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凄清的月光洒在脚边,夜静的慎人。树枝细碎的黑影在地上摇曳,如阴森可怖的魔鬼乱舞。
我冷得打了个哆嗦。摸摸痛处,指尖已被染得殷红。彻夜未眠。只要一闭眼,脑海里,总是那梦魇一般可怕的一幕。
那是我在后院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那样的痛楚,终身难忘。
后来听杨承说,我因为那次挨打,大病一场,发烧好几日。我病中,照顾我的只有他、老范和王胡子。“你倒是命大。上次有个新来的挨打,第二天就死了。是活活给吓死的。”他道。“下次跟他们这群狗奴才不用讲理,他们都听不懂人话哩。”他劝我道。“可你说软话,不也还是挨打啦?”我苦笑道。“看来是没打坏,你小子还笑得出来!我这些天真该撂下你不管。再者,我也比你扛打些。”他沉下脸,佯怒道。接着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耳朵:“知道我为什么比你扛打吗?”“为什么?”我侧身听着。“给你看看我的宝贝。”他看四下无人,便悄悄掀起衣角,厚厚的几层稻草露了出来。“哦!”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我看他精瘦的一个人,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可身上却异常臃肿。“嘘!可别让别人知道!”他小声道。“放心吧!”我偷偷笑着。
过了些日子,我总算适应了狱中枯燥艰苦的生活,只是每晚临睡之前,我仿佛总能听见棍棒当空挥舞的闷响,挥之不去。而我,也再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我真的害怕极了,怕自己就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怕自己会慢慢被人淡忘。我从没忘记过要申冤,然而恐怕我连见上狱长一面都难。我也慢慢学会了沉默。或许这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吧。
“你看见老李了吗?”我忽然发现老李在中午放风后就没回来,奇怪地问道。“不知道啊。他能去哪啊?”王胡子并不在意,“可能一会就回来了。”“哦。”老李一向性格古怪,我便不再放在心上了。“唉,对了,俺看你也像个读书人,你给俺说说你的故事呗?”王胡子道。“我?”我有些不解。“嗯,你是咋进来的?犯啥事了?”他解释道。“唉,”我不知该如何说,只好搪塞道,“我是被人诬陷杀了人才进来的。你信吗?”“别人说这话,俺不信。可你说,俺信!”他相信地点点头,“谁都有个难言之隐,俺就不问了。”我报以友好一笑,继续啃着手中难以下咽的窝头,不再作声。
便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单调地过下去。
然而两天后的下午,我们后院的门却突然被撞开了。一群扛枪的守卫大步踏了进来,走在最后面的,应该就是他们的队长。最前面的两人拖着一个已经血肉模糊的犯人。我们一群人都好奇地围了上去。“这谁呀?”“准是犯了什么事了。”“唉,我看这人眼熟啊!”“对呀,这不是老李吗?”“不会吧?”……我听见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但我被挤在人群之后,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但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却让我不免心惊。
“大家伙都过来!让你们看看。”队长终于发话了。刚才还在叽叽喳喳谈论的几人早已没了声音。“这个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越狱,实是胆大包天。”他的目光陡然一凛,扫过众人,“如若有再犯者,定将重罚!”语罢,趾高气昂的走出了后院,那个人,就被扔在前面。我上前仔细端详,果真是已失踪了两天的老李。
但见他发丝蓬乱,一股脑遮在前额;双腿痛苦地蜷曲着,做着垂死挣扎。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上各处涌出,渐渐把他浸泡在一片血泊之中,颤抖的手指似有不甘地抬起,却终是没了力气起身。整个人几乎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好像自己的腿已经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我只得扶住墙,以免自己跌倒。
我深刻地感受到死亡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地上此时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我。又或者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
我下意识转过头,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此刻窗外阳光明媚,却也驱散不了死亡的阴霾。整个监*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我,最终也会变成一堆白骨的。
“陆书白!”有人叫我,我闻声回头。“你要干什么?”黑暗处,一把枪正对着我,幽深的黑洞可怖地狞笑着。“哼,送你上路!哈哈哈……”只听一声声狂笑,那把枪已经顶在了我的额头上。“不!”我哀求着。然而他无动于衷。“不!不!”……
四周是凉薄的夜色。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一回头,身后唯有坚硬冰凉的墙壁。
“书白,怎么了?”杨承见我突然起来,不放心地问。“哦,噩梦而已。”我掩饰起自己的恐惧,转窗口外。“是不是想家了?”他举头望向铁窗外,眼中闪着莹莹的光。“你也是?”我发现他的眼睛随着我说的这句话慢慢黯淡下来:“我,已经没有家了。”他脸上有难掩的悲戚,“我小时候,家里只剩我姐一个亲人了,是她把我养活大的。可她……她被邻村一个财主看上了……他,他糟蹋了我姐。我姐为了清白,上吊了。我实在忍不住,就把,把那个混蛋家给烧了。后来我放火的事被人发现,我就被抓了进来。”他说不下去了,轻描淡写几句话,我已知晓他心中的悲愤。我呢?我与他相比,算是幸运多了,至少,我还有家。“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拍拍他的肩,轻声安慰道。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爹,兰兰还有书容怎么样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心底萌生。我必须逃出去,逃出这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