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离你捡到这条白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它仍然盘踞在你给它临时准备的箱子里一动不动，网购来的乳鼠肉块在食碟里泛着冷光，连齿痕都未曾留下。
你去查了资料，也问了兽医，明白蛇到了一个新环境确实需要适应期，拒食是很正常的。
你忍不住再次打量它。
它实在太漂亮了，小小的一条团成一盘玉色的蚊香，通体泛着粉嫩的光泽，那双原本墨色的小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
这模样哪里像活物，要不是它还会时不时地吐出粉嫩蛇信子，她都以为这只是个精致的玉蛇摆件。
好几天过去了，小蛇仍然不吃任何东西，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去。
你心急如焚，将白蛇带去兽医那看过几回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你急得有些出了神，连切东西时被刀划伤了也不甚在意。直到那几滴殷红的血不小心沾到了白蛇的身上，像雪地上开出的朵朵梅花，你的血神奇般地被它身上的鳞片所吸收，小白蛇这才看上去有了些精神，轻轻晃了晃小脑袋，那双泛着白翳的眼睛像是两粒蒙上雾气的琉璃珠，若有似无地朝你的方向望过来，原本盘踞在一起的身躯竟然缓缓地舒展开。
在此之前你从未养过蛇。将它捡回来无疑是下班那天大暴雨，它奄奄一息地盘成一团，缩在一旁的马路上，小小的一条实在可怜。人来人往的必经之路，稍不小心，它可能就会被碾碎于某个无意中的人类脚下。
于是你心一横，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放在装饭盒的保温袋里，带回了家。
你看着那条小白蛇似乎朝你的方向缓缓爬了过来，却总是在不远处原地打转，小巧的脑袋吐着粉嫩的信子，着急地四处张望，还时不时被地上的物件撞得东倒西歪。
你递了样东西横在那两粒雾蒙蒙的琉璃珠子面前晃了晃，它却毫无反应，依旧在原地盘旋着。
这时你才惊觉，它的眼睛应该是盲的。
于是你轻轻托住它的头和尾巴，将它捻了起来。
“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啊，是不是这样才会被你的前主人抛弃呢？”不知为何你突然有些心疼起这条小小的白蛇，轻轻摸了摸它迷茫的小脑袋。
那一刻，你又想起了吸血鬼般的父母上门找你要钱，却发现你已经掏不出任何积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丢弃了你奔向了弟弟。
“我也被抛弃了。”想起往事，你鼻子一酸，对着小白蛇轻声说道。
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你的指尖，白蛇似乎感应到了你手心的温度后，温柔地缠上了你的食指，雾蒙蒙的琉璃珠子仿佛带着温度，隔着朦胧的白纱与你对视。它游动时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混着纸箱里木屑的味道，竟让人莫名心安。你试探着用另一只手轻抚它背部，指腹下鳞片细密排列，像极了流动的丝绸。
“原来你不怕人啊。”你轻声呢喃。小白蛇似乎听懂了似的，将脑袋轻轻搁在你掌心之中，似乎还蹭了蹭，吐吐信子。
“谢谢你。”你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自己伤心的情绪居然被一条小小的白蛇抚慰到。
从那天起，房间角落的纸箱成了小白蛇的栖身之所。你也学着去查各种资料，了解蛇的习性，以便给小白蛇更好的生活环境。
但无论是投喂乳鼠，还是其他的肉类，它都只是懒洋洋地缩成一团，粉嫩的蛇信偶尔轻吐，始终不肯张口进食。
直到某天你无意间买回来了一袋新鲜的猪血，原本懒懒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白蛇昂起了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生命力，飞快地朝你手上游了过来，尽管有些跌跌撞撞，它的头还是准确地扎进了那袋血里。
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原本小蛇通体洁白的身体在猪血的浸泡下泛起诡异的红光。刺鼻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不一会儿，袋里的猪血就被吸食殆尽。而小白蛇又恢复成了原本粉嫩嫩的模样，它昂着头亲昵地缠上了你的指尖，吐着信子在你的手腕上轻蹭，冰冷的触感带着几分餍足后的雀跃。而你望着指缝间残留的暗红，心中隐约泛起一丝凉意。这条看似无害的小白蛇，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血，映得小白蛇泛着珍珠光泽的鳞片，竟也多了几分阴森。狂风呼呼地吹开了紧闭的窗户，像极了野兽的咆哮与呜咽。一阵不知名的寒意顺着狂风吹上了你的脖颈，让你不禁打了个冷颤。你费力地将窗关上，下意识地将已经蜷缩成团的小白蛇护在了怀里。
你虽然觉得它不简单，但并不打算因此抛弃它，甚至还因为找到了对的食物而高兴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拂过它雾蒙蒙的双眼，“真是个特别的小家伙，不过你终于肯吃东西了，我以为养不活了呢。”
“以后我们就能一起生活啦！”你有些欢呼雀跃地将它举起。看着粉嫩的蛇身在灯光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在这个冰冷的社会里，终于有了一个能陪伴自己的活物，虽然它只是一条小小的盲蛇。
说来也奇怪，那阵莫名的寒意从你的脖颈处突然消失了，小白蛇昂起头，用小小的脑袋努力蹭着你的虎口，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似乎在找准你的方向，在灯光的作用下亮了不少。
往后的日子里，你的购物篮里总会多出几份血袋，而无论你买了什么动物的血，它都喝得一干二净。

二
小白蛇被你养得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温润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如珍珠母贝般五彩的光芒。你很想知道它是什么品种的蛇，但翻遍了所有的资料，也咨询过相关资深人士，但无一跟它对得上的。它既不像普通的白蛇那样顺从，也没有毒蛇的攻击性；既不畏惧人类，又展现出远超普通蛇类的灵性。
更奇怪的是，自从这条奇怪的小白蛇来到你家后，你经常会在梦见自己在一座海岛上，四周是翻涌的暗蓝色海水。岛上生长着奇异的白色植物，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气，上面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白裤的白发男人。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英挺的眉骨下，那双本应该深邃有神的眼睛紧紧闭着，殷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岛上的礁石处，白衣纤尘不染，似乎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然而每次从梦中惊醒，你的身上不知为何都会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小白蛇则是温柔地缠绕在你的手上，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你，粉嫩的信子轻吐着。
看着亲昵地盘旋在你手中的小白蛇，恍惚间，你甚至荒诞地认为，那个白衣白发的男人，就是这条小白蛇幻化出来的。
“怎么可能嘛，人和蛇，物种都不一样。”
你在心里不住地否定。
可内心某处却开始隐隐发烫，那个男人苍白的面容、紧闭的双眼，还有岛屿上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香气，都与眼前这条特别的小蛇有着莫名的契合。
或许是自己真的独居太久了，连看一条蛇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你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脸埋入了被子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又不受控地浮现在脑海里，你感受到了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地跳动。

三
小白蛇在你精心喂养下已经蜕变了当时的柔弱，恢复活力的它总是会在你下班开门时高高地昂起头，银白的鳞片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金光，顺着蜿蜒而来的轨迹，仿佛摇曳着一道流动的月色。
而你总是将生活中一些快乐与不快乐的经历都与它一同分享，虽然它无法回应，但总会在你情绪难过时，用圆圆的小脑袋蹭着你的手，像是给予你无声安慰。
某个慵懒的午后，你把玩着手里的小白蛇，指尖划过它顺滑的鳞片，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么久了还没有给你取名呢。”你在心底盘算着，是宠物都该有个名字的。
可既不知道这条白蛇的品种，也不知道它生于何方，想什么名字确实也把你难住了。
“要不叫你小柳柳？就像《山海经》里的九命相柳，传说中的九头蛇妖，那可是威风凛凛的上古凶神。”你有些半开玩笑地提议着。
原本温柔盘旋在你手上的白蛇猛地僵住，飞快地从你指尖溜走，一路爬回自己的纸箱里，途中甚至还因为方向的偏差，撞翻了放在地上的食盒。
你看着箱子里蜷成紧实的银白蚊香，连晃动的尾巴尖都透着明显的抗拒。
你呆呆地望着那个倔强的小身影，第一次在一条蛇身上发现了鲜活的情绪。
“哎呀，小柳柳你别生气啦……”
白蛇盘得更紧了。

四
在你日复一日地努力下，傲娇的小白蛇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专属昵称。
你看着小白蛇已经能在屋内自由爬行，灵巧地穿梭于家具缝隙间。然而，当你的目光触及它那双始终蒙着厚厚白翳的琉璃珠子时，心头不知为何泛起阵阵酸楚。
那层白翳，遮蔽了它本该漂亮灵动的瞳孔，也剥夺了它看世界的权利。
你怀着一丝希冀带着它来到宠物医院，医生给小白蛇的眼睛做了全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小白蛇的眼睛曾遭受过极为严重的创伤，且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留下了难以逆转的损害，没法治，也治不好。
尽管你知道蛇类更多的是依赖触觉和嗅觉来感知这个世界，可这份遗憾也始终压在了你的心底。
你望向依旧顺从地盘踞在你手心里的白蛇，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义愤填膺道，“前任主人究竟是多狠的心，才会把你的眼睛伤成这样，还抛弃在马路上。”
你小心翼翼地将小白蛇放入怀里，暗自发誓以后要对它更好一点。
然而，你未曾察觉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你的身后，如蛇一般轻巧灵活地躲开你的视线范围。
回到家时，暮色已经爬上了窗棂。你把小白蛇放在铺满绒布的爬架上，转身拿出血袋准备给它喂食，余光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像是飞鸟掠过，却在落地时发出了细碎的脚步声。
你心里“咯噔”一下，手微微收紧。这栋老式居民楼隔音极差，平日里连邻居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尤为突兀。
小白蛇突然昂起头，粉嫩的信子吞吐得愈发频繁，只见它灵巧地避开障碍物，快速爬到了窗边，蒙着尘埃的琉璃珠子仿佛能看见似的，直勾勾地朝窗外的方向“望”去。
你顺着它的目光快步走到窗边，只看到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仰头望着你的窗户，黑色的兜帽压得极低，苍白的脸上笼着一团阴影，容貌看得并不真切。察觉到你的视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慌不忙地转身，黑色的长靴踩在积水里，溅起一串诡异的涟漪。
不会是个变态的跟踪狂吧？

五
你又检查了所有门窗，确认全部锁好之后这才安心地给小白蛇喂食。
然而等你第二天下班回来后，还没拿出钥匙插进门锁，屋内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一个醇厚的男声裹着某种兽类的低鸣，带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性，在门边响起。
“我闻到了，她身上，有您的内丹气息。”
“咳……是她。”另一个声音被压得很低，伴随着压抑不住地咳嗽声，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此刻有些虚弱。
“为什么不杀了她！”前一个声音陡然拔高。
“咳咳……玄青，不可鲁莽…”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冷汗顺着你的脊背滑进衣领，攥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家里怎么会无端出现了男人的声音，难道是盗窃入室的歹徒吗？
你掏出手机，悄悄按向了报警号码，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叫上了保安，一起壮着胆将屋内的门撞开。
还没等保安有所反应，通体的寒意先顺着你的脊椎爬了上来。
屋内空无一人。大厅里盘踞了一条足足有碗口那么粗的巨大黑蛇，它通体漆黑，鳞片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幽幽地泛着金属冷光。与温顺的小白蛇不同的是，这条黑蛇高高地朝你昂起头，红色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你，目光犀利又尖锐，黑色的蛇信不停地吐着，浑身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它昂首时扬起的弧度，与昨夜黑袍男子仰望的姿态惊人相似。
在你和保安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时，紧闭的房间里也传来了一声闷响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像是重物坠地炸开的声音。
“砰！”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诡异的墨色烟雾从黑蛇周边迅速散开，它扭动着漆黑的身躯飞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空气中弥漫的异香愈发浓烈，甜腻中又混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腐腥。
你这才发现，那条温顺的小白蛇早已不见了踪影。

六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了你的心头，不会是那条大黑蛇将毫无反抗力的小白蛇吞入腹中了吧。
你蹲下身，指尖触到黑蛇留在地板上未干涸的黏液，心也凉了半截。
你望向紧闭的房门，平常进出自如的卧室，里面此刻仿佛藏着一只未知的凶兽，让你望而怯步。
你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手心上早已粘着一层薄汗，你颤抖着将手放在门把上，明明是很好拧开的房门，却扭了好几次才慢慢拉开。
门打开的一刹那，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桃花清香扑面而来。只见铺了绒毯的地板上，一个银发的苍白少年，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极其缓慢地向前爬着，他似乎不会走路，仅仅靠着两只细瘦的胳膊将身子一点一点挪动，白色长袍下露出两节与他胳膊差不多粗细的腿，软软地挂在身后，脚背和小腿几乎融为一体，化为一条直线，根本看不到脚踝。长长的睫毛下的双眼半阖着，苍白的指尖在前面不停地摸索着，听到开门的响动，他微微抬起了头。
此刻，你终于将他的全貌看清楚。
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挺直的鼻梁下殷红的唇瓣微微翕动。这张俊美无暇的脸和你在梦境中的看到的少年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此刻的少年睁着眼睛，原本该是漆黑的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幽蓝的雾气。当你的目光和他相撞时，那双眼睛仿佛深藏着漩涡，对你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一股奇特的力量扯着你的脚步不断上前走去。
他似乎爬得很累，银发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了毫无血色的脸上。听见你上前的脚步，他侧了侧头，拖行的步伐停了下来。那张近乎透明的侧脸努力对准你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温柔却无力的弧度，惨白的唇瓣开合间，气若游丝。
“终……于……找到你了……阿泠……”

七
你听着苍白少年的喃喃自语，只觉得声音无比熟悉，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听到过。
你的记忆里忽然闪出许多陌生的桥段。
红绸下，银发少年在捂住了右眼，血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出，在雪白衣襟晕开妖冶的花。浓烈的桃花香混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却露出满足的笑，将染血的内丹塞进了你的掌心。
“阿泠……有了……我的眼睛，我的内丹……不会再有人伤你了……”
画面一转，少年坐在轮椅上，而你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你已穷途末路，面对他蒙着一层灰霾的双眼，你的内心翻涌着苦涩和释然。
“是我设计夺走你的内丹，我该死。”
漫天的箭雨破空而来，你坦然地张开了双臂，他来不及阻止，你已被万箭穿心。
这是你应得的。
“我们不要再见了。”
最后的最后，你跌入了万丈深渊，只来得及看到少年惊慌无措的神色。
一阵强烈眩晕感快速侵蚀了你的大脑，你还来不及思考，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身体瘫软在地，最后一丝意识也随即消散。
你又梦到了那个孤岛。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银发少年此刻正坐在轮椅上，白色的长袍盖住了整个脚踝，灰色的瞳孔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即使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能从中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无尽的哀伤，那股悲伤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你淹没，压得你喘不过气。
你想问他许多问题，双脚却被钉住那般动弹不得，更没法发出一点声音。
凛冽的风呼啸着而过，岛上飘起了纷飞的雪花。他的身影在大雪中逐渐模糊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不要！”你尖叫着猛地从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止，望着熟悉的家具，你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掌心处也传来了细微的蠕动，小白蛇安静地蜷缩在你的床边中，见你醒来，微微昂着头，对着你的方向吐出粉嫩的蛇信子。
你揉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努力忽略心口还没散去的悲伤，拿出手机看到了时间。这才意识到还没给小白蛇喂食，想来应该是下班太累了，竟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怪不得你没精神，这就给你弄吃的。”你摸了摸它圆圆的小脑袋，将它小心地放在了铺满绒布的爬架上，从冰箱里拿出血包解冻。
等待融化的过程中，你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个熟悉的爬架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些记忆稍纵即逝。等你再次努力想起时，却只留下一片空白。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痕迹都残忍抹去。
“可能最近真的太累了吧。”你揉了揉太阳穴，自我宽慰着。
越到年底，一大堆的报告和总结接踵而至，压得让人喘不过气。你感觉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重物拖拽，连走路都开始觉得打飘。
看着小白蛇将一碗血喝完后，微微昂着头吐着信子，顺从地爬上了你的掌心，在你的手腕上盘成一圈不再动弹，像极了一只极其精致的白色玉镯。
“真是个粘人的小家伙。”你轻轻点了点白蛇的小鼻子，看着那两颗蒙尘的琉璃珠子，想起了医生说的话，内心泛起了异样的酸疼。

八
看不见这个世界，会是怎样的？
你关上灯，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浓稠的黑暗将整个屋子瞬间笼罩。
一片漆黑，没有色彩，没有光影。
你伸出手慢慢向前摸索着，脑海中很清楚的记得左边是沙发，右边是你的专属躺椅，前面不远处是电视柜和走廊。
可指尖再三触碰，却只探到了一片虚无。脚下仿佛踩着一根独木桥，每走一步都充满了未知。
你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确。
黑暗之中，空气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推搡着。尽管你刻意放慢脚步，脚下也没有踢到任何东西，未知的恐惧仍然不断蚕食着你的勇气和信心。
当你终于摸到了电灯的开关，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暖黄的灯光漫过了每一个角落，照亮了蜷缩在手腕上的小白蛇，然而灯光却无法穿透它眼前那层薄雾，瞳孔依旧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酸涩的情绪再次涌了心头。你想起了第一天小白蛇跌跌撞撞向你爬来时，被放在地上的书本和收纳盒撞得东倒西歪，甚至有好几次已经完全偏离了方向。
本可以轻松到达的短距离，它却耗费了数倍的时间。
“你一定很害怕吧？”你摸了摸它圆圆的小脑袋，看着它轻轻蹭了蹭你的手臂，温润的鳞片划过皮肤，仿佛在无声地摇头。

九
是夜，你搂着小白蛇沉沉睡去，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让你不禁紧了紧被子。朦胧间，似乎有一道黏腻而冰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你的方向。
鳞片摩擦着地板泛出一阵窸窣声，红色的竖瞳缩成尖锐的血线，森然的杀意裹着寒风扑面而来。
你刚想睁开眼，另一层更深的黑暗又迅速侵占了你的大脑，让你沉沉睡去。
“玄青，咳……放肆！”
虚弱的呵斥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白色的雾气散开后，一个身着白袍的银发少年在床上显形，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细瘦的指尖死死抓着被褥，佝偻的身躯摇摇欲坠，宛如风中残烛。直到一个黑衣男子稳稳托住少年僵硬的脊背，他才勉勉强强能靠在床上。
情绪的剧烈波动引发了连锁反应。少年那两条细瘦如麻绳般的瘫腿突然如波浪般持续抖动起来，僵硬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仿佛是提线木偶，被粗暴地拉扯，与身体其他部分形成极不协调的怪异角度。
黑衣男子见状，即刻将少年轻柔地转为侧卧姿势，修长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少年紧绷的脚尖，缓慢而柔和地向下拉伸，直到那两条瘫腿又恢复了死寂。待一切平息后，他对着银发少年单膝跪地。
“神君。”
方才还裹挟杀意的眉峰瞬间敛起，狠戾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恭敬。
少年半倚在床上，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发出急促而虚脱的喘息。良久，他才缓过劲来，声音沙哑而疲惫，“玄青，扶我坐起来吧。”
“是。”黑衣男子照做，小心翼翼地将少年脆弱的腰托起，用枕头当作靠背，这才让少年稳坐于床上。
少年将冰凉的指尖颤抖着探向已然陷入深度睡眠的你，指腹轻轻划过你的眉眼，最终停留在唇瓣上，苍白的脸上晕开一点绯色，带着雾气的双眸满是眷恋。
“玄青……她长得如何？”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不易察觉地沙哑。
黑衣男子垂眸敛去锋芒，无声叹息，“不过最寻常的女子模样。”
少年闻言轻笑，轻轻拭去唇边不断溢出的血色，指尖探索的力度却更加温柔了。
“越是寻常，负担的就越少。”
玄青注意到了少年染血的唇色，素来冷峻的面容此刻却有些慌张起来。
“神君，你的身体……”
“无妨。”少年无力地摆了摆手，虚弱地靠在床头，不再说话。
“神尊，她的血与内丹融为一体了，您喝一口吧，会好受很多。”玄青急切地劝道。
少年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疲惫，却透着不容商议的坚决。
“放下吧，她只是个普通人。”
“是，玄青明白了。”
黑色身影略有不甘地深深叩首，又化作一阵墨色烟雾，鳞片摩擦的窸窣声混着夜风，在窗外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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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等你下班走到楼道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房门破天荒开着，时不时有拖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上一个邻居已经搬走好一段时间了，房子一直空着，突然有了声音，让你有些不太适应。
新来的邻居是一个头发略长的英俊男人。
他的身形瘦且高挑，皮肤苍白，一副厚重的金边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晶莹的白圈在眼镜周围晕染开，遮住了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你注意到玄关处堆叠的箱子在微微颤动，男人费力地搬起纸箱，抬手扶眼镜时，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在皮下蜿蜒成青色的纹路。
你看着门口还有许多堆积如山的箱子和男人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水，你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搬起门口的几个箱子碰了碰他的手。
男人会意，伸手接过纸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将海藻般的卷发随意挽成松散的发髻，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谢谢。”
“不用客气，我住对面的。”你指了指对面的房门，看着他推了推眼镜，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到了你的脸上。透过那副犹如防弹玻璃般厚重的镜片，你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那双被镜片扭曲得只剩下枣核般大小的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条缝。
潮湿的呼吸洒落在耳畔，让你的脸开始有些烧起来。你从没有和陌生男人那么近距离接触过，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让你不自觉后退半步，他却浑然不觉，依然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仿佛要透过层层玻璃看清什么。
看着那副沉重的镜片所折射出的扭曲光晕，让你不禁怀疑，他的视力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
就在你被这近乎直白的凝视弄得浑身不自在时，男人突然直起身子，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的度数太高了，总看不清东西。”
“没关系。”你连忙冲他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心中感慨道，原来他的视力确实不好。
不知为何你又想起了家中那条盲了双眼的小白蛇。

十一
“是因为看书造成的吗？”男人斯斯文文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书卷气，看上去文化程度并不低。
“不是，天生的。”他摇了摇头，将开圈的镜片推至视野正中央，你甚至还能看到他的鼻梁上因长期戴眼镜而有着深深的红痕。
你曾经看过科普，明白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超高度近视，他们终身都要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下看世界，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模糊。
“戴那么重的眼镜，一定很辛苦吧。”
暖光灯在他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像笼着层薄雾。
“习惯了，毕竟我们这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眨了眨眼，有些意味深长地吞下后半句话，“不，我家里人眼睛都不太好。”
他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叹息，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框。
就在这时，房里暖黄的灯光如跳闸般突然暗了一瞬，电光火石间，你瞥见他半阖的眼睑下，血色瞳孔收缩成两道竖立的细线，像极了蛇类吐信时的森冷目光。可当你下意识眯起眼睛再看时，只看到镜片后晃动的睫毛阴影，以及那双被镜片扭曲成枣核状的人类黑瞳。
自己莫不是恐怖片看的太多，都出现幻觉了。你又摇摇头自行打趣道。
“忘记介绍了，我叫顾玄青，是一名宠物医生。”他将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你，淡色的唇微扬，冲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周泠，请多关照。”
你伸出手和他轻轻交握，他的指节修长，却冷得如同冬天的寒玉，冰凉的触感让你着实感到一颤。
这似乎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
可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有些人生来体寒，这并不为奇。
“你家有养什么宠物吗？”他直勾勾地盯着你购物袋里的血包，极力掩饰内心的翻涌，镜片后的目光灼烈又炽热。
你顺着他的目光，也瞥见购物袋里鲜红的血包，突然想起还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投喂的小白蛇。
“有，我养了条宠物蛇，改天可以去我家里看看，现在我得赶紧回去喂食了。”
话音未落，顾玄青推着金丝眼镜的动作停了半秒，镜片上层层的的白圈遮住了他眼底捉摸不透的神色。
“是吗？那快去吧。”他依旧盯着那袋血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次见，顾医生。”
你转身走向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将你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而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本该藏在镜片后的血色竖瞳正幽幽亮起，顾玄青意味深长地望着你离去的背影，在寂静的楼道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神君，你可太傻了。

十二
你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暮色正漫过了窗台，玄关处传来窸窣声响，小白蛇依旧从卧室游来迎接你，但你敏锐地发现，它的精神似乎大不如前，连平时熟悉的路也被障碍物撞倒了好几下，粉色的信子吐的频率也比平时慢了半拍。
“你怎么了？”你连忙上去将白蛇小心翼翼地捻在手里，看它乖乖在你的手心里盘成了一个圈，迟缓地吐着粉嫩的信子，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似乎在告诉你没事。
血包撕开的瞬间，腥甜的气息开空中蔓延开，而你也早已习惯于这个气味。你一边将猩红的液体放入食盆，一边叨叨絮絮地和小白蛇分享今天遇到的八卦。
“今天有个同事不小心撞见部门王经理和刚来的实习生，居然在新的办公室……”你俨然把小白蛇当作分享的挚友，正说到了兴头上，也不禁笑了起来，“咳咳，你猜怎么着，他们以为没有安监控，结果什么都拍下来了。”
食盆边缘泛起了细小的涟漪，似乎在回应着你的话。
你看着食盆里慢慢见底的鸡血和小白蛇蒙尘的眼珠，突然想起了今天楼道里偶遇了那个视力不大好的邻居。
“对了，隔壁新搬来了人，还是个宠物医生，名字可好听了，叫顾玄青。”你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小白蛇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吸食的动作瞬间僵住，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始吞咽。
你看着小白蛇有些反常的举动，心里泛起了丝丝疑惑，只见它将一包血喝完后，缓缓松开食盆，略微迟缓地游动回了箱子里，蜷成一圈不再动弹。
往常它吃饱喝足，总会缠绕在你的手上同你玩耍好久，你以为它只是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太在意。

十三
接连好几天，你都在楼道里遇到这位戴着厚厚眼镜的新邻居。
他总是穿着笔挺的衬衫，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工作时间似乎与你相差不多，偶尔回到楼道上还会聊两句，聊得话题最多的，当属家里那条小白蛇。
自从他偶然间在你家里见到小白蛇开始，他对这条白蛇似乎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
几乎隔三差五都来问小白蛇的近况，从进食频率甚至到鳞片的光泽变化，他都会一一细问。
你觉得有些可疑，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他对于宠物的职业敏感罢了。
然而又过了好几天后，平常能喝完一整袋血的白蛇，今天喝了一半后就从食盆里探出脑袋，无力地抬了抬头，在你的手里焉焉的，虚弱地盘成松散的环，连吐信子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
“不喝了吗？”你看着软软地趴在你手中的小白蛇，鳞片摸起来似乎没有以前那样顺滑，甚至有些粗糙干涩。望着食盆里还剩下大半的血液，你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小白蛇状态显然非常不对劲。
突然你想起了对面的顾玄青就是宠物医生，于是你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白蛇，试探性地敲了敲对面的门。
没有回应。
无奈之下，你赶紧回家拿上了箱子，将焉焉的小白蛇放进去后，带着它匆忙赶往医院。
然而给小白蛇做了全身检查之后，宠物医生告诉她，小白蛇身体一切良好，只是略有些营养不良，并没有查出其他症状。
你还想去问医生，可那堆正常的数据报告在眼前摆着，让你满心疑惑，却又无话可说。
查不到任何结果，你垂头丧气地带着小白蛇往家里走，在楼下遇到了顾玄青。
他戴着口罩，提着一袋东西，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你见到了他，快步走上去，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顾医生，能不能帮我看看，小白蛇究竟是怎么了？我带它去检查，医院都无法检测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望着箱子里奄奄一息的白蛇，顾玄青好看的眉头瞬间皱起，镜片后的眼神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到我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