皇叔，朕过后回来。”
常清下腹憋涨，根本没听清两人对话，
“呃…”
身旁留下侍候的人十分了解他的身体，忙上前掀开薄衾。垫着的布巾子已经有一滩十分刺眼的痕迹，甫一将手附上去，便刺激得人泄了个干净。
月上柳梢头，天色黑得彻底，陆渊披着一路的寒气冲进含凉殿。
“皇叔歇下了？”
常清低咳，一双沉静的眼随着他的动作轻转。陆渊要去扶他，可双手却抖得厉害。
“皇叔我……”
常清急促地呼吸，眼睛里是这几年从未有过的狂热，
“她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陆渊看着那双眼睛，疯狂而哀恸。
“我要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求求你…
三个春秋，他等了那么久，等来了重逢的机会，常清不允许自己错过。
他是在憔悴而虚弱，几乎坐不稳轮椅，陆渊无法，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承德殿。
陆渊沉默地抱着常清，立在月光下。
殿里没有点灯，常清睁着眼，看不到人影，
“明筝…？”
“我在。”
常清顿时落下泪来。

第十六章 嗔怨
陆明筝看着紧闭的殿门，难得有些怔愣。
“阿渊？他是在怪我。”
陆渊沉默立在一旁，一时没有接话，只吩咐殿外的宫人撤下去。
“皇姐，那是整整三载春秋。”
寥寥一生里，又能有几个三年？
常清念过她那么多次，直至麻木。陆明筝心中苦痛不逊于他半分，那场截杀里，她们失去了太多东西。
陆明筝倏然拧眉，嘴边涌出鲜血。胸肺的疼痛变得无法忍受，耳边依稀只听见凌乱的呼喊。
“人呢？”
常清只着寝衣，由太监抱着，一双眼睛里恐慌有如实质。
“在承乾殿内。”
陆明筝依旧躺在地上，地砖刺骨的冰冷没有让她清醒几分，反而促使她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
当皇帝那会，常清作为摄政王，两个人都不是很有空的主，有时候为了去了，陆明筝是跟乐意往外跑的，还要拉上常清。
在京都的古道，他们也许留下了一些影子。
陆明筝又急又重地喘气，手臂横挡在眼前，眼泪霎时蔓延。她不是经常哭泣的性子，但从未有一刻，她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什么都没有了，赖以傍身的武功被锁困于伤病的身体，三年的离别也让枕边人离心，陆明筝痛得呕血。
“呃………”
陆渊看得精心，把人强硬地扣在怀里，内力源源不断。
“阿姐，不要再睡。”
常清已经到了一会儿，被骇得忘了出声。地砖上蔓延的一小摊鲜血足够让他失去理智。
“抱我过去……”
陆明筝咳得全身颤抖，可心肺的创伤让她连咳嗽都显得很虚弱。
“阿清？”她伸出手，勉强碰到他下垂的足尖。
“不听话，又没有穿鞋。”
常清让人把他放下来，毫不顾忌地瘫躺在地上。陆明筝忍痛把他接过来抱在怀里。
“阿清，你恨我，对不对？”
陆明筝埋首在他颈窝，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似乎和三年前别无二致。
常清挪蹭着手腕，勉强勾住她一片衣角，喘得厉害，
“陆明筝，我怎么会恨你，怎么敢恨你，我甚至要感谢你，救下我一条命。”
常清嘲讽地笑，眼神也冷得可怕。
陆渊看着两个人几乎毫不相差的虚弱病态，赶紧让人把这两尊大佛请走，暂时安置在含凉殿。
陆明筝看着常清毫不留恋地让人带他离开，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摁了摁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陆明筝颇为好心情地笑了笑。
回来了，追起人还不方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