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簌簌细雪从枝头落下,苏祭微微仰头,如烟般的阳光跌落层叠树杈,落进他墨黑的瞳仁中。天边阴霾将散未散,偌大的森林中只有布履踏在雪上的咯吱声。
苏祭有些茫然无措地回望,却只看到自己的一串脚印。此番是他第一次离开沧颍城这么远,在城中生活的六年,他也从未知晓,沧颍城竟有如此茂密幽深的密林。若是太子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苏祭不敢继续想下去。试想,一个六岁的孩童,迷失在连成人都有去无回的树林里,能做的除了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还能有何行为呢?
蓦地,一声凶猛的咆哮将他从出神中唤回!苏祭心下一惊,是蛮熊!
——如果仅仅只是狩猎场中的,那么他还不必惊慌失措到发疯奔跑。
一刻不停地走了不知有多久,哪怕是尚为孩童的苏祭,也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树林,已经不属于皇家猎场的范围了。蛮熊愤怒的咆哮声在空旷的林中回荡,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一时之下竟分不清是在哪个方位。
苏祭赶忙停下脚步,却不料脚下雪地已结冰,一个趔趄滑倒在地上,擦着雪地溜出去一丈远。再抬头时,只见一张放大的熊脸喷着热气,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鲜红的熊目狠狠地瞪着苏祭,有饥饿的欲望也有嗜血的疯狂,一只黑色巨爪就要当头拍下!
蛮熊一击,就算面前是个成年人,也能一掌将其打翻在地,哪怕不死,没个把月是下不来床的。而面前这只野生的蛮熊,苏祭整个人也就比它那只熊掌稍大上那么一些,若是挨了这一击,恐怕当场就会被拍成肉酱!
求生的本能令苏祭生出莫名的勇气,他就地往侧边一滚,堪堪避开熊掌的着力之处。然而蛮熊雷霆万钧的一击,仅仅只是爪间风势,也令苏祭本就不结实的麻布衣衫开裂,几道深深的血痕骤然出现在孩童瘦小的后背上!
钻心之痛令苏祭痛呼出声。后背火辣辣地疼,炽热的感觉就像遭受炮烙之刑。他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自己早已血流满身。然而他担心的是,一旦蛮熊被新鲜的血激发出了野性,到时候饶是皇帝亲率御林军来救他,只怕穷尽所能也只能救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脱离蛮熊爪下后,趁着蛮熊沉醉于撕破他血肉的快感中,加快脚步向前奔去——直到后来那个白衣翩然的苏祭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没有顺着来时的路回头跑,用他的话说,就像有什么命中的东西在召唤一般。
初雪后的静谧被一人一熊粗重的呼吸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打破。后背的剧痛令苏祭几欲昏迷,持续的奔跑令他双腿疲软不堪。然而一个六岁的孩童却紧咬下唇,强迫自己机械地迈动双脚,步步逃离死神的包围圈。
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或许是命中注定,苏祭命不该绝。
就在他穿过一片整齐划一的树行子之后,原本逼近的脚步声和咆哮声忽然远了起来。苏祭虽然十分好奇,但他始终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被一口咬掉脑袋。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越往树林深处,积雪越是厚得不像话。原本还能踩在脚下的雪,如今却已有小腿深。仿佛是紧张状态下人的本能,啪啪的踩雪声中,苏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蚕食树叶般,带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失去意识之前,苏祭记得自己依稀看到一个墨黑色的身影站在自己前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着惊心动魄的慑力,视线虽停留在他身上,而目之所及却越过肉体,直击他那脆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