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从未适应维也纳皇宫严格的时刻表,从清晨五点半梦半醒地被从床上拽起,如同一尊无言人偶,任由侍女盘曲她的头发,其间迷惑朦胧,如坠梦中,自不必多言。她的束腰有够紧,或太紧,正餐时分恰似酷刑,更不消说宴会如何。恶心、眩晕开始造访,每一个地点都不适合呕吐,而她终于在某晚得以自由宣泄后,却发现口内只余虚空。逐渐地,它夜晚来临而日头走去,令她习得贴近放心的情绪,是她熟悉了这难堪的体会,而熟稔给予她安全感。深夜无人的寂静中,黑暗也是她在宫廷中少有的盟友。她尝试在床边张嘴,尽管仍无事发生。她怀疑自己有次真的吐出了什么,很可能是种子,因为在靠近她的那侧床头,一株石榴树落地生根,每晚无声生长,日出以后则悄然隐匿。点起烛灯,它也流于无形,仿佛汲取空与静生存,和其他植物都不同,最不需要的就是光源。她学会把它纳入每日安全感的范围里,该遵从睡眠时,听它抽条发芽,大胆睁眼,自以为看见它繁茂的枝叶如同一只只交叠的手,挤出黑影的海洋,摇摆搓磨,婆娑起舞。她彻夜不眠,行使自己少得可怜的自由权利,只为日日端详它如何秘密生长。正如俄底修斯和佩涅洛珀的新婚礼物(无比浪漫!),她将它认作一种象徵——与弗兰茨那些希望、青春的激情,并印证其最后将走向的永恒的爱。怀着这样的期盼,在床榻间应当的私语时,她将石榴树的故事说给皇帝,赢获他一阵困倦的翻身。
“没有这种事,”他嘟哝着,“睡吧…茜茜。睡吧。”
翌日早上,立即有索菲遣来医生视察她的消息。据传该人能使病院中最暴烈的患者驯顺如鸽,曾治愈一名被战争幽灵久久纠缠的上校;且只消看上一眼,就知症结何在——来者身着大瘟疫时期的黑袍,相反却戴着并不浮夸的圆顶硬帽。他出现即站定,颔首脱帽,向皇后遥遥致意,被遮掩的金色长发骤然分散在肩头。感到突兀的触动,伊丽莎白意欲起身看个分明。不遂人愿,他向后转身,不过留片背影,对侍女讲道:“殿下这是喜脉哪——一位公主,恭喜。”腔调熟悉,几乎令她心脏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