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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0万字/长篇完结】且把美人做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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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天下伤心处】五
小李的妻子站在旁边,对KO露出同样热情的笑容:“这位是?”
“这是我老同事,几年前也在起点当网管,当时我们可是好兄弟!”小李介绍道。
妻子眉头微皱,笑得有些勉强:“张哥你好,进去坐吧。”
而后,她用只有夫妻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请了这么多人?说好的二十桌,你那边十桌,我这边的人十桌……这,这哪儿够啊……”
KO往小李手中塞去红包,厚度可观,妻子拿过来掂量了一番,忽然又笑:“张哥你真是太客气了!”
KO点头,走进酒店大厅,他只有一人,随便找了空位坐下。同桌人并不都互相认识,见他坐下来,只以眼神示意。
十分钟后,大部分宾客入席,厅堂里洋溢着喜悦的氛围,随着凉菜先上,众人的胃口被提起,接下来将是丰盛的大餐。
餐厅门口却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李济青,你TM也太抠了吧?”有人在质问小李,离得近的观众看去,骂人的是妻子的表哥,因为来得较晚,已经没有座位了。
“我妹嫁给你这种穷光蛋真是丢人!”表哥指着小李的脸,厉声道,“位子不够你就马上加啊?还要我教你?”
小李脸色发白,敢怒不敢言。
这家酒店每桌价格不菲,为了脸面,他选择了这里,但为了节约,他将桌子的数量严格控制在二十桌。然而今天来赴宴的人远不止二十桌。
在北京当一个网管,小李的薪资无疑处在中下水平,靠着双方父母的资助,他与妻子按揭了一套四环外的Loft,二人的生活便在还贷中沉重前行。
妻子抱着儿子,一手拉住表哥劝他消消气,她的眼睛,则看着丈夫。
小李道:“不加。”
“我还稀罕吃你的?”表哥冷哼一声,愤然离开。
小李对妻子轻声道:“去吃饭吧。”
妻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是疲惫的失望,抱着儿子转头离开。
“你去哪儿啊?给我回来!”小李喊。
“你还嫌不够丢脸吗?我回娘家!”
“你敢!你要是不回来,我马上和你离婚!”小李面色涨红,无数宾客看着他的背影,也听到他的声音。
“小李,别这样!”靠近门口的长辈急忙出言相劝,“都是一家人,可不敢放狠话。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妻子的背影走得很快,没有迟疑。
小李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游戏里见到妻子的角色时,衣袂飘飘的虚拟形象仿若仙女,让人不敢亲近。
后来他在现实里向妻子求婚:“我虽然很穷,但我一定会努力奋斗,请你把你和我的未来都交给我吧!”
妻子接过他用塑料雕刻的戒指,眼含热泪,点头答应。
随后就是六年的艰苦奋斗,他们慢慢存钱,慢慢了解对方的缺点,学会包容与忍耐。一年前,他们决定生一个孩子。
本以为,孩子是家庭新的希望,巨大的开销却让两人痛苦万分。
贫穷与节俭,他们都可以忍耐,但两人都不愿孩子跟他们一样,成长在困苦的环境里。他们以为存得差不多的钱,在新生儿的各种花费面前,不值一提。
小李依然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他不敢回头。回头会看到所有宾客的目光,里面的嘲笑或者同情,都是痛苦的。
KO起身离开餐桌,他本来不为吃酒席,而想看看小李与他妻子的幸福生活。就像几年前在起点网吧,小李兴奋告知他要结婚了,那一刻,他大概是全北京最幸福的男人。
遗憾的是,幸福皆为一瞬的绽放,不幸是长久的篇章。
KO沉默走出酒店,路过小李时拍拍他的肩膀。手机铃声响起来,号码很陌生,他还是接起来:“哪位?”
“是……是表哥吗?我是林遥!”电话那头,多年未曾联系的表弟结巴道,两人上回见面也有六年,在爷爷的葬礼。
“我是,什么事?”
“表哥,我妈住院了!查出来是癌症,肺癌……你行行好,能不能借点儿钱,帮帮我们……”
如果不幸是人生的常态,是世界对个体妄加悲惨的深刻,那人们本不该如此坦然地自食其果。
要说不幸,KO早深有体会,而他人的不幸也时刻发生着,不贪恋任何甜蜜的温存。
KO记得寄宿在舅妈家时,她一边炒菜,一边咳嗽,后来在爷爷的葬礼上,她咳得更厉害。这些不安而不显眼的往日之因到底滋生出不幸的果,在今日开出巧合的恶花。
因为未曾有过真情的交换,他很难产生同情,就像他并不因为爷爷的离去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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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天下伤心处】七
“你先去吧。”赵林希说,“你晚上不是还要和郝师兄吃饭么。”
邓楠看了眼灵堂,他不认识的人们坐成一团:“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谢谢你。”
“这么客气。”邓楠耷拉眼皮,“明天我也没事儿,晚上会来帮忙。毕竟,我名义上还是你的男朋友。”
“那你更不应该来了。”小希眼睛红肿,几日都没睡好,“你越贴心,对我越好,我爸妈就越欣赏你,也更希望我和你结婚。我们……我们不能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那作为朋友,我也该帮帮你。”
赵林希摇头:“我这里有这么多亲戚帮忙,不差你一个。”
“好吧……”邓楠犹豫一下,“等林昊的事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再见。”
赵辉叼着烟,从女儿手中接过橘子,问:“小邓怎么不见了?”
“他有事儿,先回去了。”
“晚饭都不吃?下午他跟着忙前忙后,很辛苦,应该吃了晚饭再走嘛……”赵辉吐出一口烟圈。
小希将父亲手中的橘子拿回来:“爸你坐着吧,我来弄。”
三日前,在医院见到儿子的尸体后至今,赵辉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他只是变得沉闷,抽烟更加频繁,偶尔会看着天上发呆。
至于每天都看的报纸,他忘了看。
赵林希将灵堂内的五张圆桌摆上橘子,又去提瓜子与花生。塑料袋的角落旁,她忽然看到一截肮脏的红色。
她用手刨开泥巴,捡起红色的纸花。是林昊离开家那天为她折的,颜色不再鲜艳,花朵也不再完整,还以为在风里飘去了远方。
它回来了,永不回来的只剩林昊。
赵林希鼻头一酸,将红花连带灰尘死死拽在手中,双臂抱头,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灵堂之外又来了新的人,赵辉看过去,是工地的包工头老邢。后者从出租车走下,带来一支花圈。
“老赵,节哀啊。”老邢放下花圈,用力握住赵辉的手。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的悲剧,工地给了赵辉两周事假。
“坐。”
老邢摆手:“我就不坐了,马上回工地还有事儿,的士师傅还等着我。”
“你能来真是太感谢了。”
老邢示意司机再稍等片刻,将赵辉拉到一旁,悄悄道:“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啥?”
“还记得,我之前要辞退你吗?”
赵辉皱眉:“邢工头,邹老板不是答应给我两周假,回去后继续干活吗?”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上回!有位大老板找到我,比邹老板还大的那种,让我给你的工作使绊子。当时我不是说了嘛,我也有儿女要养,只能按照上面的意思来……但你猜后来怎么着?”
“咋了?”
“工地上不知道哪个胆儿肥的听说了这件事,偷偷去有关部门帮你告了一状,说有人乱用权力,贪污腐败。”老邢眉飞色舞,“明明找我的只是那位老板的秘书,结果那位老板也被查了,现在还进局子里去了!”
赵辉吃惊:“这种情况很少见啊……”
他并不知,夏敬文为让儿子离开林昊,做了一件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事儿,但就是这件小事,成为家庭悲剧的导火索,最后反而害了自己一家——亦间接害了林昊,可悲如是苦难的连锁。
老邢坐上出租车:“你也是命大,这事儿一般该你走,结果却是大老板没了?我和邹老板现在可不敢动你,你就放心吧!”
赵辉送走出租车,又迎来一班公车。
他的远房亲戚,林昊的亲生父母,从车上走下来。
赵辉胸口一闷,猛吸口烟,匆匆走进破旧的屋内,他没有脸去面对他们。
十七年前,他在四川,从二位手中接过出生不久的林昊,越看越是欢喜。“你们放心,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待他比我女儿还亲。”
他曾说出这样的承诺,但他食言了。
时代总在发展,一切事物不断老去,进而新生。
女儿赵林希从小成绩优异,乖巧听话,无论在亲戚间,还是在学校里,甚至是北京市的各种竞赛上,都为赵辉长了无数脸。


2025-07-27 14: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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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一
(共七贴)
邓楠曾见过这样的郝眉,目光沉郁,毫无生气——在高二开学那天。
“你怎么了?”他问,“是这次出差太累了?”
郝眉嘴唇发白,面色紧绷:“没事。”
“那你怎么不吃啊……不饿?”
“没胃口。”
邓楠替他倒了杯热茶:“那到底出了什么事,生病了?还是心情不好啊?”
郝眉摇头,看着手机屏幕,他不记得离开夏成后,是如何来到这家餐厅的。还在上海时,同桌约了今晚的饭局,他似乎是坐公车过来的。
邓楠喝掉杯中的饮料,忽然叹了口气:“老同学……”
“嗯?”
“还记得你高二的时候吗?”
郝眉想了想,那是母亲摔坏电脑,他与手可摘星辰最终失去联系的日子。“嗯。”
“我那时候不论怎么问,你都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作为你的同桌,好朋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意志消沉,闷闷不乐。其实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因此闷闷不乐?”
“啊?”美人愣住,道,“抱歉。”
邓楠摇头:“别抱歉,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分享你的快乐,或者不快乐。作为朋友,替你分忧本来就是应该。”
郝眉忽然想到邓楠与赵林希是好友,而赵林希是林昊的姐姐,那么——“你知道林昊的事了?”
邓楠恍然大悟:“啊……这件事,嗯,我知道。我刚才他的葬礼上赶过来。”
郝眉握紧拳头:“葬礼……成哥说他是自杀?”
“是。”
“为什么?”
“我不太清楚……小希似乎是说,和学校里的事儿有关。”
“成哥说是他害的。”郝眉轻轻道。
邓楠问:“为什么?”
“因为他跟他分手了。”
“这……我不是很清楚。”
“邓楠。”
“嗯?”
“小昊他……他为什么这么可怜。”郝眉的咽喉生疼,手机里还有与林昊发过的短信,他本打算下周末请他与夏成吃饭。
但他走了,走得如此突然,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邓楠伸手,握住郝眉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住他的手。“你也别太伤心了,小希,他爸妈,还有我都很伤心,你也是……但我们都不能过度悲伤,最后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眼前的郝眉是他前所未见之脆弱,他有些想抱住他,但他怯懦了。
“明明他和成哥那么喜欢对方……为什么……”郝眉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语。
看着一桌几乎没动的菜,邓楠道:“确实很遗憾,谁都不想看到这种结果。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别太伤心了。”
郝眉的确没有胃口,事实上他此时想见KO,但对方应该还在朋友的酒宴上。
见美人微微点头,邓楠起身:“我先去结账,你稍等一下。”
两人走出餐厅,夜色从未如此黯淡。郝眉脑中不断浮现林昊的笑脸,如此阳光,如此灿烂,如此……
自己尚且这样,成哥该是如何绝望的心情?他越想,越是心如刀割。
邓楠走在他身侧,宽厚的手掌拍打他的肩膀。两人走上公车,来到郝眉家楼下,一路都很安静。
“人死不能复生,我最近几天看到小希非常消沉,身体也跟着吃不消,你不能这样。”邓楠不知怎么安慰人,他安慰小希时便知自己言语笨拙,在郝眉面前同样如此。
“嗯,对不起,我先上去了。”
邓楠挥手看着郝眉的背影,分明与往常一样,但心底生出无限疼痛。
他想要转身离开,双脚却似黏在地面,胸腔内忽有一股勃发的冲动。
这冲动对他来说陌生许久,上一回点燃,还是在高三的毕业典礼。他当年想找郝眉告白,但最后在俗世的巨压前,在老师同学可能的侧目里,他退缩了。
一句“我喜欢你”在心中沉寂很久,酝酿很久,无处安放。考上北大时,他本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角,但喜欢一个人、以及被那个人喜欢,太过困难,他是无法获得相爱的配角。
可恶啊——别,别——对不起——我,我到底还是不甘心。


  • 方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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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三
KO送回租车,走路去到起点网吧。
张凤看到他,喜上眉梢:“诶,小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啦?”
“没事,过来看看。”
“不对呀!今儿不是小李他孩子的满月酒吗?我记得他请了你呀,你怎么没去啊?”老板娘问,她同样收到邀请,但拒绝了。
离异的前夫已有两年春节没带着女儿来看她,听人说,他找了一位做烟酒生意的女老板,重新成家了。也好,这样孩子有个妈妈。张凤对自己说。
KO摇头:“吃完了,夏成没在?”
“你还不知道嘛?小夏家里出了事儿!”张凤压低声音,“听说他爸贪污被抓了!现在他家里经济可困难了,我还借了他一些钱。”
KO是刚听说,问:“他不在这里工作了?”
老板娘摇头:“他跟我请了一周的假,说是一周后还来继续上班。”
KO点头,将水果递给张凤:“你忙。”离开时,他忽然收到一条赵林希发来的微信,是一个红包,有两块钱。
他想起去青岛的前一天,林昊曾找他借了两块钱,看来是她姐姐帮忙还了。
“林昊的?”
赵林希发来语音:“是的,帅哥……我听邓楠说,他听郝师兄说,你的电脑技术很厉害,是黑客大神?””
“嗯。”
赵林希犹豫半晌:“那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我弟弟林昊的事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
“他……自杀了。”
KO惊讶,夏成家中巨变,林昊忽然自杀,这几天居然发生这么多事。那个瘦弱却开朗的少年,就这么死了?夏成怎么办?郝眉知道吗?
“我最近才知道,弟弟在学校一直被同学欺负,而且那位同学家里背景很不一般,我联系老师和学校都被推回来,电视曝光后,也没有下文……昨天我在微博求助,发出去的消息刚刚得到一点关注,就立马被屏蔽。”
在赵林希眼中,弟弟的死无疑是张恒同学的错。因为林昊在自杀前一天,专门找她说到这件事。第二天弟弟走了,她除了悲伤,还有愤恨,她一定要找到霸凌者,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微信语音里,小希说话带着哭腔。
KO回复:“交给我。”
手机屏幕的追踪程序忽然弹出,显示郝眉正与王慧联系。因为重新编写程序,隐秘度再上一层,郝彬的公司没能继续检测到他这尊大神。
KO破解男友的微信,读到一条未曾想到的信息:“妈,我喜欢男生。”
郝眉竟毫无征兆地,向家人出柜了。
他下意识想截断这条信息,替美人再隐瞒一段时间——但他的手指停住,脚步迈开,在路灯里奔跑起来。
夏成看母亲吃完牛肉面,她的气色逐渐变好。
“嗯,还是那个味儿。”方兰笑,“吃完感觉人都有力量了。”她接连几日按时吃药,同时依医生的嘱咐尽量放松心情,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结已不在夏敬文身上,而在儿子心里。
十年后丈夫会回来,而在那之前她需要振作身心,因为儿子……夏成已连续三日没有合眼。
方兰最初以为儿子和她一样,因为夏敬文的事情而沮丧,后来她逐渐察觉到不对。即使是她,在得知丈夫被抓后会惊慌失措,但不会心如死灰。
她跟儿子说话时,他不看她,甚至很多时候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方兰怀疑,若不是自己有病在身需要照顾,儿子会更加消沉,对所有事情不管不顾。
她回想起来,在夏成叛逆离家的这些年,出柜后的这些年,自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方兰当然认为儿子是错的,不仅错在喜欢男人,也错在不管家人的心情,错在自私,错在任性。
现在,她站起来,走到夏成面前。儿子低头看着木桌上的花纹,没有看她。
方兰伸手,轻轻抚摸夏成的脸颊,他瘦了,更憔悴了,伤心到难以治愈。
同样是这些年,与方兰心中的失望对等的,何尝不是儿子对她的失望。她感受不到夏成对她的敬爱,儿子也不曾感受到她对他的疼爱。
从小到大,方兰帮夏成选择了小学,选择了中学,选择了大学,到后来,她更想要帮她选择人生的伴侣。儿子的人生都在她和夏敬文的手中,仿佛是艘漫无目的的船只,她做了多年的掌舵手,一刻也不愿松手。
但这艘船会反抗,青春期的夏成以近乎偏执的态度,做一切与父母认为是错的事。他逃学、染发、抽烟、结实狐朋狗友,和人打架,让自己受伤。


  • 方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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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四
而后有一天,他领着林昊回家,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当时,夏成的语气并非是介绍,而是在宣布。因为那会儿的他早就明白,父母不可能认同他的选择。
夏敬文将夏成轰出家门,父子的交流不复存在,直至彼此分隔一道铁栅栏。但这一回,他们的交流胜过以往所有对话的总和,家庭的的重担就这样从夏敬文的肩上,转移到夏成的肩上。
方兰右手捋过夏成头顶新生的白发,心想:我早就该放手了——我早就该放手了。
这么多年,她都在等一句儿子的道歉,儿子亦然。今日,她对夏成轻轻道:“儿子,你辛苦了。”
夏成抬头,苍白笑着:“就买个面,不辛苦。”
方兰摇头:“我是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辛苦了。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疼你,没有好好爱你……”
母亲等不到儿子的抱歉,心生感伤,于是不再让儿子等不到母亲的抱歉。
夏成的眼睛忽就湿润——他的倔强,他的不羁,他对父母的无情,他用冷酷伪装起来的所有不安,在此刻尽数瓦解。
“妈……”他抱住母亲,眼泪最后被忍了回去,“我真的……好难受。”
方兰抚摸儿子的后颈,小时候她也是这么抚摸他的:“不难受,不难受。告诉妈妈,你心里还藏着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难过?”
夏成张嘴,又无声咬住嘴唇,到底只是摇头:“……没事。”
“儿子,你多久没睡觉了?”
“……”
“妈妈知道你伤心不全是因为你爸爸。”方兰发觉儿子的肩膀在颤抖,“是因为林昊?”她猜了很久,只能猜到这一种理由。上回她在咖啡厅见儿子时,尽管有杨思颖在场,但夏成的眼里、心里全是林昊,方兰看得出来,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她年轻时候看夏敬文,想来也是同样的眼神。
“他不要你了?”方兰问。
一把无形的刀刺进夏成的胸口。
“多大点儿事啊……”母亲的声音轻柔似水,她从没跟儿子谈论过感情的事,“谈恋爱嘛,就需相互忍让,互相体贴。如果你真的气不过,改天把林昊叫过来,妈妈帮你们评理。”
夏成颤抖的肩膀霎时静止,母亲的话让他吃惊,因为她竟改变了态度,不反对他喜欢林昊了。
他转头,悲切的眼神望着母亲的脸。从前,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等他终于等到方兰的认同,一切却都不可挽回了。
——现在同意了,又有什么用?
夏成极力忍耐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窜出,封闭许久,逃避许久,悲伤永不能绕开,他哭得撕心裂肺。
“林昊他……”
方兰失措望着痛哭的儿子,他的哭声如此悲哀,她的心跟着被刺痛。
“……因为我……自杀了。”
一瞬,方兰的心如坠冰窖,她不只可怜那位死去的少年,更突然明白这几日儿子的绝望,竟然是与喜欢的人,死别。
所以他才如此死气沉沉,所以他才如此放声痛哭——但怎么会这样呢?
方兰紧紧抱住夏成,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母亲的温暖传递给冰冷的儿子。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王慧在洗脸,洗漱台上是KO送她的化妆品,这时方兰打来电话。
“喂,小慧。”
王慧问:“方姐啊,你身体怎么样了?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都挺好。”方兰身旁是熟睡的夏成,她轻柔抚摸着儿子的脸,“我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之前谢谢你家郝彬帮忙……”
“嗨,最后不也没帮上嘛,你太客气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之前这么麻烦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你最近忙吗?”方兰清了清嗓子。
王慧说:“忙呀,公司里的事情很多,还有老郝你也知道的,一年没个几天是休息的。”
“这样啊,还想着哪天你来北京,我请你们一家人吃饭。”
王慧笑道:“有机会,以后有机会的。对了,小成现在怎么样了,最近都在照顾你吗?”
“是啊,这回出了事,儿子一下懂事很多。”沉睡中的夏成依旧愁眉紧锁,方兰面色不忍,“他的确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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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五
王慧笑了笑:“小成真的是懂事了,这样你也会欣慰很多吧。等他休息几天,我再帮忙介绍对象,老夏虽然进去了,但你们还是要生活呀,等抱个孙子,老夏也会开心的。诶,你说之前介绍的小杨不挺好的嘛,怎么就没成……”
“小慧,不用了。”
“不用了?是现在没心情吗?”王慧问。
方兰回答:“其实……这事儿最后还是要看小成喜不喜欢,我不想再强求了。”
“你呀,怎么忽然改主意了?要是按着小成自己喜欢的来,万一到时候又给你带个男的回来,不得气死你呀。”王慧半开玩笑道。
方兰想到夏成口中死去的林昊,语气沉重,声音轻微:“没关系的。其实……儿子他喜欢就行。”
王慧听得此话,停下左手擦拭的毛巾,忘了关掉洗漱台的水流。
“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就先挂了,改天再聊。”
“嗯,改天再聊。”王慧挂断通话,关上水龙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卸妆后的面容露出明显的老态,使用的肤护品因而越发昂贵,可惜金钱总难买到光阴的溯回。
KO送给她的这套化妆品,一般年轻人可消费不起。
手机微微一震,她收到来自儿子的微信,王慧低头看去:“妈,我喜欢男生。”
有时候,比如清晨醒来,窗外的天空还是暗色,郝眉会幻想他向父母坦白的场景。他皱眉沉思,最终都无法得出结论。
他认为母亲不会同意,但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式拒绝他、否认他、教育他、纠正他。坦白的微信已发出十分钟,母亲还没有回复,也没有电话过来。她可能在忙,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手机忽然震动,美人心脏漏跳一拍,看向联络人,并非母亲,而是KO。
“喂,KO啊,什么事?”郝眉的声音不很平稳。
KO道,声音稍有喘息:“别挂断电话,你下楼来,我在楼下等你。”
“你来找我了?”
“嗯。”
“我马上穿鞋。”
“等你。”
郝眉打开房门,下楼电梯时,手机忽然响起语音,提示有中途来电,他面色微微发白:“KO,我这儿来了个电话,应该是我妈打给我的……”
“先别接。”KO道,“你来见了我,再打回去。”
“我妈找我可能有点儿急事儿。”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找你也是急事。”
“有多急啊?”
“很急。”
“那我赶快下来。”郝眉在楼道里奔跑起来,电梯刚路过他所在楼层,继续往上行。他放弃等待,直接跑到楼梯处,三连步一跃飞快下楼。
眼前的KO与他一样,额头布满汗水。
美人挂断电话,问:“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掌中的手机又开始颤动,是母亲打来的第二通电话,他的手指开始发凉。
KO伸手,温暖至有些滚烫的双手稳稳握住他的双手,肩膀靠在他的肩膀,像要传递一份坚定的安慰。
“什么事儿啊?”郝眉一脸茫然,手机的震动仿佛催命铃声,但他还在等KO。以往男友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急迫,身体也因奔跑散发热流。
KO把郝眉揽入怀中,两人的汗水合在一处,他轻轻道:“别担心,我和你一起面对。”
郝眉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KO居然已经得知他出柜的事情,因而忐忑的心得到一丝安慰。即便紧张的心跳仍旧紧张,但颤动之中,好歹生出一股坚韧的力量。
拥抱对两人而言其实已是寻常,但每一回拥抱,郝眉都能从中收获新的东西,从一开始热切的爱,到后来的体贴,还有勇气与鼓励。
他接起母亲的电话,声音在第一秒的颤抖后趋于平稳:“喂……妈。”
“不是开玩笑?”
“不是。”
“明早我和你爸来北京。”
“嗯。”郝眉说完,听王慧迅速挂断电话。
他听不出母亲话里的语气,没有平日的温柔,也没有通常责备他时的严厉,是在两者之间,恰到好处的平淡陈述。这让他刚被勇气点燃的内心忽然冷却下来,变为煎熬的等待。
“怎么说?”KO问。
“我妈说,他和我爸明天来北京。”
“我和你一起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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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六
郝眉摇头:“我觉得,我自己去比较好。”
“嗯。”
“KO……”
“怎么了?”
“谢谢你。”在发出微信的刹那,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后续的等待却逐渐消磨掉他的决心,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KO,你跟我一起上楼吗?”郝眉又道,微信收到母亲发来的航班号,她和郝彬将在明早十点三十五分抵达北京。
“好。”
两人走进电梯,KO抬手按下“9”。之前美人在巴蜀人喝醉那晚,他便通过电脑查到男友的具体住址,虽只看了一眼,但他记得很牢。
今晚,是他第一次踏进郝眉的房间,比想象中……乱了很多。
进门的地板上有一双脏袜子,放眼望去,在客厅的各个角落,都横七竖八躺着其他颜色不一的衣物。中央的餐桌瘫着发黑的香蕉皮,旁边是几只塑料袋,里面的垃圾属性不明。虽开着向阳的窗户,夜风带着街道的空气进屋,屋内依旧弥漫着酸臭的味道。
郝眉有些不好意思:“你……找个地方坐吧,我马上给你倒杯水。”
KO将沙发上的一条深色内裤拿起来,刚要坐下,又从屁股底下掏出一支手套。他站起身,着手收拾周围的衣物。
郝眉拿着水杯走来,忽然失去男友的身影,他听到卫生间里的洗衣机开始发动。
“KO……你在洗衣服?”美人匆匆走进厕所,惊叹KO的速度。
“先洗浅色,深色堆在这里。”KO熟练操作洗衣机,“你卧室里还有其他脏衣服吗?”
郝眉瞬间想起之前换下的内裤还躺在床角,立马摆手:“没有没有,我……我自己收拾自己,不用你帮忙!”
他抓住KO的手将他拉回客厅:“我还有别的事跟你说,KO,来,你快坐下,喝水。”
KO喝了一口,郝眉说话前,他看到餐桌上的篮子里,有一件被精心包裹起来的糖龙——是上回两人在颐和园,他帮郝眉转到的龙。
“你知道邓楠吗?就是上回在长城,和小希学妹站在一起的,我的那个高中同学。”
KO眼中光芒一闪,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你晚上和他吃饭。”
“对哦,我明明告诉过你,自己却忘了……那啥,就在刚才,他向我告白了。”郝眉道。
“咳咳咳。”一口水呛进肺部,KO咳嗽起来。
“还没等我拒绝,他就自己走了。”美人忙道,“然后我给他打电话,发微信,发现他都把我拉黑了。”他认为这事儿不该对男友隐瞒。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但KO你放心,我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的。”郝眉说着垂下眉毛,“但我还是有点儿失落,因为本来我以为终于找到能一起吃饭的普通朋友,结果还是失去了老同学。”
KO将水杯放到餐桌上:“你还有愚公,猴子和肖奈。”
郝眉点头,沉声道:“这是当然,但是我的高中,因为当时和高手……和你分开了,整天都闷闷不乐,因此没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邓楠,但以后我俩也不会再联系了吧……”
KO明白郝眉的失落,并感激郝眉的坦诚,虽然心中还有无法掌握的情绪,但他完全理解。
“因为你很优秀,所以有别人喜欢你我不意外。”KO早在长城上,看出邓楠对郝眉的爱慕之意。
换做以往,郝眉必然会开心KO的赞赏,但此刻在洗衣机滚动的杂音中,他接着道:“然后是第二件事,KO,你知道林昊他……”
“我知道。”
“你知道了?我下午听成哥说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成哥他现在非常伤心……我也很伤心,当时都不知怎么安慰他。”郝眉说着,心脏越发沉重。
他忽向母亲出柜的原因有些复杂,有在地铁看到的那对接吻的同性情侣,有惊讶发现邓楠也是同类,更是因为夏成与林昊的悲剧。
他心中的痛苦、不安、愤怒与悲伤,合为一股冲动的勇气,想要挣脱苦涩的牢笼。
公司庆功宴那天,KO坚决要求两人在街上牵手,也是铺垫。
KO想安慰郝眉,但他的言语从不丰富,于是他伸手将篮子中的糖画拿起来,拆开,递给郝眉。他明白此刻男友心中是苦的,所以希望他嘴里是甜的。
“诶,KO,你怎么把它拆开了……这可是我的第一条龙啊,还是你帮我转到的。”郝眉张大嘴巴,“我还打算好好珍藏它的!”
KO没有说话,径直将龙头部分的红糖塞到美人嘴里:“放心,以后再给你转。”
舌尖瞬间尝到一股甜,郝眉合上牙齿,咬下一口,含糊道:“你也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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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合沓出溟海】七
KO咬下一片,红糖入口化甜,他很久没吃这么甜的东西了。小时候,父母还在的时候,他偶尔能吃到一次。
郝眉把糖龙KO嘴里轻轻抽出来,重新放在干净的食物包装纸上。
“还剩一半,我还是保存起来吧。”他念道,眼神有些小心翼翼,神色欲言又止,“还有件事儿,KO……”
“怎么了?”
“就是……”郝眉舔着嘴唇,嘴唇也是甜的,“我还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我说你先答应我了,我再说,是不是有点儿耍赖?”
KO微微一笑:“是,但我答应你。”
郝眉赶紧开口:“不许反悔,我想说的这事儿就是,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黑我的手机或电脑了?”男友能迅速赶来安慰他,他很感激,但也明白对方为何能如此迅速。
他的话似是撒娇,实则极为严肃。
郝眉当然明白KO是关心他,或是要保护他,但他毕竟是独立的个体,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二十四小时、完完全全暴露在男友眼中,人都需要隐私来给自我安慰。
KO有些惊讶,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都被排开,只留下两个字:“好的。”
“谢谢你,KO。”
“我说了,我会答应你。”
能够此事说出来,郝眉心中松了口气:“你今晚要住在这儿吗?”
KO点头:“嗯。”两人本就说好,出差回来后开启同居的生活。
“那……我得出去帮你买牙刷和毛巾,洗澡的话你可以直接用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他集中注意力,将心中的不安与悲伤放到另一处。
KO拉住他:“不用,我等会儿去收拾我的东西,房租怎么算?”
“我不是说了不要房租,如果你真想给,帮我做饭就行。其实……我曾想过,让林昊尝尝你的手艺……但我当时舍不得分享,谁知道现在……”
KO岔开话题:“我们睡一间。”
“嗯?哦……好。那以后你的任务是做饭,我的任务就是打扫卫生?”
KO环顾客厅的糟糕环境:“还是我来吧。”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那我负责哪些家务?”
“洗衣服?”
郝眉摇头:“洗衣服是把衣服扔洗衣机里就完事,我怎么觉得你很亏。”
“能熟练操作洗衣机是很重要的工作,我不亏。”
“那买菜肯定要两人一起吧?”郝眉问。
“我提柴米油盐肉跟菜,你拿零食。”KO说完,脱掉短袖,露出结实的胸肌与刀刻般的腹肌。
郝眉费解:“KO……你热了?要不要我开空调?”他的眼神忍不住在男友的身体上扫过。
“走吧。”KO说。
“去哪儿?”郝眉茫然。
“洗澡。”
“那你去吧……用我的浴巾就行。”郝眉说完,见KO并不行动,“额那啥……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KO上前,脱掉男友的衣服:“你今天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搓。”他不知如何给男友心灵的安慰,便决定帮他洗澡,给他身体上的安慰。
“不是,这么突然的?”
“上回听说,你和于半珊一起洗过?”KO的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质问。
“这……不是那回事儿啊!”美人一时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但得知朋友的悲剧,选择出柜,且父母明日便从青岛飞来,如此时刻,他没有任何心情。
KO道:“乖。”
郝眉一愣,而后点头。
窗帘合上,两人走进浴室,门口的洗衣机正在转动,他们身上都只剩内裤。
郝眉提着内裤的手指略有踟蹰,眼睛偷瞄KO男友的身体,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发烫。下一秒,KO脱下最后的遮掩,两人坦诚相见。
花洒打开,温热的水流落下,水声似是催促。
一双手掌盖在郝眉背上,KO道:“放松。”


2025-07-27 14: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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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难容横海鳞】二
叶老板有时见出门上班的KO,会问:“你真不打算回来继续当厨师啦?当厨师也挺好的呀,你看这未来也是很光明的……”
此时大排档正是消费夜宵的火爆时段,KO匆匆穿过几位食客,上楼进入房间。日后收拾行李的时间尚充足,这会儿只是回来拿几样东西。
当初两人第一次睡同一张床时,KO曾在楼下超市买了安全套,那会儿没能用上,但今天可以。他背上书包,健步下楼,见到正在端菜的叶建军。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啊?”叶老板随口一问。
KO点头:“我打算搬了。”
“啥?”叶建军急忙将菜放到五号桌,转回来问,“你不继续住这儿了?”
“嗯。”
“是我的房租收得太贵了?不如这样,我每月再给你减五十如何?”
KO无心多说:“我租了更好的。”
叶建军“哦”了一声:“看来你现在的工作的确很赚钱啊,我好奇问下,新地方房租多少钱一月?”
免费。KO自然不能这么说,他将楼上的房租乘以三,给叶老板报出数据。
“我还有事,先走了。”KO说完,招了辆出租车,来时也是。
北京的出租车比小时候偶然生病去医院时更贵,价目表的数字变换飞快,通常节俭的KO并不在意,毕竟这是最快回到郝眉家中的方法。
付过钱,走出车门,口袋里有张门禁卡与钥匙,刷卡进入小区,按下电梯九楼,平升的海拔迅速抵达终点。
钥匙开门,关门,从书包拿出套子,走向卧室,却没听到郝眉的动静。
KO走进房间,美人已在床上睡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放缓脚步,到床边坐下。望着郝眉熟睡的脸庞,又看向掌心无法发挥作用的作案工具,他无奈笑笑。
这一日六点半醒来后,对郝眉而言便是十分繁忙的一天。
早晨在上海做完发布会的收尾工作,中午乘飞机回到北京,下午去看望夏成得知林昊的噩耗,晚上与邓楠吃饭被告白,接着对母亲出柜,然后和KO洗澡……短短的一天,他经历太多的事,身心尽皆疲惫。
这对两人的第一次来说,并非合适的时机。
KO将郝眉指间的手机轻拿起来,屏幕依然亮着,背景是他的照片,是当初在公司楼下,对方一定要拍的。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开始拍美人熟睡的脸。KO拍了许多张,最后一张里,郝眉的眉毛却拧作一团。
“林昊……”他梦呓着,眼角有不忍的泪水。
KO用手指抚平男友的眉心,起身,抽出纸巾,又为他擦泪。几分钟后,虽隔着床被,他却感受到对方身下的物体变得坚挺。
“嘶……KO……疼……轻,轻点儿……”熟睡的郝眉又道,十指不禁抓紧床单。
KO摇头,揉了揉男友的脑袋,而后脱衣上床。
空调吹着凉爽的风,他从侧面抱住郝眉的身体,两团火热的烈焰相邻,他闭上双眼。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近到郝眉能看到KO的每一根睫毛。他的双手无力摊开,双腿抬起张开,膝盖被KO捏在掌中。
对方的腹部正在他的两腿之间来回推送,床发出吱呀的声响。
郝眉只觉得房间里的其他事物一片迷茫,只有身下某处感受到一股不真切的疼痛。自己的胸膛,后颈,还有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冒出汗水,与床单黏在一起。
他喘息着,想摆脱这股粘稠感,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只有KO的动作毫不停歇。
而后他忽然发觉,那股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痛,KO棱角分明的脸从眼中化到心里,郝眉的感官里又浮现对方健硕的大腿,完美的腹肌,以及腹肌之下,耸然而立的物体。
心虽沉重,但更大的欲望在粘稠中滋生,他渴望与那个物体更深的结合,即便是舍弃肉体,也要相互包裹的结合。
还不够,还不够……更深,更深……
在不断加深的临界点,一股热流自下腹突然流淌,找到出口,迸发而涌。郝眉睁大眼睛,从春梦中惊醒。
他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双手下摸,内裤也被液体打湿,与梦中的粘稠感如出一辙。
“KO……”他说,声音在晨光里有些微的沙哑。
床的另一边,果然残留着男友的味道,却不见他人。
“糟糕……”郝眉从床上坐起,“我……我昨晚,好像睡着了?”
他猛地掀开床被,冲到客厅。宽敞的空间里,习以为常的酸臭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窗外树叶的气息,还有食物的香味。
KO站在炤台前,将煮粥的中火转为文火,转头看向他:“你醒了?先去洗漱吧,早饭还需十分钟。”
美人上前,闻出锅里煮的是南瓜粥,他很喜欢——但并非此刻的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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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难容横海鳞】三
“KO……昨天晚上……我……”
“你睡着了。”
“对不起……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看你睡得很熟。”
“嗯,谢谢。”
KO道,同时用眼神示意郝眉的身下某处:“你先去洗一下吧。”
郝眉大惊,羞愧得飞奔进浴室,在脱掉内裤清洗身体时,他将脑袋埋进冰冷的水池,许久不愿起身。
等他回到客厅,穿好衣服,餐桌已经摆上营养且丰盛的早餐。
美人故作镇定:“KO,食材都是你早上出去买的啊?”
“嗯。”
他看了眼手机,七点四十三分,这一觉睡了近十小时,身体依旧疲惫。
碗里热气腾腾的南瓜粥熬得浓稠,显然费了不少功夫,郝眉轻轻吹了口气,喝下一口,胃部感到温暖,他问:“那你啥时候起来的啊?”
“不久。”KO这般回答,郝眉却能猜到,男友善于将自身的付出轻描淡写地盖过去。所以他逐渐学会观察,因为他不想错失KO对他的每一处用心,以此避免减少自身应付出的部分。
就相互喜欢来说,两人的心思与每分每秒投入的情感永远做不到等量齐观,能够对等的,大概只有愿意投入真情的那份决心。
“真好吃!”郝眉将第二口南瓜粥送入口中,入口即化的口感,还有舒适的甜度,是为他的味蕾量身定制的。
“明早你想吃什么?”
“嗯……”美人想了想,“豆浆油条?我好久没吃了……”但他思绪一转,想到油条的制作工序十分复杂,生怕KO从和面开始,便改口,“就我楼下那家早餐店,明天我们去店里吃就挺好的哈,我可喜欢那家店的味道了。”
“嗯。”KO的回答似是肯定。
郝眉咬下男友为他剥好的鸡蛋,忽然想,确定二人的关系之后,他为KO做了什么?
最初,他送了他一副新的耳机,有时会连续买单夜宵,而后是……而后是……还有什么?
“啪。”——郝眉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
“怎么了?”KO问。
“没啥,没啥。”
“这个时间道路很堵,你去机场早点出发。要怎么去?”KO又问。
“打个车去。”
“真不用我和你一起?”
“嗨,我眉哥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你就先别替我担心了……记得去公司帮我给老三请一天假就行。”
一般郝眉说话都眉飞色舞,但不善察言观色的KO,此时也看得出对方心中的忧虑。
美人喝掉最后一口粥,笑:“你晚上回家洗干净等我就行啦,咱们今晚继续昨晚没完成的事儿……”不过是沉郁里的一片美好念想,为了让心底生出积极的安慰力量。
“好。”
两人准备一起出门,在门口,KO转身帮郝眉理了理衬衫的领口。
“以后每天出门的时候,你都能帮我理衣领吗?”郝眉忽然问。
“好。”KO回答。
美人蹲下,将男友本系得很好的鞋带拆散,重新打上工整的结:“那以后你的鞋带都交给我了。”
“嗯,我晚上去小炒店收拾行李,顺便,把没鞋带的鞋全扔了。”KO说,语气只是简单的陈述,句子的内容也如此平凡,却在一瞬让郝眉心动。
他为KO心动的瞬间已数不胜数,但总有下一次。
“那啥……那我以后也不穿没衣领的衣服。”
KO笑:“你衣柜里大都是没领的。”
“啊?真的吗?”郝眉略一回想,坚定道,“那有啥关系,都扔了!”
KO摇头:“太浪费。”
“那你扔鞋就不浪费嘛……”
KO只有三双鞋,脚上的皮鞋是上回买西装时配的,家里有一双黑色运动鞋,有鞋带,以及一双老旧的休闲鞋——他需要扔掉的,只是这双。
没有说话,KO将额头贴上郝眉的额头,然后开门走出去。
“你这是同意还是拒绝啊?”美人摸着脑门,没能领会其中的意思:还是不反对也不同意啊?
直至走出小区,他仍没问出答案,KO替郝眉打了辆车,二人暂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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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难容横海鳞】四
男友转身的那刻,郝眉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出租车在拥堵的街道亦步亦趋,他闭上双目,排除脑中一切杂念。
他原先想为跟父母见面的场景做准备,也曾想在网上查询出柜的注意事项,但最后都没去做。因为他忽然觉得,在生养二十多年的父母面前,他只需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以期得到他们的共鸣,或者施舍。
一小时后,出租车跟随漫长的车流驶入机场,郝眉下车,风里有些呛人的灰尘,他走进抵达大厅。
一件令人担忧的事尚外发生前,这份担忧将一直持续,缓慢滋生,骚扰心神,进而复制更多的担忧。
空姐问要喝什么时,王慧没有听到。
但这种思虑也存在着侥幸,那便是,如果它不会发生,就好了。
空姐叫第二声时,王慧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要杯热咖啡。”
然而侥幸到底只是小概率的事件,让人心神不宁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也确信了。于是那份恍惚不定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明白白的忧愁。
郝彬坐在一旁,从得知儿子的事情,到登上飞机的此刻,他与妻子的交流很少。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夏敬文在张辰的餐馆,聊过夏成的事。
那会儿,还没入狱的老夏否定、抱怨、批判儿子的选择。郝彬不曾想到,这事竟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当初他为了安慰夏敬文,劝解的话那般冠冕堂皇,但如今面临同样的困境,他根本做不到坦然面对。
王慧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反问:“你没在开玩笑?”
妻子的神色极为严肃,她本就是很少开玩笑的女性。从王慧的神色里,郝彬还看到了别的事情——妻子似乎对此没有太过惊讶。原来,他是家中唯一为此惊讶的人,而他在郝眉成长的二十多年里,竟然从未察觉分毫。
今天公司还有一个重要的商谈会议,但他和王慧都推掉了。
“你打算和儿子怎么说?”飞机已经在颤动中开始下行,郝彬问。
王慧将咖啡一饮而尽,头等舱的饮品总是时刻供应:“告诉他不行。”
郝彬点头默认。
飞机停稳,在地面滑行了很久,首都机场真的很大。
上回来北京时,儿子站在人群最显眼的位置,脸上都是笑容。这回郝眉依旧站在人群最显眼的位置,只是没有笑。
见儿子竖起眉毛,郝彬第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态度。
郝眉小时候学习游泳,郝彬一度认为他还没准备好,坚持让他戴着游泳圈再多练习两天。只有五岁的儿子竖起眉毛,说一定要试试,他也成功游下泳池半程,从此不再需要游泳圈。
后来高考结束选择专业,郝眉同样是这样的神情——郝彬以为他会听从自己的安排,儿子却违逆了他的意愿,选择了他与妻子无法理解的计算机专业。
看着郝眉的脸,郝彬心中生出一丝愤怒,这股愤怒与他断掉儿子大学生活费时十分类似。他转头,看着王慧的神色,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知道妻子更加生气。
因而,他暂且压下心中的怒火。
“爸,妈。”郝眉招呼道。
“嗯。”郝彬点头,王慧却没有,她直接开口:“走。”她并不打算在公共场合与郝眉进行交流,或者说教育。
三人坐上出租车,司机热情招呼道:“你们是哪儿人啊?第一回来北京玩儿吗?”
副驾驶位上,郝眉呆呆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王慧紧紧捏着手机,看着儿子的后脑勺,也没有说话。郝彬打开窗户,本想点燃一支烟,却不想让儿子呛到,于是收回烟,闭目养神。
司机无奈闭上嘴巴,安静开完全程。
一小时后,三人下车,郝眉掏出钥匙,开门,而后合上房门,一家三口走进家中。
郝彬环顾客厅,道:“倒是和在青岛时候不一样,收拾得很干净。”而后他走到炤台前,见到锅中残存的南瓜粥:“还知道做早饭吃早饭,懂事了。”
他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儿子听的,也不是无意义的闲聊,而是说给妻子听的。
王慧明白丈夫在提醒他,有话好好聊,先别太动怒。其实,她虽有满腔怒火,却没打算真正发火。“你坐下。”她对郝眉说。
母子便在沙发上坐下来。
“所以是真的?”王慧问。
郝眉看着母亲,道:“是。”
“哎……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很失望……”
郝彬背过身,走进卧室,见床被整齐叠好,也没有随地乱扔的衣物——这和儿子住在家里完全是两种景象,看来他工作之后的确成熟不少。
他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随手拉开抽屉,无意的目光却锁定其中一件物品——安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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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难容横海鳞】五
郝彬伸手,将套子拿出端详,面色阴晴不定。客厅里,妻子和郝眉的交流刚刚开始,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将安全套揣进口袋,轻轻合上抽屉。
“这是错的,不对的,爸爸和妈妈都不允许。”王慧说。
郝眉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你们不允许。但是……喜欢男生不是错的,不是不对的。”郝眉在后半句加重了语气。
王慧直视儿子的眼睛,至少她的脸色还是严肃而平静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郝彬走出卧室,看了母子一眼,又无声走进卫生间。在洗漱台上,摆着两个杯子,两只牙刷,两把剃须刀。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阴沉得可怕。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再次深吸一口烟,郝彬走出洗手间,将门轻轻关上,坐到妻子身旁。
“男人喜欢女人,这才是对的。”王慧道,“男女结合,组成家庭,生下孩子,传宗接代,一家人圆满延续,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郝眉想要反驳,但叹了口气,因为父母的观念,不是他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他道,说得很轻:“妈……我不是故意喜欢男生的,也不是自己选择喜欢男生的……我生来就这样,这真的不是我想选就选的……”
“呵。”王慧笑,“这不是选择不选择的事情,而是错还是对的事。既然是错的,你就不该这么做。”
“妈,喜欢男生怎么就错了?”
“我说是错的,你爸说是错的,你身边的人,以及整个社会都说它是错的!”
如果母亲的声音更加愤怒一些,更尖锐一些,郝眉或许可以借由紧张的氛围落下几滴眼泪。然而严肃的宁静带来更多的压抑,他心头虽郁结,但哭不出来。
郝眉伤心的同时,也关心他的伤心能否得到母亲的同情。
或者更加直白讲明,他想看母亲对他的爱,能否战胜她的偏见。场间的对话已经表明,即便能,也不会是现在。
王慧说这件事是错的——如果问题只分对和错,那世上一切就都容易解决了。
可惜万事没有不复杂的,因而人们习惯对不了解的事物做出武断的对错判断,站到其中一方,寻找名为大众的同类——想着如此便能安心。说到底,这是为节省体力与心思,或者说偏于懦弱的逃避。
可总有人从来不属于大众的部分,且这种不从属并非源自他们后天的选择,所以法律也不会将此定义为错误。
但世俗呢?道德呢?在意的人呢?
邓楠,夏成,林昊,KO与郝眉,便深处这样的边缘群体。
邓楠这么多年压抑自我,将自身淹没于大众的洪流之中,直到重新见到郝眉,他也重拾自我,于表白的一瞬绽放过往遗憾也无法抹去的光辉,又在同一瞬间如烟花黯淡下去——余生继续淹没在巨大的洪流之中。
夏成则是邓楠的反面。他在明白自己的性向后,随性而为,遵从本心。夏成从来不顾亲人的目光,也不管社会的目光,他是小众中最勇敢的那一批人——却在后来,于家庭的巨压中自愿回归束缚,并因为林昊的自杀,被锁在名为悔恨的永恒牢笼之中。
而林昊……而林昊。他未曾声张,也未曾拒绝,他所拒绝的那一刻,也是人生最后的声张。无论是大众还是边缘,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对他而言,再也不重要了。
如果KO没有遇见陈星,他或许不会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但初遇到底是残酷的分别,好在他有人生里独一无二的郝眉。因此他年少时对情感的朦胧状态,以及陈星的不可活命,侥幸成为心理的保护,否则他与此刻的夏成不会有太大区别。
另一个区别是——夏成不愿意、也不会遇到他的下一个林昊了。
那郝眉呢?
他曾经很保守,躲在世俗的包裹中,因为手可摘星辰,因为KO,他终于迈出了一条腿,走上这条明明知晓会很辛苦,也不得不踏上的道路。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郝彬眼色阴沉,没有看他。
他又看向母亲,王慧却转过头,看着窗外:“前些天……我在楼下看见你刘阿姨抱着孙子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她身边跟着女儿和儿媳,一家四口一齐走着,有说有笑,让我好不羡慕……”
郝眉的心口有些疼,他明白的,也懂得,如群体中的许多人一样——明知取向的事并非自己主观赋予的错,也会因亲人的悲伤陷入无限的自责之中。
比如此刻,王慧轻轻道:“妈妈也想抱着孙子,或者孙女儿,最好生两个……盼望着以后啊,能带着你和儿媳妇,还有你爸,一家六口出门去散步,看看夕阳,聊聊天,想想那温馨的画面,多好啊。”
郝眉想,抱歉,爸妈,你们应该抱不到孙儿孙女了。
他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错,爸妈想要天伦之乐也没错,那到底是什么错了呢?如果繁杂的不统一有一段指向分明的错误,就好了。彼时彼此的矛头便会有目标,相互的纷争也大抵可以消融。
然而没有分明,也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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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难容横海鳞】七
但他留下了与同桌刘元的聊天记录,两人讨论过张恒欺负人的行径,给大众提供了一道指向。
虽然,警方第一时间在学校找到了张恒,但那之后,赵林希再也没有听过更多与张恒有关的消息。无论是处罚,还是责任。
倒是第三方律师发来一份协议书,许诺十万的赔偿。父母犹豫四十八小时后,在协议书签下同意谅解与承诺保密的签名,只是,一家人最后都没能见到张恒和他的父母。
警方的说辞是:“张恒是未成年,是受到未成年保护法的群体。”
律师的警告是:“我们并不十分确定林某是因为校园暴力,还是家庭情况,才作出这个令人遗憾的选择。”言外之意,将这件事继续追究下去,作为家人的赵辉、林萍与赵林希,可能还得不到十万的赔偿。
如此逆境,本就没有钱财与人际关系的赵辉签上了名字。
赵林希眼含泪水,看父亲用颤抖的双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名字,忽然明白原来生活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有人可以用十万买一条年轻人的性命,而你不得不卖。
因为协议书的约束,小希不能继续在微博等网络平台继续发布关于张恒的任何言论。所以她请求了KO——这在严格意义上也是违约的行为,但她豁出去了——当从弟弟同桌那里得知,张恒仍在学校里若无其事上学后,她的愤怒与不甘都有了理由。
但在此时,在公车站,面色苍白的夏成对她说:“我对不起他。”
夏成接着道,这些话他本可以不说,但他必须对赵林希说出来,否则心中的悔恨会将他折磨致死。“因为家里的事……我……我跟林昊分手了。然后他就……”
他所期待的,是小希朝他破口大骂,甚至是拳打脚踢,只为减弱心中的负罪感。
然而赵林希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她一瞬间明白,夏成才是压死弟弟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心如同撕扯开来,抬起的手掌却在接触夏成的脸颊之前停下——林昊已经不再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压死骆驼的,不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前几天,警察同志询问家中情况时,赵林希沉默再三,没有将赵辉常常打弟弟的事情说出来。父亲如此疼爱她,不安的私心让小希只敢在悲痛的阴暗角落里自我问责,此后再也无法直面躺在棺材里的林昊。
——她想,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对夏成挥出这一巴掌?
“弟弟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跟我说过……”赵林希的眼眶开始泛红,“欺负他的人是同学张恒……不是你。他还说,让我保证,保证就算你欺负了他,我也不能欺负你。”
那辆林昊曾经每天都会乘坐去学校的公车伴随杂音进站,三位等车的行人依次上车。
公交司机望着赵林希与夏成:“你们不上车吗?”他说完忽然闭上嘴巴,合上车门,轻缓起步开走公车。因为他看到,那两人在站台里埋着头,眼中不断涌出眼泪,大概是遇到了最悲伤的事情。
花圈合上,蜡烛熄灭,音乐静止,众人沉默,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灵堂。
在昨日,林昊已烧成骨灰。
今日,他会和父母还有姐姐一起,坐上同一辆车,历时两天两夜,回到在四川的老家,于青山深处被埋葬。
赵林希抱着林昊的骨灰盒,坐上副驾驶,赵辉与林萍坐到后排。
众人鞠躬,脱帽目送,轿车缓缓离开。
夏成仍站在车站里,这班公车已经过了三趟,他毫无知觉。他的眼睛看着黑色的轿车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道路尽头,温热的风吹乱他的发梢。
他伸出右手,仿佛要抓住那辆轿车的影子。许久之后,右手放下,他张开嘴巴,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对不起,再见。”
这是他和他最后的告别。


  • 暮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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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0^~


2025-07-27 14: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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