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睡得轻,仅歇了一刻钟,便醒了。江玉麟本想哄她再歇会,看她全无睡意,也就作罢。适逢九斤二门外扬声请示随行下人回府事项,江玉麟唤来小翠等贴身侍婢伺候钱宝儿起身着衣,便出门与九斤二论事。
按俗例,归宁之日新婚妻子不得在娘家过夜,夜幕之前须返夫家。这些陈年旧规,江玉麟自然知道,昨日江守言又再次提醒此事,父子两早已商议妥当。广州不过巴掌之地,街巷相通,纵横交错。打钱府出发,入总督府再与两广总督马泰和夫妇行些礼数,照面后迎马琬怡一并回江府。江玉麟吩咐道,留下轿夫,其余下人可先行回府备候差遣,现为时尚早,传一小厮到总督府知会四两叔,除了几个轿夫,可领其余下人回府。
日头渐见西移,初冬的广州,偶尔会刮来一阵阴风,寒意甚微,凉意却益重。数来已在钱府停留了三个时辰,江玉麟想起还须到总督府照面,便督促九斤二及随行轿夫收拾打点,准备打道回府。江玉麟将去意告与钱方孔,钱方孔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凳子尚未坐热就言回府,焉有此理?虽如此,他也知道规矩,嘴中依然是允若的。宝儿并未远嫁,父女相见不过几街几巷,倒也容易。
别过钱方孔夫妇,江玉麟、钱宝儿出了府门,府门口停放着两顶轿子,九斤二、小翠快步上前为他们揭开轿帘。正弯身上轿,江玉麟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顾井。他看得出来,顾井对宝儿有意,他的心里是有些在意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他的妻子,被其他的男人贼眉色眼地打量着。发生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会如此,越是在乎一个女人,就越在乎她身边的狂蜂浪蝶。但再一思量,他相信他与宝儿的感情不可能轻易能被外人撼动,宝儿亦不会离开他,爱上其他的男子。他暗暗自嘲,何时自己也变成了醋坛子?
顾井见到钱宝儿便如往日痴傻,愣住原地傻傻注视佳人,只是此时他的眼中多了一丝落寞。心知与钱宝儿门不当户不对,他高攀不起。如今,就连想吃天鹅肉的心也彻底地绝了,她已经嫁为人妇,嫁给了与她指腹为婚的天下第一牙少东,他们门当户对,看起来也是郎才女貌,想来心里又是一酸。看到江玉麟的视线朝他而来,犹如被看穿心事,他怯怯地低着头掰弄着指头,躲开江玉麟的眼神,毕竟他心里惦着的是那人的妻子,他心虚。
曾经一念之差,他与阿正见财起意的骗术让他们收铜受阻,惹上官司后为明哲保身,三番四次作梗,误了他们大事,险些让他们两家满门抄斩。顾井自觉有愧,所以从不敢在江玉麟与钱宝儿跟前露面。心中念着钱宝儿也只能默默随在身后看上几眼,尽管如此,也已心满意足。
钱宝儿见江玉麟迟迟不上轿,觉得奇怪,沿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他?钱宝儿心里冒出无名火,若不是他们两个骗徒搞出铜钱含金的荒唐事,嘉庆通宝应是顺利无虞,钱、江两府岂会趟上牢狱之灾,玉麟又岂会为顾大局委曲求全迎娶那个女人?自己当初又怎会落得被悔婚的下场?
钱宝儿刚看过去的一刹那,顾井忽略了江玉麟的眼神,傻乎乎地望着钱宝儿,嘴角绽出笑意。再多望一眼,他发觉她眼神中的怨恨、愤怒、还有不屑。
钱宝儿冷哼一声,“玉麟,我们走。”向顾井甩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便上了轿,小翠应声拂下轿帘。
江玉麟闻声扭头进了轿。
起了轿,渐行渐远。顾井自尊受伤地垂下头,丧气地反向而行。他近半个月来的疑虑得到了证实,她恨他。这已不是单纯的门第之别,而是打实地厌恶憎恨,如当日怡香楼的莞尔一笑恐怕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