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点绛唇
(三)
书案旁,身着暗灰团寿缎袍的南荣瑞锦正拾着一个账本在看,眼皮没抬一下,也不言语。书案一角置着个暗油油的镂雕熏炉,袅袅腾起的烟雾弥漫在静谧中,沉闷的气氛涌动着些许尴尬。
“在下锦州云初,见过南荣老爷。”云初揖了个礼。
“嗯。”他缓缓地应了声,终是抬头看向她,“你就是那个无约帖却执意要见我的制衣商人?”
“正是在下。”
“我南荣世家并无作衣产业,你此番上门意欲何为?”
“在下知道您不需制衣商人。”顿了顿,她又道,“但您需要一名猎妖师。”
闻言,他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口气十分冷硬:“老夫不知你是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但我可以告诉你,这里不需要什么猎妖师,南荣府也不是个能容忍闲杂人等装神弄鬼的地方!”
“青州南荣,家大业大,面子也大。家中有妖孽作祟从而导致怪事连连,此等说法虽十分晦气,但和南荣府上几位少爷为争少当家之位而自相残杀这等说法相比较,哪个更能让南荣世家脸上无光呢?”
南荣瑞锦面色一沉。
“依我所闻,这些流言早已纷纷四起了。”
他沉默半晌,冷哼道:“你说你是猎妖师,有何为证?”
眼瞅着他正拿起茶壶往桌上的一只杯子里斟茶。云初反手飞出一枚竹叶,不过眨眼间,书案上那杯茶已被平整地分割成了两半。非但滴水不漏,而且其中的半杯茶还飞入了她的掌中。
云初看着南荣瑞锦惊愕的神情,笑了笑,道:“在下进府许久却未见送上茶水,只好自己来了。”
南荣瑞锦愣怔的神情终是出现了松动:“是老夫,失礼了。”
他请云初入座后,迟疑道:“……大师,请问老夫府中真的是有妖孽在作祟吗?”
“依在下听到的传闻所言,这些事情十分蹊跷,的确有妖怪作祟的嫌疑。但我也只是猜测,是或不是,还得让南荣老爷同我说清这桩桩事情再做判定。”
南荣瑞锦沉吟了半晌,便细说起了家中之事。
家中共有四房夫人,大夫人在生大公子南荣裴时难产而亡。后来续弦的二夫人育有二子——南荣谨和南荣慎。南荣焉则是因自小生母亡故而过继到二夫人膝下的四公子。后娶的四夫人育有一名小公子南荣暄。
因二夫人长年居于后山,潜心诵经,吃斋念佛,所以府中只有一位四夫人。许是对已故的大夫人一直心怀愧疚与思念,南荣瑞锦对嫡长子南荣裴一直悉心栽培,也早早便将府中诸事交予他料理。怎料,南荣裴在一次外出谈生意回来没几日后便身染怪疾。即使南荣瑞锦寻遍名医,最后也还是没能让他脱离鬼门关。
“……后来,我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谨儿身上,谨儿虽行为荒诞,但不缺聪慧资质,苦口婆心教导一番也许还能将他拉回正道。可没过多久,他却被发现……被发现死在了府里后园的湖中。”
“溺水而亡?”
南荣瑞锦点了点头,眼中是忆起往事的哀痛。
“衙门的仵作后来判言为谨儿因过度的酗酒以及颠倒白日黑夜的玩乐而神志恍惚,精神不振,导致他在行至湖边时意外失足溺亡……”说到此,他大叹了口气,“最后我决定让慎儿接手事务,但前段时日他却开始下不来床,发病的症状同裴儿是一样的……”
南荣瑞锦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眼中是重重的忧虑和阴霾:“大师,如此困境有无法子可解?”
“南荣老爷请放心,我定当尽力而为。”
……
书房外的长廊下,少年双臂环胸斜靠在柱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渺远。云初放轻了脚步,正想吓他一吓。怎料,还未开始有所动作,腰上就瞬间被拉紧贴近他,少年清爽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搅得她方寸大乱。
云初赶忙推开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外人路过后,稍松了口气,旋即嘟囔道:“反应还挺快……”
知凡捏了捏她的小翘鼻,笑道:“我要是只有这点敏锐度,就白在你后头跟着跑这么久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知凡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总有些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又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云公子。”这时,南荣府的老管家走了过来,“老爷命我给您安排了厢房,请随我来……”抬头间,他的目光忽的有些愣怔。
“陈管家,怎么了?”云初疑道。
闻言,他立刻将目光从知凡的脸上挪开:“没什么,没什么,是我老眼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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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早已被收拾妥当,地龙烧得正旺,一进屋便热得让人有想脱了外氅的冲动。云初正要有所动作,却被知凡阻止了。
他把云初的脸蛋窝进温热的掌中,摩挲了会儿,道:“你身上还凉着呢,别任性。”
“可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云初愁得小八眉蹙起,“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絮絮叨叨了,哪儿还有个孩子样儿?”
闻言,知凡眉目一沉:“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心知自己踩了地雷,云初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还没和你说为什么要来这儿吧?”
知凡却更是不领情:“知道,能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那个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小屁孩儿。”话至尾音,还有些怪异的醋溜味儿。
“我昨晚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梦中有人提示我往此处来,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醒来后,我的脑子里就涌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只是依然记不清那是什么。我想,在这里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所以,”知凡看着她,目光里不知涌动着什么情绪,“你总是为他身涉险境。”
“你……不高兴了?”心下有感不妙,云初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知凡没说话,只是把窝在自己掌中已经捂热了的小脸蛋毫不留情地捏起,凑得极近,语气坦然而大方:“对,我醋了。”语罢,唇便落了下去,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味道,挑起口中软舌,就着屋内蒸腾而上的热气,愈发热烈缠绵。
“笃笃笃。”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云初心肝儿猛地一颤,慌手忙脚地把知凡推开。稳了会儿气息,才道:“谁?”
“奴婢奉老爷之命来请云公子到厅堂用膳。”
“好,我待会儿就过去。”
看着镜中发丝微乱,嘴唇嫣红的自己,云初又急又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现时现刻的怒瞪怎样都有些媚眼如丝的味道,知凡揩去她嘴角残余的暧昧银丝,柔声道:“我陪你去。”