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 想君天涯知何处 水染横塘路
陈吟风倏然抬首,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不知甚时,那原先乌黑深邃的瞳孔,竟然变得殷红如血。映着窗外纷飞的夜雪,妖异之中可见慑人的气魄。就在抬首的一瞬,如墨的青丝也开始有细微的变化,从发梢开始,像被窗外的飞入的雪花沾染了一样,一寸一丝染上雪色。直到,瞬间三千青丝变白雪。
“陛下……”周嘉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开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如此妖异的景象,让他重拾了一年之前的,几乎要淡忘的记忆。
那日帐中,那个红衣男子拿着传说中的生死之册。指尖光华流转,榻上黑衣男子命运倏地变却。
如此长的时间,长到以为那日只是自己的幻觉,抑或臆想。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这世人无法接受的一幕,竟然发生在眼前人的身上。
“嗯?周将军?有甚事?”陈吟风转头四顾,看着周嘉和众侍卫的神情,甚是不解。只是些微的感觉有些昏沉,并无何不适。
“无…无事。”吞咽了两口唾沫,周嘉强定下神思,转过头去:“张副官。”
“属下在,将军有何吩咐。”羽林将军周嘉手下这位张姓的副官,平日里最是沉得下气,也是最受赏识。果不其然,面对这番场景,虽是震惊,比起他人,确实显然的淡定。
“你…”周嘉心下也为他此时的处变不惊微微叹服,朝他抬了抬下巴,指了一圈场中人。
“遵命。”张副官双手作揖,颔首应答。
“有劳副官劳心处理了。”转过头去,朝着那仍不明就里的人:“陛下,大雪深厚,外面更深露重。臣特备了狐裘锦衣,并了防风的皮帽。回宫尚有路途,陛下换上此些物件何如?”
“嗯…”大脑中的懊恼与纠杂的情思还未退去,有些微的茫然。陈吟风轻声应道,心下却有些起疑。
他本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既不是闺中女子,亦不是名门之中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区区长安之雪,又怎需如此。
周嘉心内庆幸今朝公干时,恰有同僚赠了入冬用的锦衣之物。推脱不得,这般倒有了用处。
草草披戴完毕,着意捂紧了防风的貂裘帽沿,把雪发掩在其后。周嘉亲自挡在他身前开路,下了木梯,向夜色中而去。
飞鸿楼之前的空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本应如墨的夜,竟如黎明般微亮。
“陛下,要遣人去唤车夫么?”出口的声音,不由有些黯然的惆怅。
“不用了。此去紫禁,不过半时辰的路程,走走松散松散筋骨也罢。”
不知那个人此时在哪里,可曾回到内城之中封赐于他的那处宅院。也许是不曾罢,他素来不喜人服侍。如此大的一座宅院,如此凄凉的夜,如此纷飞的雪,若只他一人,怕是孤单的可怕。
而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与他说,不,他并不孤单,并不寂寞。朝臣世人看他的那种艳羡倾慕的神色,还有吴玉方才担忧追出去的身影,一一在脑间回旋、叫嚣着。
两者相互缠斗,拉锯,最后却是后者占了上风。心中的嫉妒和愤怒再次燃起,泯灭了残存的一丝悔过。于这凉夜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陛下?”
“嗯。”声音出口却是不寻常的暗哑:“随我回宫罢。现时宫门应是关了,还要劳烦一番。”
“是。”
凉风吹在身上,冰冷的可怕。身上的亮银盔甲,被寒气侵染,如同渗人的坚冰贴在肌肤之上。周嘉却丝毫无动于衷,他的语声无奈而慨叹。
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成王败寇。甚以民为天,甚无私勤政。如果君王真的只是民众的奴仆,这如画江山亦能蛊惑人心?亦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没有任何的真理,又是就是这般,只能愤恨命运的不公,祈祷来世生在帝王将相家。
没错,方才他与副官示意,便是吩咐其处置好在场看到这反常一幕的人。说是处理,无非是要么拿了钱财永不入京畿,要么是用最省事最果断的方法使其永远的消失。
也许,他能做的,只有祈祷此次所选为前者。没有办法,谁教流年不利,竟看见了此生最不该看到的画面。
“周嘉?”身边的人突然开口,原来已与他并肩行了这般距离。
“陛下有何吩咐?”
“以后于朝堂之外可否不唤我陛下。从前…你不是唤我陈大哥的吗?”陈吟风皱起来了眉,转首望着他。
“臣…遵旨。”周嘉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此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充满帝王之势的男人,绝非凡夫俗子。即使…他爬得再高,即使他如今位列天下武将前茅,即使他可以比任何人付出的再多,也无法再多接近他一步之遥。
能与他相匹配的,也许只有那个同样不寻常的绝美男子罢。
所以,他不敢与之对望。他害怕再次陷入柔情的漩涡之中,像从前一样无法自拔。
“还自称臣?”陈吟风微挑了眉:“周嘉,你可有喜欢的人?”
“臣…我…有罢。”刹那心中竟然染上了难以言说的苦涩,比落在眉间的细雪还要陆离。
“哦?贤弟认为喜欢便要哪般?”眸中瞬间换上凌厉的神光:“我只觉得,喜欢一人便要竭尽所能,亲近所有得到他。即使无法得到心,我也要让他在我身边陪伴我,直到他心中有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为此一事,即使背离了天下,倾尽了江山,杀尽了忤逆的人,收受染上了罪恶的鲜血,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