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生殇
(二)
乌金西沉,暮色四合。云初踱至窗前,轻启窗扉,一片华丽恢宏尽收眼底。
西凉城,是商贸极盛之地。正值夜晚,处处火树银花,繁华热闹更甚白日。打眼看去,云初似乎是在饶有兴致地环顾着城里的街巷交错,瓦椽相接,还有各色的小买卖。事实上,她一直在暗暗留意着前方不远处一个窈窕的身影。
一路上,云初脚步轻巧,缓息凝神,十分小心。她跟着那人东拐西走,最后来到了一处偏街。此处灯火阑珊,暧昧昏暝。眼前一片红香绿玉,鼻间充盈着浓重的脂粉味儿。云初略有诧异的挑了挑眉,抬眼瞧向面前楼阁的牌匾——“艳域”。
已是十月末梢的夜,一抹清亮的下弦月隐在沉沉墨色中,万物俱寂。云初足尖轻点,轻巧地立于楼阁的檐角上。脚下,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红尘世界。眼前,是旖旎淫靡,风流贵客的销金窝。
循着她的气息,云初灵巧地蹿进楼阁其中一扇窗户里,房中一室寂静。她放轻脚步,环顾四周。方走近一个书架,刹那间便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丝气息紊乱不堪,似在和什么异物发生冲突。
云初猛然反手劈开了书架,冲进了隐藏在后头的密室。刚进去,便看到一道黑影失重地朝她摔过来。云初忙将她接下,只见她面色青紫,虚弱不堪。云初将食指与中指并起放于她的眉间,指下感知到她体内的灵力十分混乱,而且似乎还流失了不少。
“云公子?!”她惊诧不已,挣扎而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那日你从花坊离开后,我就一直想找你弄清些事情。”云初道,“竟不知,你便是那名满西凉城的晚樱姑娘。”
闻言,她的嘴角浮起苦涩,自嘲道:“被那些嫖客捧起来的‘名’,不要也罢。”
云初不知该回她什么,于是打量起了这间密室。四周一片黑暗,只用几颗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照明,泛着幽明柔和的光。不远处架着个铜鼎炼丹炉,炉身上流转着赤红的光泽。
这时,她捕捉到了一丝强烈的生人气息,眸中神色顿沉:“这里怎么会有凡人的元魂?你究竟在做什么?!”
晚樱面无异色,十分平静:“这都是我在恩客身上吸取的阳寿和精魂。我知自己罪孽深重,定会遭业障报应。”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执意而为?”云初道,“那日在花坊你让我帮的忙是不是也和这些东西有关?”
她却没有再回答了。
“不以真容面世,潜伏在此取人元魂精魄……如此看来,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初踏入茫茫夜色离开时,脑海中却一直挥之不去她的眼睛。这样的寂灭如海,荒芜死寂。
******
邀月楼,西凉城最大的酒楼,还只是清晨时分,却已是热闹非凡。
云初在酒楼门口踟蹰了会儿,决定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可刚转过身,一阵嘈杂声便起。
——严公子又带着少夫人出来了,这隔三岔五便带着自家娘子出来游玩的相公还真是不多见。
——要不怎么说严少夫人嫁了个如玉郎君啊,这不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了吗?可惜她就是身子骨弱些,都成亲好几年了还没身孕,听闻严家老夫人因为这个没少给孙媳妇儿脸色看呢!我看呐,不出几年严公子恐怕就要纳妾了。
——人家严公子疼她都疼到心尖儿上了,我看这事儿不会成。
……
酒楼门口停了架马车,里头下来了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他并未马上走开,而是立在原地,将手伸向了马车帷布前。旋即,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搭在了他的掌中,一位袅娜佳人从中走了出来。
云初的眼睛瞬时微眯了下,往外走的步子收了回来。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她趁小二给自己添茶的空档,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雅间,问:“小二,那里面的人是什么来头?”
“里头是严公子和严少夫人。严公子是我们西凉城首富严老爷唯一的香火——严暖。他家大业大,又长得一表人才。严少夫人是几年前嫁进去的,也是个美人儿。他们夫妻俩伉俪情深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
严暖?这名字甚是熟悉,云初沉吟了会儿,蓦然想起在锦州城时同外地商人的订单往来中,有一家正是西凉城严府。
“严府如今是谁在当家?”
“严老爷和严夫人前年双双都去了,现在是严公子当家。”
“好,多谢小哥了。”云初拿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小二见状,目露欣喜,忙收入袖中连声道谢。
云初走到严暖的雅间前,道:“严公子,在下锦州云初,可否能进去一叙?”
雅间里沉默了会儿,便回了话:“请进吧。”
掀帘走进后,入眼便是一对坐在桌边的青年男女。云初揖了个礼:“叨扰二位了。”起身时,目光不动声色的流转过那名女子的脸,内里心思已转了好几道。现下,究竟是该称呼她为“严少夫人”,还是……“晚樱姑娘”呢?
“无妨,你请坐。”严暖起身回礼,转头对随行小厮道,“石林,去吩咐小二多添副碗筷,顺便再上几道菜。”
“严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在下只是来拜访几句便走。”
“相公,既然你有要事相谈,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可别为了办事情又不好好吃早饭,我可是会让石林监督你的!”那严少夫人连刻意板着脸说话的声音都十分温柔娇软。
“我自然唯夫人命是从!”严暖脸上漾起笑意,“晚烟,委屈你了。我很快就会回去陪你。香兰,外边儿天寒,仔细侍候着少夫人。”说着,他小心地扶起女子,为她披上御寒的披风。
许是有外人在的原因,她十分羞涩,白净的脸上浮起红晕。见状,严暖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看来那些人没夸大其词,严暖还真是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疼。
她带着丫鬟出去时不忘对云初礼节性的颔了颔首,眼中并无异色。晚烟……她和花魁晚樱的真容是一模一样的,却又不尽相同。如果说在“艳域”中的她是明媚妍丽的朱砂梅,那么此时的她便是清丽素雅的绿萼梅,更具弱柳扶风,楚楚温婉之姿。难道,拥有双重身份便是晚樱在“艳域”里掩去真容的缘由?
“严公子和严少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恩爱非常。”
闻言,严暖笑了笑,俊眉朗目,英气逼人:“难得一世相守之人,自然是要珍惜的。”
过些日子便是严家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严暖性格豪爽,为人热情,知道云初曾和他有过生意往来后,便盛情邀请她入府参加寿宴并小住几日。
云初原本下意识想拒绝,但忽然转念想到了晚樱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于是她起身作揖:“如此,在下便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