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的答案到来前，就其实去寻找藏在柜子里的玉制棋子了，时隔这么多年，它藏匿的位置竟然还如此清晰，俯身拿出它，轻轻擦拭掉堆积起的很轻一层尘埃，我将之摆在案上，）就用旧棋吧，曾经我们就是用这对弈的，那时你总赢我。（我可以十分坦然地承认，她在弈棋之道上比我擅长多了，就像倘若她也入朝为官，毕竟会比我当下的作为更厉害，但是这些年的经历打磨了我，也许刻下我便能胜过她半子了？这就是我们时常说的博弈，世间很多事情都遵循这种法则，政治也是，时局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知晓结局……我笑了笑。）下完它，我再告诉母亲答案吧。

（我似乎有意地避开了这场权利的争斗，是时长安城的雪落满了庑殿琉璃砖瓦的沟壑，仰头望着，好像就能窥见春日来临，它们融化后流淌而下的光景。拨了拨这棵梅树的脊梁，我问道）母亲，你说谁会阔别下一载的梅花呢？

如是雪
（秦国殿下的脊背在雪中被拔得很直，好像一根紧绷着的琴弦，昔年我曾在家中抚琴，便不慎被那张过分紧实的琴轸割毁过指尖，即便此时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了……但是我们却很难忘怀这样的遭遇。）其实你本来不必关心这种更迭的，你在忧心谁？

（我在忧心谁。贤妃的发问竟然使我怔忪片刻，于是一切梅花和雪的影子都静止在这方相思殿的簌簌里，倘若一定要细究缘由的话……李璎，你和这些此刻在为权力而对峙的人是一起长大的，而你也是渴望握紧无上权力的一粒朱砂。）不……关于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忧心谁吗？

如是雪
（你很不会说谎，李璎。早在我们还不必以秦国殿下来称呼她的时候，我就已然发觉，李璎的眼睛会说话，我能从那些隐秘泛滥在她眼底的涟漪寻找出她真正的情绪，于是这时候她所陈述内容的真实性就能得到勘测了。）可是你迟迟没有摘下这枝梅花，这不像你。

（那么什么才像我呢？母亲，我本就是个复杂善变的个体吧。有时候人们谈论起秦国殿下，或用笃定的词汇来修饰，我同样会感到一种很平静的讶异，只因我就从来没有洞穿过自己的本质。权力、情爱、珍宝……我好像爱着数不清的事物，）可能是李瑰吧，她曾给过我一盏很好喝的酒。

如是雪
（我忽然伸手，掸落了她眼睛上的一片积雪，很轻，于是那雪飘落坠地的动静就更轻了，比一页纸能够翻过的声响还要寂静。可是这根本无法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山，风雪中远方的刀戟也传来模糊的摩擦声，我叹了口气。）璎，你所想念的，仅仅是一盏酒吗？

这场注定要在诗臣和史官笔下留以深刻字眼的雪忽然更加浓重了，我站在危楼之上，俯瞰早已被大雪覆盖掉的痕迹，忽然感到沉重的悲恸……是的，我这样迟钝地意识到，我不再具备一杯能够时刻醉倒的酒了：母亲，这回不是担忧了。

如是雪
我当然知道李璎的悲伤从何而来，就像是昨夜更漏深长，我看见檐下的那道水滴摇晃着，终于还是被风吹落了，李璎的情绪不正是一滴姗姗来迟的积水，总要浮上来的，我让媵女替她送上氅衣：你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始终以这样的寂静面对这场对峙，闭紧了唇齿，也没有拿起我的那柄锋利的宝剑吗；还是没有在她们撞开长安城的前夜，找到一些此刻能够聊以慰藉的细节？在成为帝国王姬的这些年里，我所知道的其中一个真理就是：后悔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如是雪
后悔当然毫无用处，譬如一面碎掉的镜子，后悔这种甚至找不到实影的情绪是完全无法补全粘好那些裂痕的，我在很早的时候还会产生些微淡淡的后悔，但也已经很远了，足够追溯到我走进大明宫前，我握住了李璎的手掌：太冷了，李璎，你需要走进殿内，而非在这继续受冷。

其实有时候情绪所具备的温度是远远要胜过风雪的，就像我能用一杯热茶缓释被雪覆盖了片刻的冷意，但对于内心那种趋于平静的寒冷，是完全无济于事的……紧了紧那件厚重的氅衣，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思绪：陪我饮一次酒吧，母亲，这就是我此刻的想法。

如是雪
你要依靠一盏酒来偿还我那日所言的思念吗？我很想残酷而无情地告诉你，这大抵是没有用的，或许还会使你更加受困束缚于情绪，但是……我也知道我并不该扮演这样的角色，是的，感性会敲碎一个人始终坚持的冷静，所以我就这样颔首了：那么就当是这场雪结束前的最后一次对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