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长官!”杨承忽然开口。队长闻声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杨承。“我……这件事,是我主谋,跟他没关系。”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袒护我。我深知他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哦?”队长无声地冷笑着,视线忽而转向我。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道:“不,是我策划的!主意都是我出的。他只是被我带出来的,这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在今晚以前根本毫不知情!”“书白!”杨承急的喊了一声。“老杨,我知道你为我好,你不用护着我。”我急忙抢下。“好了!”队长忽然抚掌大笑,用鞭柄顶起我的下巴,“你小子还挺讲兄弟情义的!好,我成全你!”他像只豹子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盯住我,我心里直发毛。
“给我狠狠地打!”队长吼道。“打多少?”有人小心地问。“打到还剩一口气为止!”队长发了狠话,手下们马上高举起手中的皮鞭。我闭上眼,心一横,不就是挨打吗。“啪——”一声钝响传入耳中,身上却无一丝痛感。我不由得睁开眼,竟看见挨打的是眼前的杨承。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忍受,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你们放开他!要打冲我来!”我急忙喊道。队长并没有理会我,只是继续摆弄手里的鞭子。探照灯光从杨承旁边扫过时,我能清晰地看见他被扒去囚衣的上身遍布血痕,浑身肿起了一条条红线,越来越多,逐渐像万千沟壑中流淌着鲜红的河流。我看不下去了,连忙扭过头。一名打手却生生把我的头扳了过来。我抬头时,看到了队长脸上奸诈的笑。杀鸡儆猴?哼,我才不会求饶。
跪得久了,膝盖阵阵发麻,如有小虫噬咬。杨承终于受不了折磨,仰面跌倒在地,遍体鳞伤的他已经晕厥过去。我打了个哆嗦,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队长摆摆手,两名狱卒把杨承拖走了。在他被拖行的砖石上留下了一路斑驳的血迹。他们要把他带到哪?我害怕极了,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容不得我多想,几个狱卒已经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们干什么?”他们对我的反抗无动于衷,极熟练地把我用粗麻绳绑在了场地中央的木桩子上。我动弹不得,像个玩偶被他们随意摆弄。晚风从耳畔拂过,那声响仿佛夹杂着幽怨的呜咽。
“哈,你以为,我会放过你?”队长阴阳怪气地对我道。他捏捏我瘦弱的手腕,继续道:“好好待着,明天再来看你。”说着便走了。
我茫然地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闪烁的星子点缀其中,涂抹上一层诡谲的银色。我看得有些眩晕,无力地垂下了头。
就这样熬了一夜,待到拂晓时,我的眼皮上如有重压,丝毫抬不起来了。一直昏昏沉沉到了上午,此时早晨的凉爽很快被毒辣的太阳所替代,天和地仿佛各支起了一个大火炉,把我闷在其中,哪怕是一点微风都没有,压得我喘不过气,就是一动不动也能出一身汗。北平的夏天热得像一个大闷罐。来往巡查的守卫并不在意我,自然而然地从我身边走过。饿了快一天的我身心俱疲,嗓子干得发不出一丝声音,空虚的胃里似有火烧。太阳四射的光芒如千万根针,逼得我眼睛生疼。直到下午放风,才见有人来。
所有犯人很快被押到场地中央,向我聚拢。警备队长也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我早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为何偏要到这时才惩罚我——再过一会就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那样别提多难受了。看着这情形,应是要示众。莫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然而我又能如何呢?
他站在台子上的最高点,居高临下,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形象震慑住了犯人们。今天他的神态比以往更跋扈,因为他旁边站着的那位就是给他撑腰的狱长章一霖。章一霖刚过五十,有些秃顶,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躲在浓浓的眉毛下,显得极不相称;却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小而让人捕捉不到里面的内容;颧骨高高突起,脸上因精于算计而吝啬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并不做声,只是以一种欣赏的神色看着他的这位好助手警备队长。
“大家都听好了!”队长目光满意地掠过人群。“最近,有不少人,啊,心不老实!前几天,后院的老李竟敢越狱,已经被我们处置了。可有人偏偏在这个当口心存侥幸明知故犯!”他用手指了指我。“昨晚,有两个人妄图出逃,被我抓回来了。你们都tm给老子老实点,否则,严惩不贷!”所有犯人组成了一道人墙,他们的目光齐齐射向我,有的是同情,有的是不屑,当然,更多的是畏惧。我向左侧一看,龙门架上吊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犯人,正是杨承!事到如今,都是我害了他。我若听他一句劝,便也不会如此了。
队长一挥手,两名打手得到示意后,开始对我进行轮番的鞭笞。那只是一根普通的皮鞭,却在他们的手里变得无比可怕。“啪——啪……”仿佛有无数金星闪过,浑身如火燎一般痛……我痛苦的嚎叫渐渐变成了低声的嘶鸣,皮鞭如狗的牙齿,咬在身上仿佛撕下一块肉……鲜血从身上涌出,随皮鞭的飞舞溅到脸上,令人作呕的腥咸味扑面而来……日光灼热地炙烤着皮肤,汗水一滴滴滚落,沁入伤口更是疼痛难忍,是利刃一点点划破体肤的疼痛……热浪滚滚如波涛向我席卷而来,直抵心头,浑身上下却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我软瘫在木桩上,眼前只有呼啸的皮鞭乐此不疲地舞蹈……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好像一个个黑色的蚂蚁重叠在一起,最后幻化作一团墨色……终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我麻木得再也感觉不到疼了。从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