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又过几日，朱七七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她现在已不做噩梦，平平静静躺在那里。连朱富贵都开始沉不住气，又请了顾天航来瞧，顾天航却只说无甚大碍，又开了几副凝神静气的药，便离开了。
柴玉关并不怨怼，心里却由微微的悲哀凄凉。这是他的孩子，至亲血脉，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躺在那里，无能为力。倘若她就此不再醒来，他该怎么办？他不敢想，可是又控制不住的心神紊乱。他半生血战，临到老来，却开始害怕。
沈浪却始终淡淡的，可是心里也有微微的波澜。倘若七七一直昏睡，那么，自己是要一直守候下去吗？如果说为飞飞守墓是因为爱恋，那么这，又算什么？他一直当她是妹妹，与飞飞渐行渐远之后也曾想过与她共度一生，可是飞飞死了以后，他却再也做不到了。只是现在... ...他是一直乐观沉静的沈浪，现在他却开始怀疑自己。
屋里的人各怀心思，整个屋子是诡异的安静。这安静终于被屋外的声音打破：“义父，快活城来人，有急事。”是熊猫儿的声音。
柴玉关暂时收起本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悲哀表情，缓缓走出屋子。
过了一会儿，沈浪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显然是柴玉关已经离开了。
沈浪微微皱眉。柴玉关这几天一直呆在仁义山庄，一副朱七七不醒来就不肯回快活城的样子。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是快活城出了大事。沈浪看一眼朱七七，皱眉略略沉思，过一会儿，人也不见了。
朱富贵微微叹气。
柴玉关一脚踏进会客厅，便见三人坐在厅里。为首一人黑色短打装扮，国字脸，正襟危坐；另有一男一女，容貌都十分出色，表情动作却甚是随意。
那为首一人见柴玉关进来，站起身淡淡道：“在下铁手，特来快活城办一桩案子，还望城主配合。”他说的客气，表情却丝毫不变，又接着介绍另外二人，“这是三师弟追命，师妹水芙蓉。”
柴玉关心中纳闷，面上淡淡微笑道：“不知三位神捕要办的是什么案子？”纵使他是睥睨天下的快活城城主，也不能不将这三人放在眼里。
水芙蓉本是侧着脸和追命小声说话，这时却转过脸来，便待骂人，铁手似知道她的恶习，眼睛一瞪，她便不再做声，低下头去，好像有些委屈，又像很不服气。只是她这一转身，却让柴玉关差点失声——这水芙蓉的容貌，与那故去的白飞飞，何其相似！
然而定睛细看，便看出水芙蓉只是容貌与白飞飞酷似罢了，表情动作声音口气，全然不同。柴玉关暗暗定神，心中冷笑这易容术哪能轻易扰乱自己心神。却听铁手又道：“四日前我六扇门收到一密信，指控快活城城主囚困两名无辜女子，可有此事？”他的口气貌似询问，表情却是明显的肯定。
柴玉关暗暗心惊。这件事情，除了他自己和最亲近的熊猫儿、山佐天音以外，只有朱七七、沈浪知晓，而他们，是不可能去告密的。甚至于四日前消息已到了京城，也就是如意和环翠刚刚被抓回来，消息便已泄露；且这铁手面上神情笃定，难道竟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绝无此事。”柴玉关淡淡微笑。
“你不要在此狡辩，有没有这件事，叫我们搜一下就知道了。”水芙蓉差点没跳起来指着柴玉关的鼻子大骂虚伪。
这次铁手并未阻拦。他心里，正是这个意思。
“就算是朝廷钦命的名捕，也不能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乱搜民宅吧？”柴玉关冷笑。
“别说我们有确切的证据，”追命冷笑，“就算是没有，先斩后奏，也不碍事。”
“那么，倘若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又当如何？”
“协助朝廷破案，是大宋子民应有之义。”铁手淡淡道。
柴玉关微笑：“那么，请便。”
铁手不料他这么好说话，只瞥见他眼里一丝阴狠的光闪过，身子已被水芙蓉拉了出去。
柴玉关随后跟上。他倒要看看，在他的地盘上，这些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面上淡淡，心里却将这三人记牢了。他并不十分把这件事当回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让谁去将这三人杀了，既要无声无息，事后还不能被人发现。
是的，即使是朝廷钦命的神捕，柴玉关明面上礼遇，其实也并没放在眼里。

第十七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我不想回京城去。”水芙蓉小心的看着铁手，“汾阳多好玩，我们再在这里待一阵子好不好？”
“不行。”铁手看都不看她一眼，“我们应该赶紧回去向师傅复命。”
水芙蓉气哼哼的瞪他一眼，转向追命：“追命哥... ...”
铁手顿时打个寒战，脸上却依然毫无表情。
追命扮个鬼脸，在后面撇撇嘴指了指铁手，意思是：芙蓉妹子，我也没办法，在外面我们可都得听这个万年冰山脸的... ...
水芙蓉顿时垮下一张脸，却听铁手冷冷道：“手指不想要啦？”
追命像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手，陪笑道：“想要，想要，当然想要。”
水芙蓉瞪他一眼，知道留下无望，顿时连走路也有气无力了。
三人一路沉默往北走，铁手倒不觉得什么，追命和水芙蓉却觉得实在是无聊透了。
“哎，二师兄，你说过了四年顾惜朝又出来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儿，追命蹭到铁手身边，笑眯眯的问。
“不知道。”铁手直截了当，简明扼要。
追命碰了一鼻子灰，翻了个白眼，兴致全无。
铁手表面说不知道，心里却也开始琢磨。
四年前顾惜朝行刺失败，晚晴以命相胁，要他放过顾惜朝。后顾惜朝抱着晚晴离开，身受重伤，走出不远便不支昏迷。他尾随在后，带走了晚晴安葬，将顾惜朝也略作包扎疗伤，并告诉他有一日若重出江湖，不可再沾血腥，否则决不轻饶。
四年来顾惜朝音讯全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他昔日的仇敌也慢慢失去了希望，以为顾惜朝或者已经死了。这个人，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铁手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顾惜朝了。
而顾惜朝，四年后却突然出现，且一出现，就帮他破了一桩案子——快活城的事情朝廷本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但有人报案便是另一回事了，兼之这个人还是顾惜朝。四年来，顾惜朝甚至没有问过晚晴葬在哪里。而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自己又为什么想都没想就相信了他的信息？他是单纯的想帮自己，抑或有别的图谋？
倘若顾惜朝别有用意，那么，实在是太危险了。铁手是知道顾惜朝的能耐的，这个想法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追命，你留下来。”铁手突然停住脚步，转向追命，“我想了想，那个快活城有些古怪，你多留神一下；另外... ...”
“那我呢？”水芙蓉心想铁手可算良心发现了，忙眼巴巴的望着他。
“你？”铁手像被噎住了般，半晌方勉强道，“你想留下，那便一起留下来吧。”反正你不回京城去，师傅恐怕更高兴些。又转向追命，“另外注意一下顾惜朝。过了四年又突然出现，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看住他别让他又搞出什么风浪来。”江湖再来一次腥风血雨，那可就毁了。
追命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那你呢，二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吗？”心里却道：千万不要！
“我要回去向师傅复命。”想了想，“如果情势控制不住，我会回来。”
追命和水芙蓉眼看着铁手慢慢走远，终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忍不住欢呼出声：“耶！”
于是，江湖要变得更热闹了。
如意环视四周环境，越看越是打心底的佩服，良久方惊叹一声，喃喃道：“这个地方... ...”却没往下说，似乎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
顾惜朝淡淡笑道：“说起来，若是有敌人进来，咱们却是逃也逃不掉的。”
这么大一片沼泽，其实只有一个入口。四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小小峡谷通进来，那峡谷处方圆几里却常年都是瘴气，连动物都不肯过来，人烟稀少就更不用说了。
“你占据地势，功夫又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环翠表示不信。
顾惜朝淡淡微笑，环翠一张脸就通红了。飞飞却想，那峡谷处既然常年瘴气，却不知他当年是如何进来的。那避瘴气的药明明是后来才制出来的。
“如意姑娘，铁手大捕头想必有话要你转达，不知所为何事？”顾惜朝淡淡道。在那茶楼之上如意既已问他是否顾公子，自然是铁手授意的了。
“哦，是这样，我都忘了。”如意脸上一红，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惜朝，“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顾惜朝似想起什么，一脸凝重。展信看一眼，顾惜朝霎时脸色大变。
如意环翠不知信上内容，均一脸迷茫。飞飞却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信上内容简单，不过短短四字：惜晴小筑。
那是他和晚晴的家。
顾惜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薄薄一张信纸似乎突然变得千钧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晚晴，晚晴... ...
念着这个名字，那种伤筋蚀骨的感觉又回来了。
四年了，他不曾问过铁手晚晴葬在哪里。他害怕，害怕他去看她的时候，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因为迁怒而伤害她——那是他今生唯一的爱，就算他自己死了，也不许别人再伤害她分毫。他不敢问，尽管他想念她想得发狂。四年了，他还是那样容易，被这样几个字击的痛彻心扉，心神俱碎。
一大口血从喉咙间涌出，顾惜朝尝到腥甜的味道，然后他看到信纸上一片殷红。信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顾惜朝仰面倒下。合上眼睛的一刹那，顾惜朝似乎看到晚晴的笑脸，那样美丽。可是，一碰就碎了。
飞飞捡起地上的信纸，轻声念出来：“惜晴小筑。”原来，果然是你的妻子么。
原来，你和我，竟是那般像。同样因为爱一个人，心痛吐血。
想起沈浪，胸口由熟悉的疼痛感传来，飞飞脸上显出模糊的讽刺的笑意。我现在，还要为这样一个人伤心难过吗？

第十八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朱七七是在快活城出事后两天醒过来的。
顾天航果然不愧神医之名。吃了他开的药，不过三天，朱七七便不再做噩梦。虽然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但到底是好了许多。她安静的躺着，轻轻的呼吸，静静地等人喂药，就像一个等待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没有人知道顾天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又过了几日后的清晨，朱七七睁开了眼睛。
其时园子里菊花开得正艳，桂树也依旧安静的吐露芬芳。清晨的风轻轻吹过窗棂，抚摸她的脸颊。花香混合着怡人的清新空气，让朱七七有一种梦幻的错觉。
院子里很安静，朱七七甚至似乎能听到露珠滴落的声音。一切都那样美好。这是做梦吗？朱七七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她一偏头，就看到了趴在床沿的沈浪。其实这些日子沈浪已经不必陪在朱七七身边，可是他依然坚持像前三天一样，寸步不离这个房间——除了顾天航为朱七七诊治的时候。他要亲自看到朱七七醒过来，然后他心里的结就可以解了，可以回去，陪着飞飞，再也不离分。
他却不知道，很多的事情，就在这十日里，不一样了。
沈浪睡得沉静。他还不知道朱七七已经醒了。
朱七七看着眼前这张脸，那是她今生魂牵梦萦的唯一所在。他睡容宁静，眉毛微蹙。是在做梦吗？或者，是在为我担心？朱七七内心冲动，恨不能伸出手去将那皱褶抚平。可是她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轻轻微笑。
这样美好的时刻，若能延续到永远，该有多好？朱七七前所未有的，安静的看着沈浪。
可是沈浪却突然醒了。
朱七七顿时陷入尴尬，满脸通红。
沈浪淡淡道：“你醒了。”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的喜悦。他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朱七七心中霎时一片冰凉。原来，我醒过来，你并不是那么高兴吗？
“我... ...我睡了多久？”平息了一下内心翻滚的情绪，朱七七轻声问。
沈浪这才注意到朱七七两颊深陷，眼睛里的神采也不见了。他心里突然生出来些愧疚，握住朱七七的双手，轻声道：“十二天了。”又补充一句：“你瘦了。”
沈浪的手干燥温暖，朱七七看着他，突然全身颤抖，眼里滚下泪来。
“沈大哥，我... ...”朱七七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倔强的看着沈浪，“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不在身边，我... ...我真的会死的... ...”这一次能侥幸醒过来，那下一次呢，以后呢？
和柴玉关的话不同，沈浪知道朱七七不是威胁。她是在哀求。
所以沈浪只能苦笑。他要怎么和她说，他关心她，爱护她，是把他当妹妹一样？他要怎么说清楚，他的爱已经全部给了飞飞，没有剩下一丝一毫？
而爱情，又岂能等同于怜悯和哀求？
顾惜朝躺在床上，眼帘微合，惨白的脸颊上透出几丝青色来。这个样子的顾惜朝，丝毫看不出曾经轻而易举耍弄了快活王一番的那个人的影子。
飞飞思索良久，终于决定亲自出去抓药，顺便打探一下快活城的消息。她自己医毒不可谓不精，但偏偏顾惜朝晾晒的那些草药，多半她并不认识。
山谷里安全得很，飞飞也不担心。留下如意和环翠照料顾惜朝，飞飞略略化了一下装，打马而去。
快活城外不远的小酒楼里，靠街边的桌子上，水芙蓉和追命相对而坐，相谈甚欢。
飞飞只一瞥间，便看见那十分相似的面容。略带青涩稚嫩的脸上，有飞扬洒脱的笑意。眼里的神采，炫若星辰。
鬼使神差般，飞飞踏上了楼梯。
“追命哥，你知道汾阳哪里最好玩吗？”水芙蓉眼里闪着光，“好不容易留在这里，我们一定要好好玩一玩。”
“好像... ...有个杏花村... ...”追命一边喝酒，一边回应水芙蓉的问题。
恩，好不容易脱离了师傅和师兄的管束，一定得喝个够本才行。
“杏花村？”水芙蓉纳闷，“是什么地方啊？好玩吗？”
追命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靠近水芙蓉：“你可听说过一句诗？”
水芙蓉离他远点，瞪圆眼睛不耻下问：“什么诗啊？”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哦，”水芙蓉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想去找酒喝啊？”
“聪明！”追命拍拍她脑袋。
“哼！”水芙蓉打掉他的手，气哼哼道，“我还以为六扇门里就你对我最好，谁知道... ...”
追命看水芙蓉扭过脸去不理他，忙哄道：“好啦好啦，芙蓉妹子，我当然对你最好啦！”
“那你不陪我去玩？”水芙蓉叉腰瞪着追命。
“好，好，陪你去玩。”追命皱眉投降。对着这只母老虎，他向来没辙。
飞飞向来极为克制，神色从来都是淡淡的，这时眼见这二人嬉笑打闹，倒也觉得好玩，不经意已淡淡微笑。
这神色转换之间，呼吸却有小小异样，寻常人自然不能觉察，追命却已听了出来。但他到底是威名赫赫的四大名捕之一，面上并未显出不同，只继续与水芙蓉闲聊，心下却暗暗计较。
酒足饭饱，追命带着一身酒气，在水芙蓉的搀扶下，东倒西歪的回客栈休息。
飞飞看着喧闹的大街上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表情复杂。
“哎，追命哥，追命哥？”水芙蓉看着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追命，气鼓鼓的，“真是，怎么一下子就醉了？”
认命的给追命除下鞋袜，喂他喝了一杯茶，让他平躺在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水芙蓉拉上房门，一路哼着歌儿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了。
飞飞看着水芙蓉，那个女子一脸干净从容，神色间淡然满足。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却那么不一样。飞飞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为什么，竟然不知不觉跟到这里来了？
“姑娘，一路跟着我们，都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不如直说？”不知什么时候，追命的房门竟已开了，追命一脸笑眯眯的神情倚在门口，略带点玩味的口气说道。
飞飞悚然一惊。竟然没注意到他出来，到底是自己神游天外，还是这个人功夫出神入化？
下意识的看一眼隔壁水芙蓉的房间，飞飞心里略有戒备。
片刻后，飞飞飞身上楼。
屋子里干净整洁，追命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审视了飞飞一番。这个女子... ...有些奇怪。追命直觉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很熟悉，可是很明显，他不认识她。
飞飞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内心复杂，表情从容。这里光线略微黯淡，虽然只是略作化妆，追命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来吧？
“你... ...认识芙蓉妹子？”追命试探性的问。
飞飞不语，内心苦笑。他看出来什么？
飞飞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乃至为什么，要上楼来。
“我早猜到你会跟来。”追命的样子完全不像喝醉了，“你... ...没有恶意。那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飞飞突然有一种被人窥探到什么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慌乱不安。
追命还皱着眉头思索，蓦地感觉一个人影疾速扑到身前，鼻端已闻到指尖腥气。
功夫不错，轻功尤佳，擅使毒。
这是那一瞬间，追命脑海里冒出来的判断。
可是飞飞到底低估了追命的厉害。就在她以为这一击必中的时候，她甚至看到自己的指甲离追命的鼻尖不到一寸，她的心里开始犹豫是否该手下留情，因为面前这个人毕竟帮助她救出了如意和环翠... ...然后下一刻，她就只能苦笑了。
电光火石之间，飞飞面前的人影突然不见了。然后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飞飞甚至来不及惊愕。这个人，无疑是飞飞见过的人里，轻功最好的。就算是顾惜朝，也得稍逊一筹吧？
追命站在飞飞身后，似乎也搞不懂状况。这个女人明明周身毫无杀气，却在瞬间发难，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房里一片死寂。
“啊... ...救命... ...”声音从隔壁传来，惊慌凄厉，瞬间划破宁静。随后，有兵戈相交声传来。
“是水芙蓉... ...”飞飞一惊，脱口而出。追命早已扑出门去。

第二十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夜。
花正好，月正圆。
一轮皓月如银盘般悬在天际。月明星稀。
沈浪坐在窗前，怔怔出神。不知不觉，离开飞飞已近一月。当日的誓言... ...呵，不想也罢。沈浪苦笑。自己似乎，总是在辜负飞飞。
“沈浪，出来陪我喝酒。”
一听这声音，沈浪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微微舒展了眉头，嘴角不自觉噙出一丝笑意，沈浪起身跃出窗去。
熊猫儿站在桂树下，见到沈浪，咧嘴一笑：“来，来，陪我喝酒。”
沈浪看见熊猫儿的样子，不觉莞尔。熊猫儿大喇喇拍掉肩上的几片花瓣，大大方方指着身上的几大壶酒，挑挑眉毛：“哎，敢不敢比拼一下酒量？”
沈浪但笑不语，心里却想，有这样一个朋友相伴，何其有幸。
“七七已经好了，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想必她也能够理解。”两人闷头喝干了一壶酒，熊猫儿才开腔。
熊猫儿外表粗犷，其实内里颇为细心。沈浪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微笑注视熊猫儿：“我知道。”
熊猫儿顿时语塞。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沈浪一句“我知道”，全给他堵在了喉咙口。
沈浪见熊猫儿张了好几次嘴，又颓然闭上，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淡淡道：“我觉得... ...飞飞还活着。”
熊猫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什么？”
沈浪蹙眉：“我自然没什么根据。不过...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那一日快活城... ...我总觉得她就在附近... ...”
“这怎么可能？”熊猫儿断然否决，“半年前不是你亲手将她下葬的吗？怎么今日又说这样神神叨叨的话？”
沈浪晃晃头，又斟一杯酒，苦笑。良久，换了个话题：“百灵快生了吧？”
熊猫儿不满：“哪有那么快？还有好几个月呢。”
沈浪拍拍他的肩：“要做父亲了。”声音里无限感慨，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熊猫儿裂开嘴笑：“那是。”一说到百灵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熊猫儿总觉得有一股喜悦直冲脑门，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和责任感。
沈浪倚在亭子的栏杆边，望着湖里的月亮出神。
此亭名“拜月”，就是因为旁边是湖，而每逢晴天有月的晚上，湖里的月亮总是格外的清明美丽。今晚无风，湖水清澈，月色皎洁，月光倒映在水面上，相映成趣，叫人心神欲醉。
“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熊猫儿突然出声。
“快活城中有些许传言，说当日来救如意和环翠的那个女捕快，长得和... ...白飞飞一模一样。”熊猫儿似乎不太想说这个话题，但又知道自己的兄弟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此，所以不得不继续下去，“我当日并未见过她，你可见过？”
沈浪沉吟。片刻后他苦笑道：“倘若真有此事，恐怕我现在也见不到她了。”
熊猫儿皱眉，叹气，欲言又止。快活王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沈浪将手中的酒一口喝干，缓慢却有力的说道：“但凡有一分的真，我也只好当十分罢！”
倘若真的... ...而我却... ...那么... ...
沈浪忽略了“六扇门女捕快”这几个字。他没有后悔的资本。
朱七七看着沈浪的背影，那一袭白衫挺秀却落寞，但背影坚毅决绝，叫她内心钝痛。
沈浪走到湖边拐角处，脚步微顿，然后，没有再回头。
朱七七轻轻微笑。你还是，有些许挂念我的罢。
熊猫儿如临大敌般盯着朱七七，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又倒下去。自从上次朱七七毫无预兆昏倒在仁义山庄门口，这一干人等都叫她吓怕了。
朱七七既没有大哭大闹，脸上也并没有悲痛欲绝之色。甚至于，熊猫儿看到她的脸上还有微笑。这个情形让熊猫儿心中警铃大作。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七七？”熊猫儿试探着唤她。
朱七七看他一眼，笑容绽的更大，然后飘然走了。
她的脚步有些微微的踉跄，然而熊猫儿惊愕之下，竟是没有发现。他站起来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坐下，也不再斟酒，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不远的灌木丛后面，百灵挺着肚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朱七七离开的方向，又转回到熊猫儿身上，良久才转身离开。
柴玉关惬意的坐在软椅中，手中的极品普洱正微微冒着热气。
“主上，沈浪已离开仁义山庄，目标应该是水芙蓉。”声音自屋角的黑暗里传出。
柴玉关慢悠悠呷一口茶，笑意缓缓自嘴角扩大到整个脸颊：“好。”
“京城的事，办得如何？”
“回主上，尚没有消息。”暗影里的声音继续。
“你急速赶往京城，授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此事宜慢工出细活。”柴玉关缓缓道，“要是像今天下午一样一塌糊涂... ...”
“是！”暗影里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仿佛丝毫未听出柴玉关口气里明显的怒意。
夜色渐深。黑暗里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茶杯壁上出现一道细细的不易察觉的裂痕。柴玉关缓缓微笑。

第二十二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们两个在做什么？”水芙蓉探头探脑，“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晚上，尽管月色皎洁，不远处顾惜朝和飞飞的身影在这边看来依然模糊。
如意和环翠却只盯着她的脸。水芙蓉转向追命：“追命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顾惜朝？我怎么觉得这里好古怪啊？”
追命却似没听见她的话，眉头紧皱，过了片刻，伏低身子将耳朵贴在地上。顾惜朝和飞飞正走过来，追命已跃起道：“有人来！”
顾惜朝挑眉：“马队？”
追命道：“大约离这里六七里远。”
顾惜朝道：“不妨事。六七里外正是入口，那里常年瘴气... ...”突然想起什么，“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追命皱眉：“绝不是跟踪我们而来。”
顾惜朝微笑：“自然。追三爷轻功天下无双，他们当然不敢冒昧。”
飞飞突然想起来：“是那个杀手！”
追命和水芙蓉这才想起到这里来的还有一个人。水芙蓉一想起这个人领着那么多杀手围攻自己，现在还引着人尾随而来，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回头跑到一块大石下把那名杀手拖了出来。
可怜这人下巴脱臼还未接上，这时又被拖着走，地上满是沙砾石块，只硌的他直想骂娘，偏偏还无法开口。
到了草棚边，水芙蓉一把将他惯在地上，一边揉手腕一边嘟囔：“还真沉，比猪还重呢。”
顾惜朝围着那人转了两圈，阴冷的目光从上而下在他身上溜了个遍。那人也算见过世面的，不然怎么能混到杀手头目这个地位上来？只是不知怎的，他一接触到顾惜朝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通心底，情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寒战。
顾惜朝终于在他面前站定，而后慢慢蹲下来。其时皓月微微西偏，众人静默不言，那杀手只觉得心中一股寒意盘旋不去，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顾惜朝微笑着看他，露出洁白的牙来，突然鬼魅般伸出手，那杀手只觉下颚一阵剧痛，“啊”一声，如受伤的狮子。然后他惊愕，原来已经可以出声。而他，竟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如何出手的。
顾惜朝的双手拢在袖子里，依旧温和的笑：“你叫什么？”
那杀手撇过头闭眼不语。顾惜朝不以为忤，声音却蓦然冷了：“刚才那一下，痛不痛？你若想再多经历几次，我不介意成全你。”他扭过那杀手的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知不知道身体的每一部分分离开来是什么感觉？你想知道吗？”
那杀手只觉得顾惜朝冰冷的目光直射进他的心底，仿佛突然掉进了冰窟，连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不少。顾惜朝阴惨惨的笑容更是让他不寒而栗，竟是禁不住牙齿“咯咯”打颤。
“说！”顾惜朝的声音突转严厉，脸色瞬间便变得冷峻如霜。
一时猝不及防，连水芙蓉都吓得抖了一下。追命在六扇门早已习惯，倒也没什所谓。飞飞和如意环翠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却也不禁佩服顾惜朝的手段。很明显，面前的杀手神经即将崩溃。
那杀手只吓得差点大叫出声。他心里已经很明白，顾惜朝所说的话绝不是恐吓，要是他不肯交代，结局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惜朝也不再逼他，只好整以暇微笑看他。众人或站或坐，也并不担心外面来的马队。
过一会儿，顾惜朝又道：“你或者，在等援兵？不过可惜，他们现在可能都已经是尸体了。你要是还不愿说... ...”
那杀手两眼狠狠瞪他，可是听到“尸体”两个字，终于无力垂下了头。就算他不相信，外面这么久没有动静也证实了顾惜朝的话。
“我说。”又过一会儿，那杀手稍稍平静，终于开口。
“那就自己把经过都说出来。”顾惜朝淡淡开口。
“我叫秦山。”那杀手缓缓道，“洛阳凌府武师... ...”
“凌府？哪个凌府？”飞飞截断他的话。
“就是赫赫有名的洛阳凌家，家主凌玉象。”
“凌玉象？”追命和水芙蓉异口同声。
“怎么了？”飞飞开口。
追命和水芙蓉对望一眼，水芙蓉迟疑道：“年初六扇门办了一件案子，跟这个凌玉象有些牵连。不过后来已经查清楚了啊... ...他家不是在京城么？”
秦山苦笑：“家主确实一直居于京城，但今年三月底，突然举家迁往洛阳。我们自然都知道金盛煌的案子叫家主蒙羞，因此虽然应变不暇，倒也没人抱怨。”
“那么，他为什么指使你来杀这位水姑娘？”顾惜朝问，“水姑娘与你家家主好像并没有什么过节，就算是金盛煌的案子，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家家主不应该为了义兄来报仇吧？”
秦山摇头。顾惜朝又道：“而且水姑娘是六扇门的捕快，刺杀她等同于跟朝廷作对，没有人吃了饭没事做来干这种事，那么，理由是什么？”
秦山苦笑：“我也不知道。”
水芙蓉大怒：“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啦，敢来刺杀本姑娘？快说，你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惜朝早已领略了水芙蓉的威力，这时对她的“超思维联想”充耳不闻。
秦山吓了一跳，继续苦笑：“我不过是凌家的武师，领他的俸禄，替他做事，哪里知道那许多渊源？”
水芙蓉还要再说，顾惜朝淡淡看她一眼，水芙蓉瑟缩一下，要说的话咕咚一声进了肚子。顾惜朝淡淡道：“那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家主本来是打算过几日再动手，最好是等水姑娘落单的时候，但是昨天晚上突然变了主意，吩咐我们连夜动身。本来过来执行任务的不该是我们这批人，不过前些日子府里的人手都被调走了，家主来不及再筹划，又说水姑娘功夫不高，就派了我来。当时水姑娘孤身在房间里，另一位公子与这位白衣姑娘起了冲突，我们以为机会难得，所以... ...”秦山简单说完，眼巴巴望着顾惜朝。
顾惜朝吩咐环翠拿点水来。
飞飞冷笑：“水姑娘来汾阳的消息，你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凌府的人，都派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个任务突然赶得这么急？凌家与快活城，有什么关系？”
秦山喝了口水，老老实实回答：“家主有不少秘密渠道，我们根本算不上与家主亲近的人，怎会知道那许多？府里的武师，尤其是功夫高的一批，好像是去京城了，家主似乎打算在京城再置办一批产业。至于快活城，我只不过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会跟凌府扯上关系？”
问来问去，也就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顾惜朝猜想他只是外围不受器重的低级武师，不打算再费力气。
“你们问完了吗？”秦山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我只求痛快一死。”
飞飞已经简单说了几十名杀手同时服毒自杀之事，顾惜朝略微惊叹，突然改变主意。
“你们倒是并不怕死。”顾惜朝淡淡道，“杀了你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多沾几丝血腥罢了。”
秦山楞楞看着顾惜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顾惜朝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
秦山惊愕，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们不怕我再加害？”
“就凭你？”飞飞口气轻蔑。
“这个人应该送交官府。”追命突然出声，“要好好查查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人物。”
“追三爷，这件事自然要查，不过我估计，这里的官府肯定查不出什么来。”顾惜朝淡淡笑，“你打算去六扇门搬救兵吗？”
“不管如何，这件事一定要水落石出。”追命声音平静，但语调冷澈。别的时候他可能糊涂，说到办案，他却清醒得很。
“自然是要水落石出。不过我估计现在京城恐怕也不能平静，六扇门也许正忙不过来呢。”顾惜朝道，“这件事情我们自己去查。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他付出代价！”
他们明明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飞飞却觉得顾惜朝的语气里满是笃定。
水芙蓉叫道：“京城能有什么事？神侯和三个师兄都在那里。”
飞飞道：“凌府肯定不止把武师派了去，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杀手呢。你以为那些杀手个个都是草包？”
秦山脸一红。水芙蓉急的跳起来：“哎呀，莫非他们要造反？”
顾惜朝和追命同时一惊。造反？这个时侯，没人再关心飞飞和水芙蓉长的相像的问题了。
“不对。”顾惜朝思索片刻，“若是要造反，为何来杀水芙蓉？照说，杀掉追命还有可能。”
众人一时都想不出凌玉象到底要做什么。顾惜朝淡淡道：“在这里瞎猜也没用，去洛阳走一趟查查就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害人终害己
顾惜朝简单收拾了一下有用的东西，领着众人星夜出谷。瘴气对初入谷的人而言，大概有些威慑力，但等他们有备而来，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顾惜朝对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山谷还有些感情，不希望被大肆破坏。
众人均是习武之人，六七里路也算不得什么，片刻就到了。便是秦山身上有些轻伤，也不妨碍。只是这短短一段路秦山暗暗观察，最后却得出一个结论：这一行几乎都是绝顶高手，栽在他们手里也算不得冤枉。
到得谷口，顾惜朝给众人分发抵抗瘴气的药丸，吩咐众人先前行十数里，自己却和飞飞留下，做一些布置——简单的迷魂阵已足够。
谷口其实只是一个小洞口，顾惜朝拾起一块小石子，飞速往洞前石壁一弹。并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飞飞只听“咯吱”一声，片刻后，一块大石“嘭”一声落下来，刚刚堵在洞口。飞飞一阵惊叹。原来那块大石竟跟洞口严丝合缝，便似这段山崖从来就是那样子，看不出丝毫异样。又有谁能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飞飞站远点看，山崖上处处点缀青苔，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顾惜朝看看天色，朝飞飞挑了挑眉。
飞飞点头。片刻后，两人飞身而去。
顾惜朝和飞飞轻功均已臻至化境，片刻后便已与众人汇合。一行人星夜赶路，去往洛阳。
密林中阴暗潮湿，月光透过稠密的树枝，在潮湿的地面上洒下稀稀落落的光斑。影影绰绰里，依稀有一个人影蜷缩在一棵大树下，瑟瑟发抖。四周都是中人欲呕的气体环绕，他看着周围满地的同伴尸体，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要不是他出发前带了不少治伤的灵丹妙药，只怕现在他也同他们一样了。
有几匹马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远一点的地方——那是被同伴们强行逼进来的。事实上还在这片诡秘林子外围的时候，那些马已经开始恐惧不安，然而主上的命令如何容得了退缩？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硬是闯进了这片密林。然后... ...
他不敢再想下去。马匹几乎已经跑光。相对于人来讲，马的嗅觉更加灵敏，抵抗毒气的能力也更强些。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不出去，他只希望主上派的人能尽快找到这个地方，否则... ...
他突然开始恐惧。他想起刚才看到的两个鬼魅般的影子。一深蓝一雪白，在偶尔的光影下清晰滑过。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屏住呼吸躲在大树后面，可是身体止不住发抖。他心急如焚差点哭出来。可是那两个影子没有发现他，鬼魅一样飘走了。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知道那些灵丹妙药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毕竟那并不是这种毒气的解药。他躺在地上，眼睛固执的睁着，望着上面。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密密的大树枝桠。他知道外面的月色很美，可是月光照不到他的脸上... ...
月色依然清冷。没有风。偶尔有虫子的叫声浅吟低唱，但很快就戛然而止。
沈浪随着马匹踪迹寻到密林的时候，月色已经暗下去了，整个天际一片灰暗。林子边上毫无异常，但沈浪却感觉到一阵可怖的气氛。
马匹踏进去的脚印清晰有力，井然有序，而出来的脚印杂乱不堪，仿佛——仿佛是在逃命。更让沈浪觉得诡异的是，林子边上有一匹马的尸体，整个马头呈灰黑色，明显是中毒而亡。
林子里异常寂静。沈浪皱皱眉，回身飞奔。路旁的树木、房屋飞速后退，沈浪一颗心似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天边已慢慢泛起灰白。模糊间，能看出林子边上立着三个影子。
沈浪深吸一口气，当先走入林子里。熊猫儿、顾天航笑笑随后。没有别的人。在不知道确切情形的情况下，沈浪还不想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不过进去一里不到，白白的雾气慢慢变得浓密起来。三人都感到一阵呼吸困难。空气中似乎有些刺鼻的东西，叫人忍不住想吐。顾天航示意沈浪和熊猫儿退后。直到空气不再有难闻的味道，顾天航方皱眉道：“是瘴气。”
“瘴气？”熊猫儿不解。
顾天航简单解释：“一般茂密的森林里比较常见。枯枝烂叶腐烂，天长日久会产生有害气体。像这种密林常年不见天日，那些气体慢慢累积，加上荒无人烟，容易滋生一些毒草，同时吸引毒蛇等等毒物。过的几十年，环境便慢慢变了。这种地方... ...一般人是不愿意来的。”
沈浪皱眉道：“怎么才能进去？”
顾天航微笑，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三颗药丸，淡淡道：“我本不知道这种情形，这药也不是用来避开瘴气的，但要在里面待上几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三人忍住胃里的翻腾再一次进入密林。这一次果然顺利得多。只是这时正是黎明时分，月影早已西沉，天亮尚早，密林里一片阴暗潮湿，让三人前行多了些艰难。
一直走了大约五六里，沈浪感觉似乎已经靠近密林中心。因为地表越来越潮湿，白色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只是依然没有人的踪影。地上有些马蹄印迹，杂乱零落。沈浪都能想见马的慌乱和恐惧。
只是，马蹄犹在，人呢？
不一会儿，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出来了。三个人都看见了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全部面色灰暗，有的鼻子嘴角还流出暗黑的血来。纵使半生都在刀尖上过活，纵使三人均是武功卓绝，看见这样的景象依然不自禁齐齐打个冷战。
熊猫儿止不住惊叫了一声。这其中的某些人，或许曾经同他并肩作战过。
沈浪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想抬起腿往前走，才发现双腿竟有些发软。沈浪自嘲的笑笑，定了定心神，艰难的往前走。
熊猫儿惊道：“沈浪，你去做什么？他们都已经死了！”
沈浪不答，一步一步挪到那些尸体跟前去。
果然无一幸免。十数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倒在这潮湿阴冷的密林里，毫无声息的死了。尽管他们都是柴玉关的下属，但他们的死依然让沈浪胆战心惊。
没有人想害他们。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想害死别人，生生在这里送了命。沈浪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恶事做多了，果然连天都会震怒的么？
客栈里数十名黑衣蒙面刺客，以及这里十数名训练有素的杀手。短短一日之间尽数丧命。即便历尽生死，也没有人能对着这么多尸体无动于衷吧？
“沈浪，快过来，这里还有一个人！”沈浪犹自迷茫，已听到熊猫儿大叫。
沈浪箭一般冲向熊猫儿的位置。如果不是尚有呼吸，熊猫儿绝不会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大声呼叫的。
那人已陷入深度昏迷，但心脏依然微弱的跳动着。顾天航示意先出去再说。沈浪又搜索了一圈，确定再没有活人，只好背着那个侥幸得救的人，一起出了密林。

第二十五章 却是旧时相识
沈浪等救回来的唯一幸存者名叫陆元，是那一队铁骑里的一员。经过顾天航三个时辰不停歇的尽力抢救，此时陆元已经醒了过来。尽管身体各处损耗不少，但日后只需悉心调养，应该无甚大碍。
陆元的精神尚不太好，加之受到惊吓，一时有些萎靡。但他也知道他在那个林子里看到的听到的应该及时如实汇报主上。因为没有别人了。而这，也是自己得到及时救治的原因吧。可是... ...那一蓝一白两个鬼魅般的影子一浮现在脑海里，他就控制不住的手足发抖，全身冒冷汗。陆元定了定神，开始回忆昨晚的情景。那是一个噩梦，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 ...
柴玉关坐在主位上，没有去看堂下坐着的沈浪、熊猫儿、山佐天音和顾天航，也没有把目光放在正努力回忆的陆元身上。他听着陆元有些发颤的声音，双眼有些微的失神。近一个月来，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对于半生鲜有败绩的柴玉关而言，他只能用“怪事”来解释自己的失意。一定是有什么信息被忽略了。可是，是什么呢？
当陆元说到那两个鬼魅般的影子时，柴玉关眼皮一跳，阴鹫的目光已射向陆元。
“停！”柴玉关冷冷的，“蓝色的？鬼魅一般？”
陆元本就吓得不轻，这一下被柴玉关打断，差点吓掉魂去，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回... ...回主上，是... ...是的。”
“那样阴暗的密林里，你确实看清楚了？”熊猫儿看柴玉关的样子，知道这恐怕是一条重要线索。
陆元竭力控制自己不住发抖的身体，语气却异常坚定：“我... ...看得很清楚，是深蓝色的袍子... ...”
“深蓝色... ...深蓝色... ...”柴玉关双手捏成拳头，“咔咔”作响，“原来竟是你！哈哈哈哈，顾眉山，你这家伙死了还要作妖，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听到这个名字，顾天航脸色一变，双手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良久才放松下来。
沈浪喃喃道：“顾眉山？”
“义父，仅凭一袭深蓝色的袍子... ...”熊猫儿站起身一脸担忧的看着柴玉关。
柴玉关挥挥手，冷哼一声：“深蓝色的袍子？哼，岂止如此。这个人... ...”他微眯双眼，“... ...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记得！”
过了一会儿，陆元又继续往下说。后面的事情，沈浪三人已基本知道了。柴玉关脸上神色变幻，心神却明显已不在陆元身上。
等陆元退下去了，柴玉关才把视线转到顾天航身上，沉沉问：“天航，你可认识顾眉山？”
顾天航早已调节好了情绪，闻言只是苦笑：“认识。”
沈浪和熊猫儿都诧异的看着他，山佐天音的神色却冷冷的。
柴玉关冷冷道：“他是你什么人？”
顾天航脸色一阵变幻，咬着牙挣扎片刻，低头沉声道：“他是我父亲。”
沈浪和熊猫儿差点惊的跳起来。山佐天音的双手却已经摸到了腰间，仿佛只要柴玉关一声令下，马上就要摸出武器将顾天航击毙。
倘若柴玉关猜得不错，那个深蓝衣袍的人跟顾眉山有关，那么，这件事跟顾天航有什么关系？上次如意和环翠被救走的事，又是不是跟他有关？
柴玉关也站起来，冷冷看着顾天航：“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顾天航不看他，依然低着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我父亲…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从此不知所踪。这十几年，我也一直在找他的踪迹，至今都没找到… …”
柴玉关皱眉。顾眉山是他亲手所杀，顾天航不知道？不过也说不准，这件事他做的十分隐秘，除了他自己原本确实是谁也不知道。
顾天航又道：“我是跟沈少侠熊少侠一起去的林子，一起救回陆元。在那之前，我一直和熊少侠在一起。”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时间去装神弄鬼。
熊猫儿连忙道：“义父，顾先生今日确实一直和我在一处。你… …是不是认错人了？就一件深蓝色的衣服… …”
柴玉关死死盯着顾天航看了半晌，对熊猫儿的话充耳不闻。
顾天航终于缓缓抬起头，苦笑道：“王爷既然已经怀疑我，那么再在快活城待下去就有些不妥了。现在朱姑娘已经醒了，王夫人的身体也好了很多，想来也没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在下这就请辞了，还望王爷准许。”
柴玉关一怔。最近发生的事，处处似乎都有顾天航的影子。但要真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似乎又说不出来，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顾天航艺术卓绝，真要放他离开，柴玉关还有些不舍得。
沈浪和熊猫儿更是着急，熊猫儿就连忙挽留：“顾先生，你来快活城也就三年多了，义父向来也没有亏待你的地方，今天的事就是个误会，你何必… …”
顾天航抱了抱拳：“两位少侠的好意，天航心领了。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航不才，也该出去继续云游了。恩师曾说，医术之境，与武功类似，需每日花时间勤学苦练，方可不落人后。天航已经在快活城呆了三年，医术并无存进，也是时候离开了。”
沈浪和熊猫儿无言以对。
顾天航又向柴玉关抱了抱拳，客气道：“如果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天航这便告辞。多谢王爷三年多的款待，保重！”
柴玉关依然冷冷地看着他，倒也并未阻拦。
顾天航也不回去收拾包袱，直接大踏步出门而去。

第二十六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哎，追命哥，你说那个顾惜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追命前脚进屋，水芙蓉后脚便跟了进来。
“顾惜朝？”追命阖上门，“你问他？”
“是啊。你明明认识他。”水芙蓉极力发扬八卦精神，“说一说他这人怎么样，好不好？”
“什么怎么样？”追命一脸迷糊。
“哎呀，就是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之类的啦。”水芙蓉嘟着嘴，“我总觉得他怪怪的。”
追命无奈：“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这两种。”
水芙蓉叉着腰：“你不要跟我绕圈子，老老实实交代。否则... ...哼哼... ...”
追命投降：“好好好，我说。他就是个怪怪的人啦，你的预感很准。”
水芙蓉得意：“那当然！”等了半晌，“没啦？就这样？”
“啊，就这样。”追命已经躺到床上，“你不困吗？我累死了，该睡觉拉。”
水芙蓉冲到床边，将追命直接拽起来：“我问你话呢，你别跟我装迷糊，好好回答！”
追命坐好，一脸无精打采：“好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就是顾惜朝啊。”水芙蓉一脸兴奋，“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你很相信他吗？”
追命迟疑：“嗯... ...还算好吧。”
水芙蓉不满意：“什么还算好吧？你可不可以正经点？”
追命无语：“我现在很不正经吗？”一看水芙蓉杀人的眼神，“好吧好吧，他以前杀过人，逼过宫，不过现在... ...”
追命还在想什么词合适形容顾惜朝现在的样子，水芙蓉已惊得跳起来：“杀过人？还逼过宫？那就是逆贼啦！那我们还和他混在一起？”一边说一边拉住追命的袖子就往外拖。
追命还坐在床沿，一时大意，差点叫她拖个趔趄。他忙拉住水芙蓉，“嘘”了一声，嗔怪道：“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水芙蓉忙捂住嘴，片刻后轻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追命苦笑：“什么杀人灭口啊，他那些事情举世皆知，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芙蓉呆住。追命拉她坐下：“那些事情都过去快5年啦，现在都没几个人记得了。你不要怕成这样。再说，你也看他不像坏人，是不是？”
水芙蓉想了想，用力点点头：“那倒是。”没有亲眼见到过，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那样血腥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要原谅起来其实很容易。而且，顾惜朝看起来确实跟坏人沾不上边。人的判断，总是容易趋向于自己的感官。
追命舒口气，继续：“他若是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自然饶不得他。只是现在他在帮我们查想要杀你的幕后凶手，我们不应该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那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水芙蓉难得的一针见血。
追命苦笑：“其实我也不很清楚。我想，或者要帮我们的并不是顾惜朝，而是那位白飞飞姑娘。”
水芙蓉皱眉：“她？”
“你真的看不出来？昨天下午客栈里，她虽然化了妆，但是... ...总之她必定跟你有些渊源。”追命口气肯定。
水芙蓉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她肯定也能看出来啊，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说？”
“这个就难说了。”追命打个哈欠，“好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没有歹念。随他们怎么的吧，我要睡觉了。”
水芙蓉看着倒在床上片刻就鼾声大作的追命，推了推他：“追命哥，追命哥... ...哎呀，真是的，我还没问完哪... ...”

第二十七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洛阳。天元客栈。
沈浪懒懒的把玩手中的酒杯，看着天边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慢慢散去，淡淡道：“柴玉关到底打算如何？”
对坐的熊猫儿灌下去一大碗酒，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渍：“我也不知道。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沈浪冷笑：“飞飞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要纠缠不休？”
熊猫儿诚恳道：“本来也用不着这样。沈浪，你也知道白姑娘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七七等了这么久，你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沈浪苦笑：“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无法说服我自己。我从前总以为... ...快乐都是一样的，可是飞飞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不一样。”
熊猫儿无言以对。

良久，沈浪慢慢平静下来。原来，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是他心里无法触碰的伤。原来，碰到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的沈浪，也有失态的时候。
“不管怎样，那个水芙蓉... ...不该被无辜牵连。”
熊猫儿道：“你就丝毫不怀疑... ...”
沈浪沉默。良久，“不，我害怕。”不，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个长得和飞飞相似的人，否则... ...
熊猫儿难得在沈浪脸上看到那样惨然而孤绝的神色。他突然有些震动。“我无法阻止义父的行为，但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你。”熊猫儿神色郑重。
沈浪微笑。
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这个和飞飞面容如此相似的水芙蓉的底细，他多希望这只是飞飞和他开的一个玩笑，可是... ...他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飞飞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那样深刻的记忆，如刀刻板印在他心底最深处，每次浮现出来都能教他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
就算她和飞飞毫无关联，也不该任人鱼肉。沈浪眼光穿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天际。天色愈加暗下来，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大的变故即将发生。
沈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慢慢浮现出几丝浅浅的笑意。

夜。
无星无月，暗影沉沉。
顾惜朝坐在窗边，微笑：“这样的天气，月黑风高，办事最好不过。”
飞飞手撑着下颚：“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顾惜朝失笑，“我说的不是我们。”
飞飞笑容一滞：“你是说... ...”
顾惜朝看着飞飞：“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件事定与快活城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那柴玉关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飞飞皱眉：“快活王... ...他只怕根本不会明面上动手。”
“不错。”顾惜朝微笑，“所以就算我们现在就去凌玉象的府邸，或者各处藏身之所，那也无济于事。自昨日午后凌玉象刺杀计划失败至现在，已经过去一日有余，凌玉象只怕早已得到消息，所以... ...”
飞飞愕然：“那早上你说的... ...”
顾惜朝微笑：“我只说现在暂时不必出去，等到夜深人静嘛，出去看看也好。”
飞飞道：“你不相信秦山？”
顾惜朝沉吟道：“我们这样的人，要真正相信一个人，太难了。”
飞飞沉默。他和她，又如何呢？

顾惜朝突然道：“你想不想再见到沈浪？”
飞飞愣住，片刻苦笑：“现在？”不，距离太遥远了，远的我已经无力伸手。从他随着朱七七离开，从我吐血那一天起，我和他就真的咫尺天涯了。他或者确实是为了我离开，为了救如意和环翠，可是他没有回头。所以，我也回不了头了。
顾惜朝道：“也许今晚可以碰到他。”

飞飞愕然，良久，“我也该想到的。”这样的事情，他岂会不知？何况里面还牵涉到同自己面容相似的水芙蓉。
顾惜朝微笑：“不过关心则乱。”

飞飞笑笑。他说的，是沈浪，还是自己？

顾惜朝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