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疲惫的一张脸。
一张从来没有被爱过的疲惫不堪的脸。
一张父亲看了就会厌恶的脸。
嘴角残留的痕迹，让他确定了刚刚洗手池里的液体是什么。捂着胃，他再一次吐了。吐出来的液体中夹杂着不少血丝，在白色的洗手池里尤为醒目。
近乎机械地打开水龙头冲掉血丝，他一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摸进了裤子口袋。
他又想吃药了，像个瘾君子一样，对这种可以减轻痛苦的东西依赖成性。
在痛苦面前，他所有的自律和约束统统都变得既荒唐又可笑。
为了随时对抗痛苦，他又买了一整瓶的止痛药。
服下药之后，虽然药效还没有立即发挥，他却感觉好了很多。
果然这些让人上瘾的东西，总是更容易使人感到快乐。
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又漱了漱口，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刚出来就看到了高洁。
“有什么事吗？”将发抖的手小心地藏在身后，他低声问她。
脸上还带着惊讶，目光却顺着她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垃圾桶——那里静静地躺着的，是她中午买给他的盒饭。
“我不是很舒服，所以……”他想要解释。
却冷不丁被对面的女孩冷冷地打断了：“少爷那么高高在上，哪里能习惯人间烟火？吃不惯就别吃，没必要浪费粮食！”
“我是真的不舒服了，所以才……”
他试图将盒饭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却被一旁的女孩抢了先。

17.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六点钟下班的时候，高洁背着自己的单肩包，刚走出写字楼的大门，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就适时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季彦的车。
转身就想走，对方却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脸的玩世不恭：“小高老师，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他居然还能调侃地喊她“小高老师”，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很讨厌他吗？
给了他一个白眼，她就没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却听见他在身后喊了起来：“喂，你还想不想见罗弋了？”

他似乎是有些急了，音量比平时提高了不少，语气里甚至让高洁听出了些许“威胁”的意味。
拿她的爱豆来威胁她，果然很卑鄙，也很有用，下一秒她就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他总是这样，很容易就能抓住她的软肋，再投她所好，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摆布。
“进来说。”
得逞后，他就笑了，并且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高洁有了一种即将“羊入虎口”的错觉。
呵，狼外婆！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然后就听见那个让她讨厌的声音在跟她解释：“我约了罗弋一起吃饭，就在附近的餐厅。”
仿佛生怕她不相信自己，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的真诚，而且是那种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真诚。此时他白净帅气的脸庞在黑色车窗玻璃的映衬下显得尤为俊朗，简直不要太好看，任谁见了都无法移开视线。
她果然也被他蛊惑了，乖乖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他总是这么有办法，有办法让她乖乖就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跟她在一起时一向话痨的他，这一路上倒是都很沉默，一句话都没有，只是专注地开车。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位于洛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一条繁华商业街。
这条商业街非常热闹，人流如织，季彦开着车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才找着一个停车位。将车停好后，他就带着高洁直奔街尾的巷子。
巷子很是幽深，跟外面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比起来显得有些黑咕隆咚，高洁刚走出两步就有些却步了。
为什么他要将吃饭的地点选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他有什么阴谋？

感觉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季彦回过头，眼带不解。在看到高洁脸上的表情时，却又立刻明白了。
“地点是罗弋选的，他不喜欢人多。”他解释。
女孩并不相信。
“我不卑鄙，也没有阴谋。”
如果脸上可以写字，他一定要把“好人”两个字写上去。
女孩却仍然不为所动。
季彦叹了口气。心知就算他真的将“好人”两个字都写到脸上，在高洁眼里只怕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似乎天生就难被人信任，他长的就是一张坏人的脸吧。
“这样，我先走，离你十米远，你再跟过来。如果发现我意图不轨，你立刻往回跑。”他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见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约莫走了十来米，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就这样摸黑走了几分钟，他们来到了另一条平行的街道上。这是一条老街，有些破旧，行人也不多，周围都是年代比较久远的低矮居民楼，与一街之隔的商业街上高楼耸立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上档次的高级餐厅，清一色的大排档和路边摊，他们去的饭馆也十分地接地气——一家川味火锅店。
快到门口时，高洁突然停了下来。
“我去下洗手间。”她说，同时转身朝刚刚路过的公共卫生间走去。
季彦也停了下来。
等高洁走得远了些，他立刻泄气般地靠向身后的电线杆。
他胃痛。

“后来，我们就很少去了。罗弋越来越红，到哪里都会被狗仔跟踪。我们偶尔约个饭，都要偷偷摸摸。所以，有时候，我还真是挺怀念从前的……”
想到从前，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小学的时候罗弋就经常借着找他玩的名义去他家，只为顺便看一眼他那从小就美得惊天动地的妹妹。
那个时候，然然还在上幼儿园，对他这个哥哥还不像现在这般冷漠，还愿意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们身后，嗲嗲地喊着“哥哥”……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注定一去不复返，可是他却总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有一天一切都能重来，他还有机会，去弥补也好，去重新选择也罢，总之都好过现在。
“你和罗弋很熟吗？”高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嗯，说出来你可别太难过……”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想着该如何措辞：“罗弋虽然没有绯闻，却早就心有所属。他喜欢然然。”
他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调说出了一个在她看来很是惊人的秘密，让她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罗弋喜欢然然。”他又重复了一遍。
仿佛早已预料她的反应，他的语气依然淡漠：“我们从小就认识，他跟我做朋友，也是想着可以‘曲线救国’。不过，他比较倒霉，接近我以后，然然反而不理他了。”
等等，他说什么？罗弋喜欢季然？
她没听错吧？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季然说起过？
印象中，季然虽然不追星，可是她偶像是罗弋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

“季然知道罗弋喜欢她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她简直惊讶极了，一连抛出两个问题，对方依旧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不紧不慢地回答：“然然应该不知道。罗弋那家伙实在是太怂了，一直没敢告白。不过他主要是被我连累了，你知道的，然然非常讨厌我，所以免不了会‘厌屋及乌’。”
略显无奈地笑了，季彦的语气很是坦然，丝毫没有遮掩。
对于季然讨厌他这件事情，他好像一直都很坦然，坦然到从不避讳，也从不遮掩，不知道是因为早就习惯，还是真的无所谓。
“为什么你觉得罗弋喜欢季然，我就会难过？”
他刚刚那句话的逻辑，她不是很能理解。
甚至莫名有些生气，在他眼里她就这么小气？小气到要跟自己最好的朋友争风吃醋？
偶像是偶像，朋友是朋友，她是她，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对于偶像，她从来都只有崇拜和仰慕，偶像有了倾慕的对象，难道不应该替他开心，为他祝福吗？为什么他觉得她会难过？
况且罗弋倾慕的对象又不是别人，是季然，她最好的朋友。这两人如果真的可以在一起，她简直不要太开心。
明明她刚刚的震惊，只是一个小迷妹在听到自己爱豆的八卦时应有的正常反应，毕竟她完全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她认为遥不可及的偶像，原来近在咫尺，不过是跟她隔了一个季然的距离。
怎么在他眼里， 性质就变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在季彦这种心理阴暗的人眼里，这个世界只怕到处充斥着阴谋与诡计。
“娱乐圈不是一直都有个现象吗？”
他跟她解释：“偶像明星一旦恋爱或者结婚，就会掉粉。所以，我以为你也……”
他又解释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解释，不论是对着父亲、妹妹，还是面前的她。他似乎永远无法逃脱被怀疑的命运。
也许，有时候，你拼命的解释，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心虚的掩饰。
解释永远不会比道歉更有用。
因此，说到一半，他就没再继续，转而为自己的片面揣测诚恳地跟她道歉：“抱歉，是我狭隘了。”
又来了，又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装得比谁都真诚，一脸的无辜。
他道歉好像比谁都快，完全不走心。
不会再上当了。
给了他一个嘲讽的微笑，高洁决定不再搭理眼前的这个人。

18.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少爷居然肯赏脸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高洁就看见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生大喇喇走了进来，又大喇喇站在了他们面前，进而大喇喇走到季彦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他就顺手摘下自己的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无与伦比的帅气的脸——是罗弋。
如果说季彦的帅有九分，那么罗弋的帅一定可以打十分。
不同于季彦的硬朗，他长了一张典型的“小鲜肉”的脸，白净到了极致，也清秀到了极致。
浓眉、深目、高鼻的五官组合，使他看起来十分精致和养眼。而且，作为偶像明星，他还非常具有“少年感”，明明已经二十八岁，看起来倒更像是十八岁。
他的穿着非常随意，行为举止也十分随意，完全没有偶像包袱。正如季彦所言，是个看起来就很“接地气”的人。
就是这种接地气的亲民，让高洁对他的好感度“蹭蹭蹭”又往上涨了好几个lever。
“我说少爷怎么突然‘翻牌子’，原来是有妹子。”
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陌生女孩，罗弋冲自己的好基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浪笑。
“公司的同事，负责跟你对接合作的。”季彦解释。
“你少来！”
罗弋是一脸“你就给我装吧”的表情。
季彦却只是笑笑，随即凑近他，小声而又简短地补充道：“然然的同学，关系很铁的那种。”
季彦只说了一句，就没继续往下说了，罗弋的表情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真的假的？”看了看对面低下头一脸羞涩的女孩，罗弋开始在意了起来。

“千真万确！”季彦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而且，她还是你的铁杆粉丝。这回我觉得你应该有戏。所以等会送她回家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朝罗弋扬了扬眉毛，给了对方一个“你懂的”的表情，随即便坐直了自己的身体，正式介绍面前的两个人认识。
“这位同学名叫高洁，就是‘高尚纯洁’那个高洁，嗨Work的实习生，然然的同学。”
他先是介绍了高洁，接着又介绍起了罗弋：“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帅哥、大红人、大明星，偶像艺人罗弋，也是我的好基友。”
他连续用了三个标签来描述，罗弋却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过分了，过分了啊，适可而止。还有，什么叫做‘好基友’？咱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直的，不搞基！”
他俩从小一起玩到大，彼此之间，向来口无遮拦，在一起不正经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一旁的高洁将头低得更低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偶像，她是既害羞又激动，根本不敢直视罗弋，只是一直低着头，连招呼都忘了打。
罗弋倒是大大方方站了起来，礼貌而亲切地向她伸出手：“高同学，你好！”
他收起了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下子就正经了起来。男神经和男神之间如此切换自如，连季彦都不得不佩服。
偶像突然秒变男神，高洁却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每次太激动的时候她的舌头都会打结：“您……您好！”
她站起身，磕磕巴巴地问好，又手忙脚乱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与罗弋的手握在一起，幸福得几乎就要当场晕倒。
这不是在做梦吧？她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在这样的苍蝇小馆。
啊啊啊啊，真是太开心了！太幸福了！万岁！万岁！
如果不是因为偶像在场，需要矜持一点，她一定会幸福得转圈圈，就那样一直旋转，旋转，直到自己晕了为止。

心疼季彦，明明这么努力又真诚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