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孟吧 关注:979贴子:2,932

回复:【追孟】金波醉梦·知怜卿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拾叁
“石群,走郊外。”月下划过两道暗影,快得像溟莫的幽魂。
“来不及了,”石群应道:“已经开始封城了!”
孟星魂在街角处停了下来,石群气喘吁吁的跟上:“我们改装吧。”
“不。”孟星魂断然否定:“你没有出现,你不用。”
“而我,一定要出城。”
“小孟?”石群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到孟星魂的反常。
他提气向前走去,却被石群拦住:“小孟,现在出城不比在城内安全!”
“我知道。”他很生气的继续往前走:“但我一定要找高老大问清楚!”
月下远行的身影分外寂寥。
石群望着他稍嫌迟疑的身形越来越疑惑:“你竟然……受伤了?”
“你大晚上的来找我……”高老大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衣款款移步到他面前:“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我听到追命和张成奇的谈话了。”他抽出腰畔的软剑,很仔细的擦拭上面的血迹。
“哦?他们说什么啦?”她的手隐隐摸上腰间系着的金鞭。
感到她的动作,他只是冷淡的扫了一眼:“张成奇在两三天前收到一张纸条。”
“纸条?”她故作疑惑样子确实如可爱的少女。
“难道你怀疑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他也跟着轻笑起来,语气却冷得快要结冰。
“怎么会!”她似乎觉得很荒谬的提高音量:“我又不能确定你会在五日之内……”
她蓦然住嘴,她当然说不下去了。
“半夜来叨扰你,看来你没睡醒啊。”他很失望的苦笑。
“我还听他们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高老大很明显的戒备起来。
那字迹很像诸葛神侯的。
他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害怕得到答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他又绽开一抹浅笑,眼里的寒光嘲讽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
高老大愤然的甩了甩衣袖,半是恐吓半是警告的瞪着他:“你最好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他不置可否的灿烂笑着,上翘的眼角新月般温情。
“找到人了吗?”已近酉时了,追命烦躁的跺着脚:“没找到那就继续找啊!”
衙门前的一众捕快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追命,算了,从别的方向入手吧。”冷血从衙门内出来:“你只知道是用软剑的人,这范围太大了,指不定已经出城了。”
“那也不可能。城外的路上都有我们的人守着,有人出城我们肯定会知道。”
“你不是说他轻功不比你差吗?”
“总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叉着腰来回走动,脚尖挑弄着地上的石块。
“轻功很好,又是用软剑的……”他念了好几次,心中竟忐忑不安。
“好像和小孟有关系啊!”他用手在空中画着圈,眼里明亮的笑意又浮现出来:“我可以去问小孟啊!”
落日沉河。
他一步一步在河里走着,岸上都是公门的人。寒气刺骨,可他却不能起来。
河水被夕阳染成血一般的红,像开在彼岸的花一样妖娆多情。
他不知道在水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在水里待多久。
他记得以前叶翔也这样一步步走进河里。他那时拉叶翔上岸,竟然天真的问他是喝太多还是不想活。
现在他才懂得,让迷雾遮住了眼会有多痛苦。
他终于从河里走到了韩棠的岸边。
已经是夜里了,他被冻得肢体麻木,勉强能看见不远处架起的火堆,却连翻身上岸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像一条快干死的鱼一样躺在河边,河水一波一波的涌上又退下,如同他体内时隐时现乱窜的真气。
他到底,还是躲不开追命。
钓鱼的人放下鱼竿费力的将他扶起。他全身上下都是水,被夜风一吹,只能自己抱住自己。
“你果然在这里。”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声线颤抖得听不出音调。
叶翔皱着眉扶他到屋里,不发一语。
“你越来越像他了。”他苦笑着接过叶翔递过来的衣物又看着他漠然离开。
他颤抖着换好衣服,又颤抖着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
他这样执意想要看清楚一切,却已经搭上了害怕失去的东西。走到这一步,他是不是已经一无所有?
叶翔收了渔具进屋,无言的点起桌上的蜡烛。
“叶翔……”他惊讶的注视着他鬓角的白发。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这样问着,没有对象,没有答案。
“什么时候走?”叶翔凝视着跳跃的烛光,可惜那暖黄已经无法进入他灰色的世界。
他又颤了一下,眼中的水雾差点就凝结成泪。
“明天,明天我就走。”他低头不敢直视叶翔,如果说是韩棠给叶翔染上浅浅的灰色,最终让叶翔覆灭的却是他孟星魂。
他亲手掐死了自己兄弟的灵魂。亲手。
他说不出对不起。
他的眼力不比叶翔,他错漏了太多的细节,再晚一点也许就醒不过来。
死不了,也活不好吗?
“你睡吧。”叶翔不再理他,又吹熄灯出去了。
梦里的场景终于不再是那个雨夜。
他站在树林里看着另一个赏花弄碟的黑衣人,厌恶和鄙夷悄然浮现。
阳光穿过树叶照进这方天地。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天还没有亮透。
即使在梦里,也不太适应耀眼的阳光。
他走出屋子,露珠滴在他白净的面上。
他又打了个寒颤。这时候的天,灰色里只有很淡的蓝,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
自然也就看不见希望。


IP属地:重庆31楼2013-02-09 15:24
回复

    拾伍
    “香川。”老伯坐在桌案前,无奈的唤着他面前恭敬站着的青年。
    “老伯。”律香川颔首回应,面上一如既往的挂着自信的微笑。
    许是被这种自信感染,老伯舒展了眉心:“张成奇的事,你怎么看?”
    “您认为是万鹏王做的?”他思虑片刻方道。
    “我不是让你猜我怎么想的。”老伯哭笑不得的摇着头:“我想听的,是你的想法。”
    “我认为很有可能是万鹏王所为。”他负手而立,侃侃分析道:“临安是孙府的地界,他这么做是在公然挑衅。孙剑和韩棠先后而去,这样做无非是想激怒您。”
    “不错,有长进。”老伯满意的点着头:“人一旦动怒,考虑就会欠周详。”
    “但这还不够。”老伯话锋一转:“赵玮他虽然志不满于江湖,但派人暗杀朝廷命官的事他还不至于做。除非……”
    老伯没有说出来,孙府和神侯府的私交律香川并不知情。他的话,律香川能懂则懂,不懂也罢。
    “到底是谁呢?”孟星魂躺在床上,双手深深插入披散的发丝中使劲的按揉着头部的穴位。他的屋子关了门窗,阳光丝毫也照不进来。
    诸葛神侯的字迹虽不是什么机密,但也不是任谁都能看到的。高老大有钱,足够买下朝中任何人的机密,但一定要有人卖给她才行。
    “这个中介者又是谁?”孟星魂眼里的星光不停的闪烁着,记忆中出现那个从如意居中走出的神态倨傲的黑衣人。
    “万鹏王!”他惊得从床上坐起,被追命打入经脉中的那股真气又四处乱窜起来。
    他捂住心口,却依旧不肯停下思绪:“和万鹏王接线的人,又是谁?”
    “蔡京?还是傅宗书?”他眉心绞在一起,得不出一个答案。
    如果真是这样,高老大又是在多久之前就发动了计划?他们这些字不知名的棋子心甘情愿的被牵制着,一步一步牺牲于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他感到从所未有的冰冷。他总算明白高老大待他们没人都不同的用意了,她早就盘算好了在什么时候丢卒保帅,让他们一个个的为她舍弃掉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追命!”他刹那间紧张起来。
    午后。
    高老大在香水行里缓缓解了身上的衣带,孟星魂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你干什么?”她的语气恼怒而惊愕。
    他跑得喘气,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才平复下来。他毫不避讳的直直盯着她,眼里也满是错愕。
    “你这是干什么?”高老大尴尬的干笑出声,她没想过四个人中最冷静的孟星魂也会这样失态。
    “你感觉不到?”他惊讶于高老大的惊讶。
    她一笑带过:“你什么时候跟小何一样莽撞行事了?”
    小何。何方。有多久没再出现这个敏感的名字了?
    “你有资格提他?”他感到一阵心寒。何方待高老大最忠心,却是最先出局的那个人。
    她静立半晌,才幽幽的叹气:“以前这个时候,小何总是会去镇上给我买胭脂,现在……”
    “不提也罢。”她系好衣带,眼波里泛出少有的忧愁。
    “说吧,你来找我不可能没有事。”高老大用眼角的余光锁视他微汗的鬓角,惯有的肯定语气。
    “你已经开始对付诸葛神侯了。”他很不情愿的开了口,眸光里满载悲痛与惋惜。
    “你知道了?”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眉目间反而兴致盎然。
    “收手吧。”他最后一次劝道:“你赢不了他。”
    她悠然自得的理着半湿的青丝,笑容明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勾结了谁吗?不看着我斗下去,你怎么知道啊?”
    她的声音甜蜜清脆,仿佛是在对情郎耳语。
    他叹了口气,思忖很久才说道:“我走不了了。神侯府那边,留给我吧。”
    “你去?”高老大用手戳着他胸口,笑得怪异:“你不是不杀好人吗?”
    他退后一步避开她,眼神玩味而讽刺。
    “我若不去,你像留下叶翔一样留下我做什么?”
    “闭嘴!”她脸上的笑果然消失了,换上勃然大怒的模样。
    “我不准你再提叶翔!”
    “男人很多,为什么是叶翔?”他又叹一口气,却不是为他自己。
    “他懂我。”高老大又显得骄傲起来。叶翔是个足够出色的男人,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可是他不爱你。”他注视着她的神情掺杂了恨与怜悯。他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因他而死的灰色的韩棠,还有那个因为韩棠而不复存在的灰色的叶翔。
    “那又如何,我还是留住了他。”她一点也不在意孟星魂的否定,她有一辈子那么长可以和叶翔耳鬓厮磨。
    “杀韩棠,不只是为了对付孙府。”他说得很慢又很确定。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
    “当然。”她志在必得的换上笑脸。
    “那么,关于我,你也一定早就清楚了。”他垂着眼眸,眸光和她紫色的衣角一样低沉。
    “是。”她很开心,笑声如银铃悦耳:“你和叶翔,还真是像啊!”
    “确实相像。”他唇边苦涩的弧度里还隐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香甜。
    尽管他不愿承认,他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不该爱的男人。
    “所以让我去张成奇府上,”他用手揉着眉心,闭着眼问出来:“也不只是为了神侯府和孙府吧!”
    她不说话,眼神如得了猎物的猎人,指尖翘起的优雅暗含不见血的残忍。
    “什么时候?”他不明白,他和追命接触的次数少得可怜。
    “追命上次来临安府的时候,腰间有一个别致的酒壶。”她温柔的整理着孟星魂的衣领,眼中又余出些落寞:“这件衣服,是叶翔的吧?”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拂开了她的手。
    “就因为我的酒壶?”他不甘心的追问。
    “小孟,你可只有这么一个酒壶啊!”她的语调夸张得做作:“我可从来都不知道你会送人!”
    他的身子僵了僵,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把东西送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这件衣服,送给我好吗?”她脸上的笑,真真正正的属于一个少女了。


    IP属地:重庆33楼2013-02-09 16:19
    回复

      拾陆
      “老伯。”追命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紫竹庵的下午很美,静谧而祥和。
      “是张成奇的命案吧?”老伯面容慈祥,在他面前的人无论处在怎样的情绪都能很快平静下来。
      “是。”追命有些想不通:“不管是那张字条,还是张成奇死在我和冷血皆在的时候,摆明了是给世叔找麻烦!”
      “而你猜不到是谁。”老伯不疾不徐的接下去:“蔡京没这么笨,不会这么直接,傅宗书更是如此。即使他们手下的人,也不会选在孙府的地界动手。”
      “是。”追命很服气的点头。
      “那就说明,动手的人知道孙府和神侯府的关系了。而对方,也恰是一在朝廷一在江湖。”老伯镇定自如的说出另大多说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老伯的话,从来不会错。
      “还有一件事,是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追命犹疑着,仍旧不知该不该说。
      “是快活林吧。”老伯慈蔼的望着他。
      “是,打草惊蛇了。”追命不由得苦笑。
      “快活林和张成奇只怕有牵连。”老伯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快活林是我的产业。孙府上出了奸细,所以只能由你们来查。”
      “你怀疑高老大?”他对这幕后的事实很是不解。既然怀疑还为何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一个并不能算作是心腹的人?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老伯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未动,仿佛下属的背叛与他没有丝毫影响。
      “那快活林……”
      “查,继续查。”老伯答得很坚定:“我倒是想看看高老大这个女人,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世叔来信了。”冷血从衙门内走出时,手指间夹着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那准没好事!”追命顶着一张苦瓜脸抱怨:“每次写信过来不是让我跑腿就是又要出什么任务,烦死人了!”
      “你不看?”冷血放下了手。
      “要看!不看更惨!”
      他展开信纸,潦潦扫视一遍,既喜且哀。
      “二师兄要过来。”冷血轻语,如同一声哀长的叹息。
      “我们四大名捕又有三个都在这儿了。”追命抬头望了望日头,面色严肃起来。
      “临安城,要变天了。”
      “什么事?”他的声音很冷,凉意从指尖传到心脏。
      “小何、小何他……”石群的表情凝沉得快要滴出水。
      “小何怎么了?”他眉梢微微一跳,颤动的尾音已是不祥的预兆。
      “他……快不行了。”石群眼里含着的泪在阳光下闪烁,折射出凄哀的光。
      “你去哪里?”石群猛一抬头厉声问道:“兄弟一场,最后不送他一程吗?”
      “我去叫叶翔。”他理着身上不太熟悉的衣服,眼神悲切。
      “都是兄弟,走之前也该好好聚聚。”
      他步履坚定地前行着,追命留在他体内的真气摩擦着经脉。他不打算压下这不轻不重的伤势,有痛的感觉,才证明他存在过。
      他苦笑着享受着缓慢而长久的痛,他不知什么时候承认这份可以说成是愚昧而荒谬的爱了。
      “快死了?”叶翔觉得事情发展得实在好笑:“她就这样对待为她舍了命的人?”
      “你不去?”他感到周遭的气温又降了下来。
      叶翔仍没有任何动静。
      “我……要走了。”他们一起缄默了盏茶时间,孟星魂才开口道别。
      “多远。多久。”叶翔这才再看他一眼,神情依然冷淡。
      “神侯府。”他低着头像是忏悔一般,鲜血顺着指甲从握紧的手中流出。
      “哈哈……哈哈哈……”叶翔的笑声极尽疯狂。
      孟星魂就那么看着叶翔。他忽然觉得所有的人都离自己很远了,他独自一人站在这方天地里,找不到任何依靠。
      “你是去送死吗?”叶翔复又冷笑道:“或者说她又让你去送死?”
      “她不是,也这么对你的吗?”他难过得就要哭出来,掌心的指甲与血肉分离,又是一阵冰凉的痛意。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看着叶翔,水雾载不动他沉重的悲哀。
      “我们属鼠,她属猫的吗?”叶翔拿起桌上的酒坛灌了一口就,滴在地上的酒水阴郁得映不出一丝光来。
      “叶翔,走吧。去跟小何告个别。”他夺过叶翔手里的酒在地上洒了半个圆。
      “大家毕竟兄弟一场。”他说完扔掉了酒壶,转身就走。
      “小孟,话说清楚。”叶翔看着他投下的影子,目光显得意味深长:“是去跟小何告别,还是跟你告别。”
      “冷血,如果你的朋友之类的人跟犯人有很重要的关系怎么办呐?”追命和冷血走在城外。
      满目黄叶,别样凄苦。
      “我们不能徇私枉法。”冷血瞥了他一眼,走路的姿势也同剑一样挺直。
      他不知不觉的就带着冷血到了那片苇丛。
      “来这里,干什么?”
      “我认识一个人,或许他知道一些事情。”追命伸手去遮已惨败了的日光,淡淡的开口:“他的家应该就在附近,我们找找吧。”
      冷血微微惊讶的注视着他用双手遮住眼睛。
      追命总是依恋阳光的,因为他总是快乐着。
      可惜。天变了,光冷了,连他也学会了无处寻酒的忧伤。


      IP属地:重庆34楼2013-02-09 16:31
      回复

        拾捌
        “站住!”石群从前方匆忙跑来喝住转身离开的孟星魂,叶翔仍是淡淡的看他们一眼,向树林掩映间的木屋走去。
        孟星魂僵住了步伐,没有再动。
        “叶翔,你也不用去了。”石群低低的哀叹一声。
        叶翔面上有片刻的哀沉,很快又还原成那种没有生气的灰色。
        “死了……吗?”孟星魂侧过头,天际凄切的红映得他苍白的唇多一分惊心动魄的清寂。
        “葬在哪里?”叶翔也停住脚步问道。
        “快活林最西边。”石群望向残阳消失的地方,语音哽咽。
        孟星魂牵强的挤出一个微笑来,声音也被水汽弥漫。
        “现在,他可以永远的在快活林了,生生世世都不离开……”
        他眸子里的泪也顺着滑落下来。任谁也想不到,当初许下的愿会以这样的方式成全。
        石群上前去拍拍他的肩,他回过神,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带着决绝的眼神怆然离开。
        “小孟!”石群大喊一声,却没有换来一瞬间的停留。
        “他出事了。”叶翔仔细瞧着地上略显凌乱的脚印,埋着头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石群呆愣在原地,等着曾经的兄弟一个个的分道扬镳。
        冷血看着眼前的追命,竟然心生畏惧。他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追命,安静到不可思议。
        追命坐在桌前,认真专注的翻阅那本册子。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着,体内的真气抑制不住的逸散在身体周围,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
        册子外壳简陋,但内里书法卓然。
        他又继续翻阅着,有十几张纸明显偏旧,甚至还做了细细的勾画。
        这十几页,全是关于追命。
        小到他喜欢做什么表情,大到他曾破过的所有案子,全部都白纸黑字俱详俱细。
        他猛地又站起来,顺手掀翻了桌子,愤怒到极点的寂静又被重新打破。
        “他把我当猴耍吗?”他一点不克制音量的大吼,林中夜栖的鸟儿被惊得很远,很远。
        他感到从所未有的彻骨的寒冷,凉意融在怒火中,冰火交杂着冲毁他的理智。
        他连对方名字都没弄明白,就被摸底摸了个透。
        冷血弯腰去捡压在桌下的本子,追命又斥道:“你去捡它做什么?都是神侯府的那档子事儿!难道我们了解得还没它详细吗?”
        冷血依旧捡起来翻了翻,又仔细核对几次,骤然变色。
        “对我们了如指掌的没几个人。”
        “你管它!”追命一脚踢出去,凳子在门外散成几块碎木。
        他还不解气,对着屋内的东西又是一阵狂轰乱炸。
        “追命!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我现在冷静得很!还要怎么冷静?”他砸出手中的破旧的瓷碗,碎掉的瓷片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映着他眼底泛着水光的伤痛。
        “这字迹,是蔡京的。”
        即使再不情愿,冷血也必须把这话说出来。
        他走得很急,天已经染黑,匆匆瞥去只辩得清那张藏在帽子中苍白而焦灼的脸。
        他一直低着头思索着,寻找着唯一可能让他感到心悸的破绽。
        他想不出来,只能任由心头的怔忡越演越烈,流动在血液里成为笼罩全身的惊悸。
        他蓦然停下脚步,冷汗湿透全身。
        还有十步就到他的小屋,他到这时候才察觉到屋内有人。
        屋子里两个站着两个身影,在夜里显得模糊。
        他惶恐的挪动脚步,折断了地上的树枝。
        “啪”的一声脆响,惊动了整个树林。
        冷血的剑已经反手拔了出来,欺身向前。
        他来不及闪躲,只好抽出腰间的软剑。
        他的剑刚从腰间抽出,就破灭了所有幻想和希望。
        追命的目光一直锁定着孟星魂。他认得他手中的剑,更确切的说,他更印象深刻的是那个晚上流星一样绚烂而短暂的光。
        “住手!”追命怒喝到。
        冷血停下剑势,孟星魂的软剑也斜指一侧。
        “小孟。”他强抑制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却仍是带了咬牙切齿的愤恨。
        孟星魂垂着头,眼睛埋藏在刘海之下。他终于找到这种患得患失的源头,可他宁愿现在站在小何的墓前。
        “你说话啊!”追命歇斯底里的将手中的册子狠狠摁在他胸前。
        “你说啊!这是什么!”
        他从看到那抹暗蓝色起,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册子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他以为追命的愤怒是因为他是害张成奇毙命的杀手。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不过是欺诈与背叛。
        刻骨之痛。
        “我……”他嘶哑着声音开口,眼角薄薄的水红色逐渐深化。他闭上眼,不肯让那沉痛至极的泪再次落下来。
        “你什么啊你?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他狠狠的捶他一拳,看见他踉跄的后退却又想伸手去扶。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又失落的垂下来。
        我没有骗你啊,追命。
        我没有骗你。
        他在心里那么疯狂的呼喊着,却不能在这个时刻说出来。
        他的路还没有走完,决不允许回头。而他一直视若珍宝的、如梦的、薄如蝉翼的瓷器终于摔碎了。
        摔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
        他无论做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IP属地:重庆36楼2013-02-09 16:53
        回复

          拾玖
          他们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
          秋风瑟瑟的吟唱着痴妄的阑语,几颗黯淡的星星爬上了夜空。
          “你给我一个解释。”秋夜很冷,追命的语气已经不再横冲直撞。他看着孟星魂被风撕扯的战栗的身子,竟然又开始心疼。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般作贱了,被人从头到尾欺瞒着最后却还不肯死心。
          “有什么好解释的。”孟星魂握紧手中的剑,声音低沉得听不出任何心绪。他有些枯燥的长发拥住脖颈,也遮挡了几乎微不可闻的哽咽。
          “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底说不说?”他是真的怒到极点,体侧的真气晕荡开,地面上的枯枝被吹得很远,很远。
          远到他们看不清的未来。
          “你要我,说什么?”
          他有些失控的抬头,灵动的眸子里充斥着压抑和委屈。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追命又还能信什么?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蔡京手下的杀手?”追命冷笑着走近他,即使竭力控制着,怒气依旧上窜,他余下不多的理智已经被愤怒与痛楚焚烧得干干净净。
          “那你接近我,又是为什么!”
          追命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心却早已跌进谷底。
          你若说不,我就信你。
          只要你说。
          “蔡京……”孟星魂呢喃着着个名字,还处在极度的震愕中。
          诸葛神侯。老伯。
          蔡京。赵玮。高老大。
          是这样吗?他天真的把自己卷入一个无比庞大的阴谋中,已无船可渡他到花开的彼岸。
          他还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追命的身影在他眼前摇晃着,记忆深处有弹跳出另外一个场景。
          也是在秋夜里,月辉洒进山中木屋。
          那个和追命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把自己卷在漆黑的披风里,踏出的步伐和着阴冷晦暗的气息。
          淡淡的眉,淡淡的眼。
          却是生冷漠然的目光,不复最初温柔。
          他穿着紫色的衣服,可他明明是只穿黑衣的。他拒绝那些耀眼鲜艳的颜色,就像拒绝这段仿佛隔阂了一世的记忆。
          他记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了。他只是模糊的看见那个黑衣的追命怒气横生。他们的争执因一册书而起,两人默默地僵持着,话都埋在心里,不可言说。
          不可言说。
          他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笑起来,笑声呜咽着从荒唐滑落到低泣。
          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原来所有的结局,在未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
          “我……无话可说。”他隐去脸上的所有色彩,反而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沙沙的风声冷却了血液,他笑得很美。
          眉眼弯弯,面容柔和。
          “好、好!好得很!”追命气得差点说不出话,他的衣袖下挥,劲气激扬着地上干燥的泥土。
          他上前一步抓住孟星魂的衣襟,脸凑得很近。
          他一字一句的问他,心脏猛烈的收缩绞痛。
          “我最后问你”
          “你,叫什么名字?”
          他侧过头去,不敢迎接他如炬的目光。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没有脸孔,也不该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够了!”追命甩开他,眼泪顺着脸庞下滑。
          “你在逼我动手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举剑齐眉。
          冷血如一只敏捷的豹子般蹿了出去,底气的劲风呼啸着杀气凌厉。
          他没有动,举剑的姿势如同审判。
          “住手!”追命第二次发出这个指令。他的眼眶红红的,语气也是爱与恨那样明烈交杂着的痛。
          “今天,我走。再见之时,我追命必然亲手将你绳之以法!”
          再见之时,做不成朋友,就只能是敌人。
          追命和冷血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不关心了。
          月亮高升的那一刻,潸然泪下。
          杀手,不应该有眼泪的。可是今天,他的心却违背了两次。
          一为生死,一为别离。
          他痛恨这样懦弱的自己,懦弱得只能躲在黑暗里。
          临安城的夜向来繁华,何况中秋?
          月亮升的很高了,冷漠的注视着人间。
          他甚至不敢抬头。夜空里没有太多星星,就有一轮完满的月。
          此情此景,偏向别时圆。


          IP属地:重庆37楼2013-02-09 16:58
          回复

            【番外二】
            开封皇城。
            “这里的秋天,比临安冷。”孟星魂坐在老楼的院子里饮着手中的火春。
            距那件大案的完结已近一年。他在神侯府住下,也快一年了。
            “追命没有陪你吗?今天可是中秋节啊!”无情摇着轮椅进来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人独饮。
            “中秋节?”他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明显的黯淡下去。
            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过过什么节日。他们兄弟四个跟着高老大,也唯有除夕才能在不为人知的密室里吃一顿不算精致的团圆饭。对于人世间的欢乐日子,他向来是没什么印象的。
            “对啊,今夜月圆,期待吗?”无情笑着应道。
            “中秋……月圆?”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在临安河畔的那场痛彻心扉的反目成仇,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服,挣扎了一息时间才重新放松。
            “月圆人缺,有什么好期待的。”他自嘲的笑起来,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倒在地上祭了何方,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这下轮到无情愣住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不在临安府,更没有搅进那趟浑水,自然不知道就是在这个合家欢聚的节日里,孟星魂死了相持二十几年的兄弟,离了在心底烙下印记的所爱之人。
            “如果说有哪一天是我最不想过的,那一定就是中秋。”他的眼神寒下来,扶着石桌缓缓站起。
            “你……怎么了?”无情见他脸色突然白下去,连忙伸手去搭他的脉。
            “没事。”他挥开无情的手,躲在刘海下的眼里闪过慌乱的恼怒。昨天追命折腾了他大半夜,今天却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追命他……”
            “别跟我提他。”他靠着身后长廊的柱子站直了身子,狠狠的吸了几口凉气。
            “这样啊!”无情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起来:“你要去哪里吗?我让老四来扶你。”
            “不用。”他扶着朱栏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额上滴下的冷汗淌过面部又落到地上,他开始轻轻的、轻轻的颤起来。
            “小孟,你……”无情讶异地注视着他用双手倔强的撑住身体,心里却不由焦急。
            该不会是追命太过分,这两口子吵架了吧?
            一双手从腋下伸出紧紧搂着他的腰,抱着他转一圈后在长廊的椅上坐下。
            “不舒服还出来晃什么啊!”追命用牙齿咬着几个纸袋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你放开我!昨天晚上的帐还没跟你算!”孟星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冷淡的性子对着追命却能肆无忌惮的发脾气。
            大概是有人宠着,连二十几年养成的习惯都变了。
            追命腾出一只手把纸袋拿下放在身边,然后拨开他耳边的发丝,用自己的脸蹭了一下,揶揄地笑道:“娘子,想为夫没有啊?”
            “追命!”孟星魂又羞又恼,想挣开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
            “小孟。”追命又抚了抚他比以前柔顺的发丝,唇边露出温暖的笑来。
            “星魂。”
            孟星魂僵了片刻,转过头想看他却被追命的手遮住眼睛。追命用下巴锁着他的颈窝,带些鼻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嘴哦——”
            他依言张开了嘴,然后就有一小块凉凉的、甜甜的糕点送进他嘴里。
            极其浓郁的桂花香盈齿间,滑而不腻。
            “好吃吗?这个是‘桂花糕’。”追命放开遮住他眼睛的手,眉眼舒展写着喜悦的期待。
            “好吃。”他浅浅的笑着,眉眼弯弯,面容柔和。
            “你出去就为了买这个?”
            “是啊,想给你一个惊喜。去年这个时候……对不起。”他老老实实的道歉,搁在孟星魂腰间的手移到心脏的位置轻往下按。
            “桂花糕,还有吗?”他抚着追命的手,不太好意思的问。
            “有,我先喂你另外一种好不好?”
            他点头,追命果然送上另一种糕点。软松馨香的馅皮破掉之后,入口的是微冷的香甜。
            “这个叫‘月饼’,也是桂花味的。”
            无情摇着轮椅低声笑着走了,桂花的香气充盈了他们之间的缄默。
            “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过中秋。”孟星魂拉住追命的手,把身子又往后靠了靠。
            I


            IP属地:重庆38楼2013-02-09 17:06
            回复
              “小时候只知道月亮最圆的时候,小孩子就可以和爹娘在一起。”他吸了吸鼻子,眼里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
              “我们那个时候却只能跟着大姐,连饭都吃不饱。”
              “我从来不知道月饼是什么味。等到有了快活林,大家又为了还这条命东奔西走……”
              “我懂的,我都懂。”追命亲了一下他的耳垂,右手抵住他的后腰轻柔的按捏着,温和的内力从他指尖游走到他的体内。
              孟星魂颤了一下,他赶紧又放轻动作。
              “还疼吗?好一点没有?”他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心慢慢的揪紧。
              不管是心还是身体,他都舍不得他疼。
              “好了,放开吧。”他贪恋这样温暖的怀抱,却更想时刻注视着在梦境与现实中不断出现的容颜。
              “不放。”追命舔了舔他精致的耳垂,眼里闪烁着郑重的执着。
              “追命!”他不得已提高声量,脸颊燥热起来。
              “我不放!”他又重申一次,一如既往的浅笑,手却扣得死死的。
              “崔略商!”孟星魂试着站起来,语气说不出的无可奈何。这世上如今也只有追命会让他冷静不下来。
              “你那天说,我从来没有抱过你。”追命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进他嘴里,剩下的一只手却把他搂得更紧。
              他乖乖的坐着不动了,眼里乘着歉意。
              “我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了。”
              “所以现在让我多抱一会儿补回来。”追命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明亮的眸子纯净而幸福。
              “下次,不会了。”他偏头想了想,才做出这个承诺。
              “还有下次?”追命佯怒,使坏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他侧着身子躲开,就势伏在追命胸前听他节奏分明强而有力的心跳。
              “没了。”他弯了眼,认真的回答。
              那种事情,当然不会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追命亲眼看见他的生命终结。
              “晚上,等到月圆的时候,我们去屋顶上喝酒?”追命望着院里空空如也的酒坛,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掠过一吻。
              “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却又扶住了腰,抿着唇到:“屋顶太高,我上不去。”
              追命听着他近乎撒娇的软糯语气,也玩笑起来:“那就让为夫搂着你上去。”
              他但笑不语。
              追命的下巴抵着他的前额,骨骼间传输着声音的震动。
              他说:“小孟,我找到掺了桂花的花雕酒。到今晚上,刚好十七年零九个月。”
              “你记那么清楚?”孟星魂假装不信,把脸埋进他怀里。
              “当然要记清楚了。”他真的一副理所当然郑重其事的样子回话:“如果你想去那个河畔,我现在就带你赶过去。一直用轻功的话,应该来得及。”
              “不用了。”他无声的笑起来,浅唱出苏学士那首广为传颂的词。
              “此心安处是吾乡。”
              月亮高升的那一刻,潸然泪下。
              他喝着他们初见那晚的酒,慵懒的靠在追命背上。
              开封之夜繁华不减,灯火辉煌。
              他却已不会再孤单。秋夜的风再冷,也有一个永远温暖的怀抱等待着他。
              “也许,真的是从上辈子就开始的吧……”
              “上辈子?什么事从上辈子开始?”
              “我们认识,就像上辈子就开始的那么长久。”
              “是吗?那可以再长一点嘛,长到永生永世都不要完结……”
              “追命总捕也会说情话?”
              “你吃了这块月饼,我就告诉你。”
              “……”
              ——番外二完——


              IP属地:重庆39楼2013-02-09 17:06
              回复

                贰拾
                梦里的他站在树林里看着另一个赏花弄碟的黑衣人,厌恶与鄙夷悄然从心中升起。
                阳光穿过树叶照进这方天地。
                “如果你能不误解我,我心情更好。”那个黑衣的人意有所指的凝视着他。
                他和黑衣男子又争吵几句,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他手中样式奇特的暗器被从天而降的人挡下。熟悉的眉眼,冷冽的气息。
                “你让开,我问他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跟着你!”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那个人淡然地看着他,眼角的神光里却藏着几分戏谑嘲讽。
                他不知道为什么再正常不过的问话,心头会觉得五味陈杂,甚至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楚。
                “我、我跟他不一样!”又是这般百口莫辩的不可言说。
                “是不一样。他帮我找仇人,你却劝阻我复仇。”
                “他不见得是朋友,但你一定是我的敌人。”
                树林里刹那间静到极点,鸟雀的啁啾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他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动手,也不清楚为什么还没有受伤的心脉会抽搐着一波比一波更痛。
                “你当真要杀我?你真的把我当仇人?”他的眼已经被泪浸湿,却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举刀相向。
                他第一次在梦里清晰地看见那把漆黑厚重的刀,眼泪顺着脸侧滑下润湿了枕头。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披上搁置许久的黑袍。
                他低头嗅了嗅,却已闻不到初见那晚的花雕酒里的桂花香。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扶着床站起来,却又感到一阵眩晕重新跌坐回去。
                他抱膝坐在床上,整个人都裹在宽大的黑袍里,独自抵御着中秋夜里的寒冷。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笑起来,又想起梦里最后的场景。
                那个人举着刀对他的姿势,就像他举着剑对着追命的姿势。
                这算是……还完债了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喝过酒了,遇上追命以后,他很长时间都留在河畔的苇丛里。
                他靠着树干缓缓地坐下,背后的树皮苍老而粗糙,他这样把整个人都倚上去再滑下来,只怕后背已擦出了血迹。
                他抬起头来,浓密的枝干遮了那轮明月。
                这是快活林最老的一棵树,向天空伸展的枝干上挂了数不清的好酒。
                他这辈子快要结束了,那么多酒,应该是浪费了吧?
                “追命,喝酒吗?”冷血跟在追命身后穿梭在繁华的夜市上。
                他笑过了,哭过了,就不再有任何表情和言语。
                “我请你去?”冷血又试探着问。
                他仍旧没有吭声,脚下运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了很远,直到再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冷血默然静立,他这个三师兄若真躲起来,现在也没人能找到他。
                也许过一阵子,他自己能缓过来?
                追命的手向腰间探去,小孟留给他的酒壶还在。他姿态懒散的躺在临安衙门的瓦顶上,月光照着无人知晓的寂寞。
                月圆,偏向别时圆。
                他抬手把酒壶扔出去,却又在它落地之前猛地惊起将它牢牢攥在手里。
                他落在院中站得稳稳地,伤感的抬头望月。
                看不见星星,月亮的光辉已经遮掩了所有的星星,小孟最爱的星星。
                他猜他名字里一定是有个“星”字的,可惜。
                他苦笑起来,咧了咧干燥的唇角,眼泪落进利早已干涸的酒壶里。
                “留着这个酒壶,做纪念么?”
                孟星魂从树上取下一坛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哭半笑的扯了扯嘴角。
                “那个酒壶,是我第一次去关外的时候一个酿酒的老头子送的。我答应他,他给我那个酒壶,我替他取一条人命……”
                他的眼望向叶隙间极其细碎的月光,水润的眸子多了几分迷醉。
                “留着那个酒壶,做纪念吧。”
                纪念我们认识,并不是一场飘渺虚幻的梦。
                “追命呢?”铁手在入城的地方遇到孤身一人的冷血,不禁感到讶异。以追命的性格,知道他来必定会出来迎接。大家一年到头难得碰面,四个能聚三个实属不易。
                “他……有些事情。”冷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惹麻烦了吗?”铁手宽和的笑着,对这种习以为常的是倒不惊讶。
                “我不知道怎么说。”冷血罕见的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想融化冰雪一样温暖,眼里却很无奈。
                “他喝酒了吗?”铁手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有。”冷血咬着唇,迟疑着说出来。
                “该不会是他看上哪家姑娘,人家却不喜欢他吧?”虽然开着玩笑,铁手的眉头也稍微拧了拧。
                对追命而言,不能喝酒的烦心事,就已经愁到心里了。
                他摇晃着酒壶,没有一滴酒落出来。他只好把酒壶别在腰上,翻身重新躺回些微残旧的瓦顶上。
                “蔡京……小孟,为什么呢?”他把手放在心口,一遍一遍的写着那个“孟”字。
                “你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他用手遮住眼睛,几粒馨黄的桂花坠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孤寂而落寞。
                “会不会就像小蝴蝶一样,离开了就不再回来?”
                孟星魂仰头,狠狠的饮了几口酒,醇香的酒水顺着下颔和纤长的脖颈一直滑进他衣襟里。他按了按心口,秋凉的酒水浸染了胸襟,微凉。
                他皱了眉,在唇齿间化开的酒里有淡淡的桂花香。
                他又举起酒坛看了看,再细细的轻嗅。二十三年的葡萄酿,不可能有桂花。
                远处的夜风送来几粒散碎的馨黄,他用手遮住眼睛,鼻尖的香气孤寂而落寞。
                “这么早,桂花就落了?”追命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嘴角又换上玩世不恭的轻佻笑容。他用手在屋檐上一撑,轻飘飘的落在衙门前。
                迎着月光并肩走来的两人停住脚步抬头。
                铁手温和的笑着打量追命,又不自觉的唉声叹气。饶是冷血也能感觉得到,身上毫无酒气的追命,眼里全是醉意,唇角不深不浅的酒窝里,掺进了浓浓的哀愁。


                IP属地:重庆40楼2013-02-09 17:14
                回复

                  贰拾壹
                  “追命待他更甚朋友?这案子比黑蝴蝶那次还要麻烦,毕竟牵涉到人命了。”铁手听完冷血的叙述,唉声分析。
                  他曾断言,感情用事是追命的致命伤。
                  如今想来,不幸言中。
                  “你也清楚的吧。小心一点不挑明,留着这条线索,案子过几天大概就可以结了。”
                  铁手和冷血不约而同的叹气。如果在知道孟星魂身份后暗中行事,以追命的跟踪本领,案子破起来确实会轻松很多。
                  可惜他们是公门中人,更是性情中人。饶是他们能狠下心,追命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出去问个究竟。
                  他太执着,所以他的感情单纯干净得容不下一粒沙。
                  “瞒着他,我们两个去。”铁手想了很久才找出一个不坏事的办法。
                  “不行。”冷血苦笑着连连摇头。
                  “他说过一句话。”
                  看着冷血的表情,铁手也严肃起来。
                  “他说他要亲手把那个凶手绳之以法。”
                  “这又何苦!”沉默良久,铁手才向追命住的房间走去。
                  “二师兄?”
                  “中秋节,一起去分块月饼吧。”
                  冷血跟了上去。他们做兄弟的,如今能替追命分担的也只有那一小块月饼了。
                  “真要走了?”高老大妩媚地瞥他一眼,语气含着些不可置信。
                  “你难道没算准吗?”他半是嘲讽半是悲哀的回敬一句。
                  “说什么话呢?瞧你那表情,我又不是让你去送死。”高老大嗔怨的挥手隔开他的眼神。
                  “不是让我去送死?”他夸张的笑出声:“不是让我去送死难道我还能杀了他?”
                  “你瞧瞧你自个儿都变成什么样了,我还敢让你去动他?”她笑得轻谩,甚至带了侮辱的意味。
                  “我不过就让你带个人回来而已。总要等江湖安宁了再动朝廷吧?”
                  “带一个人回来?”他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现在神侯府基本清空,四大名捕都不在,诸葛神侯也不可能时刻守在府上。这样的任务算不得简单,却也不算太难。
                  “是,带一个人回来。”她重申一次,笑容美如天边月。
                  “谁?”他心中忽然就起了波澜。
                  算计他这么久,肯定不会让他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水芙蓉。”
                  “你说谁?”他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领,他很久都没有这样冒失过。
                  她倒也不挣开,笑颜不减。
                  “水芙蓉,你不是很清楚吗?铁手的妻子,和追命感情也挺深的。”
                  “你要她来做什么?”他深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铁手都被招过来了,她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你不能再伤害无辜的人。”他眼里有了恳切。他不希望这个漩涡越来越大,到最后真的演变成他不想看到的那样。
                  她不置可否地挑起黛眉,玩味且轻蔑。
                  “哦,我还忘了一件事呢!”她在他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唤住他的脚步。
                  “我好像还没告诉你该怎样找到她吧?”
                  “不必。我想找的人,从来躲不掉。”他用嘲弄的语气还击她的明知故问。
                  “别急着走,你最好多看我几眼!水芙蓉可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她高傲的探头睥视他僵住的背影,艳丽的脸冷若冰霜。
                  “她还肯让你活着回来?”叶翔陪他站在河畔的苇丛里,天边的霞光缓缓升起。
                  孟星魂低垂着头,手指拨弄着齐腰的芦苇。晨风把他卷在黑袍里,眼睑下的淡青色忧伤憔悴。
                  “我再回来时,这片芦苇应该开花了吧……”
                  他仰起头,迎着晨曦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如同追命一样闭着眼、勾着唇的笑容。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永远的挡在高老大和追命之间。他舍不得他们遭受横冲直撞最终覆灭的痛苦,哪怕代价是他自己会因此粉身碎骨。
                  “你来生再无烦恼,足矣。”
                  脑海里浮现出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他张开双臂随着风飘得很远了,才敢呜咽着说出来。
                  如孩童一样纯净快乐的追命,他又怎配得上。
                  他此生长乐,他便心满意足。
                  “在干什么呢?”铁手巡街的时候,几名衙役手中拿着通缉令就往墙上贴。
                  “铁二爷。”为首的捕快拱手解释:“追命总捕请人画了像,说是谋害张大人的凶手。张榜悬赏的话或许对案情有些帮助。”
                  铁手深深看了画上的俊秀男子一眼,沉默着走开了。
                  胜过朋友,却又不是兄弟,也能伤他如此之深吗?一定要亲手解决才能释怀?
                  逼着自己做痛苦的事,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笑得爽朗开怀吗?
                  “你什么时候又跟当初的我一样了?明明不敢碰触,却还是自欺欺人的口口声声说‘公事为重’……”
                  “追命,这案子你还是不要插手算了。”冷血不只是第几次这样劝道。
                  “不行。这案子跟我有关,我绝对不可以撒手不管。”追命双手抱胸在屋里晃来晃去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计策。
                  “你心底不愿意。”铁手肯定的判断。
                  “谁说的!”他如同被触到逆鳞一样愤怒的嘶吼:“我说过了,我一定要亲手将他绳之以法!”
                  “你……”铁手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
                  你竟然,恨。
                  他懂得铁手想说什么。
                  他天生就是敢爱敢恨之人。爱了?恨了?由爱生恨,却也罢了。情起之时不问所以,如果仇恨因爱而起,他也不会闪避。
                  “你还是没有变。”铁手只能苦笑。他以为这几年的磨砺,追命已经不会再单纯的去爱或恨一个人。
                  冥冥不定,自有轮回。
                  博弈既始,无需再论对错是非。


                  IP属地:重庆41楼2013-02-09 17:21
                  回复

                    贰拾肆
                    他掌心的血滴落得很快,血珠砸在地上泛起沉重的回音。
                    “再见之时,我追命必然亲手将你绳之以法!”他还记得他掷地有声的怒吼,语音到现在都还震得他双耳生疼。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迟迟未动。直到高老大的一只手搭上孟星魂的肩膀,姿态暧昧的问出一句话。
                    “小孟,我让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呢?”
                    “原来快活林的女子,都是通过这种手段得来的。”追命挂着不自在的笑容,拳头握得紧紧的垂在身侧。
                    他明白这种感觉,真正伤到他了,追命反而难过得有几分窒息。
                    “二位总捕请回吧,我看今日这么一闹,二位也没什么兴致了,不如择日再来?”高老大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句话,几乎就要转身回如意居了。想必铁手也清楚,对着一张水芙蓉的脸,不缓解一下他是无法下手的。
                    “不查快活林可以,但这个人我们必须带回去。”追命指着孟星魂,任由铁手在一旁头疼的低叱。
                    “这不是时候啊,追命!”留着孟星魂在外边,兴许还能摸到些关于快活林的痕迹。
                    “哦?”她稍显惊讶的目光在追命脸上转了一圈,拍着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她凑在孟星魂耳边轻语,字字锥心。
                    “这就是让你掏心掏肺的人吗,小孟?”
                    他的脸上闪过悲切之色,很快又换成隐忍的落寞。
                    “追命总捕想要带走一个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想抓就抓吧?”她又笑了笑,绛红的唇色在并不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肮脏。
                    “这可不是快活林的那些姑娘,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他藏在袍衣里的身子蓦地绷紧,心脏收缩着渐渐成了痉挛。
                    他这一生,若是没有遇上这两个人,多好。
                    “这个人杀害朝廷命官,难道应该逍遥法外吗?”
                    “证据。”她笑得自信满满,她确实相信小孟做事是不会落下什么把柄的。
                    果然追命愣了一瞬,却仍是强词:“即使这样,嫌疑人也是要带回审问的。”
                    她无所谓的转身进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二位请便”。
                    门合上的刹那,孟星魂强提一口气向水面上掠去。他的事还没有做完,还不能跟追命进衙门。
                    追命轻身而起,足下生风飞身追了出去。
                    他本就一路劳顿,刚才又加重了伤势,到岸时心脉竟开始抽痛。他现在才意识到当初自己不顾后果凑上去的那一剑,已是留下了后患。
                    他是个杀手,擅长的只是轻功和剑术,内力本就浅薄。体内两道相似的真气融在一起,险些开始破坏他的经脉。
                    他逼出一口血,心口才稍稍好受一点。
                    他索性停了下来,他的轻功已经大打折扣,追命要追上他是轻而易举。
                    他才抽出剑,追命就已欺至他身前。
                    “收手吧,小孟。”追命低垂的目光扫过他低垂的颤抖的剑尖。
                    他没有回答,反而强行出剑。他的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很快,闪烁着微弱的流星般的光。只是剑已经失了力度和准头,追命轻微的侧身就能躲过。
                    他的左手搭上右手一起握住剑柄,薄薄的血痂裂开,可他已顾不得那尖锐的疼痛。
                    他知道他伤不了追命,他只想让他离开,也许还想知道追命会不会真的和他动手。
                    他预想过很多次再见的情景,他知道追命有多希望他伏法,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照办,他甚至猜到了如今盗刀相向的场面。
                    却唯独没有料到,真正敌对的动手时,身体像被强行牵制的傀儡那样难受。
                    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追命不得不承认,小孟是个顶尖的杀手。哪怕小孟现在根本就无意杀他。
                    他不得不出腿去抵挡他的剑势,每一次剑身的弯曲,都会有更多更多蜿蜒的血顺着剑柄流向剑尖,在最锐利的地方坠入土地。
                    而追命的心,也开始随着那些逝去的鲜红逐渐空虚。
                    他早已不是生气那么简单,他不想见到这样的小孟,这样根本让他恨不起来的小孟。
                    “你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他大概还不懂自己为何对此耿耿于怀。
                    他说话时身形有短暂的停滞,孟星魂的剑截下他一小块衣衫。
                    白色的染了血的布料静静躺在地上,风也吹不动。
                    他们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越演越烈。
                    孟星魂凌厉的剑式却骤然露出破绽。
                    追命知道小孟注意到了什么,却已来不及收回踢出的劲气。
                    孟星魂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追命的腰间,哀恸得甚至绝望。
                    原来一直是他,在自做多情。
                    小腹上轻微的阵痛传来,他向后跌了很远。他把剑插入土地,可惜剑是软剑,根本支撑不了他负荷沉重的生命。
                    追命站了很久,猛然醒悟般走到他跟前又生生的折回。
                    他知道他已经晕死过去,也许这样能少些无法面对的尴尬。
                    小孟,你知不知道。你若跟我回去,也许还有得救。
                    他看着白色的衣角上蹭着的小孟的血,痛苦的闭上眼睛。下弦月终于露出来,可惜却燃着冰冷的清辉。
                    铁手在廊桥上等着尽头处走来的孤单白影。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事,他为独孤伊人做过就已没有了评判的资格。
                    “走吧。”他当先离开。
                    而追命依旧伫立在廊桥上,很久很久,直到风吹灭了燃烧着的最后的纸灯。


                    IP属地:重庆44楼2013-02-09 17:44
                    回复

                      贰拾伍
                      他没有再做梦。或者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记住这个梦。
                      他狼狈的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体内混乱的真气和左手上再度裂开的伤痕提示着他发生过的一切。
                      他看了看四周,是如意居外的水岸,他在这里趴了大半夜。
                      天边的曦光还遮在乌云之后,他感到双手冰冷。他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头有些沉。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额头滚烫,手指冰凉。
                      他拨开刘海,把手贴了上去,恰好冷暖相取。
                      他原本惨白的、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嘴唇勾勒出脆弱的笑容,有些东西从明亮的眸子中迷失。
                      上天就是这样眷顾他的。
                      他又弯下腰扯出地上的软剑,泥土的摩擦也洗不净斑驳的血迹。
                      他刚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倒折回去,模糊的目光审查这满地狼藉。终于,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被泥土和血弄脏的白色衣料。
                      他的血的颜色已经黯淡下去,就像追命白衫内的那件常服的枣红色,只是没有黄色的条纹岔开显得更诡异罢了。
                      他把它捡起来叠好放在衣内胸口的位置,头重脚轻地迈出颠倒错乱的步子。
                      他走出几步却又停下。天亮了,是该离开,可是天下虽大,何处可栖?
                      愣了很久,他才再次迈开步伐。
                      这里,还跟上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没有了阳光下牵着白马的身影。
                      木屋依旧残败,好像风一吹就会化成灰。
                      他进了屋,还是那样零落的床板和残缺的屋顶,地上摔碎的瓷碗里残留着发霉了的药渣。
                      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没有下雨,没有追命递给他的白色的绰子;受了伤,也不会再有人替他上药。
                      突然离开一个炽热的生命重回冷寂的世界,又是熟悉了近十年的空虚。
                      “追命,搜查快活林的公文竟然批下来了,是蔡京批的。”冷血从门外走进来时,眼角眉梢都显露出迷惑的怀疑。
                      “哦。”追命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扒根本没动过的米饭。
                      “他从昨晚回来以后,就一直这样。”铁手把冷血手中的公文接过去,又到追命对面坐下。
                      “那个杀手,和你什么关系?真的这么重要?”冷血吃着饭又停下来。他的认知很简单,男人的感情世界,只有亲人、恩人、仇人、朋友、爱人。
                      孟星魂明显不属于前三类,胜于朋友,难道是爱人?
                      冷血和追命的筷子同时掉在了地上,铁手停下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追命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去后,只剩他和冷血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篇芦苇开了花,柔软的灵动的稍稍泛黄的白,映着阳光笑得灿烂。
                      追命躺在里面,望着的天也是白茫茫的像羽毛在飘飞。
                      芦苇的花,大概是最不像花的花;他们的感情,也大概是最不伦不类的爱。
                      他想喝酒,却早已丢了酒壶。他换了衣服,却始终觉得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小孟的血的味道。
                      小孟的昨夜落进快活林水里的血,是不是已经跟着那永远不会合眼的鱼游到这岸边来了?
                      从这片苇丛走不了多久,就是小孟的木屋。
                      他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回那里了。他的世界,是不是已经完全驱逐了小孟的痕迹?
                      除了那件他最常穿着的、如今缺了衣角的白衣。
                      “原来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他这了一根芦苇含在嘴里,声音和视线一样模糊不清。
                      不是虚幻的,就一定抹不掉。
                      “大姐。”石群恭敬的站在香水行里,语气担忧。
                      “你是在担心什么?”高老大将花瓣敷在自己白嫩的手臂上,笑着轻嗅玫瑰的花香。
                      “蔡京批下公文,允许官府搜查快活林。”
                      “那又如何?”水池里的热气升腾,弥漫了她眼中阴寒。
                      他们合作,本就不可能不忌讳彼此。不伤筋动骨的用这种方式逼她动手也没什么,但想要不付出代价,她不会甘心。
                      “你在北边这么多年,该知道文张是蔡京手下的大红人吧?”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听到后面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石群没有回话,他不懂她的意思。
                      “你出去吧。”她不耐烦的吩咐,她的计划,石群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石群走出几步又顿住:“小孟他这些天……我去他屋子好几次都没看见人。”
                      “他要躲,谁又找得到呢?”她擦拭着金鞭上的血迹一笑带过。
                      她的目光停在水池的另一边,她摆动着身子游过去,用手拿起那个被水泡到发涨的牛皮酒壶。
                      她盯着这个样式奇特的酒壶看了很久才低声笑出来:“小孟,你该怎么谢我呢?”
                      “你是说,高老大挂了一个根本还没有到快活林的女人的牌子?”白衣青年绣着面前的织品,他的手指很灵巧的翻飞着,像绣缎上翩翩展翅的蝴蝶。
                      “是。”穿着暗红色衣服的管事肯定地回答。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水芙蓉。”
                      他手上的针顿了一下,嘴角噙起意味不明的笑容。“看来让蔡京催催她,也还是管用的。”


                      IP属地:重庆45楼2013-02-09 17:49
                      回复

                        贰拾陆
                        “诶,你知道快活林今晚又有新姑娘吗?”
                        “听说那姑娘年纪稍微大了点,还是很水嫩!不过这名儿取得不咋样!”
                        “是啊!水芙蓉,居然和天下第一女捕头一个名儿,高老大这是在故意抬价呢!”
                        “……”
                        铁手忽然停住,他刚从城门接回了世叔寄来的信,大街上就起了传言。
                        他心里第一次感到恐慌,他知道这绝不止传言那么简单,他害怕那姑娘根本就不止有名字跟水芙蓉一样。
                        “干什么呢?杵在大街上?”追命没想到一进城就遇见了铁手。
                        “世叔的信?怎么不打开看呢。”见他没什么反应,追命劈手夺过来随随便便就展开。
                        他才读几行字,脸色就阴沉下去。
                        “追命?”铁手回过神来才发现追命已在他跟前。
                        “芙蓉妹子……失踪了?”追命缓缓吐出几个字,铁手再一瞬间的错愕之后掉头向城外赶去,速度快得让追命都望尘莫及。
                        他无可奈何的收回没有读完的信,只好到衙门去跟冷血会和。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未时两刻,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间。
                        他扶着破败的门框站着,入眼的全是枯黄。他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叶子还未落尽。
                        他依旧记不得才结束的梦。
                        他像上次一样从这里走到快活林时,没有再看到先后从如意居走出的一黑一白的人影。他始终觉得那个白衣人的衣饰很熟悉,却又不清楚在哪儿见过。
                        “这么快就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会多躲几天呢。”高老大刚从水池里起身,就听见轻重不稳的脚步声。
                        “我再怎么躲,不也还是要回来吗。”他说得很平淡,淡得听不出生命的起伏。
                        高老大转身看见他时,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真实的讶然。
                        他的脸色很淡,唇依然是染了血的暗红色,漆黑的发遮挡住光线在他的脸上涂抹阴影,看起来就像从阴间走出来的无常。
                        她上前几步,用沾了水的手指揩了他脸上所有的血迹,他的脸色和眼神又重归空洞的样子。
                        她竟然感到心悸,拉开他的左手,入眼的仍是凄烈的白上淋漓的血红。
                        “你满意了吗。”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然的,头却痛得快要裂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笑笑。
                        “星魂。”她尝试着温柔的呼唤他的名字。
                        “还是叫我‘小孟’吧,每回叫我名字,我的日子就会难受一些。”他冷冷的把她的话堵回去,抽回了自己的手。
                        “说吧,这次又是谁?”他看着掌心狰狞的血痂闷声问道。半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像说给自己听一般:“早些解决了,早些离开。这里,我真的待不下去。”
                        “你还是愿意把命交给我?”她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愕然。
                        “我们的命,一直都在你手中。”
                        所以也只能任由她牵制着,像个傀儡一样跳舞。
                        她像从不认识他一般再看他一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文张。蔡京手下的大红人文张。”
                        她又皱着眉解释道:“蔡京批下了搜查快活林的公文。”
                        “所以你舍不得吃这个闷亏。”他笑着讽刺她,体内的真气又开始胡乱游走。
                        “那年,没完没了的战乱,到处都是死人……我怎么能算计你们能为我做什么?”他用悠长的、苦涩的语调回忆他们的曾经。
                        他的眼泪又落下来,为他人生的荒唐。
                        “我是想趁大家都年轻多攒一点本钱。这片天地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建立的,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来享受!”
                        “我们现在,是在享受吗?”他学着她的咄咄逼人来质疑她荒谬的言论。
                        她脸上的神色冷了片刻才缓过来。
                        “我让你去杀文张,只因为无情在办这个案子。文张供养杀手的事已经揭露了,现在由唐门的人护着寻找蔽所。这也算是……帮了诸葛神侯一把吧!”
                        “当真?”
                        “当真。”
                        他于是拖着疲乏的身体离去。
                        “小孟”她高声喊他:“那个姑娘……”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回答:“西桥下一里,河边的草屋。”
                        她唇角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那曾是叶翔住过的地方。
                        “你刚才慌慌张张出城,有什么要紧事?”追命和冷血围在桌前看着桌上的信纸。
                        “快活林,多了一个挂牌子的姑娘。”
                        “你……喜欢?”冷血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那个姑娘……什么名字?”追命放在信笺上的手指抬起又放下,悄然生出一丝不安。
                        铁手闭了眼睛,微微动了唇角。他的声音很轻,他们却都听见了。
                        “没有用的,快活林今天白天不让进。”他扯住就要冲出去的追命,不明白自己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冗长的沉默,沉默到日光冰冷。
                        “这信上还有另一件事。”等到都冷静下来了,追命才又开口:“大师兄那边,出了点麻烦。”
                        “犯人负罪潜逃,世叔说大师兄哮喘病又犯了,让我们调个人过去……”
                        “你去。”铁手一瞬间就下了判断。临安有水芙蓉在,他不可能走开。冷血的性格不适合去抓逃犯。眼下看来倒是追命,更需要远离这里静一静。
                        “我……”他开了口,才发现无法拒绝这个指令。
                        他确实不想逃避;他确实也逃不掉。
                        “川蜀唐门和文张……吗?”
                        两匹马从南面出城,一个走山野,一个走官道。
                        直到命运的轮盘又转一圈,才再见面。


                        IP属地:重庆46楼2013-02-09 17:58
                        回复
                          来表示个支持~


                          47楼2013-02-10 16:19
                          回复

                            贰拾玖
                            他们半夜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风摇曳着烛光。
                            孟星魂紧张得碰翻了烛台,房间黑暗下来,他却觉得稍稍安心。
                            “手伤到没有?”追命没有去点灯就拉着了他的手,感到他细微的颤抖后才想起来那道狰狞的疤。
                            他重新点亮了烛光,追命却只是避开他的伤口,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追命……”他低声的叹息。
                            “小孟,你……跟我走行吗?”他看见他皱眉,又赶紧接了一句:“不是回六扇门。”
                            “不回六扇门,去哪里?”他心中微动的喜悦夹杂着担忧。
                            “我们……,嗯,我们可以找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山,那座山一定要接到云天之巅,我们就在那山上躬耕一世。”
                            追命紧紧捏着他的手,他感到小孟快速跳动的和他的心跳同步的脉搏,他害怕自己想错了,也害怕他就此逃离。
                            “躬耕……一世。”他唇边掠过转瞬即逝的笑。
                            那听起来,是个很美的梦境。
                            可惜他无福消受。
                            北宋可以没有他孟星魂,却不能没有六扇门的南方总捕追命。他渴望和他一起逃开这个嚣闹的世界,可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太深,他跨不过。
                            如果,如果这是在中秋之前,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随他离开。
                            “别说胡话了。”他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背对着他:“天亮以后,我是杀手,你是追命。”
                            “小孟,你感觉不到吗?”追命也跟着他“嚯”的起身追问。
                            “你在说什么。”他不再向前走,只是疲倦的站在门口微微侧过半张脸。
                            “我……”追命稍有犹豫,眼神却又更加坚定。
                            “爱你。”
                            他猛地转过身,嘴唇颤动却没有出声。
                            “很荒唐很可笑吗?”追命毫不在意的自我嘲讽着。
                            “可是爱了就是爱了。”
                            “小孟,我没有在开玩笑。”他直视孟星魂被水汽氤氲的双眼,烛光照不到的面容留下苦涩的阴影。
                            “不然……以我堂堂六扇门南方总捕追命,怎么会放任你到现在?”他咧开嘴角故作轻松的笑,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眸子里,温柔如中秋盈月。
                            他有一刹的惊异,又有一刹的喜悦,然后变成了一刹的落寞。
                            “我知道。”他语速很快,却仍是掩盖不了语末的哽咽。
                            “可是不行。”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撕裂布帛一样让人震动。
                            “为什么?”追命激动且诧异,手指狠狠的扣紧桌沿。
                            “我们……不行。”他语气生硬的拒绝。
                            至少现在不行。
                            如果,他是说如果到最后能够活下来,他陪他当一辈子捕头也好。
                            追命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伤小孟。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逼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下了一切却得不到回应。
                            他想错了吗?
                            还是说,他爱的人,都不爱他。
                            “我走了。”
                            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彻底的消失了藏青色的身影。就如小孟魂所说,天亮以后,他是杀手,他是追命。
                            “一定要这样吗?”屋子里残留了一些酒味,他嗅了嗅,竟然劣质到分辨不出年代。
                            他容易快乐、容易痛苦、容易愤怒、也容易平静。他现在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从此就不再完整。
                            他是不是每接近一个人,都会被毫无所谓的理由推开。
                            “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孟星魂不记得自己重复过多少次了。
                            出生入死,出生入死。
                            好兄弟?早就不是了吧。
                            若真有这一天,我替你死。
                            他站在追命门前很久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
                            他可以肯定追命是为文张而来,他也知道他们这一次可以不用站在河的对岸,他甚至能够想象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情景——就像在昨夜烛台碰翻之前,在一起就好。
                            他差一点就推开了门,好在他即使收回了手。
                            他了解自己,了解追命。
                            如果他推开门说清楚,他知道接下来这几天会有多幸福,就像当初他们才拥有快活林时的笑容——即使如同梦幻泡影般短暂。
                            他还是走开了,他不知道命数,所以这一扇轻掩着的门,他不能推。
                            追命在大街上晃悠,阳光清澈的凝在他脸上,他半眯着眼睛,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街的拐角处,有几个嬉闹的小孩。
                            他们放肆的欢乐着挥霍阳光与幸福。
                            他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笑容。
                            眉眼弯弯,面容柔和。
                            他觉得那样的笑容和小孟的笑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纯净与美,不一样的快乐满足。
                            他总觉得小孟笑得并不开心,好像背负了沉重的枷锁,好像要还永远也还不完的债。
                            身边溜过鲜艳的红色。
                            他迅速的回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老头手里抽走一支冰糖葫芦。
                            他含在嘴里,很甜,很甜。
                            他记得好像是要买给谁吃,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记得好像曾经有个人问自己要,那个人穿着炽烈纯粹的红衣,很甜,很甜。
                            他好像没有答应他,记不得为什么。
                            又是谁曾问他要过这样一串微不足道的冰糖葫芦?
                            “诶!那个拿冰糖葫芦的!还没给钱——”老头子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追命很淡定的把少了一颗的冰糖葫芦塞回老人手里:“我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要买给谁,那就失去了意义。
                            只是那种甜的快腻掉的幸福,他想给小孟。


                            IP属地:重庆50楼2013-02-10 19:57
                            回复

                              叁拾壹
                              他后退一步,仰头望着无言的天空。
                              天未黑,东方却已看得见浅色的月牙了。
                              银色很淡,仿佛被撕裂开的小口流出的星星的清辉。
                              “不是?那是什么?”
                              “你来救他?”追命不依不饶的追问,孟星魂越不回答,他就越感到恐慌且焦虑。
                              “……”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他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语音刚落的一瞬间就恢复了理智,他暗暗责骂自己,却不知道如何挽回已经说出的话。
                              孟星魂黯淡的、绝望的眼神击穿他的瞳孔深入心底。他们身后的小巷的暗红色的瓦、树梢上残留的黄叶、远处似蓝非蓝的天空都变得模糊,伴着人群渐远的喧嚣凝成一串晶莹的、包容着微尘的眼泪,在他们还在无措地呆愣的时狠狠地碎在地上。
                              “啪——”
                              他们都分不清楚那是什么幻灭的声音。
                              世界只剩下彼此,强行撕扯后留下的只是惨不忍睹的伤痕——那只怕是用尽一生的温暖都无法弥补的冰冷空洞。
                              他不清楚小孟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边月残,一切都不复最初。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那四个让人追悔莫及的字。
                              孟星魂把手里的酒杯倾斜,琥珀色的液体如柱倾倒。
                              酒杯空了,他放了手。
                              “啪——”
                              瓷碎。
                              小二讪讪地上前清扫了破碎的瓷片,他瞟了他一眼,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目光又回收到地上无法清扫的印记上。
                              覆水难收。
                              “我听说,你让香川把冯浩从……调回来。”陆漫天把玩着两颗钢球,手指灵活的转动。
                              老伯侧头瞥了他一眼,又开始走自己的路。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认为还是让冯浩留在……”
                              “冯浩是孙府的人,现在这个时候,我不会动用孙府的力量去保护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老伯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尖锐,斩钉截铁。
                              陆漫天手中的两颗钢球轻轻碰在一起停了下来。
                              “香川他心里……确实放不下。”
                              老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径自走向宴厅。
                              陆漫天用衣袖擦干净钢球上的汗,吐出一口浊气。
                              叶翔再到这棵老树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孟星魂了。那些挂在树枝上的酒蒙了一层灰,厚厚的,很重。
                              他无暇关心这些,他来这里只是拿酒而已。拿了酒,回家。
                              回他和韩棠的家。
                              家,对于他们来说,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极尽奢侈的幻想。即使韩棠死了,那里也依旧是一个家。
                              他这辈子,要真这样终老山林,也好。也算勉强合了他曾许下的愿。
                              他们四个现在唯一有遗憾的,只有小孟了吧。
                              芦苇花依然开得烂漫,轻柔如同坠落的羽毛。
                              这一片河岸,确有一段时间无人来过了。从这里到不算不太远的小屋的路,大抵也被落叶堆积得看不出痕迹。
                              那间屋子,一定也是灰尘为被。
                              孟星魂喝着酒,忽然就想起了他们曾一起坐过的河岸。
                              他再回去的时候,芦苇花应谢了吗?
                              他想起了自己已不复整洁的小屋,沉重的头偏移了弧度。
                              他不在意,正如他曾说过的。
                              那不是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三楼,六间上房。”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眼尾的余光留意着声音的主人——声音很沉稳,打扮得像个等次稍高的随从。
                              他知道那不只是一个随从。
                              没什么新鲜事儿,一楼坐着的人又都转回了头。
                              他暗暗地上挑唇角,勾勒出戏谑的弧度。
                              十三个人,六间房。
                              他低头抚弄腰间柔软却锋利的剑,迷惘的眼神在寒芒骤闪过后又恢复平静。
                              楼梯上的最后一个人回首留意他脚边颜色稍深的酒渍,又转过头消失在楼梯尽头。
                              他这样随意坐着的样子,确像个失魂落魄的游侠。
                              天已黑尽,看不到星星的光芒,隐约能窥见残缺的弦月。
                              再过不久,就将黎明。
                              黎明,黎逝而明。月亮将会消失在太阳落下的地方。
                              他等不到那一刻,文张就必须死。
                              他总是因此而错过日出或更多美好的片段。
                              那些浪漫在十年以前就埋葬进了黑暗。
                              他渴望但得不到,就只能让它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碎掉,最后成为他剑锷上那一缕让自己手脚冰冷且恶心的鲜红痕迹。


                              IP属地:重庆52楼2013-02-10 19:5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