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洛阳。天元客栈。
沈浪懒懒的把玩手中的酒杯,看着天边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慢慢散去,淡淡道:“柴玉关到底打算如何?”
对坐的熊猫儿灌下去一大碗酒,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渍:“我也不知道。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沈浪冷笑:“飞飞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要纠缠不休?”
熊猫儿诚恳道:“本来也用不着这样。沈浪,你也知道白姑娘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七七等了这么久,你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沈浪苦笑:“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无法说服我自己。我从前总以为... ...快乐都是一样的,可是飞飞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不一样。”
熊猫儿无言以对。
良久,沈浪慢慢平静下来。原来,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是他心里无法触碰的伤。原来,碰到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的沈浪,也有失态的时候。
“不管怎样,那个水芙蓉... ...不该被无辜牵连。”
熊猫儿道:“你就丝毫不怀疑... ...”
沈浪沉默。良久,“不,我害怕。”不,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个长得和飞飞相似的人,否则... ...
熊猫儿难得在沈浪脸上看到那样惨然而孤绝的神色。他突然有些震动。“我无法阻止义父的行为,但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你。”熊猫儿神色郑重。
沈浪微笑。
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这个和飞飞面容如此相似的水芙蓉的底细,他多希望这只是飞飞和他开的一个玩笑,可是... ...他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飞飞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那样深刻的记忆,如刀刻板印在他心底最深处,每次浮现出来都能教他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
就算她和飞飞毫无关联,也不该任人鱼肉。沈浪眼光穿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天际。天色愈加暗下来,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大的变故即将发生。
沈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慢慢浮现出几丝浅浅的笑意。
夜。
无星无月,暗影沉沉。
顾惜朝坐在窗边,微笑:“这样的天气,月黑风高,办事最好不过。”
飞飞手撑着下颚:“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顾惜朝失笑,“我说的不是我们。”
飞飞笑容一滞:“你是说... ...”
顾惜朝看着飞飞:“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件事定与快活城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那柴玉关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飞飞皱眉:“快活王... ...他只怕根本不会明面上动手。”
“不错。”顾惜朝微笑,“所以就算我们现在就去凌玉象的府邸,或者各处藏身之所,那也无济于事。自昨日午后凌玉象刺杀计划失败至现在,已经过去一日有余,凌玉象只怕早已得到消息,所以... ...”
飞飞愕然:“那早上你说的... ...”
顾惜朝微笑:“我只说现在暂时不必出去,等到夜深人静嘛,出去看看也好。”
飞飞道:“你不相信秦山?”
顾惜朝沉吟道:“我们这样的人,要真正相信一个人,太难了。”
飞飞沉默。他和她,又如何呢?
顾惜朝突然道:“你想不想再见到沈浪?”
飞飞愣住,片刻苦笑:“现在?”不,距离太遥远了,远的我已经无力伸手。从他随着朱七七离开,从我吐血那一天起,我和他就真的咫尺天涯了。他或者确实是为了我离开,为了救如意和环翠,可是他没有回头。所以,我也回不了头了。
顾惜朝道:“也许今晚可以碰到他。”
飞飞愕然,良久,“我也该想到的。”这样的事情,他岂会不知?何况里面还牵涉到同自己面容相似的水芙蓉。
顾惜朝微笑:“不过关心则乱。”
飞飞笑笑。他说的,是沈浪还是自己?顾惜朝继续看窗外泼墨般的黑夜。
片刻,飞飞沉吟道:“我猜熊猫儿也和沈... ...他一起来了。不过,快活王或者另有布置。”
“不错。”顾惜朝淡淡微笑,“大概,山佐天音也来了。”
飞飞不语。顾惜朝继续:“这样就好玩了。他可能料想不到,有些意外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他的快活城... ...已经没有得力的人。”
飞飞挑眉。这个人,总是那样出其不意。她不想知道顾惜朝又做了什么,似乎他做什么都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跟快活王... ...有仇?”飞飞试探性的问。
“唔,是啊。”顾惜朝满不在乎的回答。
所以之前他说的仇恨… …就是快活王?飞飞以为他会避开这个问题的。不过顾惜朝的态度让她的好奇心得以继续:“是... ...你的父亲?”
顾惜朝顿了顿,淡淡道:“不错。”
过了片刻,顾惜朝沉吟道:“不过,也不只是这样... ...”
这次他的脸上没有悲戚。飞飞却没有再问。顾惜朝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良久才喃喃道:“五岁以前我一直随母亲住在天香馆,后来父亲接了我们出去... ...七岁的时候父亲出了一趟远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八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还有生下来就没能养活的妹妹... ...”
顾惜朝的声音轻柔飘忽,带着淡淡的暗哑,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可是那里的血泪,又有几人能体会?短短四年,接连失去三个亲人,这岂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飞飞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这,算是吐露心声吗?
“... ...我记得父亲临走前,母亲哭着哀求了很久... ...父亲还嘱托大哥和我好好照顾母亲... ...父亲走后一段时间我恨过他,因为母亲几乎天天落泪... ...她的身体本来就很差,怀孕了以后就更加… …生妹妹的时候终于... ...她去世的时候却很开心,也许对她来说只是一种解脱。她说她只是舍不得我和大哥,她说她就要去和父亲相会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的,或者因为深爱,所以她能感觉到... ...”
飞飞静默。她不知道这个时侯她可以做什么。良久,飞飞伸出手,握住了顾惜朝的双手。他的手冰冷苍白,指节处已挣得泛出淡淡的青。她知道他恨,却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她的心里有微微的疼。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强大的,以至于他突然表现出脆弱,她竟有些无措。
或许这些微的安慰终于让顾惜朝感觉到温暖,他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湿意,动作大方,毫不窘迫慌乱。不过须臾,顾惜朝自嘲微笑:“我自八岁后再没流过泪。”突然似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除了... ...”除了晚晴永远离开的时候。
飞飞的脸却有些微微的发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惜朝并未挣出另一只手,飞飞也没放开。于是,飞飞的两只手继续握着顾惜朝的一只手。就着这个姿势,飞飞问他:“那你是怎么知道害死顾先生的就是快活王?”
“父亲临走前和母亲说起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顾惜朝又回复了懒懒的清亮的声音。
飞飞没再问下去。她也把目光投向沉沉的黑夜,心里却想,快活城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