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我虽有庆幸,却不禁怀疑他这样的人会没看出我这一子的漏洞?!我捞起白子的手瞬间凝而不动,总觉得这侥幸活下来的局面疑点重重,返回头来将东北与东南角连起来那么一看,却险些喊出声来。
不妙,这一招,是试探!
不是最致命的一招棋,不是最巧妙的一招棋,而是他在试探我会怎么做?!
我反眼看那东北角被黑棋挤得可怜的白棋,心想若是此刻还像方才一般只守不攻,定是死路一条;但若要救右上角那岌岌可危的几子,怕是要使全局彻底陷入被动。
没有办法,只有弃子一条路可走。我笨重地喘了一口气,上牙紧紧扣在了下唇上。
悬而未决那子,终于落定。弃了东北角的孤子,却在西北角突然横空落下一子,劈开一条血路。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善守,却不得不为之。
我缓缓提首,忽地就很想看看那人的表情,却见那人眼中转瞬即逝的惊异,再仔细看时,却已无影无踪。也许是我眼花,或者大约是烛光摇曳的缘故。
虽然终于抢回了先手,我却也付了代价,不过黑棋此时调头,在西北方确是不占优势。此回我并未悬而未决,反头来却接连几子追逐不休、狂刀挥斩,仿若是快死的人看到一线希望,一定要活下去一般。
我疑心自己突然攻势猛烈是否不妥,忍不住抬眼一瞥,却见那人嘴角竟流露笑意,但却猜不准他为何如此。也罢,猜不准的,便不猜。
耳边烛火静静地烧着,孩童不知梦到了什么开始辗转反侧,过了一会儿却自己安静了下来。屋内的光线微暗,我眼睛被烛火那一点亮晃得酸痛,甚想流泪。
一来二回,攻守往复。从一开始我便知自己棋力不佳,到了子房那看似漏掉致命一击的那一“点”,我便知这盘棋早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对弈了。但尽管已明了这是盘指导棋,我还是固执得下了下去,仍然抓住那救命稻草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地盘拼杀出来。
或许是我不想那么轻易就死了,亦或是我不想让子房先生觉得我是一个只退不进、软弱无能的懦夫。
我虽不善于在布局时布行官子,但是棋局至此,我却也得纵观全盘。忽便哑然想笑,原来那黑棋早便算好形势走向,官子尽数铺垫完成,却迟迟不动手。
胜负立判,了然我心,其实早已不必继续下去了。
“子房先生,是我输了。”
悬起的右手终将那最后一颗白子置回棋盒,我微微扬起嘴角,笑得很是坦然。中盘投子固然不能算什么光辉战绩,但与音乐不同,对弈下棋本不是我之所长,因而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执着。如今真的认了输,反而异常心平气和起来。
我眯着笑眼抬起头来,望子房先生卷起长袖,端起不再滚烫的茶碗,蜻蜓点水般一呷,随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子期先生,似乎并不喜欢搏杀?”
“天生平所好,无非乐音之美,山水之静。能不与人相争,自不与人相斗。”
我顺手拾起方才置于案几上的茶杯,也跟得他呷上了一口,再自然不过,便将心中肺腑之言脱口而出。早便想过,这辈子我可以不吟诗作对,可以不画卷笔墨,唯独对于音乐,却是骨子里的执着了。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笑。想到当初听小锦抚琴,梓婉击筑,我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尚且是女子,我便已这般,想那将来如果我真对一男子动了心,多半也该因为音律了。
这般想着,竟有些远了。
当我恍然于当下,仰首却见子房先生悠悠笑着,屈指一伸,正点在那棋盘的西北角。
“不过,子期先生后半盘突然转守为攻,落子却要准得很呢。”
转眼间他竟提眉望我而来,那声音不紧,亦不慢。他这一瞥一问,我不禁哑然失笑。
这几手反攻本就是捡回来的胜利,何来要准之说?却是子房先生在行棋之中局中有局,或诱杀或弃子,或试探或布局。但奇特的是,他却能一直与我巧妙地保持着距离,从不正面与我冲突,却在不觉间让我不得不弃子让步。回想他之前所布官子,看似无意,却是为十步以后做好了准备。倘若高手对决,或许方能相互牵制,但若是我这般水平,怕只有到了中盘才能察觉他的初衷,确是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