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你知不知道你病得很严重需要住院治疗？没人照顾怎么行？”一听他不让打电话，罗弋立刻急了，直接打断了他。
季彦却很执拗：“没……没关系……可以……可以请护……工……我爸他……不会来的……你别……”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就脱力般地松弛下来，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都无法再说出，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表达自己的抗拒。
眼见他已然虚弱疲倦至极却还在强打精神不愿意睡下，罗弋更加不忍，只好暂时顺着他：“好好好，你别怕，我不给你爸打电话就是了。你好好歇着，今晚我就睡这里，明天再给你请护工。”
“好了，就这样，别说话了，我也累了！”
说完也不管季彦同意不同意，罗弋便关了灯，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和衣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季彦还没醒，罗弋便躲进了楼梯间准备给季峯打电话。他拿走了季彦的手机，对着输入一行数字，轻轻松松解了锁。
季彦这个二货，不管是手机、电脑，还是银行卡、行李箱，密码几乎都是用的同一串数字——他母亲的忌日。
之前自己就曾告诫过他，再不多设几个密码，总有一天他的全部身家都要被人“一键解锁”。
没想到第一个解锁人便是自己。
解锁后，罗弋并没有急于打电话，而是有些恶趣味地打开季彦的微信。他一直都很好奇这家伙的感情生活，可是季彦几乎什么都和他说，就是从来不提自己喜欢谁。

要说活了二十八年，没有喜欢的人，罗弋是万万不信的，毕竟他可是从幼儿园就开始喜欢漂亮的女同学，从小学就开始暗恋季然。
除非季彦真的是GAY ，要不然怎么可能没有对哪个女生春心萌动过？
说起来，这家伙以前还挺有趣的，自从回国参加工作后，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没意思了。从前他们感兴趣的那些娱乐活动，他现在一律都不参加。
每一次，自己好不容易从繁忙的行程中安排出时间回来一趟，打电话约他，他不是正在办公室加班，就是在家SOHO，反正就是没时间。因此他也常常取笑他，上辈子一定是无家可归了这辈子才会这么宅。
果不其然，当他打开季彦的微信，期待中的八卦消息一条都没有，工作消息倒是一下子“啪啪啪”弹出来了几十条。
这个工作狂，真是比他这个通告从年头排到年尾的明星都要忙。
大致浏览了一遍消息，罗弋觉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一一回复，非得累死那家伙不可。他把消息逐个点开，全都显示成“已读”后，又在他的微信通讯录里翻找了半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女明星、女网红之类的“可疑人物”。
结果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几个看头像是美女，看备注是某集团的继承人，或某总裁的千金，倒是都有主动撩过他。可是这家伙，不论对方是约吃饭，还是发暧昧消息，他统统视而不见，回都不回。
他果真是凭本事单的身！

21.
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对于季彦，罗弋只觉得是恨铁不成钢。
仔细想想，那家伙还真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他对什么似乎都是淡淡的，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
当然，他含着金汤匙出身，本身拥有的就已经足够多：金钱、地位、权势，良好的家风、教育，优秀的个人履历……世俗所追逐的一切他生来就已拥有，只是除了爱。
对，他缺爱，非常非常缺爱。
所以罗弋才会特别好奇于他的感情世界。
在退出微信之前，他还是不死心地将季彦的聊天对话框一翻到底。
这一翻倒是真的翻到了点蛛丝马迹：那位高同学，虽然在季彦的微信里被备注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可爱鬼”，但是罗弋认出了她的头像——一只猫，一只很呆萌的猫。
当地小有名气的可爱鬼……
罗弋差点就笑出了猪叫声，这么奇怪拗口又矫揉造作的备注，真是亏得季彦能想出来。
打开聊天记录大致看了下，罗弋发现，季彦并非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关键是要看对方是谁。
这聊天对象一旦换成高洁，那货的态度就立马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光是看文字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讨好，尤其是最后那句“跟你一样，他嗜辣，不忌口”，啧啧啧，真的是……
果然有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样，当真是心细如麻，尤其是对女孩子，真的是体贴入微到了极致。

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罗弋听见卫生间里似乎有哗哗的水声传来。他心想季彦可能是刚起床，正在里面洗漱。
看了一眼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和里面隐约晃动的人影，估摸着季彦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来，罗弋悄悄掏出季彦的手机删除了刚刚拨打季峯电话时留下的通话记录，又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打开病床边靠墙的立柜，将手机放回了季彦那件染血的羽绒服的口袋里。
季彦是个工作狂，别看他昨晚奄奄一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凡他的精神稍微好一点，他就会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次他病得不轻，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罗弋可不希望他每天一大早就被各种工作电话和消息给吵醒。
搞定一切后，罗弋在季彦床头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假装若无其事地玩起了手机。
过了几分钟，季彦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我的手机不见了。”
这是他见到罗弋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素来睡眠不佳，习惯了晚睡早起，很少有睡到日晒三竿的时候。
昨晚那一觉他睡得有点久，早上睁眼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天气真好”，而是“睡过头了，上班要迟到的……”
下意识就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几点，在看到蓝色的柜面时，他才猛然醒悟自己正在医院。
醒悟过来后，他还是不死心地在床头柜上找了找，毕竟这是工作日，就算他因病不能去公司，也要时刻关注同事们的工作动态。
然而，车钥匙、止痛片、胃药，他习惯于随身携带的几样物品几乎都在床头柜上，唯独少了手机。

起床后，他又在抽屉里、柜子里，甚至枕头底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圈，依然不见手机的踪影。
“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会不会是昨晚落在车里了？”他问罗弋，丝毫没有怀疑是对方拿走了他的手机。
他昨晚昏迷了许久，被送到医院时早就神志不清了，因此他实在是无法确定他入院的时候手机是否带在身上。
看他一脸茫然，罗弋感到十分好笑。
这家伙聪明的时候是绝顶聪明，犯傻的时候也是“二”到没朋友。但凡他选择了相信一个人，他就会无条件地信任，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
带着一种辜负了朋友信任的罪恶感，罗弋尽量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帮季彦再次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最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了那件带血的深色羽绒服。
“你这件衣服啊，算是毁了。全是血你知道吗？”
他把衣服拿出来展开在季彦的面前。
深色的羽绒服上，昨晚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早已干涸，看不大明显，但是那一团一团的结块，还是可以让人想见衣服的主人昨晚吐得有多惨。
“还有我跟你说，不只是衣服，你那辆保时捷也差不多废了，后车厢里全是血，就跟凶案现场一样。真的，我不骗你，你昨晚差点就挂了，我的小命也差点被你给吓没了！”
见季彦气色和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罗弋又跟他开启了话痨模式。
“好了好了，算我欠您一条命，您什么时候想要了，随时拿去！我现在连几点钟都不知道，可以麻烦您先帮我找到我的手机吗？嗯？”

随口扯了句玩笑话将罗弋打发了，季彦还是将话题转向了自己的手机。
“你猜猜这里会不会有你的手机？”
罗弋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又跟季彦卖起了关子。
季彦却懒得理他，直接上前抢走了口袋里的手机。拿到手机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和通话记录，想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
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有。
“哎哟喂，我的大少爷。你不会是背着我恋爱了吧？要不然为什么如此紧张你的手机？就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一样。”
罗弋是一副酸溜溜的语气，季彦懒得理会他，只是没好气地反问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人爱吗？”
“像啊！怎么不像？少爷你长得又帅，人又温柔，还多金，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就只会往我脸上贴金。我若真如你说得这么好，也不会母胎单身到现在了。”
“有一种单身叫做‘宁缺毋滥’。”
“你再继续说下去，我可就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手机。”
季彦半开玩笑地发出了警告，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吓得罗弋赶紧住了口。
感觉偷窥的事情快要被发现了，罗弋有些心虚，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我帮你充电。”
“你带充电器了吗？”
“去护士站借一个不就得了。我可以刷脸！”
他甩给季彦一个得意的微笑，就转身溜去了护士站。没多久，就抱回了一堆充电器。

“你怎么借了这么多？”
看着他手中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充电器，季彦一脸诧异。
“没办法，就是这么有魅力，护士小姐姐们一看到是我，都争着抢着要把充电器借给我。”
“跟着大明星，果然‘有肉吃’。”
“所以你得学会珍惜！”
罗弋将充电器插进床头的插座，又将另一头递给季彦，这才在床边的折叠椅上重新坐了下来。
尽管气色好了很多，季彦的身体还是有点虚。从起床到现在，站了差不多半小时，他感觉有些头晕乏力，只好坐回床上，老老实实躺了下来。
“你去吃早饭吧。”他说。
“行吧。我吃完再上来，你先歇歇。等会我去门诊处看看今天能否转到住院部。”
罗弋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这家伙现在不能吃不能喝的，只能暂时先歇着，等转到住院部，做完全面的检查后，看主治医生怎么说。
罗弋刚走开，季彦就拿起了手机，他先是给人事总监Linda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这几天不在公司，若是有人找直接给他电话。接着又给公司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打了电话，简单地吩咐了几句。
最后，他打开微信，给高洁发了条消息：“你这周的任务是尽快熟悉公司的项目，项目资料你找一下同部门的小路，路子华。”
发完消息，他就将手机锁屏，放在了床头。他还是有些虚弱，并没有精力一直盯着手机。

22.
季彦在床上躺了约摸一个钟头后，罗弋推着轮椅回来了，他已经在门诊处办好了急诊转住院的手续。回来后，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他就推着季彦去了住院部。
在住院部的一间单人病房安顿下来后，季彦的主治医师进来了解病情，又开了一堆例行检查的单子，接着护士就进来给季彦输液了。他暂时还不能进食，不仅要输药水，还得输营养液来维持体力。
一整天他几乎都是躺在病床上，一瓶接一瓶地输液。在药水的作用下，人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状态。罗弋则坐在床边帮忙看着吊水瓶，他等了一天也没见季峯过来，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再给季峯打个电话。
四点多钟的时候，就在他已然放弃，给季彦请好护工，准备离开医院去赶飞机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称是季峯的秘书，姓林。打电话的时候，他正站在住院部的楼下，在问明季彦的病房号之后，他就挂断电话上来了。
林秘书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了季峯很多年。他那张清瘦中带着点儒雅的脸，罗弋还有印象，多年前季彦第一次胃出血住院时，正是他过来帮忙办理手续的。
这一次，他同样是一个人过来的，罗弋并没有看见季峯。
林秘书处理起这种事情来似乎早就驾轻就熟：先是例行公事般地找季彦的主治医师问明了情况，接着又去门诊处缴了一笔钱，顺便帮季彦请了一个护工，然后便将罗弋垫付的医药费还给了他。
跟他说完“谢谢”后，对方甚至都没去病房里问候一下自己的少东家，就匆匆离去了。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小时，效率奇高。
罗弋简直气炸了。
原来季峯答应的过来看，就只是派个人过来交钱。这当父亲的，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儿子的死活。只怕哪天季彦真的昏死在外头，他都不会察觉。

正气恼的时候，罗弋的经纪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Leo，你出发了没？需不需要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薇薇姐，我等会直接打车去机场，行李麻烦你帮我带上。”
“时间不早了，你得赶紧出发，要不然赶不上飞机的。”
薇薇在那头催促了起来，罗弋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再晚就真的赶不上飞机了。因此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回答道：“我知道了，薇薇姐，等会机场见。”
在门口挂完电话，回头瞅了一眼病房里还在输液的人，罗弋敛去脸上的严肃表情，换了一副面孔走进去，尽量笑嘻嘻地跟他道别：“少爷，时间不早了，我得告辞了。”
季彦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原本盯着天花板，在听到罗弋的声音后，又转头看向了门口。尽管脑袋仍然有些昏沉，但是罗弋刚刚在门口接的电话，他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他向罗弋点了点头，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喑哑：“你快些走吧，别错过了航班。”
季彦的声音很轻很低，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想到刚刚那位交完钱就走人的林秘书，罗弋替他感到酸楚——连秘书都不把季彦这个少东家放在眼里，可想而知季峯平时对儿子都是什么态度。
如若不是太轻视，又怎么会连秘书都懒于装腔作势、曲意逢迎？
此时此刻，罗弋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昨晚在那样紧急而又危险的情况下，季彦却一直坚持不肯让他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
打了也没用，徒增烦恼罢了。
季峯不但不会过来，还会派个人过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季彦自己的关心究竟是有多敷衍！

果然，在电话接起的瞬间，父亲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就随着音筒准确无误地传递过来，几乎震裂他的耳膜：“你是聋了还是死了，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
季峯的声音近乎咆哮，他平素修养极好，可是在对着儿子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失态。
一大清早无端挨上一顿骂，季彦感到有些懵。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喂”，就被父亲恶毒的话语骂得一愣一愣的，一声“爸”也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喊不出来。
沉默了好半天，还是季峯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哑巴了吗！不会说话吗！”
见儿子一直没反应，季峯怒火更盛，吼得更大声了，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办公室里林秘书还在。
感觉耳膜都要被父亲的吼声给穿透了，季彦将手机拿得远了些。半晌，才回过神：“我没哑……”
迟疑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也没死。”
“没死就***回公司！”
儿子的开口似乎给了季峯一个很好的宣泄口，几乎没再停顿，他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你几天没上班了？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你真以为当个甩手掌柜，每天喝喝咖啡、看看报就能把公司经营好了？”
“你以为你比别人会投胎，就不需要努力了？你以为身为长子就能稳坐继承人的位置？我告诉你，我能给你这一切，就能收回这一切，你最好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好。”
他说，平静的话语里没有起一丝波澜，温顺柔和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次赶在父亲之前抢先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太久没有宣泄，季彦宣泄痛苦的方式无力至极，不过是在抢先挂断后再将手机扔到一旁，甚至在医生过来查房时，他还能神色如常地进行对答。
医生刚走，他就迅速起来，从柜子里拿出那件深色的羽绒服披在身上。羽绒服前几日已让护工拿去干洗过了，之前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
一切都是如初的模样，只不过他瘦了一大圈。
之前还算合身的羽绒服再套在身上时竟然大了不少，穿起来显得空空荡荡。从住院部的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倒灌的冷风还是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只在病房住了短短一个礼拜，外界的景象却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树梢的叶子掉光了，天空变得愈加阴霾，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当然，越来越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人心。
手机几天前就已经被打爆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父亲、许晨阳、Linda、高洁，还有小路以及公司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几乎都找过他。
在医院的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前，季彦站在门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几十个未接来电以及无数条微信消息，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复，直接钻进了车里。
车还没有来得及清洗，里面依然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忽视，诚如罗弋所说，就跟凶案现场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还活着，还在被人找，还有存在和可利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