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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时间正以一种无法使人感知的迅疾速度穿梭过身体。
灿烂阳光在眼皮起舞,突然感受到停车或急转弯的动响,斜偏的头由于惯性后知后觉而轻微震荡。感觉坐着的车慢慢停了下来,他才慢慢睁开眼。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看此山还是此山,望那水还是那水就好了。”
看向车窗外时,纪田正臣突然地想起这句话。
完全和大城市不沾一点边的环境,像是存在于遥远时光中脱落了些许色块的油画。
是这样纵横在水与山之间的小地方,树叶还很茂盛,阳光被无数绿色空间割据成一地摇曳的碎金,斑驳地在地面上来回移动着。并没有深冬寒冷的模样。
“是这里呢,”坐在旁边位置上的折原临也转头对纪田正臣说道。“起来吧?已经到了哦☆”
“为什么要来这里?”
纪田正臣偏过头问——其实从以前开始他就经常闹不懂折原临也的心思,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几天前放下在新宿的工作,剩下的通通扔给矢雾波江,拉着他和家里那两个才两个多月的孩子从东京出发,来到中国境内,几番辗转停在这个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作大港头,几乎与世隔绝地坐落在这个庞大国家中一个不起眼小城市的西南部,像丝带般狭窄地依附着土地,然而即使不引人注目,它的沿路风景却也是无限明媚。
“为什么吗?”折原临也盯着纪田正臣那双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很难说呀。”
“就当是一次度假不是也不错?反正明天中午之前就会回市区。”
“再说了,”几束午后的明亮流光滑进车舱内,充实盎然,适合晒棉被的温厚阳光停在折原临也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和这人本性格格不入的温驯。“这么多年了,小正臣应该也很想家了吧?”
纪田正臣的眼神颤了颤。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被突兀地穿插进一点点的暖流。
明明是显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可他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意思——这个小城镇虽然不能说和他的家乡一模一样,但是这里潺潺的声音,这片光,这一条条新鲜的小道,却真的是让他想起小时候生活的世界,那个孩童时期的他留下最弥足珍贵回忆的世界。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折原临也的眼睛,那片沉稳的红色被光照得影影绰绰。
竟没有再次感到害怕。
他看着他,心里莫名弥漫起一种久违的情绪,和他第一次跟折原临也同居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从来没有试着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如此相信折原临也,相信一个本该是陌生人的人,会告诉他很多很多事情,甚至那些事情连他从小到大交过的死党也一个都没有说过。
无限漫长的时光里的温柔,无限漫长的温柔里的时光,从微小蔓延到广阔辽远的天空里。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但是很快纪田正臣心里那一片跌撞起伏了不到几秒钟的声音就安静下来。
——是假的。
——会这样也只是玩玩而已,只是他心情好而已。
那个时候,他真的有一瞬间想过,如果以后就一直这样,其实也很好。
只是马上意识到,从两年多前起,从和折原临也第一次同居时他就有过同样的想法了。
这么想着,纪田正臣的眼神又黯淡下来,慢慢把视线收了回去。
有一些隔绝在两个人之间的东西,总会因为某些事而划开深深的沟壑,蜿蜒的痕迹。
之后再下几场雨,就会真正彻头彻尾变成难以逾越的障碍。
真的很难逾越。
之后下车去了一条不是很宽敞的步行街,有中国本土的古老风貌,历史文物,精致的手工制品。
木、银、石头陶瓷之类,纹理明晰,清净安宁。因为人流稀落有秩,人烟气里又掺揉静谧,所以一切恰到好处。只此一条贯通街区的小道,周围建筑拙劣仿古,灰白色或者土黄色石头,有些屋子上的阳台和雕花,分明也带有古朴气。街道旁很多店里卖旅游纪念品,摆在道路上的一个小摊卖些小孩子喜欢的手工玩具,纪田正臣推着婴儿车走过去拿起一个用那种很长的杂草编成的大蜻蜓,拇指和食指捏着底部上下摆动,蜻蜓翅膀便十分逼真地翕动起来。
“哎哟小同学,你这两个小孩看着真讨人喜欢啊。男的女的?是你弟弟妹妹吧?”
摆小摊的中年女人自然的搭话让纪田正臣愣在那里,他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张了张口想说英语,又感觉对方应该不会说英语,于是只好笑了笑,明明是最擅长摆出笑脸的人,此刻嘴角的弧度却显得略微尴尬。
“对啊,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听到身后传来的折原临也的平稳声音,他从自己左边凑过来,衣领帽沿边缘还留着一些干燥的太阳味,讲出一口发音标准语气轻快的中文。
“你这个要多少钱?”说着拿过纪田正臣手里的草蜻蜓,对小摊老板摇了摇。
结果不仅买了那只巨大的草蜻蜓,还顺带一起买了摊铺上用木头雕的两只工艺贝壳,还有一个拨浪鼓。
纪田正臣拿着那只拨浪鼓边走边把它摇晃得噗咚噗咚响。
“怎么啦?小正臣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喜欢。”纪田正臣停下动作,看了折原临也一眼,指了指坐在婴儿车里的两个小孩。“他们喜欢还差不多。”
“可是——”保持着嘴角的笑意,折原临也偏了偏头说着。“他们喜欢不就等于你也喜欢吗?”
纪田正臣又一次紧张起来,他很快地抬头看着折原临也,而对方只是若无其事地回以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明朗的天空之下,某种情绪千丝万缕,缓缓穿过光线连结住彼此的生命体,就像不曾离去。
街道之外的瓯江湖面广阔,青山迷蒙,有风,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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