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袍家小崽初长成

二十二
“别、别砍……”少年一看就急了，话还没说完呢，这丫头怎么说客气就太客气了！不能慢慢解开绳套吗？!
话音未落，他就像石头一样竖直落下来，狠狠栽在泥地上，扬起一大阵尘土，浑身剧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跳出来了。
还好落地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没有被剑戳到。
小姑娘快步走过来：“你刚才说，晓月是你什么人？”
他趴在地上，勉强支起身子：“你……怎么说放下就放下来，会摔死的！咳咳”
“我看你带着佩剑，肯定会武功，”小姑娘眨眨眼，“没想到这么菜。爬不起来了吗？”
少年勉力爬起来，站得摇摇晃晃：“你这小道姑真野蛮，这就是你们昆仑的待客之道？”
“你如果是昆仑的客人，就不会到这墓园来。”
“我是来拜祭先人的，”少年打量打量她，哼道，“晓月是我爷爷。”
“爷爷？”小姑娘眼珠一转，“难道你以前都没有来过？掌门的陵园在南山。”她指指四周的坟茔，“这里埋着的都是昆仑不入等的弟子。平常没有什么人来拜祭。”
“难怪这么破……”少年有点明白过来了，“那你是什么人？看园子的？”
“也是，也不是，”小姑娘摇摇头，“我还算不得昆仑派的弟子……啊呀，变天了！”
谈话间，天空乌云更重，不知不觉，墓地已经变得幽暗起来。
“你既然是晓月的亲人，就是昆仑的客人，先随我来吧，”小姑娘抬头看看天，“墓地里一下雨，就很会怪，快走吧。”
少年捡起佩剑，身上又疼又麻，看看似被黑雾笼罩的墓园，心底不自觉就发虚了，再不敢逞强，只得跟她走。
行至几箭地，来到一处简陋的房舍。他环顾四周，倒像是守墓人的居所：“这是你住的地方？”
“是啊，”小姑娘推开门，“以前是和我师父住在这，师父死后，就剩我一个人了。”
“死？”少年吃了一惊，见屋里虽然简陋但整洁，“你一个人住在墓地里？昆仑对弟子怎么能这样呢？”
“我师父是昆仑派的，但我不是。”小姑娘认真地说，“昆仑派选弟子可严格了，我只是师父收留的孤儿，没资格当弟子。只是师父死后，我没地方去，这里又没人肯来，就让我先看着了。”
少年愈发惊讶，这小丫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身世却飘零可怜：“你不怕吗？这墓园里会不会闹鬼？”
“鬼倒罢了，”小姑娘暼瞥他，“倒是常有人来捣乱，我又打不过，只好设点机关让他们吃点苦头，你运气好，没踩到夹子，不然就要倒霉了。”
现在已经很倒霉了！少年摸摸擦破的手臂，摔肿的脸，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咕叫了。
“你饿了？”小姑娘倒也不嘲笑他，指指凳子，“我也饿了，你坐一会，我去蒸几个馒头。”
进门就要东西吃，有点不好意思，突然想起山下曾买过糕点，“不用了，我这里还有一包点心，”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包，“山下买的，很好吃……”
打开来，飘出一阵粉末。
刚刚，已经被压成颗块和齑粉了。
少年托着纸包，不知道是自己吃好，还是递过去好。

二十三
小姑娘却不介意，用手指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真好吃，我还没尝过山下的点心呢！”
“你从没下过山吗？”
“去过几次，还是师父在的时候，快一年了吧”，她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山下有一种小红果子，酸酸甜甜，特别好吃。对了，”她想到了什么，盯着少年问，“你刚刚说晓月是你爷爷，你知不知道昆仑掌门是不能成家的？”
“知道啊，”少年不以为然地说，“可他确实是我爷爷啊，我娘、干爹和干娘都是这么说的，我也很好奇啊。”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不似撒谎，点点头道：“没错，我师父说过，晓月确实有后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概在几十年前吧，他的儿子还上山来过。”
“那应该，就是我爹了！”少年一下兴奋起来，“你师傅还说了什么？”
“他们大战了一场，闹得很凶，我师父当时也算大弟子了，也只敢在门外远远看。”她细细回忆，“不久之后，晓月掌门就去世了，世人都说被他儿子所伤。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师父自罚来看守墓园，他说他做错了一件事，应该受罚。”
“什么意思？”少年闻言脸色骤变，“我怎么听不懂了？”
小姑娘轻轻地说：“你若真是晓月的后人，我便告诉你，但只与你一人说，你千万不要再传出去。”
“什么意思？”少年半是警觉，半是好奇，“你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这是我师父吩咐的，他临终前说若机缘巧合，叫我传话给晓月后人，”她神色肃穆，心念口传，“晓月掌门当年不认妻儿，师叔乙休为其顶罪，与他妻子一同被逐出师门，此事本已了结。但师父轻狂无知，以为他们使师门蒙羞，便和几个同门弟子一路追杀，害了乙休师叔。”
少年脸上一片茫然、震惊。
“师父说，正因为他们一时恶念，滥杀无辜，最后铸成人伦大错。害的苦主反目成仇，家破人亡，晓月掌门私德有亏，身败名裂。”
小姑娘宛若背诵一般，继续说下去，“我师父说，昆仑派一向求真向善，他犯下如此大错，自当向世人坦诚。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实在不宜再兴波澜，惟愿对苦主辨明原委，以消遗恨。”
少年不知所措，手中纸包早已掉落，碎末散落一地，半晌喃喃道：“昆仑，不都是好人吗？也会做恶事么……”
小姑娘已经全部说完，看着他的神态，也有点慌了：“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我也不太懂，但师父说过了，恩怨是非皆有主。只是，只是他已经去世了，你……要怎么办呢？”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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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少年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我要去问问我干爹……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从未说起来过。”
小姑娘点点头：“那你坐一会儿吧，我先去烧个火，等雨停了，我带你出园子，这个墓地不是你要找的地方。”
人坐在凳子上，心却惊疑不定：原来爹爹是这般出身，原来昆仑的弟子作起恶来，也与匪人无异，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爷爷，也不过是一介俗人，堂堂昆仑，大有明堂。
失魂落魄地思来想去，连窗外的风雨声也听不到了。
小姑娘独自去热了馒头端出来，看看他，迟疑地问：“肚子还饿吗？要不给你留一个？喂，你听到了吗？”
一连问了几声，少年才回过神来，看看缺了口的盘子：“你平常就吃这个？”
小姑娘点点头：“还有野果子，我还种了点菜，够吃了。”
“昆仑又不把你当弟子，何必要守在墓地里，”少年看到她手上的裂纹和茧子，“我干娘是冰堡的，她可以收你做冰堡的徒弟。你就有地方去了，还能学功夫。”
“不，你别看这里破旧，”小姑娘指指身后的架子，“我师父留了好多书给我，叫我好好看，学点本事，将来有机会，就能入了昆仑门。”
“昆仑也没什么好的，这些人嘴上传道颂德，心思都坏的很！”少年气呼呼地说，“何必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人生了病就不活了吗？得把病治好了才行啊，”小姑娘有些生气了，“看你人小，脾气倒很大。我师父说了，昆仑如今不如当年，是门徒的过错，污了威名。错了就要改，不能怨天怨地，怪门派不好。一点一点改，总能训导门人，教化子民，这才是昆仑立道之本。”
“我每日巡完园子，就看看书，”她认真地说，“以前看不明白，现在也懂了不少，将来一定能当昆仑的弟子！”
看着架子上一排排的书册，少年低下头，摸摸手中的剑，突然说不上话来了。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想起石中玉，急忙站起来向外瞧，屋外雨势渐歇，天色渐渐青亮：“糟糕，干爹一定在找我了！我得回去了！”
“你刚才是从小路溜进来的吧？”小姑娘瞧瞧天色，“雨小了，我带你从正门出去，这样还能快点。”
她说的确实不错，从正门出去好走多了，没那么阴森神秘，出了大门，正好看到半山的石阶。
“顺台阶走上去，就到半山亭了，”她挥挥手，“你快去找你干爹吧，我还得巡园子去呢。”
听见凉亭就在不远处，就安心了不少，他想起还没道谢：“我还没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让干爹和掌门说，让他们收你做徒弟吧。”
“不用，谢谢你。”小姑娘一口回绝，朝他扬扬手，“下回别再乱闯墓地了。”说完，便轻快地跑了。

二十五
顺着石阶回到凉亭，果然看到石中玉正在慌张地找寻。一眼看到他，急忙冲过来抓住他：“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是回来的晚了点，你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吧？又上哪闯祸去了？！”
胳膊被石中玉这么一抓，顿时疼得直叫：“啊啊啊，疼！我摔跤了，摔的。”
“摔得？”石中玉半信半疑地说，“嘴角也破了，脸也肿了，这手又是怎么回事？你这是从山崖上掉下去了吗？”
差不多吧，就差没被剑戳死了。少年急忙把胳膊抽回来：“从石阶上踏空了嘛，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祭扫吗？”他指指天空，“太阳都快下山了，还去坟头吗？”
石中玉狠狠敲了他脑壳一下，没好气地说：“先把你收拾收拾吧，明早再说！”
住宿在山下的客栈，请大夫查看了伤情，听说只是皮肉伤，没动筋骨，石中玉大松一口气：“你这皮猴，吓死我了，出点事我都没法和你娘交代。”
少年麻利地涂上伤药，碰到紫青红肿处，不禁斯斯吸气：“这点小伤，啊，不算什么，丝丝，啊，回头就好了，哎呦。”石中玉见他还嘴硬，倒乐了：“好小子，上次把我弄的遍体鳞伤，如今尝到滋味了吧。伤口别沾水，早点睡吧，明日起早去祭扫。你还没去过拜祭过你爷爷奶奶呢。”
“干爹，昆仑掌门不能成家，为啥我会有爷爷奶奶？”少年旧话重提，目光炯炯盯着石中玉，好像一定要听到答案。
石中玉自悔失言，心想这回是绕不过去了，正想编个好理由。便听他说道：“是不是晓月犯了戒律，所以才有了我爹？是不是他不想认我奶奶和我爹，所以他们才去了阴山？”
石中玉惊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怎么知道的？”话冲出口，就知道坏了。眼见少年眼睛都瞪大了，急忙解释，“其实，也不全对，晓月破了戒，也不代表他就不认妻儿，只是后来你奶奶又嫁给了我干爹，所以就去了阴山，而且后来晓月也认回你爹了嘛。”说完，暗道这家子关系真复杂，说说都累。
少年表情渐渐平静，虽然明知听到的并非全部，但心下雪亮：真相只怕是，很不堪吧。
心头似乎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身上也时不时隐隐作痛。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第二日一早，石中玉如言带他上山，先去了掌门陵园。晓月虽然私德有亏，但毕竟是昆仑真人，陵墓虽然朴素，倒也规整，也时常有弟子洒扫。简单拜祭过后，也不与旁人多言，便匆匆出园。
石中玉带他行至后山，只见一处僻静的野地中，耸着荒芜的坟头，立着一块斑驳的木碑，依稀看到苦命人字样。
石中玉细细清扫一下，摆上祭品，叹气道：“再过几年都快找不到了，回头我请石匠来修葺。来，你来上柱香，给你奶奶磕个头吧。”
少年怔怔地接过燃香，回想方才齐整的墓地，一股浓郁的忧伤，莫名攥住了胸口，嘴巴却被黏住似地，再开不了口。
坟前两棵大树形状奇特，新枝绕过火烧劈裂的旧年伤痕，分叉生出，向上生长。
时值暮秋，树叶随风飘落，似在凭吊亡者。

临近期末，楼主每天起来，都要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一个人不好吗？为什么要生小孩？为啥要用这么不可控的玩意摧毁美好生活？

二十六
回程路上，石中玉明显发觉臭小子不如来时喧闹，一路上沉默寡言，时不时紧缩眉头，心事重重。
这几年，他长得很快，这副严肃的形状颇像其父遗风，石中玉感叹后生可畏，脚步也顿了下来。这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片河滩附近，前头隐隐绰绰的山头，是阴山一脉了。
饶是他一向心大健忘，行至此地，也有些踟躇。不自然地瞟了瞟身后的少年。
十余年前，也是在这么一片河滩上，第一次与其父会面。彼时互相均不在意，哪成想，有一日竟看护着他的后人，离阴山这么近。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他：“看我干嘛，迷路了吗？”
石中玉急忙掩饰：“想叫你走快点，河滩风大，吹着冷。”
少年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一行人正好迎面走过，穿着打扮显然是阴山的兵役。目光便胶在这些人手臂上的印记，再挪不开了。
石中玉赶紧拉过他：“走吧，走吧，看什么。”
“这里怎么会有阴山的人？”少年抬头看看远山，“我们是不是走到阴山了？”他回头眺望，“原来昆仑和阴山离得也不太远。”
“山脉都是互通的嘛，”石中玉不愿久留，“山路弯弯绕绕，哪能彻底分清楚哪是哪呢，别给我生事，你娘可惦念着呢！”
不知是河滩的风太猛，还是连日辗转太累，午时坐在饭馆里，少年破天荒没什么胃口吃饭，嘴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菜，周围人谈天说地倒声声入耳。
“听说，这阴山派刚换了新掌门，这回不知道能当多久？”
“这掌门换的和走马灯似地，下面大大小小坛主都不知道听谁好，早都各立门户了，哪还能和以前比。”
“听说这新掌门一心要掌权立威，正到处找圣火令呢。看来决心不小啊！”
“决心能当饭吃？这么多年哪个掌门没决心，屁股都没坐热就人头落地了，再说圣火令不早随着天尊下落不明了，鬼知道在哪？”
“也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拿出点实惠来收买人心，也好多坐几天……”
“你们不知道吗？圣火令虽然下落不明，但圣火神功还存世，听说掌门已经派人去寻余掌门了，不过好像被打了回来，气得要死。”
“圣火神功？那可不是普通功夫，别说练功资质万里挑一，单就六亲不认、绝情绝义，哪能随便做到的？我看这新掌门当真糊涂。”
“说的是，这百年来只有绿袍老祖，杀母弑父练就神功，那又如何？树大招风，还不是被天尊收拾了……”
手里的筷子“啪”地就断了。
石中玉急中生智，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塞给他一个勺子：“喝点汤，别干吃饭，会噎着的。”

二十七
一出饭馆，石中玉就打了个喷嚏：“天怎么一下就冷了，这鬼地方！”他拽过身后慢吞吞的少年，“快走啦，一入冬，这山里天气就怪的很，得早点找个地方落脚。你眼睛怎么了？！”
“有点干，”少年揉揉发红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概是大风吹得的吧。”石中玉一刻都不想呆了，拽着他抬脚就走：“那就雇辆马车吧，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别耽误了。”
雇来马车，石中玉推了他一把：“快上车，坐车又暖和又舒服，比走还快多了，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快上去，今天咋这么磨唧！”
少年抓住车把，正想一脚蹬上去，未料脚底一软，蹬了个空，脑袋直接就要砸在车板上。幸亏车夫伸手扶住他：“慢点慢点！”
石中玉见他大失常态，怕是在饭馆被刺激到了，揪着衣服就把他推上去：“进去进去”，边交代车夫：“等下麻烦驾马走快点，我们赶路呢。”
一路颠簸，小儿无话，先坐在窗边看风景，然后就蜷在角落昏昏欲睡。石中玉原不以为意，时间一久，察觉不对头，伸手推推他：“喂，臭小子，今天不闹腾了？喂？！”
触手所及，只觉肌肤微微发烫，忙摸摸他的额头，竟有些烫手。
石中玉心里暗暗叫苦，大骂这货坑爹，只得吩咐车夫就近寻了一家客栈歇脚，急急觅郎中来看病。
郎中望闻问切后，便开了方子：“最近时气不好，沾染了风寒，又或是小儿眼净，招惹了不洁之物，好好歇息几日便好。”
石中玉见臭小子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人事不清，又听这山野郎中说的云淡风轻，便觉得不靠谱：“这么简单？才半天功夫，人都叫不醒了。”
郎中随手把方子递给他：“水土不服、气候交替本就容易生病。风寒尚可，心火过甚，可就要慢慢调理了喽。抓药去吧，这烧一时半会退不了，着急也没用。”
石中玉闷闷不乐地去抓药，心想要是奇奇在就好了，又怪自己不该想的太简单，把这小祖宗带出门，平常看着活蹦乱跳，没成想说病就病，还得费心费力好好伺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脸回去交代吗？
老子是个祸害，小子也是个坑货！

更啦更啦更啦～

二十八
心处云端，脚踏棉絮。周身如在热水中沉浮，说不出的烦热心燥。恍恍惚惚、飘飘浮浮，一会儿到了家中，一会儿又到了书馆，一下又回到昆仑墓地，一下又在饭馆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
每一处都忽明忽暗，似真似假。明明眼见娘亲赶走了阴山的暗探，转眼那个身手可怖的丫头站在门口，甩手就将流星锤迎面抛来，来不及惊呼，便一下击碎了所有幻影，眼前一片漆黑。
迷迷蒙蒙间，有一丝亮光透进来，树影摇曳，仿佛书馆门口的大樟树，正想上前几步，忽见四周隐隐坟茔环绕，每座坟后都影影潼潼立着人，面目不清，衣着各异，善恶难辨。
心中惊疑更甚，不禁后退几步，未料身后一脚踏空，顿时急速下坠，嗓子里好像哽着一块热碳，叫不出声来。身体僵直地直坠下去，无知无觉，动弹不得。
耳边无声无息，触目混沌一片，四肢百骸都在不断下陷，好像被吸入了万丈深渊，满心惊疑迷惑，又无知无力。
神昏识暗间，肋下生出一股力来，轻轻托举住他。力量沉稳强大，温暖静默，霎时便神定心安，慢慢宁静轻盈起来。
迷闷沉混被一层层剥去，神思渐次清明。再能看清眼前景色，入目青葱浓郁，斑斑点点的光芒从间隙中洒下。
又回到书馆了？定睛分辨，竟是前几日拜祭所见形状奇异的大树，从火烧过的伤疤处长出的枝丫，已经变成参天大树，如巨伞笼罩在他的头顶。
与当日所见苍凉景致，全然不同。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树皮，明知是幻梦，入手却感粗糙。几日来横亘在心头的巨石，一点点消散。心里似乎被填进了新的力量，跳动更有力了。
微风拂面，似有衣袖轻扬。他忙转头上下左右环视。绿荫如盖，四下无物，仅己一人。
可，他明明感觉，有人在树下，在身后，陪着他。

二十九
“爹！”少年猛然从床上坐起，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又倒回床中。
支着脑袋打盹的石中玉被他这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模样，吓得瞌睡全无：“好小子，可算醒了，烧了两天两夜，吃药全靠灌，”他上去摸摸额头，“烧退了不少，先躺着别动，两天没吃没喝了。”
少年怔怔地说：“干爹，我好像看见我爹了……”石中玉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是干爹我在这里没日没夜守着你，你倒先念着死鬼老爹，以后谁生谁养，小白眼儿狼！”
“我口渴了，要喝水。”少年懒得理会，闭眼嚷嚷，“我还要吃肉包子，要刚出锅的！”
石中玉骂骂咧咧地去倒了水，打了个哈欠：“喝口水就闭嘴吧，你醒了，我可快死了，等我养足精神再教训你。”
烧是退了，却也吃不得荤腥，更行不了路。连日清茶淡饭吃的嘴里淡出鸟来，少年忍不住大发牢骚：“我要回家去，我要去告诉我娘，说你虐待我，想要饿死我！”
“臭小子，少胡说八道，”石中玉当着他的面，喝着汤吃着肉，“大夫说了，你这病不单是风寒，心火还旺，就得吃点清淡的。我看你肝火也挺旺，明天接着吃素。”
“心火旺？那是我在想事儿呢，没想明白嘛！”少年嘟哝着，眼巴巴地看着他吧唧吧唧吃得香。
“想事儿？”石中玉停下筷子，“我正想问你呢，上完坟就开始魂不守舍，都搞出病来了。你说说，你到底想些什么？想明白了吗？”
“明白了！”少年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肉，严肃地说，“我什么都不去想了！”
石中玉差点被嘴里的肉噎死，暗暗庆幸这不是自家儿子，不然迟早被一句堵死。

楼主发现自己的文章，要么没有女主角，要么没有男主角，要么男女主角都没有，外加不擅取名字，还特别喜欢胡说八道……
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谢谢大家捧场！
小袍子扫墓扫掉半条命，接下来还是回家斗智斗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