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犯了错，这才导致了他老人家如今晚景孤独、孑然一身。他迁怒于自己也是应该的，人之常情而已。
没关系，等他发泄出来就好了，他们仍然可以做回一团和气的父子俩。
沉默着没说一句话，静静地等待父亲骂完，坐着的青年这才俯下身捡起那些刚刚被摔在他的脸上，此刻又散落在他脚边的报表。
一张一张地拾起，小心翼翼地叠好，叠好之后，季彦才抬起头，用一种既悲凉又平静的语气同季峯说道：“爸，生气归生气，您骂我就好，没必要拿这么重要的文件置气。”
“也许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李叔叔，让您觉得很受冒犯。可是我其实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没有任何要忤逆您的意思。您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权利，所以您大可不必如此动怒。”
“有些事情在您看来或许是个永远解不开的结，在我看来如果有机会当面说清楚，就该尽量说清楚，免得自己将来后悔，这个世界上最最没用的事情就是后悔。”
“人生在世，拥有一个知心朋友并不容易，所以我总是倍感珍惜，并且认为应当珍惜。我愿意帮李叔叔这个忙，不是因为他允诺给了我什么好处，跟他的女儿Ashley更是没有半点关联。”
“只是因为我认为友情可贵，也希望父亲您不要因为一个误会就错过一个或许值得交往一生的朋友。所以您刚刚这样说我，我真的很难过，却也无从辩解。毕竟你爱怎么想是您的自由，我无权左右。”
“话我已帮您带到，名片我也给您送来了，至于您要怎么做，您自行决断就好。那是您的权利，也是您的自由。”

大段大段的陈述，从年轻人的口中抑扬顿挫地说出，句句在理，也字字真诚，几乎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和发作的理由，中年人也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在季彦看来是令人窒息的。毕竟，他不知道在父亲沉默的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愠怒还是平静。
门铃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太开心了，简直有些欣喜若狂——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来，不管是谁，他都心存感激。有人来，就意味着他可以暂时逃离这种无形的压迫。
很自然站起身去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门口互相对视的两个年轻人，在抬头看见彼此的一瞬间，均是一愣。
愣完之后，门外的客人主动开口先同里面的主人打了一声招呼：“早上好呀，季总，别来无恙！”
那极具辨识度的慵懒嗓音，一听就知道是许晨阳。
说好不要再和这个人发生任何交集的，看来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家都能碰到，十足地倒人胃口！
留下来吃午饭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冷冷地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在对方笑脸盈盈的注视之下，季彦并未答话，只是侧身让开一条道。
待许晨阳进门之后，他立刻蹲下身开始换鞋。
“哥，不是说好吃完午饭再走吗？”
见表哥在门口换鞋，刚从三楼下来的少年立刻飞奔过来拦住了他。
“不吃了，没胃口。”季彦回答，顺便瞥了一眼走到会客厅在父亲对面坐下来的男人。
宋太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在少年开口问出疑惑之前，季彦已经转身离开，只留给了宋太清一句话：“我有事先走了，你吃完再回公司吧。”

他用白净骨感的手背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桌面，随即低下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久违的温暖和深情。
坐着的女孩立刻站了起来，十分听话地跟在了老板身后，尾随他一起进了办公室。
刚坐下来，她就猝不及防收到了对方伸手递过来的礼物。
礼盒十分精美，包装也十分上档次。她想象不出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
仿佛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男人理解地笑了一下，随即告诉她：“送你的巧克力，榛子味的。”
巧克力？榛子味的？
他居然知道她喜欢榛子味的巧克力？
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何时跟他透露过这样的讯息，高洁脸上的感动不言自明。
季彦却似乎没有准备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在对方说出感谢之前，他已经转移了话题，向她问起了最近的工作。
“总部的几个项目目前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项目的招商运营报告已经做好，等会我会把PPT发到你的邮箱。”
“好。”
两个人一问一答地聊了几句工作。
在简单地交代完几句之后，年轻的总裁终于敛去了脸上从始至终都紧绷的严肃，抬手看了看表。
“时间不早了，你该去吃午饭了。”他突然对她说道。
时间确实不早了，已经过了饭点了，她早就觉得有些饿了。

然而她的老板似乎并不饿，嘴上叮嘱着让她去吃饭，自己却依然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反而伸手按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
“你不吃吗？”
见他似乎并不准备起来，迟疑了一下，女孩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他一句，并且顺便向他发出了一个热烈的邀请：“我们一起去吃吧？”
她已经站了起来，却一步都没动，似在等待。对面的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
“我不饿，你去吃吧。”
他礼貌地拒绝了她，表情十分温和，看起来却又异常疏离和冷漠。
她早就发觉了，在长久的分别之后，他们之间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似乎都有些无法正视彼此，他们好像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像从前那般自然相处，心灵上的距离正变得越来越远。
纵然依旧说着如常的话，往日的甜蜜与温馨却不再有，更多则是客套。
是不熟的朋友之间那种理所应当的礼貌与客套。
大约是有些客套的吧？
所以，在男人说完不饿之后，女孩也只是礼貌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再度回来了。
她打包了两份盒饭，十分放肆地丢在了老板的面前。
再度回来之后，她像是经历了巴拉巴拉小魔仙的变身，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
在季彦惊诧的目光里，她俯下身，用一种“倚小卖老”的语气冲他嚷嚷了起来。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不要这么拼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不好好吃饭，你会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她故意捏着嗓子说话。除了惊诧，对面的男人并没有来得及给出什么其他反应。
接下来，“老干部”又变成了一只小野猫，奶凶奶凶地向他撒起了娇。
“听到没有，季同学，你今天的任务就是陪我一起吃完这顿饭！”
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足足盯了她两分钟。
季彦感到有些惊讶，还有些莫名。
在对面的女孩被他盯得心里也开始发毛的时候，他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收起打量的目光，男人俊朗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惊魂未定”。
“喂！配合一下好不啦？你这样子我很尴尬耶！”
见他一脸嫌弃，高洁不满地嘟起了嘴，撒娇卖萌信手拈来，天使魔鬼自如切换。
真是无语极了！
更无语的是，季彦发现自己好像还真的很吃她这一套……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特没出息。
不管她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最终都不会真的和她计较。
因为，只要她来撒个娇，他立刻就会心软。她随便卖一卖萌，他就会毫无立场地选择原谅。如果她哭了，那就更要命，他简直要心疼得滴血！
被她吃得死死的了，他发现自己。
已经逃不开了，无药可救且病入膏肓。

说好要克制、要稳重、要淡定，却次次都轻而易举地被她“破功”。
毫无悬念就答应了她所有的请求。
一脸的懵圈。
他想不起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就坐在了她对面，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盒饭、饮料、餐具一股脑儿全都推在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他们就一团和气地坐下来开始吃饭了。
其实是吃不下什么的。
自从去了S市，他的胃口就一直差到离谱。
纵然此时摆在面前的饭食，看起来十分营养又十分健康，很明显是精挑细选过的，可是吃在他的嘴里却依然是味同嚼蜡。
没吃几口，他就放下了筷子。
女孩的目光很自然就顺着他的停顿看了过来。似乎有意要避开她对此事的关心，他试图用说话来遮掩。
“你想我了？”
想到表弟上午在车里对他说的话，季彦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佯装淡定地问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却是十分突然又十分突兀。
女孩有些惊诧，可是在抬起头看到他明亮的眼神时，终究没能忍心让他失望。
“嗯，想你了，很想很想。”她说，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羞赧无法掩饰。
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思念之后，像每一个沉浸在爱河的姑娘一样，她很快就反过来问他：“你呢，也有想我吗？”
“当然。”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男人的回答十分肯定。

想到自己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某种情节，宋太清产生了一系列不妙的联想。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这相当大胆和离谱的猜测给吓着了！
季峯则瞪了他一眼：“脑子里天天在想些什么呢？”
“赶紧把别人的东西放回去，乱翻乱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中年人呵斥侄儿，语气是难得的严肃。
宋太清却不听劝，依旧拿着照片翻来覆去地打量。
他惊讶极了，哥哥的这张照片已经泛黄了，看起来相当有些年头了，怎么会出现在许晨阳的钱包里呢？
实在是太奇怪！
如果不搞清楚为什么，他今晚恐怕都会睡不着觉。
“姑父，你看呀，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不就是阿彦哥哥小时候的照片嘛？跟现在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少年将照片向姑父的方向递了递：“只不过旁边的这个妹妹是谁啊，然然姐小时候吗？看起来不像啊……”
在侄子的一再惊呼下，季峯也终于忍不住将头凑了过去。
他原本并没有兴趣去瞧自己的儿子，不过儿子的照片出现在许晨阳的钱包里，他也确实有些好奇。
侄子的那些猜测听起来虽然荒唐，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个逆子三天两头跟人闹绯闻，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带着一种求证的心理，季峯伸手接过了侄儿手中的照片。下一秒，在看到照片里的少年那张与季彦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庞时，他大惊失色！
没错，那是自己的儿子，他可以肯定。
不，不是那个逆子，不是季彦。
是季川，他走失了多年的大儿子季川！
震惊、激动、澎湃……

77.
整整一个下午，宋太清都呆在嗨Work的总裁办公室里绘声绘色地跟自己的哥哥描绘着许晨阳有多变态。
季彦感到十分好笑。
他虽然是个直男，可是因着一张姣好的皮囊，倒也受到过不少“同志”的青睐。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若说这个青睐他的对象是许晨阳，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那个人对他明显是恶意满满，怎么可能会有所企图呢？
更何况，之前的接触已经表明许晨阳显然惧怕同性相亲，想来也不会是个“同志”。
根本没当回事儿，可是表弟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进行着自己的“演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耐了好半天，季彦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甲醛治理公司你联系过了吗？”
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对方这才如梦初醒：“没有。”
“那还不赶紧去？”他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突然间被扫了兴致，宋太清略显无奈地撇了撇嘴，很快识相地“哦”了一声，悻悻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又最后叮嘱了他一句：“哥，你一定要小心小许哥哥啊，我真的没开玩笑！”
少年的语气是相当认真，季彦更加好笑了。
这孩子，瞎操什么心呐，他还能被那个许晨阳给吃了不成？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虽感无语，他还是十分配合地回答了自己的弟弟。
后者这才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望着宋太清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季彦摇了摇头，同时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许晨阳的钱夹里会有他的照片？
虽然可以肯定对方对自己绝对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可是把他的照片随身携带究竟意欲何为呢？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到底有什么阴谋？
想来想去，季彦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像也就只有表弟刚刚的那个猜测，勉强算得上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许晨阳怎么可能对他……
如果这就是事实，他简直有些不敢想。
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也太荒唐了！
季彦啊季彦，你在想什么呢，脑子瓦特了吗？
将被表弟带到沟里的思路强行拉回，季彦觉得自己与其把许晨阳想得那么猥琐，不如把对方当做一个正常男人去看待。
事情可能远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对方说穿了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头号情敌。
看得出来，许晨阳也喜欢高洁，甚至喜欢得不比他少。
所以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把他当做了潜在的竞争对手，而随身携带他的照片，或许是正在暗中调查他也说不定。
这个人向来诡计多端、不择手段，不能以常人论之。
许晨阳明显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占尽了先天优势。
而这，才是自己真正应该提防他的地方。
胡思乱想了一个下午，时间很快到了六点钟。原本打算直接驱车赶回S市的，就在季彦拎着包准备出门的时候，高洁将他堵在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口。
“一起吃饭吧。”女孩伸手拦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看似有些犹豫，却又很快应承了下来，乖乖地跟着她去了楼下的餐厅。
他其实是没有什么胃口的，可是她的邀请他不忍心拒绝——他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让别人占了先机趁虚而入。
点完餐，坐下来不到十分钟，各式各样精致的菜品陆续被端上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女孩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男人却显然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见他一直没怎么动筷，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高洁停下了手中的碗筷。

季彦却是想都没想就连忙否认：“没……没有。”
“真的没有？”她有些不相信。
他则继续否认：“嗯，没有。”
“有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好。”
其实她猜得没错，他确实是有话想要对她说的。
下午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想问她了，问她究竟怎么想，他和许晨阳之间她究竟选择谁，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他？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
怕她给的答案非他所愿，更怕说穿了之后，他会输得一无所有。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许晨阳之后，季彦突然变得没有那么自信了，比从前更加患得患失。
他并不想和那只老狐狸发生任何交集，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躲不开他：工作上、感情上、生活上，那个人正在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全方位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他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却又感觉无能为力。
他觉得他可能会失去，失去那些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拥有。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挽回。
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以至于当他和高洁一起吃完饭，又一起来到和风小区，女孩猝不及防地给了他一个吻的时候，他都有些回不过神。
“想什么呢？”高洁问他，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他一口，用一双如同麋鹿般清澈无辜的眼睛望向了他。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季彦感觉到了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