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袍家小崽初长成

三十
虽然养病耽误了时日，但回程坐着马车倒也不慢。一路风尘，这日已经到了南海地界了。在马车上就远远瞧见管家站在大路口张望。
“老管家~我在这呢！”快一月未见，分外亲热，少年急忙叫车夫停下，跳下车跑来。老管家显然被这突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小少爷，你回来了，还会称呼人了……”
跑到跟前，少年突然又立住了：“你，你这么老早等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他登时大为紧张，“阴山的匪人又来挑事了吗？我娘怎么样？你快说啊！”
管家被他一连串问话绕得转不过弯：“少，少爷，你别急，家里没事，没事。”他缓了缓，“阴山的人是来过几次，但也算客气，夫人把他们都打发了。主要是石大侠写信来说九月底就回，这都快十月初了，夫人不就等急了嘛。”
“哦，”少年松了一口气，“那快回去见我娘吧，我可想她了！”他恨恨地瞥了石中玉一眼，“这一路……都把我饿瘦了！”
英男慈爱地看着胃口大好的儿子。这一趟出去，不过短短二十余日，稚子黑了、瘦了，但长大了许多，言行举止比之前老成了不少，有了自己的心思。
“昆仑好玩吗？”
“嗯，还行吧，风光很好。”他埋头只顾扒饭，“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娘的手艺进步了！”
“这是厨子做的。”英男说，“娘倒是从未去过昆仑，你有没有从昆仑学点道理来？”
“算有吧……”少年扒着饭，顾左而言他，“再几日，书馆就要上课了，我得把功课补上。”
英男闻言诧异起来，儿子平日里出去玩乐一番都会和她叽喳半天，这回出去二十余日竟只字不提，其中大有文章。
“你干爹修书说月底回来，为何迟了？”
少年忙舀汤喝：“在昆仑山脉多留了几日，风景太好，舍不得回来。”
英男意兴阑珊：“你不说，我自去问你干爹。出门几日，倒长了心眼！”
少年闷头吃饭，心里委屈：我又不能和你说昆仑门徒害了我奶奶，也不能说生了大病，更不能说差点见了爹，说了不知道会怎样呢！

楼主码字辛苦了送你一朵小花花

三十一
英男虽然心存疑虑，也曾三番几次旁敲侧击，但石中玉却出人意表地含糊其辞，几次问询无果，虽然疑窦未消，但家中这小子连日来却规矩了许多，不仅日日温习功课，博得师傅另眼相看，空暇也不出门调皮捣蛋，常常钻在南海，不知捣鼓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李亦奇肚皮一日鼓似一日，石中玉本就无太多心思放在南海，如今更围着老婆转悠，看这小祸害近日沉静不少，便也懒得多理，就当有人替他看门。
时光荏苒，平静的日子波澜不兴，似水而逝。几月过后，发奋的心念就惫懒了些许。这日，少年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看得乏善可陈，一眼瞧见，师傅领着个新学生从门口进来了。
这一眼不仅把他看精神了。学堂里面其他学生也都好奇地盯着他们。
“这是新来的弟子，以后就和大家一块儿读书了。去吧，坐到左手边空位上。”师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随手指指空位，“这位学生虽是新来的，但功课很好，大家以后要见贤思齐。”随即若有似无地瞟了瞟少年，以及他周围的小伙伴们。
新来的学生，穿着浅色的布衫，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少年的眉眼里蕴着凛冽的气质。笑盈盈地和大家施礼，然后朝座位走去。
明明是朝着空位走去的，少年却觉得这白衫少年是朝他走来，踏着心跳的节奏，每一步都像要踩在他的头顶。
偏偏他的座位还在后面，整一日，总觉得自己笼罩在犀利的监视下面。背后似有一条小蛇在斯斯吐着信子，又像是是吉凶难辨的兽类，在亮着爪子。
八成又是从阴山来的探子吧？
少年烦躁地想着：这还没完没了了？！果然难缠！
莫名地心浮气躁，连师傅教导的课文都没听进去多少。
下学时分，照例与狐朋狗友结伴回家，就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新来的那个小子，看着挺怪啊。”立刻有人呼应：“何止怪！”他用手捅捅少年，“我觉得，觉得，他怎么有点像你啊……”
少年正心烦，顿时就爆了：“你说什么？！哪里像了！”狗友一也义愤填膺地附和：“对啊，哪里像了？那个小白衫明明比他长得俊！”狐朋二频频点头：“学问也好，师傅提的问题，他都知道！”
他看看身边小伙伴，开始反思为什么要和这帮傻子混在一起。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我干爹那。”少年不屑地挥挥手，“功课不好就多看书，少说话。”
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心想着怎么对付这件事。背后传来冷冷的问话：“你是去南海？素来久仰南海剑威名，带我去拜访一下可好？”

三十二
回头一看，果然是上午新来的学生。
这小白衫丝毫不客气：“烦请你带路吧，我也好领略南海石大侠的风范。”
少年没好气地说：“南海也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空口白牙的，拜访的礼节都不知道吗！”
“素问石大侠平易近人，原来也有这么大架子，”小白衫不为所动，继续跟着他，“今日匆忙，不知道石大侠喜欢什么礼物？我下次补上。”
这家伙狗皮膏药一般，当真可厌！
“说是拜访，谁知道是不是捣乱，”少年狠狠地说，“上回有人来讨教，可是没有占到便宜。”
“你太多疑了，”小白衫微微一笑，“我像是会武功的人吗？”他抖抖袖子，“和你一样，都是书馆里面读书的学生。”
表面人畜无害，实则人面兽心。少年心里暗骂，又苦于没有明证，不能挑明。正犹豫间，却远远看到南海的大门洞开。
糟了，这么快就出事了？顾不上和这个难缠的家伙理论，他赶紧几步冲进了院子，四下查看。
白衫少年随着他飞速进了大门，笑道：“书馆的学生竟能跑得这么快，可亏得我跟上了，不然可就错过了。”见他神色紧张，东张西望，便道：“这里没人吗？石大侠原来如此随性，也不怕招贼。”
“给我闭嘴！”少年忍无可忍，“我有请你进来吗？这也是做客的道理？”
“你刚刚不是不许我来拜访吗？”小白衫不急不躁，“现在又叫我有做客的礼数？真有趣。”他在院子中环视一圈，朝怒目圆睁的少年问，“偌大南海，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条狗。”少年扬了扬下颚，“就在门边。”
小白衫闻言脸色稍稍一变，却也回头瞟了一眼门口。
“啊呀，旺财，你可真听话，”不知何时，一条小黄狗窜到少年的腿打转，亲热地嗅来嗅去，“上回跑哪撒野去了？现在又来讨打吗？”
白衣少年盯着逗弄小狗的混小子，面露愠怒。
“我出去一小会，你小子就进门了？”石中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也不快回家做功课，天天赖在我这，你不怕你娘，我还烦呢！”他大步走进门，发现院子中另有一人，“呦，有客人来？是你朋友？”
小白衫闻言转过身，和石中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朋友？”少年摇摇头，嘲讽道，“这是我们书馆新来的学生，专门来拜访石大侠你的！”
石中玉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神震动，不可小觑。
“既然是来拜访我的，那就请到里面坐吧。”
“石大侠客气了，今日只是随他路过，两手空空，没带礼物，我下回再来吧。”白衣少年从头到尾扫了石中玉一遍，转头和少年笑道，“今天也算认得路了，我们明天见。好哥们~”

每逢周末便神隐，工作日就出没。
楼主恶趣味发，想看看两大嘴炮同台竞技，卧龙和凤雏~

三十三
尽管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但是这新来的学生除了嘴上针对他，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平日里各行其是，一时也找不到把柄确认他是否阴山匪人。
即使是又怎么样呢？少年心想：难道要回家去告诉娘亲，有人算计他？光想想，就觉得挺窝囊。
转眼到了书馆夫子的生辰，每到这一日，书馆里的学子总要送上贺礼以表敬意。看看周围狐朋狗友准备的腊肉、寿包，少年心头顿时生出一股鹤立鸡群的自傲：还是娘有格调，早早备下了一品端砚，也好让师傅对自己有所改观。
不出所料，师傅见到砚台，笑容更甚，津津有味地细细品鉴：“嗯，砚台坚实、润滑，确是好物。此物清雅，品格甚高啊。”
心头喜滋滋的，正想自谦几句，师傅拿起一把扇子，惊喜道：“这扇面上的笔墨出自何人？藏头护尾，笔锋回转，大有智永禅师风范！”
“不错，这确实是永禅师的墨宝，”白衫少年恭敬道，“可惜只有寥寥几句，还不算上佳之作。”
师傅笑容满面：“能得智永禅师的手笔，已是三生有幸，为师要多谢你呐。”
眼看着夫子大加赏识的表情，小白衫佯谦实喜，时不时瞟来一眼的德性，少年就觉得胸口发闷，送了个寂寞。
午间为贺生辰，书馆里简易备下几席，学子们团团坐下吃饭。少年闷闷不乐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正想抄筷子，不妨小白衫“唰”地挨着他落座，顺手还把他面前的筷子拿走了。
“喂，谁叫你坐这的？这是你的位置吗？”眼瞅着自己连筷子都拿了个空，登时就挂不住了，立刻呼朋唤友，“你，还不快坐过来！”
狐朋狗友对着白衣少年冰凉的眼神，火速坐到隔壁桌：“我们已经开吃了，你们慢用。”不幸同桌的学子本也想换位，无奈都坐满了，只得和这俩坐一块将错就错了。
祝贺完，大伙儿便陆续开吃。吃着吃着便品出味道来了，少年每挟一筷，小白衫也跟着挟，次数一多，火星直冒：“你本事很大嘛，智永禅师的墨宝也拿得到。”
“过奖过奖，家中有人和永禅师略有交情，偶得一些扇面，机缘巧合罢了。”白衣少年微微侧目，“怎么，你觉得很稀奇？”
“下里巴人，比不得阳春白雪，”少年很想破口大骂，奈何场合不对，“这般品味不凡，怎么会到山野乡间来求学？”
“你好像一直很好奇嘛，”小白衫伸手挟鱼，恰好卡住了少年的筷子，“不妨直说我来者不善好了，憋着多难受。”
两双筷子死死地僵持在一块。旁边吃饭的学子再也忍不住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你们要吵还请出去吧！”
少年“啪”地放掉筷子：“你就是来惹事的，说吧，想怎么样？！”小白衫侧过头，盯着他，似笑非笑：“说对了，是想讨教，文斗武斗随我定。”

三十四
来到书馆后院，看着面前神定气闲的白衣少年，心底有些发憷：不知对方深浅，武斗……打伤了他也算了，被他伤到了，回家难免一顿罚，可文斗……好像比不过。
白衣少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悠悠说道：“武斗，拳脚刀剑均无眼，况且你我读书人，不宜动粗，”他慢条斯理地说，“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早看到这后院有弓箭和箭靶，不如，”指指挂在院墙上的弓箭，“就比射箭吧。”
射箭？少年心跳漏了半拍：这技艺虽然练过，但不过儿戏，恐怕占不到上风，就不知如何定胜负。
小白衫继续说道：“就比参连、剡注和井仪好了，既快又准，正中红心者为胜。输家可要乖乖听赢家的话。”
“好，一言为定。”讨价还价，胜之不武。为争一口气，少年爽快地应下了：“你定的规矩，那你先来。”
小白衫利索地取弓上箭，随即拉满弓立发一箭，疾飞正中。
少年眼睛溜圆，心中大骇：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武，是把自己当***？不是常年习武，绝不会有如此臂力站姿，看他目露精光，瞄时短促，绝非等闲。
转眼间，又有三箭连续射出，矢矢相接，状若连珠，“砰砰砰”簇中靶心。
“井仪——”小白衫偏着头斜了一眼，“还要看吗？”
高手，专程来震慑他的，至于来自何处，已经不重要了。
少年默默地站着，思绪万千：“不必了。该我了。”
小白衫把弓箭递给他，意味深长地说：“输了，就得认。”
少年弯弓搭箭，瞄准靶心，蓄势待发。
“啪”，箭突然从弓上掉落。
“啊呀，见笑了，”他慌慌张张地捡起箭，箭镞却断落在地，“看来得换一支了。”
再次弯弓射箭，正要发力，箭杆却“呯”地从中崩开。
“啊，真是，手气不好，抽到一支坏的，再换一支哈。”
白衣少年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我来帮你挑一支。”他从箭袋里面抽出一支，递过来：“拿着。”
少年伸手握住箭尾：“这回应该好用……”
话音未落，箭羽掉在地上，“了。”
小白衫登时怒了：“你！”“稍安勿躁，今天是夫子的生日，不应该斗气，”少年把弓箭塞回小白衫手中，出奇地和善，“不敬师长，天地震怒，你看箭全坏啦，老天爷都不让比哈，我还是回去温书吧。”不容对方回话，就一溜烟跑了。
小白衫气的说不出话，攥紧拳头，死死盯着蹦跳离去的少年，忽地想到了什么，急忙拿过三支断箭，摆在一起查看。
断裂处齐整划一，显然是人力生生震断的。

三十五
这种雕虫小技估计也不会被放在眼里。少年闷闷不乐地想，但是对方挑衅，总得给点颜色看看。一想到娘立下的不许惹是生非的禁令，他就更郁闷了：敌手太嚣张，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呢，打也不一定打得过。
家中这几日甚是热闹，李亦奇快临盆了，英男作为过来人，接她过来小住，约好稳当的稳婆，物色合适的奶妈，准备生产的物事，搞得热热闹闹。
李亦奇倒过意不去：“也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冰堡的姐妹不日就过来帮忙啦。”英男不以为然道：“当年我生孩子多亏你照应，不然哪能调理过来。这女人生孩子，好比半只脚跨进了阎王殿，自然要多加小心……”
看见儿子郁郁寡欢地进门，英男口风一转：“要是没养好，落下病根，以后养孩子就有的苦吃了。”她招招手，“今朝回来的这么早，砚台送给夫子了吗？”
“送了，”少年愤愤地哼道，“可惜没人家的字画抢眼，白费了苦心。”李亦奇闻言笑道：“你才多大，就计较面子起来了，心意到了就行，干嘛比来比去！”
少年心不在焉地点头：“干娘说的对。我温习功课去了。”
英男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孩子小时候带着累，但贴心。长大了，越来越有心眼，说不上几句话了。”李亦奇劝道：“我瞅他这几年长得可快，要是一直是小宝宝，你可不得烦死。”她摸摸肚皮，“这个还在肚子里，就天天搞得我睡不好吃不好，巴不得赶紧生下来养大呢！”
英男笑笑不说话，儿大不由娘，若孩子一直是孩子，该多好。
没几日，李亦奇就发动了，白天还哎呀哎呀呻吟，入夜就哇哇叫痛了。英男和婆子们留在房内照应，石中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少年早睡眼惺忪了，要不是叫声太大，他就睡过去了：“干爹，你别在我面前晃悠了，本来就困，转得更头晕。”
“你懂什么？！你娘生你的时候有多难你都忘了吗？”少年被石中玉这嗓子吼得震了一下：“我……”
“算了，你那时太小了，大概想不起来了，”石中玉回过神来，“你跟你那老爹一样，无情无义的很。困就回房睡觉去！”
“我也想睡啊……”少年嘟哝着说，“干爹，我娘生我的时候也叫的这么惨？”
“那倒也没有，”石中玉摇摇头，“你娘硬气的很，可听不见声儿更慌啊，那时我跑遍了全城，找稳婆找药材，就怕你卡在肚子里下不来。”他坐在椅子上，在记忆里找感觉，“胎位不正凶险的很，奇奇又是煎药又是按摩，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血一盆盆儿地从眼前端过，就像现在这样——”
两个丫头正巧端进来大脸盘从面前走过。
少年瞟了一眼就扭过头：“这都是血……？！”
“这是热水，”石中玉继续说道，“你娘一生下你，就血流不止，差点把命搭上了，靠着老山参才缓过来。唉，吓人。”
少年听呆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来历如此艰险，娘也从未提过：“生孩子，原来这么危险……”
“和撞大运差不多，运气不好，就来世再见了。”石中玉说完，立刻啪啪打嘴，“呸呸，不吉利，百无禁忌，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少年咽咽口水：“我那时太小了，哪知道啊……干爹，你别急啊，干娘一定会顺顺利给你生个儿子的！”
“儿子？”石中玉哼了一声，“儿子有屁好，看看你小子，觉得还是女儿好，安分、省心！”
“嗯嗯，那就生个小妹妹吧……”“你说什么？！”石中玉忽地又怒了。“弟弟、弟弟！”少年连忙改口，心中暗道：真能装，终究想要儿子。

三十六
英男抱着孩子递给石中玉：“快看看，这可是你的宝贝闺女，和爹长得真像啊！”
石中玉半喜半丧地接过襁褓：“好，也好，也好的。”英男听得不高兴：“都是亲骨肉，还分什么好不好，亦奇这回可吃苦了。”石中玉忙抱着孩子赶到床边：“奇奇，你受苦了，看，女儿挺乖的，呦呦，还在笑呢！”
李亦奇勉力撑起来看了又看：“哪是笑，明明是眯起来睡觉了，怎么了，我生个女儿你不高兴了？”石中玉急忙笑道：“哪有哪有，英男说的对，男女都是宝贝，都好的很！你快躺下，我给你去拿点吃的，补补力气。”
英男看着他们夫妻情意绵绵的样子，心间像有凉风拂过，每个人生都有酸甜苦辣，她的甜怎就这么少这么淡。
默默退出房，抬眼看见儿子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烛光下，半露出的眉眼越发有大人样了。她快步走过去推醒：“快回房睡觉去，小心着凉。”
少年睡眼惺忪地问：“干娘生了？”这副迷糊茫然的模样，晃眼间，就让英男想到了他。
像，是慰，是愁？
“生了个小妹妹，”英男摸摸儿子的脑袋，“睡去吧，以后你就当哥哥了，也是长辈了。”
之后几日，食衣住行都由英男精心料理，细致的好像自己在坐月子。
石中玉没事就守在摇篮边左看右看，啧啧嘴。少年原也好奇，跟着瞅热闹，但几次魔音贯耳后就遁了：以前只道小姑娘难缠，没想到奶娃才是大魔头。
家里热闹，书馆也暗潮汹涌。自从那日射箭比试黄了之后，小白衫看他的眼光愈加冷冽，想是知道他会功夫，时不时就暗中捏断毛笔、震坏砚台，给他下绊。
对付这种家伙，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运气不太好，刚刚搞坏人家的凳子，就被当场截住了。
“干嘛呢？”小白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白费力，“你要是喜欢这个位置，咱俩换换就是。”少年见已败露，也不偷偷摸摸了，一脚踢飞了凳子：“不是，碍眼而已。”
小白衫也不多言，几步走到少年的桌前，拨翻了砚台，墨汁倾洒桌面：“我也嫌碍眼。”
少年伸手就把对方的书本丢进笔洗：“啊呀，我手滑了。”
“不好意思，我也手滑。”小白衫抓过书袋，丢在洒出的墨汁里，无奈地摊摊手，“真是，好巧啊。”
少年眼看着墨汁一点点浸透书袋，只好冲过去一把抓起来：“爪子真贱啊，留着多余。”
“区区书本污了就污了，”小白衫不屑地笑笑，“本就不是读书郎，何必强装斯文。我说，”他冲急急忙忙掏书的少年指指，“你天天往南海跑，有学到什么绝招没有？”
“你还想去南海找事？”少年戒备地盯着他，“乘早死了这条心，记住，刀剑无眼。”
“你又想多了，上次两手空空不好上门拜访，”小白衫面露真假难辨的诚恳，“听说他喜得千金，正好前去道贺。我有份大礼，早想送他了。”

突然觉得编剧对英男真残忍，要是英男没有和石李住在一起，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孩子，三长两短的意外不提，单是这份举目无亲的孤独绝望和痛苦，又要怎么熬过去呢？
更别提月子里的抑郁和无助了。就算请了奶妈佣人，但面对育儿的种种意外，如果没人可以开解、依靠和抚慰，那真是最大的摧残啊。
袍哥一死解千愁，英男生娃愁更愁。

三十七
小奶娃转眼就满月了。石中玉请人早早去打扫了南海房舍，冰堡也来了两个姐妹，一起帮着李亦奇照顾娃娃。
分发了喜蛋，便择日在南海办了一日流水席，虽然无甚亲友到访，但街坊友邻络绎不绝，也颇为热闹。
托小奶娃的福，少年偷得半日闲，翻了翻藏书，在剑室练了会功，便四处闲逛起来。刚溜出门，便瞧见小白衫迎面走来，背后还跟个抱着长盒子的老仆。
少年蹲下身，摸摸门口摇头晃尾的小黄狗：“你这小狗子，再远也闻得到香，也不好好看门，就知道乱窜。”
小白衫轻蔑地上下扫视：“这就是南海的待客之道？我可是来道贺的，”他转身从老仆手中抱过大盒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转交给石大侠吧。”
少年盯着盒子，有点奇怪：“不亲手献宝去？不显摆去？”
小白衫看看进进出出的客人，又抬头望望南海的门匾，正欲开口。
“你在干嘛？”英男从门口瞧见，急忙走出来：“也不好好招呼客人？就想着玩儿。”和白衣少年打了个照面，稍稍一愣，“这是……”
“书馆新来的学生，非要来凑热闹。哼，”少年把后半句憋回去：黄鼠狼给鸡拜年。举了举手，“这是我娘，你认得不？”
小白衫动动嘴皮却不说话，半晌憋出一句：“伯母好，我是来道贺的。”
英男定睛打量他一番，视线又转到儿子脸上：“你真是淘气，还不快请进来。”
少年心有不甘地应了，小白衫犹豫了片刻，叫老仆等在门外，自己抱着盒子，跟着进来，。
“喏，坐吧，没啥排场，吃个随便。”少年才懒得搭理他，随手指了个座位，“哦，这盒子，要不就先放那。”
说完没见回音，转头看，这小白衫竟定定地看着石中玉和李亦奇站在廊下抱着娇儿和宾客说说笑笑，有些出神。顿时疑心大起：“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其乐融融啊，”白衣少年轻轻感叹了一句，把目光转回来，“刚只见到了你娘，那，你爹呢？”
这一句直接扎到了心里，凝聚在内的无数情结顿时如水花四溅，少年迅疾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想干嘛？！”
小白衫试图拨开他的手，却没成功：“随便问问，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少年越发揪得紧了：“你没安好心，你得意不了的。”
“我连贺礼都没放下呢，你还是客气点。”小白衫淡淡道，“大家都看着，小心你娘过来问你！”
少年可没松手，直接揪着他，拉出了院子：“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一下就把他推开。
小白衫被推开了几步，不急不恼地笑笑：“好，好，我走便是，”他把盒子递给老仆，“南海如此待客，还来道什么贺？自取其辱。”
少年愤愤地盯着他们远离，这才悻悻转身，猛然撞见娘正站在背后，神色肃然，一言不发。
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再转回身时，那两人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